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回 新友反目

第63回新友反目

杜大、杜二認識韓金鏞有幾年了。對韓金鏞日常在青凝侯村裏的作為,或多或少也有個耳聞。

盡管比韓金鏞大了幾歲,但他們兄弟倆自內心深處佩服這個小兄弟。

可就在剛剛,這個夜色剛剛降臨、月色剛剛縈繞的夜晚,在春妮兒姐姐的屍體旁,這兩個孩子,卻見到了不一樣的韓金鏞。

一個讓他們並不熟悉的韓金鏞。

平日裏跋扈慣了的杜大,對韓金鏞的反應極端的不解。即便是剛剛結交了這個小兄弟,即便自己也曾經是這小兄弟的手下敗將,杜大仍然直言不諱。

“兄弟,別慫,刀山火海,咱哥們兒一起闖。春妮兒姐是個好人,為了給她討公道,我們哥兒倆豁出去了!”杜大小聲的在韓金鏞的耳邊嘟囔。

聽了哥哥的話,杜二也點了點頭。

這哥兒倆原以為,即便聽了這話,韓金鏞不會感激涕零,至少也該表現出個尊重的態度。但韓金鏞的表現卻和他倆的想法背道而馳,他並不領情。

“你倆住了吧!”韓金鏞說道,“這是我姐姐的事兒,和你們沒關係!既然是好朋友,我便絕不會拽你倆下水,我便絕不會讓你倆也陷入這泥潭。縱然是龍潭虎穴,是我們老韓家的事兒,你們杜家兄弟倆,還是先擔心你們明天的生計吧!”

“韓金鏞,你別不識好人心!”杜大聽了這話,瞬間感到了狐疑,韓金鏞前後截然不同的態度,讓他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於是再次規勸,“你自己實在是年幼,在這裏又沒甚朋友,韓金鏞,我的好兄弟,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朋友和幫助!”

“屁話!”韓金鏞脖子一梗,腦袋一搖,“這是我們老韓家的事兒,能解決,是我們老韓家的德行,不能解決,是我們老韓家的造化,這都是命。你們倆要是有心,就在我姐姐的屍體前再多磕幾個頭,多行幾個禮,多燒一些紙錢。如果要是寒了心,還趁早就走,別耽誤咱哥們兒的交情!等這事兒了結完之後,我自然會登門找你們,到時候咱們哥兒仨再多親多近!”

“韓金鏞,你小子,好!”杜二聽了韓金鏞的話,再也按捺不住心底油然而生的寒氣,“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你給姐姐守靈了。可話說在這兒,咱哥們兒的交情,是因為你姐姐結成的。你姐姐既然已經沒了,我們又已然盡到了自己的心,以後咱就還別是兄弟,咱自此是路人一樣。見麵兒樂意打個招呼,便打個招呼,不樂意打招呼,你還少理我們兄弟倆!”

“好啊!”韓金鏞從地上站起身,朝杜大、杜二兄弟倆抱拳拱手作揖,說道,“既然如此,恕不遠送!”

“哥!”杜二朝杜大使了個眼色,“咱走,甭理這個食水不進的臭小子!”

杜大、杜二兄弟倆說罷,摔門離去。

屋裏隻剩下了韓金鏞。

火盆裏的紙錢仍在盈盈燃燒,空氣中縈繞這一股焦糊味。偶爾一小陣微風通過窗欞吹入房中,便帶起了些許燃燒過後的紙灰飄在空中。

“姐姐啊,杜大和杜二這兄弟倆是好人,隻是我不能讓他倆為了您這事兒,得罪遍了人,沒法子生存啊!”韓金鏞重新跪倒在姐姐春妮兒的屍體前,他淚眼婆娑,一邊往火盆裏續著紙錢,一邊自言自語道,“明兒一大早,我就去村裏求爺爺告奶奶,讓他們至少先把你該有的名分恢複了,至於這事兒的真相,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姐姐,弟弟沒能耐,你可千萬別怪罪。”

