第6回 敵友難分

第6回敵友難分

“程墨,程大當家的,剛剛說的話,你再說一遍!”老鏢師問道。

“我家這位恩公,本是直隸天津衛西郊人士,長年在奉天的順發鏢局,是數的上名來的達官,恩公爺姓王,名義順,字表逸臣,江湖美號,叫‘麻麵隕刀王’!”程墨說道,“老達官爺,不知您認不認識怹老人家?”

“呼哈哈哈……”老鏢師突然仰天笑了起來,“認識,認識,自是認識,人言這‘麻麵隕刀王’有三宗寶,你卻知道不知道?”

“自是知道!第一宗寶是寶馬,‘烏兔馬’,一匹通體黢黑的戰馬,第二宗寶是寶刀,一把鑲嵌了皂色寶石的寶刀,第三宗寶是拳腳,打遍天下無敵!”程墨如數家珍,“隻因這恩公救我一家時,我尚在重傷昏迷中,這才沒有印象,這才沒有記住恩公的長相,但我先父自從確定留在這山之時,便在這山中打下一座生祠,終日供奉我家恩公的牌位,香火終年不斷,為的就是祈求我家恩公王達官爺,能夠在江湖平安、發達!恩公爺的名字,早就刻在我的心裏啦!”

“呼哈哈哈……”老鏢師的笑聲更加爽朗。

“老達官爺不知何故發笑啊?”程墨見老鏢師笑容格外爽朗,徒然生了幾分慍色。

“誒!程大當家的!錯啦!錯啦!”茶肆之外,保鏢隊伍裏扛旗的陳二忍耐已久,他終於忍不住張口,這才小聲的招呼道,“程大當家的,您說錯啦!”

程墨見老鏢師自顧自喝茶,並不再張口答言,反倒這扛旗的趟子手有話要講,於是踱步出身,走到茶肆門口,張口問道:“這位小哥,卻不知程某人,何錯之有啊?”

“您說您這位恩公爺,叫王義順,字表逸臣對麽?”陳二問道。

“啊!自是不假!”程墨答道。

“您說他有哪三宗寶?”

“寶馬、寶刀、拳腳啊!”程墨回答,“寶馬是‘烏兔馬’,通體黢黑……”

“錯啦!”陳二打斷了程墨的話,“這‘烏兔馬’原本是‘兔馬’之種,通體潔白,之所以稱之為‘烏兔馬’,原本是因為此馬的馬頭,有幾縷黑色的毛……”

聽了陳二的話,程墨的心裏一驚:“這麽說……”

“瞧!就是那樣的!那就叫‘烏兔馬’!”陳二指了指不遠處正在飲水,原本在老鏢師**的那匹坐騎,“您說第二件寶貝是?”

“寶刀!鑲嵌了皂色寶石的寶刀!”程墨言語中略有些激動。

“又錯啦!”陳二故作姿態的搖了搖頭,“寶刀上沒有寶石,寶石鑲嵌在刀鞘上,刀鞘上以鯊魚皮包裹,中心位置有一顆皂色的寶石……”

“真的假的?”程墨將信將疑。

“喏!”陳二指了指還坐在茶肆裏喝茶的老達官爺,“怹腰間掛著那寶刀,您看見了麽?”

“這……這……這……”程墨激動的說不出話,“難不成,那位老達官爺,就是……”

“沒錯!”陳二點點頭,“我說這話有些不講理啊,但您,程大當家的,真是有些有眼無珠了,恩公爺就在麵前,您卻不知相認!”

“不對啊!”程墨搖搖頭,“人言我家恩公爺,美好叫‘麻麵寶刀王’,可這位老達官爺,是麵色紅潤,臉上一個麻子也沒有啊!”

“嘿……還是個錯!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陳二麵容帶笑,搖了搖頭,“‘麻麵寶刀王’,指的可不是他臉上有麻子,指的是他那把寶刀,隕鐵打造,礪火過後呈現出的褶皺,如同天然的血槽,於是這才有了……”

“小哥,你這話當真?”程墨打斷了陳二的話,急切的問道。

“自不敢有假!我家鏢局,這位王義順老達官爺,久涉江湖,名聲都在外了,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些年沒人敢截怹的鏢,沒想到,今天讓您這公子爺給開了齋了!”陳二點點頭,“你要是還不信,給你看這個!”

陳二一邊說,一邊掏出了一封鏢局子裏寫就的委任信,大體的意思,是由王義順為首,保這趟鏢奉天到直隸,再從直隸回奉天的鏢,程墨看的清楚,這簽名自是“王義順”三字。

“啊!”想到這裏,程墨從陳二手裏搶過書信,急匆匆返回茶肆堂內,他對著委任信,看了看老鏢師,看了看老鏢師,看了看信,他思來想去,想來想去,終於有了答案,普通一下跪倒在地:“恩公在上!義父在上!請受不孝子程墨一拜!”

