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回 箭在弦上

第68回箭在弦上

車家老祖確確實實是車家在世的人中年歲最高、輩分最高、說話最有份量的。

以至於,怹老人家的話,有著絕對的話語權。連車逢春也得無條件的服從。

按理說,車逢春是想把趙二禿和車黃氏這對奸夫**婦送官的。

一來,有招有供、捉奸在床,這事兒已經沒有抵賴的餘地;二來,車逢春雖然是車家的家族大家長,但他並不封建,知道這樣國法、家法之間的關係,實施家法越俎代庖取人性命,也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但再多的想法,也都因為車家老祖這一句話,有了最終的答案。這是家族中最大的長輩定下的事,車逢春遵從也得遵從,不想遵從也必須得遵從。

吃過喪事的豆腐飯,時間剛剛過中午。

車家的小輩男丁們,已經抬著木驢到祠堂的院落中。

什麽是木驢?木驢是個刑具,仿照“驢毬”而坐。專門用來懲罰偷漢子的**婦。

曆史上,根據各地製作工藝的不同,可以分為簡版木驢和複雜版木驢。

簡單樣式的,不過是釘了四條腿的一截一段圓木頭,這圓木頭像板凳一樣,但凳子麵上有一根二村來粗、一尺多長的木棍向上豎著。有好事的人說,這和“驢毬”一樣,於是這種刑具就被稱為木驢。行刑的時候,**婦要坐在板凳上,被這木棍直插入身體。

複雜樣式的,則更加精良。有工匠掏空了圓木頭,在圓木頭裏麵加上了偏心輪,這偏心輪上連木棍,下接板凳腿的木齒輪或鐵齒輪。**婦騎在這樣的木驢上,被行刑之人推著走,“驢毬”就能上下伸縮。此等酷刑之下,絕大多數受刑的**婦,會被木棍子搗爛內髒。

車家世世代代沒有出過偷漢之事,他們的木驢是簡單樣式的,說是刑具,更像是一個警告,幾百年的車家曆史中,一直擺在原地,從未被使用。

這次終將被用了。

車家家族裏的木匠,給這木驢子撣去了塵土,抹上了一層油,這油能讓木質結構表麵光滑些,不至沾染了血跡難以清理。

車黃氏看到了這木驢,瞬間癱軟在地。

院落裏回**這車氏的求饒告幫之聲。

她跪在地上,被捆綁著,看到這木驢,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竟然以膝代步,一邊“走”一邊磕頭。

她寄希望於族裏有人能夠一時心腸發軟,讓她免了這等罪過。

哪怕被送官,當堂吃板子,滋味也會比這騎木驢好上不少。

但誰會為她說話呢?

如果有人為她講情,八成會被視為她的另一位奸夫。

大夥兒巴不得和她拉大距離。

在生命的最後階段,人群和族人的冷漠,讓車黃氏感覺自己一個女流之輩,要獨力對抗百萬雄兵。

兩個健壯的嬸子走上前,她們說了些開導的話,無非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們也是按照鄉親們的意願行事,你可別怪罪我們”的話。

她們給車黃氏喝了些黃酒,吃了兩口肉。算是受刑之前的最後一餐。

然後,車黃氏發出了隻有在村裏殺豬才能聽到的聲音。

她掙紮著,可是沒有用。

她被抬上了木驢。

伴隨著嫣紅的血液從她雙腿之間湧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這兩位嬸子又把車黃氏的雙腿綁在了一起,以防她掙紮從木驢上跌落。

然後,四個精壯的小夥子走上前,他們目不斜視,抬著木驢開始遊街。

村裏畢竟還是有其他人家的,畢竟還有不少人,不知道車家除了如此的事情。

他們隻是聽到了,車黃氏騎在木驢上,發出了讓人心悸的慘叫,然後就相互奔走相告,跑出家門,跟在這木驢行刑的隊伍後麵。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被震撼。

車黃氏的慘叫聲,卻越來越小,她身子裏的力量,也正在流逝。

隨著力量的流逝,車黃氏的生命也正走向盡頭。

簡單的木驢,雖說不像複雜的有機械機構的木驢一樣,對人身體有如此的破壞力,但行刑過程中,讓精壯男子抬著,每走一步便震顫一次,這仍然給車黃氏的身體帶來了毀滅性的損傷。

如果說車黃氏最開始體會到的疼痛是撕裂痛,那遊走在街市當中,這種撕裂痛已經慢慢變成了擠壓痛。這樣的劇痛,讓車黃氏即便想張口,卻依舊喊不出聲。行刑的時候是不能穿褲子的,車黃氏還有些羞憤,羞憤自己的身體就這樣展覽在眾人麵前。這陣子,她才體會到了春妮兒曾經體會到的絕望,這種欲哭無淚、天下與自己為敵的感覺。

車黃氏這陣子突然看到了天空中的藍天白雲,她仿佛忘了身邊有上百個正在欣賞她身體的人。她隻是抬頭,對著藍天白雲露出了微笑。

腿上的血液已經不再滴落了,嫣紅的血液變成了暗紅色,凝結、凝固在她的腿上。

人們隻道這車黃氏因為劇痛已然瘋了,因為這樣的羞憤已然麻木了,卻在驚訝中發現,竟然已經有一小會兒沒聽到車黃氏的慘叫。

跟著行刑的健壯嬸子叫住了扛著木驢的年輕後生,她倆把食指放在車黃氏的鼻孔,探了探鼻息,然後朝周圍人搖搖頭,喊了句:“散了吧!車黃氏死了!”

