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回 腹內乾坤

第55回腹內乾坤

被人暗算,鍾先生遭遇奇恥大辱。韓金鏞抽繭剝絲,想要發覺始作俑者,他知道事情遠沒有想象的那麽複雜。

所有的假設,實際都是事實,這事兒十有八九就是趙德輝幹的。

但是要讓趙德輝承認這事兒,讓趙德輝因此付出代價,卻非得找出有力的證據。這難度勢必登天。

一些同樣有正義感的孩子,想給韓金鏞幫幫忙。

韓金鏞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事實擺在麵前,趙家在青凝侯村有極大的勢力。和趙家作對的,往往都要受到他們的打壓。

可是,難道韓金鏞就不怕此等打壓麽?當然不怕。一來,韓家和趙家、外公王義順和趙家早就結下了梁子,他們互相牽製、互相威懾,保持了一種強勢對抗強勢的平衡。二來,韓金鏞對同輩的趙德輝,有個心理上的優越感,即便趙德輝家境殷實,可他畢竟是個手下敗將。

因此種種,韓金鏞腹內乾坤,想要獨力完成這一次的調查。

既然通過推斷,已經得知這事兒是趙德輝辦的。總該找個方法,獲取證據,加以佐證。

韓金鏞想到了之前,默默退出人群、遠離是非的那個小胖子——趙德輝的表弟。

這說起來挺令人詫異的。

趙德輝在學堂裏,有不少的表兄弟,這些表兄弟平日裏沒少為虎作倀,肆意縱容趙德輝作歹。但是這些表兄弟,有的姓趙、有的姓陳、有的姓張,有的姓王,有些孩子甚至是和趙德輝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親戚。按照輩分,趙德輝甚至要稱呼一些孩子為表叔、表舅,甚至要但為了親近趙家,這些孩子主動放低姿態,與趙德輝兄弟相稱。

這個曾經主持過趙德輝和韓金鏞比賽的小胖子,算起來就是趙德輝的表叔。但當時進入學堂的時候,這小胖子的父母,直接帶著孩子走到了趙德輝的身邊,對著趙德輝說道:“德輝,這是你的表弟,張自有,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同學了,你可得照顧點他!”

話說進入學堂讀書學藝以來,張自有讀書讀得不錯,嗓子亮堂,領讀課文的往往也是他。但毀就毀在他有些胖碩,動作有些笨拙,所以這些年,張自有沒少受趙德輝的欺負和歧視。可悲的是,他還敢怒不敢言,隻能故作厚道的樣子,即便受到不公待遇,也隻能一笑而過。

韓金鏞打敗趙德輝之後,趙德輝接連幾日沒來學堂上學。

但他真的就沒涉足踏入學堂麽?當然不是。

前一日的黃昏,所有的孩子練完國術都回家了。張自有練完功有些鬧肚子,在廁所裏方便。他是親眼得見趙德輝拿著一把小鋸子走進茅房,一下一下把實木的扶手鋸開的。

張自有更是親耳聽到了趙德輝的警告。

“我說表弟,明天無論發生什麽事兒,你都不知道,沒看見,沒聽說,知道麽?”趙德虎特意把扶手從裏向外鋸斷了一多半,讓這扶手看起來與往常無異,然後,他走到張自有所在的蹲坑前,用手向下使勁按了按張自有的腦袋,“你要是敢多嘴,就別怪我這當哥哥的無情。”

被狠狠的一按,張自有險些坐在茅坑裏。時下處於劣勢,素日往常又常受欺淩,他不敢生事,隻得朝趙德輝順從的點了點頭。

“你放心,我什麽也沒看到!”張自有說。

可這事兒,張自有真的能當做沒看到、沒發現麽?

當然不能。

正因為如此,當鍾先生在小河內衝洗的時候,不少的孩子都義憤填膺,隻有張自有因為有此心事,慢慢退卻。

是說?還是不說?

張自有心裏也沒底。

不說,他內心深處的正義感將要遭遇良心的拷問。說,他的身體和自尊將要遭遇趙德輝的打壓。

除了退卻、逃避,當時張自有別無它法。

但這一幕,幸而被韓金鏞所發現。

正是有了這樣的發現,韓金鏞也才敢把這緝拿元凶的任務,攬在自己身上。

韓金鏞也知道,要想讓張自有開口,隻需微微在他的身上,施加一點力量。

文武學堂裏,學生們漸漸散去了。

韓金鏞安置好鍾先生,和鍾芸說了些開導、勸慰的話,便也離去。

回到家,韓金鏞草草的吃了些晚飯,便要睡去。

臨睡之前,他破天荒的和自己的外公王義順請假,希望暫停一次來日的晨練。

王義順深知自己外孫意欲何為,他點點頭,囑咐韓金鏞以大局為重,便也睡去了。

一夜無書,直至次日天明。

韓金鏞起了個大早,用過早飯,他早早的就來到了張自有每天上課的必經之路。

待得張自有經過,韓金鏞看路邊沒人,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拖到了路邊的草叢中。

張自有受了這偷襲,意欲張口呼救。

卻聽得背後,韓金鏞正冷冷的說:“別喊!敢喊的話,我就把你的小辮子剪了!”

