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回 舊敵新友

第61回舊敵新友

且說,在韓金鏞一籌莫展之際,來了個小孩兒,這小孩兒看似是要給韓金鏞死去的姐姐春妮兒料理喪事,可話裏話外,卻始終流露出對韓金鏞的敵視。

這讓韓金鏞有些摸不到頭腦。

又過了一頓飯的功夫,這小孩兒的哥哥抱著一大捧紙錢來了。

“哦,是你們兄弟倆啊!”直到看到這小孩兒的哥哥,韓金鏞這才鬧明白,剛剛這小孩兒的埋怨,確實是事出有因。

卻說這兄弟倆是誰呢?

這兄弟倆住在天津衛西郊的大寺邊兒,是孤兒,父母暴病身亡,這兄弟倆自小吃百家飯長大,稍微有了點力氣,便開始自食其力,自己養活自己,拾柴、打草,雖然說幹的都是些下等的體力活,但隻要每天賺的錢能買幾個大饅頭、大窩頭,他倆就算餓不死。

可是這倆兄弟,一來沒有讀過書,二來是在鄉親、鄰裏的冷眼中長大的,深諳這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所以哪兒的柴多,哪兒的豬草肥,他倆就霸占哪裏,別的孩子但凡在打草時侵犯了他倆的地盤兒,他倆總要仗著自己下手狠、敢招呼,好好教訓一下。

當年,為了讓韓金鏞的師傅“大刀張老爺”張源入土為安,王義順幾乎傾盡所有,家境瞬間返貧。韓金鏞為了貼補家用,隻要有時間,就去打些豬草,喂養家裏那幾隻豬崽。一來二去,便和這些窮人家的孩子有了些交情。

這些窮人家的孩子,提起住在大寺旁的這倆兄弟,便有些怨恨,又都知道韓金鏞是家傳的把式,一來是誆騙韓金鏞,二來也是為了讓韓金鏞給自己出口氣,就把韓金鏞引到了這兄弟倆霸占的野地。

這兄弟倆當年,當然不知道韓金鏞是誰啦。幾句話不和,當場就要動手。是時,韓金鏞習武時間尚且不長,可即便如此,憑著他秉異的天賦和家傳武藝的小手段,還是把這兄弟倆打的夠瞧。

這兄弟倆倒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見狀便與韓金鏞和其他的窮苦孩子言和。但這倆孩子從此便跟韓金鏞結下了梁子。總想找機會,給韓金鏞暗地裏下個絆子、或是趁著韓金鏞不注意再把這麵子找回來。

可韓金鏞癡心於學習,後來很少再出來打草貼補家用,即便再打草,也都是在家門口近處,再不往大寺這邊來。久而久之,這事兒也就這麽擱下了。

是時,春妮兒的公公和男人已經葬身魚腹,春妮兒仗著自己沒裹腳,經常下農田勞作,聽聞人言說這兄弟倆的悲慘境遇後,總是有機會就照顧一下,或是給他們幾顆大紅薯、或是給他們一袋子土豆,趕上家裏老母雞下了蛋,存下幾顆也要分給這倆小兄弟。熟稔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這倆小兄弟和自己的親弟弟有些離析。春妮兒把這層關係點破,這兄弟倆礙著春妮兒的麵子,後來也再沒尋思過找小金鏞的麻煩。

韓金鏞與這兄弟倆陳情了許久,道破了過去的誤會,在姐姐春妮兒的屍首麵前重歸於好,這不在緊要,自此還正式以兄弟相稱。

“我叫韓金鏞!”韓金鏞說道,“咱聊了這麽長時間,還不知你們兄弟倆叫什麽名字?”

“我們哪有什麽名字啊,父親姓杜,我倆自有沒了雙親,鄉裏街坊們喊我們杜大、杜二!”兩兄弟裏的哥哥說道。

“那好,杜大、杜二,既然咱們之間已經沒了誤會,又都為了我姐姐的事兒聚在一起,那從今天起,我就和你們哥倆兒兄弟相稱!”韓金鏞說道,“卻不知咱哥兒仨誰大、誰小?”