說罷,她倆解開了綁在車黃氏腿上的繩子,卯足一口氣,把車黃氏從木驢上摘下,把她的屍身擱在了一張早已經準備好的擔架上。

木驢的驢毬之前已經被木匠抹了油,可血液仍然透過油跡把它染紅。

有人往擔架上蓋了塊白布,遮住了車黃氏死後的慘狀,卻唯獨露出了她那空洞的眼睛,那眼睛沒有閉合,依舊睜著看天。眼球尚未幹涸,藍天白雲投射在已經放大的瞳孔中。

抬著木驢和死屍,行刑的隊伍縷縷行行往回走。

祠堂門口,聚集著更多的人。

除了車氏的族人,還有鄉鄰鄉親、南來北往的客。

車逢春抱拳拱手,對在場的所有人說道:“各位鄉親、各位父老,車家出了這麽檔子事情,確實是顏麵無光。但大家這些日子,或多或少也都聽說了。這確實是不該發生的餐具。我們車逢甲、車林生父子,因為海難,多年間生死未卜。隻留下婆婆、兒媳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看家。這婆婆本是車逢甲續弦續來了,見家中再沒有戶主,她竟然私通鐵匠趙二禿,然後把罪過誣陷在女兒車韓氏的身上。車韓氏是貞潔烈女,受此不白之屈後懸梁自盡。幸有韓式小舅子韓金鏞,剝繭抽絲幫我們車氏一族發現了元凶,讓我們能夠自己用家法清理門戶,也是還車韓氏一個公道。”

正在圍觀的鄉親們,轟的一下炸開了鍋,大夥兒聽了車逢春的話,說什麽的都有。

“俗話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車家對待此等人,是要行家法的!就在剛剛,車黃氏已經騎上了木驢去遊街。**婦已然伏法,卻仍有奸夫在此!”車逢春說道,“這是村裏的鐵匠,趙二禿,他是敗壞我們車家名聲、逼死車韓氏的另一個元凶。在之前的招供裏,趙二禿已經交代了,他一直隱姓埋名,權充鐵匠,實際上也是江湖**賊,身上還有人命官司!按理說應該把他送官的,但我們車家的家法,對待他這樣的惡徒,也有說辭!”

“來啊!”車逢春朝舉著棗木棍子的男丁們高聲喊道,“將此人亂棍打死!”

“嘩……”的一下子,人群炸開了鍋。有人驚訝於車家的家法嚴厲,也有人吃驚於這血腥的一幕將在自己身邊上演。真有膽小的大姑娘小媳婦,天性善良膽小,聽了這話,捂著眼扭過身跑遠。

但更多的人則留在原地,他們憧憬著、等著這一幕盡快的發生。

趙二禿徹底的失算了。

如果說,之前的招供、配合,隻為換來車家把他交官、法辦。那自從車家決定動用家法那一刻起,趙二禿便知道自己難逃此劫了。

作惡多年,趙二禿的詞匯表中,有著無數在“發花轍”“一七轍”上找字眼的髒話。(按理說為了把故事講生動,作者該把這些髒話也都遠遠本本寫出來,至少碼字還能多幾毛、幾分的稿費。但說書唱戲勸人方,咱這是正能量、主旋律的故事,容不得如此之多的醃臢。不寫也罷。)

總之,趙二禿罵的太難聽了,大夥兒實在是沒法子聽下去,找了塊擦桌台的抹布,把他的嘴堵得嚴嚴實實。

這樣一來,趙二禿連叫罵的機會都沒有了,他隻能被反縛雙臂,跪在原地,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樣,等著命運審判的降臨。

聽了車逢春的話,趙二禿抬起眼皮、直起身子,他看了看周遭等待觀刑的鄉親們,他突然覺得再不說些什麽、做些什麽、爭取些什麽,自己真的就要在劫難逃了。

於是,他支支吾吾高聲喊著,縱然是口水浸濕了擦桌布,帶著油汙臭味的口水又被自己咽回,他都不以為意,他隻是在高聲喊喝著。

車逢春見趙二禿有意要說些什麽,突然發了善心,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道理,替他摘去了口中的抹布。

“車先生,至少給咱口酒喝!”趙二禿見抹布已經移去,說道。

車逢春點了點頭。

之前還在按住趙二禿肩頭的鄉親,端上了一碗酒。

趙二禿突生豪邁之氣,他叼起酒碗,咕咚咕咚喝了幾口。

突然間,趙二禿脖子一甩,把碗甩在地上摔碎,隨即一扭身,躺下,壓在了碎碗的瓷渣上。身體縱然被這些鋒利的瓷渣紮的生疼,他手裏卻已經找到了塊鋒利的大塊兒碎碗握緊。

一眨眼的功夫,趙二禿已經用這瓷碗的碎片隔斷了綁縛自己的繩索。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回過神的節骨眼,他已然站起身,躲在了車逢春的身後,酒碗的碎片抵住了車逢春的喉嚨。

“都別動!”趙二禿高聲喊道,“要想讓這車先生活著,你們都給我往後退!”

箭在弦上,不可不發。

車黃氏的屍體已經被人們搭回來了。

人們卻驚訝的發現,趙二禿要為了自己活命,做最後的掙紮。

此刻,車家最重要的人物,已經成了趙二禿的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