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回 大禮寸心

第14回大禮寸心

上回說到,“金盆洗手”儀式現場,老鏢師王義順原本已經準備把手放入盆內水中,從此真真切切與江湖作別。就在那一刹那,一個年輕莽漢卻身背著長條包袱,闖入望友樓的後庭天井,攔住了這儀式。須臾間,順發鏢局的鏢主李飛雲大怒,他一拍腰間的機關,解開了纏繞在腰帶中的軟劍,向前此去。

王義順本要把手浸入水中,聽聞莽漢的嗬止時,他隻道是當年江湖中的恩怨情仇,原本也是心生怒火的。但他抬頭,看到門前站定之人時,心情卻轉怒為喜,浮現出慈愛的笑容。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扭項回頭,想要和年輕鏢主李飛雲說道之時,李飛雲的身體卻形同一道閃電,擎劍向前刺去。

“鏢主,且慢……”老鏢師王義順的話還沒有說完,李飛雲的劍已經刺中了那莽漢的胸口。

在場見證“金盆洗手”的賓朋們,有的對李飛雲極快的身法歎為觀止,有的卻微微皺眉,埋怨李飛雲難免過於急躁。但王義順看到此情此景,心裏卻如同被重重一擊。

“喲,你這人,我來找我幹爺爺的,你幹嘛拿硬腰帶紮我?”莽漢被李飛雲這一紮,突然間有些惱怒,他伸直右臂,團起右掌,捋著劍鋒找到劍柄,伸手便要奪劍。

軟劍極其鋒利,甚至可以說有切金斷玉的鋒口。但紮在這莽漢身上,非但沒有傷及他,反而還引起了他的反製,這讓李飛雲也大感意外。

看到莽漢沒受傷,王義順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都別動手,自己人!”王義順雙膝微屈,稍一用力,已經向前縱出了一丈開外,他搭住正要奪劍的莽漢的肩頭,喊道,“孩子,不可魯莽無禮!”

聽了王義順這話,李飛雲心裏也是一驚。既然是朋友,他這樣的舉動,倒真真是顯得魯莽無禮了。但即便王義順已經嗬止,他畢竟也要提防著莽漢奪劍,於是抽劍,輕舞了個篆體“雲”字劍花,化解了被奪劍之憂,他把軟劍背到了身後。

李飛雲剛剛用的,原本是他父親李勳根據36路蛇形鞭演化出的“青蛇劍法”,是李飛雲自己的得意的招數,占了一個“快”字、一個“毒”字,他隻知有己不知有人,原以為這招數沒人破解的了,沒想到頃刻間,卻被麵前這莽漢以大智若愚的招式化解。

後庭內觀禮之人,卻在須臾之間,被李飛雲、王義順和這莽漢的招式所折服。

“怎麽,王先生,這位少年是咱的朋友?”李飛雲問道。

“怎麽,幹爺爺,拿腰帶紮我這人是您朋友?”莽漢也問道。

“嗨!大水衝了龍王廟啊!”王義順見二人已然分開,心裏姑且穩定了下來,於是說道,“孩子,別沒禮貌,這是我們鏢主啊!”

“我說幹爺爺,鏢主是幹嘛的?鏢主就能拿腰帶紮我?”莽漢揉了揉自己胸口,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胸前竟然被軟劍的劍尖紮出個白點,有些不解,於是問道。

“鏢主是幹嘛的……鏢主是我的飯東!”王義順聽了這莽漢的問話,知道他這些年沒有見過世麵,難免問出些天真的話來,於是用盡可能直白的話,對他說道,“鏢主是我的飯轍,他要不給我開餉,我就沒飯吃啦!”

“得,幹爺爺,那他紮我就紮吧,紮不著我,他不給您錢吃飯,那您老餓著,就麻煩啦!”莽漢一邊說,一邊朝李飛雲露出個討好的笑模樣,“不過話說回來,幹爺爺,他要不給您錢吃飯,您就進山找我跟我爸來啊,我們山裏好吃的多,我們養著你唄!”

“王先生,這位好朋友,是哪兒來的啊?給我們引薦引薦!”李飛雲上三眼、下三眼、左三眼、右三眼打量著麵前這莽漢,發覺這莽漢自覺不自覺的就帶出了身上的匪氣和痞氣,臉上好像寫著倆字,——“山賊”。

“嗨,前兩天和陳二走鏢,在漁陽遇到的就是這孩子和他們一家,我跟您那天是說過的啊!”王義順畢恭畢敬,即便李飛雲年紀尚小,畢竟是自己的鏢主。

“哦,那我知道了,這位朋友,你姓程?”李飛雲問道。

“沒錯,咱姓程!”莽漢答道,“咱叫程三牛,字義明,子不言父諱,恕個罪說,咱爸爸叫程墨,字南鄉。”

“嗨,孩子,不是咱爸爸,是你爸爸!”王義順說道。

“啊!對!我爸爸叫程南鄉!”程三牛說道。

“哦,這樣啊!三牛兄弟,剛剛我出手快了一些,幸虧沒有傷到你,真是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李飛雲說這話的時候,稍稍吃了點兒虧,按輩分,他喊老鏢師王義順叔叔、師傅、先生,程三牛卻要喊王義順幹爺爺,他自己比程三牛是高上一輩的,但既然在江湖,肩膀頭一邊兒齊,他看程三牛比自己小上一些,但姑且沒有隔輩,於是以兄弟相稱,他繼續問道,“既然如此,程兄弟,你剛剛嗬住我們的‘金盆洗手’儀式,卻又是為何啊?你不知道,攔住‘金盆洗手’儀式的,都是仇家麽?”