“我今年周歲十五、我弟弟周歲十二!”杜大說道。

“我今年虛歲十二,比你倆都小!”韓金鏞說,“兩位哥哥在上,受弟弟一拜!”

“你可別給我倆磕頭!”杜大伸手架在韓金鏞的腋下,不讓韓金鏞下跪,“說起來慚愧,我倆徒比你大了幾歲,兄弟倆竟然也打不過你一個!”

“嗨,我練過!”韓金鏞說道,“你倆要是有興趣,回來我把我學過的招式,多多少少也給你們練練,咱一起學武。可話說在前麵,學武可不是為了欺負人,隻為了自保,強健筋骨、保護自己!”

“這是沒問題啊!”杜二聽了韓金鏞的話,點點頭,“我們倆自幼就沒了雙親,誰對我們好,我們心裏記得,誰對我們不好,我們心裏也忘不了。這人心冷暖、世態炎涼經曆了個遍,當然知道被人欺負的滋味。往後,隻要別人不欺負我們,我們斷然不會再欺負別人!”

“好,自此便一言為定!”此刻,結識了新朋友,有了新友誼,韓金鏞的心裏多多少少放鬆了一些,可是當他斜眼看到自己姐姐的屍首,眼圈卻又紅了。

“唉!”韓金鏞歎了口氣,“如果我姐姐還活著,見證咱哥兒仨這場麵就好了,她也不至於想不開,也不至於蒙冤而死,死無對證,也不至於讓我現在沒有絲毫的頭緒。”

“兄弟你怎麽了?”杜大說道,“你姐姐的事兒,沒有我倆不知道的,這車家的事兒,就沒有我倆不知道的!”

“對啊,你想問什麽,盡管問,我們倆知道的,肯定原原本本的告訴你!”杜二也在一旁附勢道。

韓金鏞聽了兄弟倆這話,瞬間像是在懸崖邊抓到了救命稻草。

“車家老幼都說,我姐姐的婆婆撞見了我姐姐偷漢子,打罵之後,我姐姐一時想不開,這才尋了短見!”韓金鏞不提此事不落淚,一提此事眼圈又紅了,“可我剛剛給我姐姐整理遺容的時候,她分明雙目流下了血淚,這其中必然有隱情、有冤情!”

“我說,韓家兄弟,小金鏞,你糊塗了啊!”聽了韓金鏞的話,杜大心裏的氣不打一出來,他一巴掌扇在韓金鏞的肩膀上,“虧你還是個大小夥子,別哭!”

“你倆等會兒!”聽了哥哥和韓金鏞的對話,杜二心裏警惕的很,他叫二人且住,自己站起身走到院落門口,看了看來來往往的鄉親,判斷了一下是否隔牆有耳,這才關閉了院門,緊閉了房門,回到屋裏。他手裏端著個還不知從哪裏找到的銅盆,擱在地上,用洋火把紙錢引燃,仨人一邊燒紙錢,這才一邊繼續說話。

“我跟你說,兄弟,你可別被車家的人唬住了!你姐姐不是這樣的人!”杜大說道,“據我所知,你姐姐行為做派端正的很,為人心地善良,不可能辦出這樣的事兒來!”

“是啊,我自幼跟著姐姐長大,姐姐是個什麽人,我心裏清楚的很,可這盆髒水潑在我姐姐的身上,我姐姐又已經殞命,死無對證,咱沒法解釋清啊!”韓金鏞說道。

“誰說解釋不清,你以為我們是為了什麽事兒來找你的?真是為了和解?”杜大反問,“跟你和解,是意料外的收獲!我們知道你來了,原本是特地來這裏跟你合計,怎麽給姐姐討公道的!”

“真的?”韓金鏞聽了這話,來了精神,“卻不知這公道,要怎麽個討法?”

