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進退維穀

第11回進退維穀

前文正說到,老鏢師乘跨雕鞍,正要領著一隊人馬出發,但突然間,一人一騎飛速趕回,邊跑邊喊,莫要再行。

“究竟是怎麽了?”這問題不但老鏢師心裏有,程墨心裏也有。畢竟,此人是程墨之前派出,向接下來各個山寨送通行信的瞭高夥計。

“大當家的,老達官爺!”這夥計行至切近,直接從馬背上跳下,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雙手作揖說道,“前麵的路沒法走了!”

“怎麽?又有……”老鏢師脫口而出,想要說出“匪患”二字,但聯想到,自己的義子程墨和他們一家,實際上也是占這個“匪”字,於是把想說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達官爺,非是有匪患,實在是前路有些難行。您可知,前麵戒嚴了。休說是這鏢行車隊,就是務農的當地居民,都沒法子通行!”這名夥計說道。

“這又是為何?”程墨聽了夥計的話,眉頭皺成一團,他問道。

“實在是因為前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到熱河附近的時候,幹脆有人把路封了!”夥計答言。

“怎麽?老佛爺又到避暑山莊了?”老鏢師問。

“非也,非也,據說是個翰林書生,給老佛爺遞折子,說是‘時事多難,請皇太後勵精勤政’,結果老佛爺當時身體有恙,批複奏折的時候大罵了這個翰林一頓,但他的建議,卻深得老佛爺的心。於是,老佛爺就讓這個上折子的翰林,好像是叫溫紹棠主持,整頓八旗官學。溫紹棠直接從駐守熱河的八旗營開始整起,把附近的路全封了。”夥計說。

“哦,有此等怪事兒?老佛爺讓漢人來整頓滿八旗?”程墨問道。

“這不新鮮,世事多艱,現在不少八旗子弟已經享慣了福,如今上馬不能騎,掌弓不能射,更多的重要任務,都交給了漢人。想來南鄉你在山中日久,卻不知世道正在經曆‘山上僅一日,世上已千年’般的大變化!”老鏢師說道。

“那義父,您看該怎麽辦?”程墨問道。

“這個……”老鏢師有些進退維穀,畢竟,他是想要節省些時間,這才走冀州漁陽古鎮,此刻若要返程,想起來,耽擱了幾天的時間,這顯然也是自己不甚願意的。

可現在事實就在眼前,無論你願意不願意,保鏢的達官即便再有能耐,也不能和官府鬥,他隻能選擇繞道而行。如果不是瞭高的夥計來的及時,他真若走山路行至熱河,也還要就此折返,再返回官道。

“既是如此,陳二,你不妨就告訴大家,做好準備,我們隻能再行官道了!”老鏢師坐在馬背上再次拱手,說道,“南鄉,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咱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年相見,後會有期!”

說罷,老鏢師和鏢隊一行,縷縷行行在此前進。

南鄉站在山腳下的茶肆哨所,望著鏢隊的背影,目送了很久很久。

書歸正傳。俗話說“有書則長,無書則短。”老鏢師帶領著鏢隊,走官道,自是少了賊人的襲擾,雖說多耗費了幾日的行程,但天氣尚未轉涼之時,他們已經走出了山海關,這一日終抵奉天。

回到順發鏢局,老鏢師和陳二交了鏢,領了花紅和賞銀,回到自己在奉天購置的三進四合院的家中休息。

兩月有餘未返鄉,家中仍是老樣。多虧了管家王福照料。

在順發鏢局保鏢多年,老鏢師一直住在鏢局子裏。直到十年前,他才從一位落魄的書生處,購置了這處地產。購買之時,花費了不到200兩紋銀,如今,奉天一地物產民豐,這處地產價值已經翻了兩番。王福本是落魄書生的官家,和老婆沒有子嗣,住在門口的廂房。老鏢師看這管家兩口,為人本分,留作己用,一來給窮苦人一條生路,二來自己保鏢外出之時,王福夫婦也能給自己看宅子。

