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回 終訴衷腸

第107回終訴衷腸

卻說,韓金鏞與外公王義順密林中習武已畢,正準備回家,林子外,卻傳來了鍾芸焦急的呼喚。

韓金鏞聽得清、看的明,見鍾芸的表情頗為急切,以為是家中出了什麽事兒。

哪知,鍾芸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哪裏有什麽急事兒,不過是早點已經備好,你和外公再不吃,就晾涼了。”鍾芸說,“我估摸這你們祖孫倆兒這是出來練武了,就來這裏呼喚一聲,碰碰運氣,沒想到,真讓我給找到了。”

韓金鏞聽鍾芸如是說道,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

“好姐姐,你真是嚇死我了!”韓金鏞說,“不過,既然飯已備好,外公,我們就往回趕吧,別誤了早飯的時辰,跟午飯連上了!”

三人回到家中,早餐的香味已經從廚房內傳出。

不過是農家的小炒,新鮮烙好的死麵餅,幾塊王致和的醬豆腐,一疊自家醃製的小鹹菜,外加一鍋濃濃的大米粥。這樣的吃食,對於久居在天津衛大宅門的巨富之家而言,實在是有些寒酸,確實韓金鏞心裏的最愛。

韓金鏞撕了半張餅,夾起一塊醬豆腐,放在餅心中碾碎,一口餅、一口鮮菜、一口粥,吃的頗為狼虎。從深夜到清晨,他忙活了半宿,現在還是真真有些饑餓。

王義順的胃口倒是一般,他不過是喝了一碗稀粥,撥了一隻水煮蛋,簡單的吃了一口。

見坐在小方桌前的外孫韓金鏞和鍾芸兩人默默無語,王義順識趣的站起身向外走,說道:“好了,孩子們,我吃不下了,你們倆慢慢吃!”

就這樣,韓金鏞和鍾芸又迎來了難得的獨處時間。

“金鏞,我一直沒來得及問你,在天津衛,你過得怎麽樣啊?”鍾芸問道。

“就那麽回事兒吧,能吃飽飯,也得多幹活兒,倒是能存下幾個錢,我和爹都沒有什麽花錢的地方,攢著錢就為貼補家裏!”韓金鏞的腮幫子裏存了一大口餅,他一邊咀嚼一邊說道,“而且,這次回來後,我再回去,就不是下人了,就像姐姐你說的,再回去我就是少俠客。想來,混的還算不錯。”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張家的人,他們對你都還好麽?”鍾芸問道,“你年紀不大,在那裏做工,有沒有人欺負你,有沒有人給你‘小鞋’穿?我聞聽人言,張宅的大小姐,是個被寵溺壞了的姑娘,喜怒無常、經常無故發脾氣,你可得小心點兒。”

“她?她叫張海萍,她還好吧!”韓金鏞聽鍾芸提起了張海萍,心裏砰砰直跳,他甚至認為,人言可畏,鍾芸已經得知了張海萍和自己的那臨別一抱,可是偷眼看鍾芸,她依舊是那副關切的目光,表情未曾有任何變化,這才放下心來,“姐姐你放心吧,張海萍是個被寵溺慣了的大小姐,可是我侍候的是周斌義周先生,跟她沒有什麽共事的機會。去到張宅三年,隻是有限的機會見到她。如果不是因為這次她遇險,恐怕我們一年也說不了幾句話……”

“在大宅門裏,比起受東家的氣,受姑娘的氣興許更為難以接受,你以後還是多注意些吧!”鍾芸歎了口氣,說道,“過去與你相處的異性,除了我之外,就是你那兩個姐姐,還有伯母,大家都是知書達理之人,我隻擔心你受不了那份大小姐脾氣。”

“寄人籬下,焉敢不低頭!”韓金鏞笑了,“隻要想到外公、爹娘,還有你和鍾先生,縱然心裏有再多的委屈和不安,總能頂過去!”

鍾芸聽到韓金鏞這話,臉又紅了,她低下頭,瞟了瞟韓金鏞:“才去天津衛沒幾年,你就學會了天津衛老爺們的油腔滑調、油嘴滑舌。”

“沒有,我說的是真心的!”韓金鏞正正經經的看著鍾芸,說道,“為了你們,我再多的苦也能吃,再多的罪也能受,再大的委屈也能扛!”

“如果幹著不順心,就回來吧,家中的幾畝田也足夠咱吃的!”鍾芸說道。

“不濟……”韓金鏞搖了搖頭,“好容易遇到了周斌義,他終於肯收我為徒,我這次回來,就是為看看你們,在家過幾天舒服日子,然後,就要去他的身邊用功了。然後,甭管是三年也好、五年也罷,等到我學成絕藝歸來……”

“等你學成絕藝歸來,我怕是已經成了個老姑娘了吧!”

鍾芸知道韓金鏞在想什麽,韓金鏞也明白鍾芸在想什麽。

這個節骨眼,兩人對坐在擺放早餐的桌前,相互對視,霎時間竟然誰也不願意開口,擾了這難得的情境。

“放心吧,姐姐!”韓金鏞望著臉色愈發紅潤的鍾芸,說道,“待得我學得絕藝、闖出名堂之時,就是我們成婚之日。我要讓你風風光光的到我們韓家來!”

“那在你心中,哪件事情最重要呢?”鍾芸見韓金鏞如此的認真,問道,“究竟是娶妻成家,還是幹出名堂?”

“同等重要,隻有幹出名堂,才能風風光光的娶媳婦,隻有把媳婦風風光光的娶進門,才能把幸福最大化!”