“這個……這個……”看到此情此景,老鏢師倒有些意外,在他的腦海中,這個叫“程墨”的大當家,或許比他的兒子更講道理,但思來想去,即便講道理,也絕對到不了跪地磕頭就認幹爹的程度,於是,他穩了穩心神,問道“小夥子,你先別著急,這裏麵究竟有什麽事兒?你這裏張口就喊我義父,這老夫我是無福消受的。我是王義順不假,江湖上確實有人稱呼我‘麻麵寶刀王’。但這些年,我連徒弟都沒有教一個,更別提收下義子名伶了!”

“您不認識我,這我不意外,原本您也沒見過我幾麵,或者說,您救我一家時,我也不是這般模樣。但您還記不記得,您曾經在漠北救過人?”程墨問道。

“這個……”老鏢師猶豫了,“這位山主,還望您原諒老朽不恭啦,行走江湖日久,再加上我如今年老力衰,這記性也不比從前,很多以前發生的事情,如今都淡忘了啊!”

“想來也是,畢竟您這樣的英雄,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做過的好事情是多的。對您而言,給我們的不過是滴水之恩,但對我們而言,卻如同在荒漠裏給了我們一眼清泉!”程墨說道。

“幹脆,我們之間有什麽交情,您直接跟我說罷!”老鏢師王義順頗有些涵養,他笑嗬嗬的呷了一口茶,看了看程墨,又看了看剛剛跟自己交過手的程墨的傻兒子。

“三牛,過來!”程墨朝侍立在茶肆門口的壯漢喊了一句,壯漢服服帖帖的走進茶棚。

“爹,怎麽了,怎麽樣?”這壯漢問道。

“怎麽了?怎麽樣?”程墨剛剛還是寫滿仰慕之情的臉上,此刻突然間浮現出一縷煞氣,他伸食指中指,指了指自己壯碩卻有些天生愚鈍的兒子,說道,“你認不出他是誰麽?跪下!”

“喲,爹!”壯漢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但父命不可違,他還是乖乖的跪在了原地。

“王老俠,讓您見笑,這是犬子,乳名三牛,叫程三牛。剛剛跟您有一些罅隙,還望您老多原諒、多包涵!”程墨說道。

“爹,這老頭兒是誰啊?”壯漢問道。

程墨聽了壯漢的話,心裏湧起了一股一股的怒火,他強壓著怒火,臉上露出了更加濃鬱的煞氣,說道:“小畜生,你還不住口!”

“你讓著老頭兒嚇壞了?爹!”程三牛說道,“您害怕了,那您靠邊兒,我跟他接著來,我再跟他過過手!爹您給我盯著點招,這老頭著實是厲害!”

程墨再也沒法子壓抑心中的怒火,他揮動右臂,攏五指,重重的扇了自己兒子一個耳光。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但程墨這耳光,打的迅雷不及掩耳,讓自己的獨子生生承受了下來。量這孩子渾身的“橫練”,半邊臉仍然瞬間紅腫了起來,汩汩的鮮血慢慢的從嘴角伸出。

程三牛挨了這個耳光,更加的不解。即便他渾然感覺不到疼痛,仍然不知道這巴掌是緣何挨上的。

“嗨,當家的,這是何苦,他畢竟還是個孩子!”王義順老鏢師看到此情此景有些無奈,他趕忙阻攔程墨。

“孩子?他忘了我說過的話,他忘了山裏的規矩!”程墨說道,“老俠您不知道,我早就定下了規矩,不許下山行搶,不許在附近招搖引人注意,像他剛剛這般,如果遇上個普通無辜的行路之人,肯定會與人家有衝突,到時候,他就與陌生人結仇,鑄成了大錯;如果他剛巧碰上了一個也會功夫的人,那一交手,他這一身的‘橫練’,隻許他打人,不許人打他,自然免不了結下更多的冤仇;更何況,不是每個會功夫的師傅,都如老俠您這般宅心仁厚,如果到時候,人家功夫強於他,下了重手,非但會廢去他這一身功夫,到時候非死即傷,我這程氏家族,真真就無後了啊!”

“這個……”王義順老鏢師不知該說些什麽,他麵前這個程墨,有很強的自律意識,這在占山為王、落草為寇的響馬、草莽中,倒是不多見。

“還不快喊爺爺!”程墨揚手,要再打程三牛一個耳光,“你這呆子,每日裏與我進生祠叩謝恩人,今天恩人就在眼前,你非但沒有認出來,反而還要與恩人動手行搶!”

“爹!別打了,我喊還不成麽!”程三牛這壯漢磕頭如同雞奔碎米,他的腦袋撞在地上噗噗作響,一邊磕頭一邊高聲喊道,“爺爺,王老爺子,我爹他說我說的對,我是不該跟您動手,我是不該沒認出來您。可話說回來,怹也沒認出來。但我當兒子的不能責問爹;您是當爺爺的,您是怹的義父,要不然,您替我問問怹!”