正是因此,王福恪盡職守,格外知足。

得知老鏢師回家,王福從老鏢師最青睞的會友樓大飯莊打了三兩酒,又讓自己的夫人準備了四個順口的小菜,擺在堂屋的小八仙桌上。

老鏢師回家後,吧嗒一口菜,吱溜一口酒,吃的格外順口。

內堂屋裏,王福已經往大木桶裏,灌了將近滿滿一桶熱水。見老鏢師將將吃飽喝足,對他說道:“達官爺,裏屋的洗澡水放好了,您老忙活了這些日子,泡個澡解解乏?”

老鏢師對這樣的安排格外受用,欣慰的點了點頭。

木桶裏不僅有熱水,王福還在燒水時,加入了幾味中藥。吃飽喝足,老鏢師推開內堂屋的門,霎時就聞到了沁心脾的藥香。

泡了將近一個時辰,又讓王福加過兩次熱水後,老鏢師把這個熱水澡洗的舒舒服服,這才換上寬大的衣服,坐在堂屋裏,飲著泡到溫涼的“六安瓜片”茶休息。

王福忙了半天,終於又把屋裏拾掇的一塵不染。

“王福,這些日子我不在奉天,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情麽?”王義順問道。

“這個……”王福微做思索,馬上走到老鏢師身旁,他打開桌上木盒子的盒蓋,拇指、食指捏起一封書信,畢恭畢敬的遞到老鏢師身前,說道,“達官爺,這是之前十來天,人家從天津衛捎來的信箋,我給您放著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看看!”王義順接過信箋,點點頭,“這沒事兒了,你出去吧!”

“這個,老鏢師,午飯已經用過了,咱晚上吃什麽?我讓我媳婦給您準備出來!”王福問道。

“出門的餃子,進門的麵,晚上吃撈麵吧,讓你媳婦給我勾點茄子鹵,這個口味我很喜歡!”老鏢師喝了一口茶,說道。

“沒問題!我們這就去準備!”王福點點頭,麵朝著王義順,倒退走出房屋。

王義順打開信封,一抖手,把信箋打開。

“嶽父泰山在上,篤信如晤,許久未見甚是想念。家中近年光景不錯,莊稼收成好。知您老事務繁忙,但忙亦有家。宅基地新蓋三間瓦房,朝南向陽這屋為您留下,備您來住。長恩攜妻女及幼子北叩,翹首以盼。”

王義順讀罷信,知道寫信的是自己的姑爺。想想自己戎馬半生,終於有了金盆洗手的意思,可到老來究竟是留在奉天養老,還是返鄉養老,他一時還真拿不定主意。想到這裏一股思鄉之情油然而生,讓他不由得平添了幾分惆悵。

離家多年,王義順鄉音未改、故土難離,始終保持著家鄉的習慣。

“或許是到了回家的時候了吧!”王義順自顧自又呷了一口茶,望著這信有些出神。

正在這節骨眼,外麵卻傳來了敲門聲。

“回事!”有人在門外高聲的喊著。

“王福!”王義順高聲招呼著管家,“去看看是誰敲門!”

王福走出廂房,點頭稱喏,迅疾向大門口走去。

打開門,王福顯得有些驚訝,但他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

從王福的表現,王義順看得出,來的客人必是貴客。

果如他所料,分開不足一日,順發鏢局的鏢主李飛雲已經親自上門。

李飛雲剛過而立之年,原本是老鏢師王義順看著長大的。這鏢主的幾手得以的能耐,原本也是老鏢師親手所傳、親手喂招,一個架勢一個架勢練出來的。

順發鏢局原本是李飛雲之父李勳所建,作為少林門的得意門生,李勳如同武癡一般,在他40歲之前遊曆江湖,多多少少在關外一帶闖出了些許名堂,他手中的虎尾鋼鞭和那36路蛇形鞭,更是在江湖中為人稱道。