“金鏞,你年紀還小,怎麽說呢……”鍾芸輕輕打了個嗨聲,說道,“隻能說你不懂女人……”

“我確實是不懂女人!”對於鍾芸的這個結論,韓金鏞倒是能接受,他點點頭,“我歲數還小,又沒有三妻四妾之心,有你一個,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就夠了,我心裏就足夠安穩了。懂不懂更多女人,倒不打緊,懂你就夠了!”

“你今年不過十六周歲,隻盼你真有學成絕藝、光宗耀祖的那一天,還能記住你這句話,對姐姐我而言,就足夠了!”鍾芸有些悲切的說道。

“怎麽會呢?這幾年我沒幹別的,天天就是讀書來著。書讀得多了,見識就多多少少也有一些。”韓金鏞說道,“大道理我明白的不多,但我知道,我心裏有個夢想,既然有了夢想,我就得拚盡一切的保護它,就得竭盡所能的實現它。有的人高看我,我感謝他;有些人藐視我,我漠視他。我不會讓任何人對我說‘你韓金鏞不成’,能這麽說的隻有我自己,在我確定自己付出了努力,卻達不到那個目標之後。”

“可是,縱然是你學了武,你長了能耐,又為了什麽呢?”鍾芸問道。

“姐姐,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的生活隻在青凝侯,我的目光隻在青凝侯,我以為,青凝侯就是我世界的全部。”韓金鏞說道,“可是,直到我走出了青凝侯,到了天津衛,才知道這世界有多大。將來,我興許還會走的更遠,看到更大的世界。走的越多、看的越遠,心裏的思考也就便越多。你瞅我這把寶刀,是我東家張汝霖相贈,有個名字叫‘僧王刀’,原本是咱大清的名將僧格林沁的佩刀。如此的大將,抵禦外辱立下了大功,最後仍然難逃被迫害的命運,真的是他的能力不濟麽?不是,而是這外洋兵的能耐、火器,遠在大清之上,清廷把過失全都歸咎於一人。過去,我們說外敵就在眼前,如今,外敵已經浸入了我們身邊。遠的不說,就說這幾年,洋兵已經兩次攻破了大沽炮台,他們攻占了天津衛,燒了圓明園,隨意的燒殺搶掠,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血案、都是血債,強取豪奪走的不僅是資財,更是咱中國人的尊嚴,這樣的例子還少麽?但凡有些誌氣的人,又焉能不視之為奇恥大辱,並牢記終生呢?書中說,大丈夫當以天下為己任,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既然如此,我們習武之人,就應當心懷家國,以國為家啊!”

聽罷此言,鍾芸突然間沉默了。她做夢也不能相信,才短短的三年時間,韓金鏞已經不再是那個在文武學堂,和頑劣學子結仇慪氣的小孩兒,他變得心係天下,有了鴻鵠之誌。既然如此,她若以兒女私情為阻攔,反倒是有些小家子氣了。

想到這裏,鍾芸笑了。她看著韓金鏞,眼神瞬間變得柔軟。

“好,既然你有如此的大誌,那你便去努力吧!”鍾芸說道,“家裏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不必過多的費心,外公、伯母和我祖父,自然由我來照顧!但你要記住你今天所說的話,記住你說的一字一句。”

韓金鏞望著鍾芸,鍾芸望著韓金鏞。

此刻,他倆都感到了一絲慶幸。韓金鏞慶幸,身邊有這麽個女人,可以替自己解決全部的後顧之憂;鍾芸則慶幸,有這麽個男人,能有鴻鵠之誌,代替自己去了解這個世界,觀察這個世界,闖**這個世界,去做自己有心做卻沒法子做的夢。

此刻,仿佛空氣都靜止了一般。在這個農家小院,在這有些簡陋的廚房。一對青年男女,就沉默的臉對臉坐在桌前。

這樣的沉默,直到鍾芸再度張口,才被打斷。

“你的每一天都這麽珍貴,時間浪費不得!”鍾芸說道,“如果你和外公已經學完了藝,那麽,再歇個一兩天,就返程吧,不要把寶貴的時間耽擱在這小村裏,耽擱在兒女私情中。”

“可是……”韓金鏞聽了鍾芸的話,心裏好生不舍。

“沒有什麽可是!你越早開始努力用功,你距離實現夢想的距離,便越近。”鍾芸站起身,扭頭向廚房外走,她刻意躲避與韓金鏞的目光相接,口中卻說道,“縱然是家裏人對你有千般不舍,我們也不會拖你的後腿!你隻要記住,無論你走到多遠,攀得多高,在這青凝侯村,總有個惦念你的人,這就夠了!”

鍾芸說道此處,甚是淒淒切切,但她知道,自己現在必須狠下心。為了這個即將成長為男人的小夥子,自己多付出些、多等待些,又算得了什麽。

“唉,也罷!”韓金鏞站起身,走到鍾芸的身後。

他想要一把將鍾芸攬入懷中,可他終究沒有這份膽量,也沒有這份決心。隻是輕聲說道:“鍾芸,你放心,無論未來如何,我心自有分寸。在這世上,我心裏隻容得下你!”

這話說起來,讓韓金鏞有些感到蹊蹺。

事實上,韓金鏞也鬧不清,這話究竟是說給鍾芸聽,讓她吃下顆定心丸;還是說給自己聽,給自己個心理暗示。

總有那麽一瞬間,他看到鍾芸,就想起張海萍和自己的那臨別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