“怎麽個討法?”杜二聽了這話,冷笑道,“韓金鏞啊韓金鏞,我的好兄弟,你知道這事情的來龍去脈麽?”

“不知道!”韓金鏞聽了這話,似懂非懂,“這車家的親家大伯,給了我三天時間,讓我弄清楚,過了三天,我姐姐屍身或許要腐壞,到時候,即便不想下葬,也必須要下葬了。而且,到時候,我得帶著休書,抬著我姐姐的屍首回家,我姐姐偷野漢子的惡名,怕是即便下葬也要背著了!她永世也沒法子翻身。”

“哼哼,三天足夠用了,韓金鏞,我告訴你,這裏另有隱情!”杜大說道。

天色漸漸暗淡了,中午時分的大雨過後,天色恢複了晴朗,此刻,西邊的天空下,一大團火紅的火燒雲。但杜大、杜二、韓金鏞三兄弟沒心思欣賞這般的美景。

杜大往火盆裏扔了幾張紙錢,望著盈盈燃燒的火焰說道:“韓金鏞你去看看,你姐姐的頭發不甚完整,少了頭發的地方,卻又在哪裏?”

聽了這話,韓金鏞趕忙站起身,他朝春妮兒拜了幾拜,這才把蓋在姐姐臉上的白布掀起。春妮兒之前還猙獰的表情,現在已經恢複了平靜,她的表情安詳而寧靜,如果不是膚色灰白沒有血色,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

韓金鏞雙手墊在姐姐的脖頸,把姐姐的頭發散開,發現後腦勺位置的頭發,確實被剪掉一縷,露出了個豁口,這豁口長約三寸。

“在這裏!”韓金鏞說道,“確實有塊頭發少了!”

“這就對了!我跟你說……”杜大杜二將要說些什麽,可卻被韓金鏞一把攔住。

“唉!沉冤難雪,報仇無門啊!”韓金鏞說到此處,突然流下了悲悲切切的淚水,他大放悲聲,“就憑咱兄弟三人,要參透其中玄機,勢必登天還難。依我說,咱還是算了吧!他車家勢力太大,在村裏又是名門望族,咱哥兒仨實在是沒法子跟他們鬥啊!”

說話間,夜色已深。

聽了韓金鏞的話,杜大杜二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這神色中另有怨恨。

哥倆正要開口責備,韓金鏞作勢穩住。

月上柳梢頭,樹影斑駁,映在紙糊的窗欞上。

韓金鏞指了指這斑駁的樹影,兄弟三人分明全都看到了,這斑駁的月影中,有一人形。

隔牆有耳。

這人影聽了韓金鏞的悲泣之聲,楞了半許,竟然身形一晃,轉瞬即去。

韓金鏞、杜大、杜二各自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其中,還有更多的差池,兄弟,且聽我們哥兒倆跟你說!”杜大湊在韓金鏞的耳邊,小聲招呼道。

韓金鏞一邊聽,一邊點頭,任憑淚水流。

“唉,隻怪我年幼,這事兒,憑我的力量,甚至是憑咱哥兒仨的力量,終究還是沒法子解決的!”韓金鏞點點頭,又搖搖頭,“從明天起,我還是去求求車家的長輩們,給我姐姐恢複名分,給我姐姐伸冤吧!”

“唉,這事兒你怎麽能少了我們哥倆兒?”杜二說道,“要沒有春妮兒姐,我倆早就餓死啦!”

“你們兄弟倆命苦,今後或許還有用得上車家的地方,這事兒,你們還是別參與了吧……”韓金鏞使勁搖了搖頭,作勢拒絕。

哀莫大於心死,這剛剛燃起的希望火焰,片刻間竟然又要被澆滅。

前倨後恭、先抑後揚,韓金鏞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

憤怒的情緒中,緣何陡增悲戚。

韓金鏞所懼為何?

咱下回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