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回 沉冤得雪

第66回沉冤得雪

“頭一晚你扮夜行人來打探消息的時候,我們哥兒仨就已經開始給你做局了!”韓金鏞如是說道,“對,沒錯,我不僅給這趙二禿做了局,而且給你們車家的所有人都做了個局!”

這話甫一出唇,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驚。

大夥兒有的人沉默、有的人驚訝,有的人無奈,有的人憤怒。

讓我們把時間退回到兩天前的那個夜晚,是時,韓金鏞剛剛和杜大、杜二和解,化開了過去的誤會。雖說這仨不大的孩子過去曾經打過一架,杜大和杜二還吃虧了,但如今,看在春妮兒的麵子上,看在死去的春妮兒姐的麵子上,一切往事都被一筆勾銷。

情到深處,這哥兒仨甚至還結盟拜了把兄弟。

可就當杜大要開口,說出有關春妮兒和她那惡婆婆車黃氏的往事時,韓金鏞卻看到了紙糊的窗欞下,月影映照出個人形。這人的陰影光頭沒有頭發,扒頭在窗戶根底下偷聽,韓金鏞見狀,作勢阻攔杜大、杜二涉足此事。

杜大、杜二開始不明就裏,還有些小脾氣。正待發作之時,韓金鏞卻扳動他倆的腦袋,讓他倆也向那人影瞧去。

杜大、杜二雖然不是俠客門徒,沒有學過武,但這些年成長在市井當中,江湖經驗還是有的。看到此情此景,聽到韓金鏞說的話,他倆立刻明白,要和自己剛剛結拜認下的小兄弟演一出戲。

說辦就辦,這兄弟倆可是毫不猶豫。他倆不但假戲真做,和韓金鏞爭論,甚至還要因此和這小兄弟劃地絕交。

這戲演了半晌,他們互相逗著悶子,等了多時,這人影才晃動不見。

韓金鏞推開屋門,借著朦朧的月光,往外看了看,發覺屋外無人、隔牆無耳,這才放下心來。哥兒仨壓低了聲音,開始了小聲的合計。

“車家親眷裏有禿頭沒有?”韓金鏞向杜大、杜二問道。

“沒有!”杜大回答。

“你確定?”韓金鏞又問。

“放心吧,我們年幼的時候沒有營生,吃百家飯長大,鄉裏鄉親的都知道我們兄弟倆命苦,即便說上兩句風涼話,也都是好心腸,熱飯、熱菜、熱湯總還是給我們預備一些的,誰家要是有喜壽事,不僅會給我倆單預備一份改善,沒被人浪費的折籮,也都給我們留著。這村裏家家戶戶,我們都有個機緣。”杜大說到這裏,看了看,杜二,“兄弟,你知道麽?這村裏、這車氏一族,有沒有人是禿子?”

“沒有,車家肯定沒有禿頭,雖然車家絕大多數都是務農為本,但他們多多少少接收過些幼學,從老到幼沒有剃禿子的,家家的男丁都是一條大辮子,梳的整整齊齊!”杜二也篤定說道,“不過,哥哥,這村裏倒是有個禿子,可能就有一個禿子光頭,是那個鐵匠!”

“啊?鐵匠?”韓金鏞聽了這話,有些吃驚,“哪裏來的鐵匠?”

“不知道,來了有三四年的時間吧!”杜大聽了杜二的話,又聽了韓金鏞的疑問,也響了起來,他點點頭,“對,村裏確實有個光頭,但是不是車家的人,是那個鐵匠,好像是叫趙二禿吧,反正大夥兒都這麽叫他,給牲口打馬掌打的最好!”

“可是,一個鐵匠,為什麽要來偷聽我們兄弟三人的談話呢?為什麽要來夜探這停屍的屋子呢?”韓金鏞心裏愈發不解,他說,“難不成,她就是車逢春說的,我姐姐偷得那個漢子?”

“韓金鏞我告訴你!你聽到的春妮兒姐的死因,是車家大伯說的。可車家大伯實際也不了解實情,老多事他也是道聽途說!”杜二說道,“最簡單的一個道理,韓金鏞,我問你,人言‘捉賊捉贓,捉奸捉雙’。春妮兒姐姐的婆婆既然說,說她撞見了你姐姐偷漢子,那這野漢子人在哪裏?這野漢子又是誰?或許是這個趙二禿,證據又在哪裏?如果真真切切就是這個趙二禿,他犯下了如此的過錯,又為什麽不逃?”