月明星稀,風輕夜寧,韓金鏞心裏哀切之情漸起,可他畢竟是一大早就忙著和趙俊彥、趙德輝父子對峙,得知噩耗後又從青凝侯感到這裏,這一日,韓金鏞適逢驟變、奔波勞累、身心俱疲,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夢裏,他仿佛回看到自己的童年,看到了春妮兒背著自己在田間玩耍,他仿佛看到了春妮兒、秋妮兒姐妹倆,在出嫁前和自己的那些美好往事。可就在一瞬間,春妮兒青春靚麗的臉上,那皓如明月的雙眼,便流出了血淚,向自己和秋妮兒哭訴自己的不幸境遇。韓金鏞渾是知道自己在夢境中,想要掙紮著醒來,可他無論如何也逃不離。

再次睜眼蘇醒的時候,天已大亮。用來焚燒紙錢的銅盆裏,火已全部燃盡,屋子的屋門、院子的院門全部大敞四開,想是夜裏杜大、杜二離去時,心懷激憤甩門而去,門沒有關嚴。

經這一晝夜,韓金鏞又感到有些腹內饑餓。他翻了翻姐姐家的廚房,從一個竹片編的盤子裏,翻出了幾個冷窩頭。窩頭冰涼梆硬,韓金鏞在爐膛裏生下一把火,把窩頭放在火邊炙烤。然後就著熱水和姐姐之前醃好的鹹菜,把這烤窩頭吃掉。

好歹吃飽了,韓金鏞又在姐姐的屍體前燒了會兒紙錢,又朝著姐姐的屍體磕了幾個頭。

陽光透過窗欞射入屋內,韓金鏞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他好像走入了一段滿是陷阱的歧途。

昨夜晚,杜大、杜二似是非是、似是而非的說了些有可能算是線索的話,可睡了一宿、如今腦子清醒了,卻絲毫沒有幫助。更何況,還有那夜探深宅、還有那隔牆之耳。一樁樁懸案就羅列在韓金鏞的麵前。

韓金鏞苦思冥想,想不出所以然,他幹脆走出了屋門,席地而坐,一下子把自己扔在了庭院的門口。可他依舊在垂頭喪氣,這些難題、謎題,對於一個剛過十歲的孩子而言,實在是太深奧了,也太複雜了!

陽光照在身上,驅散了秋季夜裏的寒氣。韓金鏞感覺自己身上暖流湧動,說不出的舒坦。

“孩子,昨夜怎麽樣啊?”韓金鏞正在梳理思緒、不住發呆時,作為親家大伯,車逢春早早的來探望,“吃沒吃早飯啊?”

“吃了!”韓金鏞看到車逢春,趕忙站起身,他懊喪的心情,此時此刻就寫在臉上,“親家大伯,我昨天初聽姐姐的噩耗,心裏一時難以接受,如果說話、辦事的過程中,流露出您的不敬,您還要多擔待,不是我不懂禮數,實在是悲傷所致。”

“嗨!孩子,我還能和你一個孩子上吝麽!”車逢春看韓金鏞難以掩飾的悲傷,又聽到他此番說辭,知道韓金鏞是個好孩子,於是點點頭,他繼續問道,“怎麽樣?昨天下午晚上,訪查出了什麽嗎?我聽鄰居說,那杜大、杜二兩個孩子來了,還送來了些許貢品,這貢品還都夠用嗎?我讓你大娘再給送來些?”

“貢品都是些形式上的東西,有些擺擺樣子就行了!”韓金鏞畢恭畢敬的說道,他說罷此話,跪倒磕頭,“親家大爺,我替我死去的姐姐給您磕頭,我替我現在不知生死的姐夫給您磕頭,我是個孩子,想要問清楚這裏麵的事情,實在是有心無力,您能不能給我指個明路,讓我有個方向可查啊?我姐姐屍骨未寒、沉冤待雪,我做弟弟的想幫忙又幫不上,我心裏著急啊!恨隻恨我太年幼,擔當不起如此的重任,我除了依靠您,沒有別的依靠了……”

“哼……”不遠不近的距離,傳來了一聲略帶嘲諷的風涼話,“沉冤待雪?她那是活該!死的好!死的值!她若不死在這裏,便要因為偷漢,騎著木驢在村裏遊街,到時候更丟人,丟的還是我們車家的人!”

