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回 怒氣衝天

第54回怒氣衝天

鍾芸開始的表現,還讓大夥兒有點摸不到頭腦。

但隨後,這是韓金鏞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憤怒。

事情發生在文武學堂的茅廁裏。

北方農村的茅廁大體是這個樣子的:茅草搭出個棚子,半截用來遮風擋雨,半截露天,方便散去味道。地麵上隨便挖幾個坑,便算是蹲位。

文武學堂的茅廁算是好一些的,有扶手。這是為了方便腿腳不好的鍾先生,特別訂製的。鍾先生便溺時,可以暫且把拐杖放在一邊,用手扶著固定在牆上的木質扶手,蹲下、站起。

可今天,這扶手斷了。斷的還不是個時候。鍾先生扶著扶手蹲下的那刹那,扶手恰巧斷掉。鍾先生剛剛褪下褲子,雙腿無力,沒有站穩,直接坐到了蹲坑裏。

殺人不過頭點地,對於鍾先生來說,這是最大的侮辱。

鍾先生失聲喊了出來,隨即卻發現自己已經身陷絕境。蹲坑裏的屎、尿,此刻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湧向自己的身上。時值秋日天氣仍熱,農村的土茅廁裏,隨處可見肥碩蠕動的蛆蟲,這蛆蟲可不管麵前是屎尿還是個大活人,直接爬到了鍾先生的身上。

鍾先生欲哭無淚、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光著屁股坐在了滿是屎尿的蹲坑裏動彈不得。

聽聞鍾先生的呼叫,鍾芸尋聲跑來。但男女有別,她終究沒法子進到男廁所裏,隻能大概聽鍾先生說了幾句,趕忙來到把式場子找幫手。

韓金鏞一聽這話,便著急了。他不等外公王義順的同意,徑直跑向茅廁。他不顧鍾先生滿身的穢物,貓腰把鍾先生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一直腰便把鍾先生從坑位裏拉出。

“快……快帶我去洗洗……”鍾先生一邊說,一邊伸手,撣掉正要爬進衣領的蛆蟲,“別回屋,咱直接去小河溝裏!”

韓金鏞點了點頭。他也不顧肮髒還是幹淨了,低頭把鍾先生已經滿是屎尿的褲子提起,意在蔽體。然後,也不理他人,攙著鍾先生向村口的河邊走去。

整個村子裏父老鄉親,全都看到鍾先生的窘態了。大家的反應,卻各不相同。

有的人是捏住鼻子,躲得遠遠的;有的人是指指點點,笑笑嘻嘻,幸災樂禍;有的人想上前幫幫忙,但看到仍然滴滴答答向下滴落的屎尿湯,知難而退。

到小河溝不過兩三裏路,但這短短的距離,對於鍾先生和韓金鏞而言,卻好像經曆了半個世紀。

終於到了小河溝了,鍾先生一下子坐進了齊腰深的河水中,任憑潺潺流動的河水衝刷自己,可這清澈見底的河水能洗掉自己肮髒的身體,卻洗不淨已經被玷汙的精神。鍾先生在這河水裏,精神愈發萎靡。

“怎麽回事兒啊,先生?”韓金鏞也站在河水中,他一邊替鍾先生衝洗,一邊問道。

“唉……”鍾先生有些打蔫,他搖了搖腦袋,低下了頭,什麽話也不想說。

學堂裏的孩子陸續趕來了。打頭的是鍾芸。

“爺爺!”鍾芸一邊喊著鍾先生,一邊把幹淨的換洗衣服遞給了韓金鏞,“洗幹淨後,您穿著衣服吧!”

“行,姐姐你放心吧,我侍奉先生,你先回避!”韓金鏞朝鍾芸招了招手,示意讓她放心。

鍾芸把肥皂盒放到了小河岸邊。

“小金鏞!”鍾芸說,“你和我爺爺都好好洗洗!”

“行,我知道!”韓金鏞簡單回應了一句。

鍾先生的精神頭,此刻真已經失落到極致了。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啊!”鍾先生老淚縱橫,坐在河水中幹嚎了起來,大家也分不清,這老人臉上的究竟是河水,還是淚水。

“老哥哥,您先稍安勿躁!”王義順也來到河岸邊了,他用手點指韓金鏞,“小子,你出來,此事另有蹊蹺!”

“姥爺?”聽了王義順的話,正在給鍾先生洗身體的韓金鏞,一下子停下了手裏的活兒,他問,“您說什麽?”

“鍾先生!孩子們啊!你們看!”王義順伸出了背在身後的手,手裏非是他物,正是剛剛被鍾先生拽斷的木質扶手。

扶手折斷的地方,茬口是徑直的,邊緣有些毛茸茸的木刺。

“這……這是……”韓金鏞不顧自己渾身已經濕透,他接過這截杠杆折斷的扶手,瞧了又瞧、看了又看,“這是被鋸斷的啊!”

“嗯!”王義順的臉色鐵青,他看了看周遭的這些孩子,又看了看鍾先生,看了看韓金鏞,又瞅了瞅鍾芸,“你們這幫頑劣的孩子啊!”