“這個……”

“我告訴你,韓金鏞,真正逼死春妮兒姐的,實際不是如車家大伯此番所言,而是她那婆婆私下所傳!”杜大說道,“那婆婆之前就說,春妮兒姐自個兒把頭發剪下來一段,送給了相好的野漢子,以此敗壞她的名聲!春妮兒姐一時氣憤不過,這才自盡身亡!”

“可是韓金鏞,你看看你姐姐頭發被剪掉的那位置,春妮兒姐自己剪,她夠得到麽?”杜大又問,“她那婆婆說自己撞見了春妮兒偷漢子,又豈能一無人證,二無物證,連野漢子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照你們說,我姐姐的死,跟她那婆婆有直接的幹係?”韓金鏞問。

“要知道,這裏麵還有其他的事兒,非是隻言片語就能說清的,我們曾經看見過、聽到過,知道春妮兒姐那婆婆是如何冷言冷語的,是如何欺負春妮兒姐的,我們知道春妮兒姐姐不容易,知道她自己有時都吃不飽、吃不好,卻還要從有限的口糧裏分出一份來接濟我們兄弟倆!”杜大湊在韓金鏞的耳邊,輕輕的說道,“兄弟,你要想獲知實情,從現在起,你就要按我們兄弟倆說的辦,我們得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大哥,您這是個好計!”韓金鏞聽了杜大的主意,會意的點了點頭,“要想給我姐姐報仇伸冤,你們咱非得這麽做不可。此外,我還得請兩位哥哥幫忙,給我準備這個……”

韓金鏞和杜大、杜二稍微一碰頭,雙方都會意一笑。

韓金鏞看了姐姐的屍體一眼,心中無限感慨。眼看這枉死的佳人,就將沉冤得雪。韓金鏞心生無限眷念。

“這個仇,非得這樣報才好!”韓金鏞想到此處,和杜大、杜二交流了個眼神。三人篤定了心情,相互點了點頭。

當韓金鏞把這一幕,原原本本的還原,說給在場的車逢春、車家老幼,說給車黃氏、和她那奸夫趙二禿的時候,他的臉上寫滿了對奸人的不屑,他替春妮兒姐姐委屈。

“給為長輩、各位父老,您各位都死心明眼亮之人,我問您諸位,自從我那親家爹、我姐姐春妮兒的公公車逢甲,和我那姐夫車林生出海未歸以來,這一家人的營生著實的入不敷出,是或不是?雖然不至揭不開鍋,但是我姐姐、這車黃氏和我那小外甥,確實是吃穿用度捉襟見肘,是或不是?”韓金鏞不說此事,不見落淚,說至此,滿臉淚痕,“各位嬸子、大娘,您若不信我的話,去隔壁看看,我姐姐的屍首原原本本就停在那裏,屍體不會說謊,各位去看看,我姐姐被餓成了什麽樣子!瘦成了什麽樣子!誰家有媳婦剛剛生產,哺乳幼子不得補足了營養,吃的白白胖胖,您去看看我姐姐的身子已經瘦削到什麽樣?”

眾人皆不出聲。

“您諸位再看看我這親家的娘,看看她,我姐姐的婆婆!她是什麽樣子?她像是挨餓的樣子麽?”這惡婆娘確實不像是受罪挨餓的樣子,吃的珠圓玉潤,豐滿紅潤,現在即便仍然處於恐懼之中,衣服沒穿戴整齊,骨子裏卻仍然透露出股**之氣。

韓金鏞越說越來氣,他朗聲言道、字字珠璣,“諸位車家的老少,你們明知這車黃氏不是車逢甲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而是後來續弦的後老伴,就該能想到,車逢甲死後,這後婆婆便絕不會對我姐姐悉心照料,畢竟,她倆不沾親不帶故。既知如此,你們誰又給我姐姐伸過手、幫過忙?你們誰為了車家的後代著想,幫幫我這春妮兒姐?倘若有一人給她煮過一隻老母雞、送過一碗煮雞蛋,我韓金鏞現在就跪下給他磕頭,他就是我韓家的恩人,我們韓家的家族勢力雖然比不上車家,但也是愛憎分明的人家,絕對不會虧待了恩人!”

