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回 死無對證

第60回死無對證

說書講故事,咱得盡量力求真實。

話說,這人死後,究竟會不會流眼淚?如果不能流眼淚,那我寫下的這些,算不算是信口開河、故作懸念呢?

當然不是。

如果您隻是從封建迷信的角度認定,我這確實是胡謅,甚至是瞎編。

但是,如果從生物學的角度,這人死之後,還確實有可能流眼淚。

因為,人的死亡分兩種,一種是機能完全喪失的死亡,一種是機能仍在、但腦缺氧造成的腦死亡。懸梁自盡,無疑是屬於後者。在這種條件下,隨著腦細胞的死亡,神經無法再給身體發送指令和信息,但身體的各個器官卻能在腦死亡後仍然存活一段時間。這其中,聽覺神經存活的時間最長,其次,便是淚腺。

如果人死後,淚腺細胞仍然活著,那死後流淚這事兒,便不算是天方夜譚。更何況,懸梁造成窒息,頸部以上的各器官難免出現充血,這或多或少也能解釋流血淚的問題。

隻是在當時那個時代,誰又會用這種科學的觀點對這現象加以佐證呢?隻能是把這歸咎為:有人生前遭遇了冤情,所以死後才會流淚吧。

見春妮兒的屍體流出血淚,韓金鏞心裏已然有了幾分主意。

“死後流出血淚,自然生前遇到冤情!”韓金鏞的雙眼緊盯著車逢春,內心深處卻開始打量著姐姐的惡婆婆,“我姐姐必然是有冤屈!”

“這個……”聽了韓金鏞的話,車逢春也確確實實是有些緊張了,他深知,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這樣的情況,自己又沒法子給韓金鏞一個合理的解釋,更何況,民間確實有“血淚含冤”的說法。

“有什麽冤屈?她有冤屈?我還有冤屈呢?我替我那老頭子有冤屈,我替我那苦命的兒子有冤屈!”春妮兒的婆婆見大家都沉默不語,再次聒噪了起來,“小孩兒,趕緊給這賤人的屍首抬走,再晚兩天,這屍首就要臭了!這屍首就要招蒼蠅了!我們老車家雖然已遭不幸,但絕不能因此再辱沒了門庭!即便不為了我那老伴和兒子,也得為了我的小孫孫!”

聽了這話,韓金鏞心裏豁然開朗。

“對啊,我那小外甥呢?”韓金鏞大聲喊道,“母親已然離世,這孩子不在母親麵前守著,卻又在何處?”

韓金鏞心裏想的挺明白,這事兒誰也說不清。如果有知情者,又不會說謊話,那這小外甥能算是一個。他非得讓自己的小外甥來給自己個明確的說法。

可是他少算了一層。這孩子太小了。

“咳咳,韓金鏞,你這小外甥,實在是太小了,少不更事,他沒發給自己守著自己的母親啊!”車逢春一邊說,一邊對身邊的親戚招了招手,一個女人從春妮兒婆婆的屋裏抱出個小孩兒,這孩童大不了兩歲出頭,話還說不利索,被人抱出屋,便開始吃吃的喊媽媽找奶吃,這番淒慘的景象,自然又令更多人動容。

“唉……”看到自己的小外甥,韓金鏞心裏又有一層悲涼,這孩子如此年幼,便先失了自己的父親,又失了自己的母親。

“小金鏞,這事兒,我也不知道怎麽發展到如此的田地的。你姐姐雙眼流血淚的事情,我也自然解釋不了。”車逢春說道,“但千人瞧萬人看,這場麵大夥兒都看見了,我要是敷衍了事,反倒留下個我們車家仗勢欺人的名聲。”

“嗯!這是自然,當年結下這門親事的時候,我父母和外公也了解過您車氏的名聲,這個沒的說。”韓金鏞問道,“隻是不知,您心裏,到底有沒有這事兒的解決方案。”

“孩子,老車家的人向著老車家的人說話,這不為過。你姐姐流血淚的事情,我們又解釋不通。硬砸你讓你抬這屍首走,你心裏又不服!”車逢春說道,“考慮到你這親家婆婆說的,也在理。人死為大,總得讓你姐姐早日入土為安。所以,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內,村裏的人任你訪查、問詢。隻要有人說出你姐姐的冤屈,我們老車家絕不護短。三日之內你查不出,趕緊的抬這屍首走,天氣太熱,這屍體即便真的臭了、腐爛了,也絕不能臭在、爛在我們車家。”

“好,親家大伯,我是小輩兒,聽您這老輩兒的意見,這事兒咱就一言為定了!”韓金鏞點點頭,“各位親家的叔叔大爺,誰給我幫幫忙,咱把這門板抬到屋裏去,別讓我姐姐再在這裏曬著了!”

鄉裏鄉親的目光全瞅向車逢春,車逢春看韓金鏞可憐,自然也是點了點頭。

過來四個壯勞力,抬起了門板的四個角。韓金鏞抓起兩條板凳,隨著他們走進堂屋。

“既然如此,韓金鏞,我們就都先走了。”車逢春說道,“接下來任你訪查,有什麽消息,你隨時可以找我。村裏東頭第二家就是我家,三天內,我家大門始終為你開著!”