王義順搖了搖頭,轉身走開。

韓金鏞真是怒不可遏了,他瞅了瞅身邊的同學,使勁全身力氣攥緊了這扶手。

“說!”韓金鏞一拳砸進水裏,水花四濺,“說!這是誰幹的?”

沒有人敢應承,沒有人敢承認。有的孩子和韓金鏞的反應一樣,震驚、震怒,有些孩子見此場景,卻低下了頭。

“沒有人承認麽?”韓金鏞問道,“敢做不敢當,什麽玩意兒!什麽東西!”

韓金鏞把這半截扶手遞到了鍾芸的手中,低頭繼續幫鍾先生清洗。

大夥兒卻聽得斟酌。

“鍾先生,您放心,這事兒沒完,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您個交待!”韓金鏞說道。

“這怎麽說?”鍾先生將信將疑,他的精神雖仍然恍惚,但他看了韓金鏞的反應,想了想剛才王義順所言,知道這裏大有蹊蹺,“這麽說,不是我失足,而是有人加害?”

“嗯!”韓金鏞用力向鍾先生的身上塗抹著肥皂,肥皂泡一片片的隨河水飄散,“八成是有人要加害於您!他倒不為了真要害您的性命,就是想惡心惡心您!”

“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啊!”鍾先生的精神,隨著韓金鏞的話,瞬間崩潰,老先生滿臉是淚、老淚縱橫,“這,真真是……唉……”

鍾先生多年讀書,口中說不出髒話,他出了搖頭歎氣,沒有別的辦法。

“先生您放心,我必定給您個說法!”韓金鏞倒也不再多言,他惡狠狠的望著身邊圍觀的同學們,“這幫人裏,肯定有人知道這事兒,他們不說,我就逼他們說!”

秋高氣爽,河水潺潺,即便是村口不知名的小河,也仍然自有分景致。

但鍾先生沒心情欣賞這景致了。

他把胳膊從河水中伸出,聞了聞,已經幾乎沒有了異味,這才拍拍韓金鏞的肩膀:“孩子,扶我回去吧!我回去洗!”

“先生!”韓金鏞說,“還是在這裏洗,洗幹淨再回吧!”

“你還嫌我不夠丟人嗎?”鍾先生高聲喊喝道,他怒不可遏,“扶我回去!”

鍾芸聽了祖父的話,知道這陣子可不容韓金鏞反駁,她也跳到河水中,扶著韓金鏞的肩膀,算是安撫,然後和韓金鏞一道,把鍾先生攙扶出河水中。

孩子們一擁而上,扶起鍾先生,讓鍾先生站穩。

卻有個小胖子,見此場麵,緩步向後退,閃離人群。

這小胖子,韓金鏞可認識。前兩天的比武,他就是主持人。

這小胖子是趙德輝的表弟。

“哼!”韓金鏞心裏暗自嘟囔,已經有了譜,“大夥兒都在向前衝,唯獨你在往後退,看來,這次又和他們趙家脫不開關係,這一幕幕、這所作所為,估計又是趙德輝!”

想到這裏,韓金鏞已經怒氣衝天了。

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韓金鏞的腦子轉的飛快。他現在別無所求,隻想人贓俱獲,有人證有物證,想替鍾先生和鍾芸討回這個公道。

文武學堂偏房,是鍾先生和鍾芸目前的家。

大夥兒攙扶鍾先生回家後,鍾先生便把大夥兒趕到了院子裏。

屋門緊閉,韓金鏞怕先生一時想不開,要行拙至。他不住的說些有意思的話題,聊些書上看到的典故,轉移鍾先生的注意力。

“好孩子!”鍾先生在屋裏,語音清晰,“小金鏞,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你放心吧,先生不會相不開,先生就是想休息,今天先到這兒,大夥兒都回吧!有什麽話,咱們明天白天再說!”

本該教授國術課的王義順,現在人不知去哪裏了。教授文化課的鍾先生,又讓大夥兒都散去。大家麵麵相覷,你瞧瞧我,我瞅瞅你,沒了主意。

“沒聽見先生說的麽?都散了吧!”韓金鏞朝大夥兒招了招手,如是說道。

“可是……”有些心懷正義感的孩子,真想給韓金鏞搭把手、幫幫忙,找找看是誰幹的這檔子缺德事兒。

但韓金鏞卻把大家推向了一旁。

“事已至此,這事兒是要問個明白的!”韓金鏞雖然年紀小,但在孩子中已經有了威望,“但這事兒怎麽弄明白,我得心裏想一個萬全的辦法,在沒有辦法之前,大家誰也不許胡來,誰也不許妄自指責任何人,你們都明白麽?”

小孩兒們聽了韓金鏞的話,兀自還是有些糊塗的。

“證據!”韓金鏞說道,“你們都聽清楚了,我要證據!人證也好物證也罷,沒有證據,什麽都是白說、什麽都是空談!”

“小金鏞你就別賣關子了,說吧,你想怎麽辦?我們和你幹!”一小撮孩子陸陸續續站在了韓金鏞一邊。

“歇了吧你們!”韓金鏞聽了大夥兒的話,非但沒有感激,反而怒目而視,但見得這小孩兒,小劍眉一挑,小虎目圓睜,“沒聽見鍾先生剛剛說什麽嗎?接下來,這是我的事兒,與你們任何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