韓金鏞話匣子一打開,便停不下來:“但你們要以為,我姐姐春妮兒嫁到你們車家之後,適逢劇變,孤兒寡母好欺負,以此就把這屎盆子扣在我們韓家頭上,把這罵名硬加在我姐姐身上,那你們就錯了!我告訴你們,我們韓家就算最近幾年的年景差了些,但也是戶人家,既然是人家,就不會這麽好欺負!”

“誒!誒!誒!小金鏞,你特意的誤會我們了!”車逢春聽韓金鏞越說越氣氛、越說越惱怒,把這春妮兒的死、春妮兒死前的境遇都賴在了車家,知道再讓小孩兒這麽說下去,車家真就要顏麵掃地了,趕忙攔住,“是,我們之前誤會你姐姐偷漢……不,沒有發覺你姐姐被這車黃氏誣陷偷漢,但我們對她也是不薄啊!”

“我說,親家大伯,這話虧您說得出口!”韓金鏞雙目帶淚,眼神卻像要瞪出火來一樣,“我姐姐家境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了,她一麵要對抗這惡婆婆日常的打壓,一麵又要獨力撫養幼子,即便這樣權且咬住牙關,甚至不向娘家求幫告借,她是何等堅強的一個人?人能窮,但誌氣不能短,人格不能丟,我姐姐想不開,不是因為日子過不下去,而是因為這人格丟了,這清白的名聲丟了。她這名聲丟了,丟在這狠心的車黃氏身上,你們偏聽偏信,沒人願意深查,沒人願意給她澄清,隻用世俗的眼光看待他,你們卻也都是幫凶!”

“孩子,世人多說‘人窮誌短馬瘦毛長’,我們車家祖祖輩輩的家規,卻沒有人是這樣的人,無論這家家境是好、是壞,無論這家有錢、沒錢,隻要家是好人家、人是好人,隻要勤勞為本、厚道為懷,我們都是願意結交的!”車逢春搖搖頭,他深知韓金鏞剛剛此話說的在理,他們真有些帶著有色眼鏡看人,可要說這一族老小,不查、不聽、不明,這他們認,要說他們是春妮兒之死的幫凶,他們或多或少也有些委屈,“凡事離不開一個‘理’字,我們車家,這事兒辦的沒有理,缺了理,你姐姐春妮兒之死,是一個誤會,這責任我們不推脫,確實在我們這一邊。可是人死不能複生,你即便分出了這其中的主次責任,又能怎麽樣呢?我們追責,我們給韓家道歉,我們願意做所有能做的為補償。等你姐姐這喪事了結了,我們登門去韓家,給你爹、你娘道歉、賠罪,你看這樣行麽?”

“我姐姐?我姐姐的喪事該怎麽辦?”即便心有不甘,韓金鏞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他向車逢春追問,“三天時間已到,按照民間的習俗,明天我姐姐就要下葬了,既然事情已經真相大白了,我姐姐確實是被冤枉的,那她就還是你們車家的人!可我問你,我姐姐葬在哪裏?棺材在哪裏?”

韓金鏞這話,確實戳了車逢春的脊梁骨,這些他確確實實都沒有準備。讓韓金鏞一問,車逢春支支吾吾呢喃不語。

“孩子,住了吧!”院落門口,一個老人輕輕咳嗽了幾聲,喊了起來。

韓金鏞聽到這聲音,撥開人群,向外看去,見一老者,拄著個龍頭拐,亦步亦趨的走進院落裏來。

人群散開,有幾個後生,見老者趕忙走上前,意欲攙扶,卻被這老人用手格擋開。

韓金鏞冰雪聰明,見狀就知道,這老人的身份、輩分非比尋常。

他走上前,朝著老人深施一禮,然後跪在地上朝老人磕了三個頭,說道:“老爺爺,我這仨孝頭,是替我那小外甥磕的,那小外甥年齡尚小,不能為母行禮,我這當舅舅的代勞了!”

“嘿嘿!孩子,你好生一張伶俐口,不過,你說錯了!”這老人走上前,軀身把韓金鏞扶起。

“老爺爺,卻不知我錯在哪裏?”韓金鏞問道,“還望您老明示。”

“你錯在老幼不分啊!”老者說,“我可不是老爺爺,老爺爺也不是你喊的,要真論起輩分來,他車逢甲的父親,得喊我爺爺!”