40歲之後,在江湖朋友的幫助下,李勳這才在奉天成家落腳。可是一個把式匠,單單隻會練武,沒有營生,生活過的並沒有多富足。總有江湖上的朋友心懷熱忱之心,幾位家境不錯的朋友集資合股,幫助李勳成立了這個順發鏢局。成立之初,原本也沒什麽名堂,還是靠朋友保鏢,一單買賣幹成了,兩單買賣幹成了,在關外姑且就有了這麽點名堂,一來二去,有了市場,生意越幹越大。老鏢師王義順在年輕時,以來仰慕李勳的鞭法、二來敬佩李勳的為人,這才投靠到鏢行來。

但李勳的年歲日益增長,再加上老年得子,老鏢主有意的栽培自己的兒子李飛雲。兒子長在鏢局,終日和鏢師、趟子手為伴,江湖規矩懂得多、功夫學的雜,為人和自己的父親一樣剛正不阿,卻又有父親不具備的靈活頭腦。兩年前老鏢主李勳辭世後,獨子李飛雲理所應當的就繼承下父親的產業,繼續經營起這座鏢局。鏢局的業務非但沒有因為老鏢主的逝世而蕭條,反而越做越大,人丁興旺、買賣興隆。就衝這一點,王義順甚是欣慰,認為自己當年沒有看走眼,這個記名的徒弟,教授的值。

此刻與李飛雲相別不足一日,他便又登門造訪,想來是有要事相商。想到這裏,王義順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盞,站起身走上前,迎接鏢主。

“鏢主造訪寒舍,有失遠迎,慚愧慚愧!”王義順走上前迎著李飛雲說道。

“師傅,您跟我在家,這還客套個啥!”李飛雲並不見外,他走進堂屋,一屁股坐在客座上,朝王福要茶水喝,“王叔給我整杯水,我這來得急,大晌午的在太陽地走,都快給我烤化了,你給我整口水喝唄!”

“這就來這就來!”王福趕忙轉身去沏茶。

“師傅,有個急事,我想跟您商量商量!”李飛雲開門見山,向王義順說道。

“怎麽?是什麽事情?”聽了李飛雲的話,王義順卻並不著急,他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才張口問道,“有什麽急事,非得親自來我這兒商量?按理說,你二拇指寬一個紙條子,或是著夥計來送給信兒,我去鏢局商量不就可以了麽?”

“不成不成不成!”李飛雲腦袋搖晃的起勁兒,“這事兒我心裏沒底,局子裏的人又都太冒進,您幫我那個主意?”

“怎麽?又有大生意了?”王義順含笑,問道。

“可不麽!”李飛雲點點頭,從懷裏抽出一張信紙,畢恭畢敬的遞到王義順手中,“師傅您看,這買賣咱能不能接?我覺得太大了,不能接,可是鏢局子裏的夥計都勸我接。”

“什麽買賣?”王義順一邊接過信紙一邊問道,可當他看到這信的內容時,不由得也有些猶豫,“這個……從奉天去和田買玉,這買賣……”

老鏢師竟然有些齟齬。

“我覺得這錢不好賺,關鍵是這趟路線咱過去沒走過。您給拿拿主意,看看怎麽才能行!”李飛雲欠身問道。

“這個……這個……”王義順有些進退維穀,他不知該如何張口,不得不凝神,再次思忖了片刻,這才露出了微笑,“好小子,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心裏這彎彎繞的主意,我大概其都能猜出來!”

“嘿嘿!”李飛雲也笑了,“那我就跟您直說了,您這趟剛從京城和直隸回來,按理說是應該歇息些日子的,但這趟買賣確實挺大,跑這一趟,能趕得上咱們累死累活幹半年,我的意思是,師傅您親自挑選人馬,咱走上一趟。”

“嗨!小子!你今天不來找我,我明後天也惦記去找你!”王義順把信紙疊好,交還給李飛雲,他麵帶笑容,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孩子,實不相瞞,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