韓金鏞一隻手臂、胳膊勒緊了張自有的脖子,另一隻手卻從懷裏掏出個剪刀,在張自有的麵前“哢嚓哢嚓”的憑空剪了兩下。

時值清末,人們的奴化思維仍在,這等的傳統下,人們還有“吾頭可斷,辮不可剪”的觀念。耳聽得自己的辮子要被韓金鏞剪掉,張自有慌了神。

“金鏞哥哥,手下留情!”張自有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慌忙求情,就在早晨起床時,張自有他娘剛剛用鋒利的剃刀,為張自有刮了頭頂的“月亮門”,又用桂花油替張自有把頭發捋順,這條大辮子又黑又亮,張自有格外珍視,“這辮子是命啊,不能隨便剪!”

“屁話,我再不知道這個麽!”韓金鏞再次“哢嚓哢嚓”的揮動剪子,警告張自有,“你要是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這辮子自然會給你留著!”

“這自是好,隻要你不剪我的辮子,我的金鏞哥哥!”張自有見事情有緩,主動放低姿態,向韓金鏞告饒。

“屁話,在這學堂裏,我的歲數最小,怎麽就成了你的哥哥!”韓金鏞發現張自有沒有抵抗的意識,知道他素日往常被人欺負慣了,習慣性的居於弱勢位置,以保證自己的存在。

“是!是!是!金鏞弟弟,你說的是,你有什麽事情,盡管問,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張自有回答道。

“好!那我問你!”韓金鏞問道,“昨天在小河邊,大夥兒都往前進,你為什麽往後退?”

“你……你這說的是什麽?”張自有聽了韓金鏞此問,辨顏辨色,知道韓金鏞已經發現了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

“還需要我問的更詳細麽?”韓金鏞再次揮動剪刀,“哢嚓哢嚓”的聲音讓張自有聽起來心裏就發怵,“你既然讓我問的更仔細,我便問,你知道鋸斷扶手的人是誰麽?”

“金鏞弟弟!”張自有此刻身體已經有些發抖了,他知道,這樣敏感的問題,他今天回答也會有傷於自己,不回答更會有傷於自己,“你這樣問我這個問題,我沒法子回答啊。我隻能告訴你我不知道!”

“真的?你真的不知道?你若是真的不知道,就不會心懷鬼胎,就不會在看到鍾先生受辱後退卻。”韓金鏞說道,“依我看,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知道,不敢推測,不敢告訴我實情,是或不是?”

“金鏞弟弟,你天資聰穎,為人仗義,連趙德輝都不是你的對手,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可我隻是個弱者,我得在這村裏立足,我得在這村裏生存。說了實情,我就得罪人了,得罪了大夥兒,我還怎麽生存?”張自有說到此處,動了真情,他的話讓韓金鏞聽完,沒有任何理由再強逼。

“好吧,既然如此,我便不再逼你。我換個方式問,你隻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甚至隻需要點頭、搖頭。如果你依舊不回答的話,如果你回避的話,你依舊是得罪了人。不是得罪了強勢,而是得罪了大多數鄉親,有悖於良俗,你明白麽?”韓金鏞問,“這件事兒上你沒法子回避的,沒法子置身事外!”

“好好好!那金鏞弟弟你問吧!”張自有點點頭。

“你看到了鋸斷扶手的人,你知道是誰幹的這件事,是或不是?”韓金鏞一邊問,一邊用胳膊使勁勒了一勒張自有的脖子。

“是!”張自有說道。

“那人是你的表哥趙德輝,是或不是?”韓金鏞又問。

“這個……”張自有猶豫了。

“是或不是?”委身於草叢之中,韓金鏞聲音雖小,但字字冷峻,傳到張自有的耳中,有一種令人無法化解的壓迫感。

“你答應我一點,我便說!”張自有小聲嘟囔。

“你要我答應你什麽?”韓金鏞問道。

“我要你答應我,不透露我的身份,我也不會在公共場合作證!”張自有說道,“我不想做一個告密者!”

“你糊塗透了!”韓金鏞用剪刀的背麵狠狠的敲打著張自有的腦殼,“這怎麽是告密?這怎麽能是告密?這是你作為一個讀書人,尊師重道該有的良知。”

“你怎麽說都行,你答應我,我便告訴你,我還會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但你要讓我當麵指正,我死也不從!”張自有說。

“好吧,你且給我說說,我來聽聽!”

“前日黃昏,大夥兒練完國術都走了,隻有我鬧肚子,在茅廁裏蹲著,這時候……”

張自有把那一日看到的一切都告訴韓金鏞了,說的仔仔細細、詳詳盡盡,甚至連細節,都介紹的一清二楚。

“行!我知道了!”韓金鏞聽到此處,點了點頭。

“可是,韓金鏞,我告訴你,我說的這些,都是對你私下講的,讓我在眾人麵前指認趙德輝,自是不能,我也不會承認!”張自有說道。

“你起來吧!”韓金鏞鬆開勒在張自有脖子上的胳膊,一把將他薅起來,“張自有,你給我聽清楚了,這事兒,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你!韓金鏞,你說話不算數!”張自有臉上,露出了憤怒的表情,“就算你學了功夫,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會認!”

沒有實力的憤怒,隻是徒勞。

“我不會打你!”韓金鏞搖了搖頭,他把自己的胳膊搭在張自有的肩膀,“現在這事兒,不隻我自己知道了!”

韓金鏞說罷,向身後更深的草叢中喊道:“別藏著了,都出來吧!”

學堂裏的孩子們,韓金鏞的同學們,魚貫而出。

“你剛剛說的,不光我聽到了,他們也都聽到了!”韓金鏞說,“你不指認趙德輝,他們便指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