這話聽的韓金鏞頭皮一陣發麻,他估摸,這是車家在世的輩分最大的老人了。

“那您是車家的老祖?”韓金鏞問。

“老祖不敢當,但車家在世的人裏,屬我的輩分最高,我說話,他們都聽!”這老人說罷,不理韓金鏞,他走到車逢甲麵前,張口便開始責備,“車逢甲,你這小畜生,你說你辦的這都什麽事兒啊?讓一個這麽小的孩子問的張口結舌,你說你冤不冤?我告訴你,不冤。這小孩兒現在就是跳起來抽你倆耳光,你也隻能受著!”

老者一開口,旁人皆不敢言。

“來吧,孩子,你有冤屈、你姐姐有冤屈,都賴他,你過來,抽他,替你姐姐抽他!”老人對韓金鏞說。

韓金鏞當然不會這麽做,也不敢這麽做。

“我說,你們都給我聽清楚!”老人對著車家的老小又說,“我雖然久不理車家大大小小的事兒了,但這次車逢甲兒媳婦的事情,多多少少我耳朵裏也聽了些。也怪,老天爺可能忘了車家還有我這老不死的老人了,也不給我收了,讓我耳不聾、眼不花,讓我有生之年還有精力管管事兒!”

老者說罷,把韓金鏞攏到自己身邊,說道:“孩子,我給你出個道道,你看行不行?這樣,你姐姐不是沒有棺材麽?車家這幫沒腦子的後生,怕我死了沒準備,早就給我準備好了口棺材,倒不是什麽名貴的木材,就是杉木的,但好在這木頭還算結實,埋在地上沒有個百十年腐爛不了,你看,讓你姐姐先用我的棺材,這樣行麽?”

韓金鏞聽這老人之言,知道沒有什麽可以說的,於是點點頭。

“另外,他們給我那墳地的石碑也準備好了,還沒刻字,當然也就沒能描金。”老者說道,“你姐姐春妮兒,既然是我們車家的媳婦,那她就生是車家的人、死是車家的鬼,葬也要葬在車家。依我說,這一次,幹脆一塊兒修三口墳,給車逢甲和兒子車林生,各修一座衣冠塚,然後把兒媳婦春妮兒,也就是車韓式,葬在他倆的旁邊。孩子你看這樣行麽?”

“車家老祖,一切但聽您的調配!”韓金鏞再次跪倒又拜。

“孩子,你還有什麽需要車家做的,還有什麽想替姐姐說,需要車家替你姐姐做的?”

“老祖,我確實有個不情之請!”韓金鏞說道。

“你但說無妨!”

“是這樣,我那小外甥實在年幼,沒法子給母親打幡。”韓金鏞說道,“既然我姐姐是被這一對奸夫**婦害死的,那孝子打幡的事情,就讓他們完成!”

“這自是應該的啊!”老人看了車逢春一眼,說道,“聽見沒,就按照這孩子說的辦!”

車逢春唯唯諾諾,隻得答應。

說到這裏,車家老祖又慢悠悠的向前走了幾步,他看了看奸夫趙二禿,又看了看**婦車黃氏,搖了搖頭。

“車黃氏!”老人叫道。

“老祖,我在呢!老祖,我在呢!您老德高望重,慈悲為懷,還望您老施恩、開恩,諒我平日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饒我一條性命吧!”車黃氏現在早已經沒了前幾日那惡婆婆般的威風,她磕頭如同雞奔碎米,不住告饒。

“誰說我要饒恕你啦?”這老者說,“車家自有車家的家法,如何執行家法、怎麽個執行辦法,要看他車逢春的主意,畢竟他才是車家的大家長。但我建議你,你給我老老實實的說,你究竟是怎麽和這打鐵的趙二禿勾搭上的?你又是怎麽逼死兒媳婦春妮兒的?你老實的說,或許能減輕罪孽,落得個好下場!”

“好!我說!我說!我全都說!”車黃氏幽怨的看了一眼之前還在給自己逍遙的趙二禿,說道,“如果不是春妮兒那一日撞見了我和趙二禿的醜事兒,她也不會被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