“呃……這位,這位大哥,你傷不到我,咱爹打小兒就給我身上過糙,現在我有一身‘金鍾罩、鐵布衫’的能耐。你要那你那皮帶捅我身上,根本捅不。咱爹說,我這能耐就兩處罩門,一處在雙眼,一處在褲襠這兒!”程三牛說著這話,甚是得意,他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已經把自己這身能耐的弱點,毫無保留的交待給外人,而且,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說道,“你問我為什麽攔住你們,那是因為……那是因為我找我幹爺爺有事兒啊,是什麽事兒,我得再想想!他娘的剛才一打架,我給忘了!”

“三牛,不可無禮,這是我們鏢主,你要喊我幹爺爺,就也應該喊他爺爺!”王義順說道。

“不不不!王先生,老達官,江湖上肩膀一邊兒齊,我們倆單論,您跟他單論,咱都單論。更何況,我得喊您叔,他又怎麽能喊我爺呢!幹脆咱爺仨兒都單論吧!”李飛雲說道。

“鏢主,按您這麽說,那也成!”王義順點點頭,扭頭向程三牛問道,“不過,對啊孩子,我們鏢主想問,正是我想問,你剛才為何要攔住我,不讓我‘金盆洗手’呢?你究竟有什麽事兒啊?”

“嗨!想起來啦!”程三牛突然間恍然大悟,他揮起巴掌,在自己的額頭處拍了一下,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啪”聲,聽到這聲音,現場各位會武的不會武的,心裏都是一驚,心裏思忖著要是讓這莽漢這樣朝自己額頭來一下,自己還能不能清醒。

“我剛才忘了,差點忘了,現在想起來啦!這節骨眼兒好在又想起來啦!我就是為了您老這‘金盆洗手’來的啊!我是受爹的差遣,來給您老送禮的啊!”程三牛說道,“我爹知道您要金盆洗手,讓我來給您送禮啦!”

“那,你爹呢?你爹來了麽?”王義順問道。他其實還有半句沒說出來,他其實還想問,“你腦子有些不靈光,自己來這裏,你爹不擔心麽?”

“我爹本來是要來的,但山裏事兒多,最近又住進來幾個受傷的農民,聽說是洋人打的,我爹忙著照顧他們呢。”程三牛說道,“爹本來不惦記讓我來的,怕我耽誤事兒,但我非想來,一來想您了,二來想我那兄弟陳二了,我把奶奶搬出來,怹這才讓我來的。話說到這兒,我那陳兄弟呢?我怎麽來了這麽長時間,也沒看到他?”

程三牛一邊說,一邊聒噪得大聲喊了起來,“陳二!”“陳二吖,你小子哪兒那?”

“咳!咳!咳!孩子,別喊!”王義順攔住程三牛,說道,“你陳二哥又有保鏢的任務,他走鏢去啦!他不在這裏!”

“那得嘞,我先把禮物給您!”程三牛聽了王義順的話,情緒有些低落,畢竟他來找王義順,心裏其實是更想找陳二,於是他從自己的後背摘下長條包袱。

觀禮的人們這才知道,原來程三牛背著的不是武器,而是件禮物。

程三牛三下五除二,褪去了長條包袱上的布,把幾截短棍組裝成一根長棍,然後在長棍偏細的一端,自上往下套上一塊布。程三牛忙的手忙腳亂,但姑且還算快。都忙活好之後,他擎起長棍,憑空“呼”的一展,原來是一麵精致的大旗。

“囈!”觀禮的賓客中,有心明眼亮的人,看見這麵旗子,不由得衷心發出了聲讚歎。

這麵大旗,八尺見方,藍底金字,繡著“景雲峰·程”幾個字,不僅繡字用的是金線,連旗杆,都是貼著金箔,組裝好後旗杆要有將近兩丈的長度。

“這……你父程墨程南鄉這是何意啊?”王義順看到這旗子,心裏有些不解,於是向程三牛問道。

“咱爹說啦,您老是我們景雲峰的貴人、恩人,您這鏢局子便也是咱景雲峰的貴人、恩人!”程三牛拍著胸脯、晃著腦袋,瞪著自己那一對雌雄大小眼,說道,“咱爹說,這是給您老的‘金盆兒洗手’的禮物,也是給您鏢局子的禮物,是給您老在江湖裏抬點兒、長麵子噠!”

在場的賓朋、李飛雲,甚至是王義順,聽了程三牛的話,都有些莞爾。

但程三牛滔滔不絕,他依舊搖頭晃腦的說著。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別看程三牛一身的匪氣、痞氣,但他說的話,卻句句說到了在場人們的心坎兒裏。

到最後,大家紛紛伸出了大拇指,打心眼兒裏佩服這一家子山賊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