程三牛別看心智不全,但肚子裏滿是壞水,這個節骨眼,他的每一句話都問在了點子上。說的程墨的麵皮,一陣發紅、一陣發藍、一陣發綠,他自己都不值該再說些什麽。

“好啦!自是不必再多言!”程墨說道,“義父,要不然這樣,您跟我進山,容我們款待一下。”

“山主,我有一事不明,說起來,我怎麽就成為你的義父了呢?”王義順老鏢師問道。

“嗨!義父,別猶豫了,您跟我進山,一看生祠便知!”說到這裏,程墨拉起王義順的手,順著山坡上被人踩出的羊場小路,向前走去。

“鏢銀您自不必擔心,我讓我的夥計們幫忙,一起拉近山裏,放心,我會讓我的夥計們照顧好您的趟子手、車把式,把牲口都摘下鞍韂,好好的飲些水,吃些精草料!”程墨一邊向前走,一邊說。

“等等,爹!我說,等等!爺爺!”程三牛在程墨和王義順的身後喊道。

“你這小子,又是怎的了?”程墨的問話中,似有埋怨之情。

“我這斧子還在石頭裏呢!”程三牛指了指自己的斧子,又指了指他身後那塊巨石。斧子深深的楔入了巨石裏,隻露出了一截木柄。

“你喊什麽,你把它拔出來不就是了麽?”程墨說道。

“我試了,拔不出來!”程三牛答言,“我剛才往外拔了半天,自是白費力氣!”

“這個……”聽到這裏,程墨倒有些為難,他偷眼看了老鏢師一眼,眼神中似有話講。

“程山主,有話自是請講,幹什麽這般猶猶豫豫的?”王義順答道。

“哎喲,是這樣,義父!”程墨雙手抱拳作揖,說道,“倒不是我舍不得這車輪大斧,我這山裏有個鐵礦,自是有不少的出產,隻是,這車輪大斧是先父的遺物,說起來,這傻小子自是舍不得!”

“那把它拔出來不就是了麽?”王義順回答。

“話是如此,可是我這山裏,要說有膀子力氣的,除了我這傻兒子,再無第二人,如果連他都無能為力,恐怕……”程墨試探的看了王義順一眼,自是有些忖量,希望老俠客能夠出手相助。

“哦……”老俠客笑了,話說到這裏,老俠客已經完全明白,他笑著點了點頭,捋了捋自己的胡須,說道,“說來慚愧,如果這少山主都不行的話,老夫我自是也沒有甚好辦法!不過,拳怕少壯,我不行便也不行了,他們小兄弟之間,自會還有些辦法!”

老俠客說道這裏,抬眼看了陳二一眼,他指著陳二,向程墨和程三牛父子說道:“這是我的小夥計,鏢局裏小一代的少英雄裏,他絕對能算的上一號,他姓陳,名冬明,字永達,因為在家中排行老二,我們習慣叫他陳二!”

老俠客指了指陳二,說道,“依我看,冬明,你就幫一幫這少山主程三牛,幫他把這斧子取出來吧!”

陳二聽了這話,露出了驚訝道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心想,自己剛才明眼,看到了程三牛把臉憋到通紅,都沒能把斧子拔出來。自己已經是這程三牛的手下敗將,自然更是無能為力。想到這裏,他自覺不自覺的紅了臉,自覺不自覺的微微搖了搖頭。

“嗨……”老俠客知道陳二這是懵住了,沒有了主意,於是提示道,“這斧子卡在了石頭裏,直接往外拔,自是拔不出來,但這巨石同樣也被斧子劈開了個裂口啊。你想辦法把這石頭的裂縫弄大一點,斧子自然不就出來了麽!”

陳二聽了這話,突然間豁然開朗。“原來,達官爺知我剛才輸招給那傻小子,這是要給我轉轉麵子!”他兀自想到。

“行了,冬明,這裏的事情就交暫時給你了!我們先行進山!”老俠對陳二說道。

“我說三牛,你陪好這位少鏢師,多向少鏢師請教!不得無禮!如果再有失禮之處,進山後,今晚的三屜包子就免了!”程墨說道。

“自是不敢,自是不敢!”程三牛畢恭畢敬的答道。

青草依依,林木茂密。老鏢師王義順,隨著程墨程南鄉走入山林深處。行得越遠,便越是驚奇。這山林深處,被程墨治理的井井有條,章章有法。放眼望去,一道道木柵欄搭的高、紮的穩,形成了一座易守難攻的山寨,截斷了通往深山的路。但自山腳下望去之時,自然的山勢又形成了遮擋,讓人難於發覺。遠遠的,老鏢師看到,遠處有一個瞭高的哨所,哨所後麵不遠,便是山寨的大門。大門崗亭上,插著一麵更加大的旌旗,旌旗迎風擺,露出了“景雲峰·程”幾個大字。

“真沒想到,程山主把這山寨,治理的如此井井有條!”王義順這話可不是客套,他的讚歎,發自內心深處。這些年,他在綠林有不少好友,也進過不少山寨、石寨、水寨,但向景雲峰這樣,如此有條理、進可攻退可守,不與鄰人為害的山寨,還真是不多見。

“哪裏哪裏,義父謬讚了,義父謬讚了!”程墨笑言答道。

說道這裏,他突然卯足一口氣,高聲向遠方喊道:“抬山門!備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