說這話的是春妮兒姐的婆婆,那婆婆聽聞了韓金鏞和車逢春的對話,走出了房門,這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用白眼球看著韓金鏞,順帶看了眼車逢春,透露出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憤恨和不屑。

“弟妹,你也早起了?”車逢春隻道她因家中逢此變故,難於接受才如此的刻薄,權且沒放在欣賞,揶揄打著招呼。

“早起?想起我那苦命的兒,想起我那苦命的老伴兒,我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這婆婆言道。

“唉,人死不能複生,這事兒還得一步步的辦,弟妹你還要節哀啊!”車逢春規勸了一句,不再理睬她,反而轉過頭來,對韓金鏞說道,“孩子,這事兒既然昨日已經交給你了,便是交給你了,限時三日之內,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你要抓緊時間訪、抓緊時間問,到了明天,如果還沒個結果,可別怪我這親家大伯不講情麵啊!”

“確實是沒法子了啊!”聽了車逢春的話,韓金鏞的眼圈又紅了,他用祈求的口吻說道,“大伯,要不然您幫幫忙,也算給我指一條明路,讓我多多少少有個方向啊!”

“唉……孩子……”見韓金鏞淒淒慘慘,車逢春終究抵擋不住,他抽眼看了看春妮兒的婆婆,然後答道,“我雖然是車氏的族長,主持家族的一幹事務,卻不是這家裏輩分最大的人,說話也不是最管用。每天清晨,車家的老一代長輩,都要在村口的更房裏坐坐,這更房平日裏是打更的更夫住的,也是我們車家的議事廳。這樣吧,你去那裏求一求長輩們,他們若是心軟,興許這事兒還能有緩!”

“謝謝大伯了!”韓金鏞聽到此處,再次跪倒便拜,他一邊拜,一邊口中念念有詞,“我謝謝您了!我替我爹娘謝謝您了!我替我死去的姐姐謝謝您了!”

“有緩?有個屁!”婆婆又低聲咒罵著說道,“這小賤人的名聲若是有緩,那車家的名聲就掉在地上讓鄉親們拿腳踩了!”

車逢春聽了此話,心說也在理。他終究不便再多說些什麽,隻能搖搖頭,轉身離去。

韓金鏞邁開雙腿,向前走去。更房就在村口的不遠處,可他如今掂量著這個距離,雙腿卻如同灌了鉛一樣,他大概猜也能猜得出,此番前去,他又將麵對什麽樣的羞辱。

“韓金鏞,我的兄弟!你真的願意求助車家,也不願意讓我倆幫忙麽?”路邊,杜大、杜二兩兄弟早已經等候多時,他倆高聲的責問道,“難道咱這兄弟情,真就因此疏遠了?”

“唉!”韓金鏞望著杜大、杜二,雙目帶淚,他低聲拒絕,“此事與你倆無關,你倆切莫再行糾纏!”

“好!既然如此,咱們以後就沒有兄弟情分了,形同陌路一般!”杜二說道,“既然形同陌路,那便要再算以前的舊賬,你欺侮我們兄弟倆的事兒,今天咱就再算算吧!”

杜二說完,不等韓金鏞回話,已經掄起一拳,打在了韓金鏞的腮幫。

擱在往日,這一拳韓金鏞絕對能躲開。但今天韓金鏞心思不在此處,不想躲避、也無力躲避,挨上這一拳,他感覺天旋地轉,雙眼發花,耳中不斷鳴響。

“對!對!打得好!打得妙!使勁打著小崽子!”路旁的鐵匠鋪,馬蹄鐵燒的發紅,那鐵匠一邊用榔頭敲打,一邊慫恿道,“狠狠揍這韓家的小崽子!”

杜大攔住了杜二的拳頭,他回頭,看了鐵匠一眼,然後冷冰冰的對韓金鏞說道:“韓金鏞,從今天起,咱們的誤會一筆勾銷了,情分也一筆抹去了,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兄弟走我們的獨木橋,咱井水不犯河水,我們倆再也不認識你!”

說罷此話,杜大、杜二扭頭走了。

韓金鏞心裏已經是委屈,又平白無故挨了這拳,更是悲憤難耐。抬望眼,更房就在前方不遠,可這距離如今看來卻如同千山萬水。

車家的長輩就在那裏,韓金鏞知道,無論如何,他也要造訪一番,求求車家的長輩。縱然是因此折辱,也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