“好!”如此便謝謝親家大爺了。

人群陸陸續續從春妮兒停屍的民房裏散去。碩大的房內,隻剩下了韓金鏞和這具屍體。

韓金鏞心裏沒有底,事情不知如何辦。

他心裏,連個大方向都沒有。

可喪事,他卻還多多少少參加過幾次。

他還記得自己的師傅“大刀張老爺”張源的那棚喪事,辦的既熱鬧又風光。可那時外公王義順剛剛回鄉,帶著滿身的資財;現在家境不再,韓金鏞又是個小孩兒。

“該有的必須得有!”韓金鏞想到之類,在姐姐停屍的門板前立起個供桌,放上了幾個空盤子。

瓜果梨桃、米飯點心,這些送姐姐上路的貢品,該有的還是要有的。

想到這裏,韓金鏞走到院門口,向四下張望。

去找姐姐的婆婆,估計是行不通了。自不必說那惡婆婆會掏出錢來讓自己采購祭品,現在估計登門都會自取其辱。

韓金鏞往隔壁的院落和房子望了一眼,然後失落的歎了口氣。

恰巧這時,一個麵熟的小孩兒,胳膊挎著個提籃,從自己的麵前經過。

韓金鏞看這小孩兒的臉有些熟悉,但一時又叫不上名字來。

這小孩兒看見韓金鏞,卻停下了腳步。

“小子,沒想到在這兒見麵了啊!”那孩子看了看小金鏞,渾自說道,“怎麽,我聽人說,這是你姐姐?”

“啊……這個……”韓金鏞心裏沒底,他雖然看眼前這小孩麵熟,可腦海裏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他究竟是誰,隻能馬馬虎虎的虛著說,“是啊,兄弟,好久沒見,你最近挺好的?”

“少來這套!”這小孩兒聽見韓金鏞的回答,知道韓金鏞是在敷衍自己,短粗而濃密的一小段眉毛一挑,罵上了,“我說韓金鏞,你這小屁孩兒,你不認識我了?”

“啊……這個……”韓金鏞似懂非懂、似是非是的搖了搖頭,“我看你實在是麵熟,可是你是誰,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嗬!你真行,占完便宜就擱在腦後,你真的忘了個一幹二淨?”這小孩兒問。

“你別賣關子了,小兄弟,我看你是真麵熟,可你是誰,我是真忘了!你也別責問我了,我現在心裏亂的很,我姐姐早晨剛懸梁自盡,我現在眼前一碼黑。咱倆要是有交情,你就給我幫幫忙,咱倆要是有過節,你也抬抬手,有什麽事情以後再說。”韓金鏞說完這話,扭頭就往屋裏走,他實在是不願意再跟眼前這小孩兒做什麽口舌之爭。

“要是衝你,這事兒我還真就不管了。但衝著春妮兒姐姐,我給幫幫忙!”這小孩兒一邊說,一邊掀開提籃上蓋著的布,“我問你,你姐姐身邊得有各色果品點心,你準備了麽?”

“沒有,我正為這事兒犯愁呢,現在回青凝侯去準備,又唯恐沒人看著我姐姐的屍體。”韓金鏞說到此處,有些垂頭喪氣,“這裏實在是離不開人。”

“我一猜就是這樣,我哥哥已經著我帶著東西來了,你看,東西不多,但多多少少是個意思!”這小孩兒一邊說,一邊把小籃子塞到韓金鏞的懷裏。

韓金鏞往籃子裏一瞅,發現裏麵滿滿當當的擺著四個蘋果、四個鴨梨、一小包草紙包著的京八件,還有五個點了紅點的大饅頭。

“這是?”韓金鏞問。

“這是什麽啊?帶我去看看春妮兒姐姐吧!”這小孩兒倒不客氣,一邊說一邊邁步向裏屋走去。他走進屋裏,見到屍體,低頭便拜,口中念念有詞,“姐姐啊,您死的冤,我和我哥沒什麽能給您的,這給您帶來點鮮貨、點心,您路上打點小鬼兒,自己顛顛肚子,我哥哥正在家裏砸紙錢呢,怹一會兒就到!”

韓金鏞這才明白這小孩兒的心意,雖說都是同齡人,但韓金鏞低頭便拜,替自己的小外甥給這小孩兒磕孝頭。

“我替我那小外甥謝謝您啦!”韓金鏞磕完三個頭,把蘋果、鴨梨、點心和饅頭分別擺在空盤子裏,好說歹說,這房裏算有了些靈堂的樣子。

“饅頭擺四個,剩下一個,我哥哥是讓我帶給你吃的!”這小孩兒說道,“我哥哥估計你自打早晨上學,到現在還沒吃飯呢,讓你填飽肚子。”

小孩兒一邊說,一邊又從懷裏掏出個醃雞蛋,遞到韓金鏞的手裏:“我家條件也一般,沒法子給姐姐大辦喪事,關鍵還得看車家什麽意思。這個雞蛋,你就著饅頭吃吧!”

這小孩兒一說,韓金鏞才感覺自己著實也是有些餓了,他也不推辭,把雞蛋在地上磕了記下,包了雞蛋皮,這雞蛋醃的甚好,蛋黃流出了黃油。韓金鏞一口醃雞蛋,一口饅頭,吃的倒也香甜。

好歹填飽了肚子,韓金鏞看這小孩兒還在姐姐的屍前跪著,才過去把他攙扶起來。

“兄弟,謝謝你對我姐姐這份心。留下個名字,我韓金鏞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你和你哥哥這份情誼,我早晚要回報!”韓金鏞說道。

“你得了吧,韓金鏞!”小孩兒一把推開了韓金鏞的攙扶,自己站起身,“要不是顧忌春妮兒姐姐的麵子,我和我哥哥,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你……”韓金鏞聽了這小孩兒的話,有些摸不到頭腦。可他現下最需要的就是朋友,出了承受這份責備,韓金鏞別無選擇。

“春妮兒姐姐這一死,現在真是死無對證了!”這小孩兒說到此處,竟然嚶嚶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