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回 正大光明

第103回正大光明

許久未歸,滿心歡喜。韓長恩、韓金鏞父子遠遠地看到自家宅院時,臉上甚至已經不自覺的帶出了笑意。

可就當他們抵近之時,卻聽到屋裏傳出了一陣陣的申斥聲。

這聲音中有恐懼、有憤怒。

韓金鏞隻道是家中有了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心裏怕又是趙家那爺倆兒來搗亂,趕忙一路飛跑,健步向前。

到了家門口、推開大門的那一刹,卻著實讓他受了一大驚。

一隻黝黑的大老鼠,就突如其來的從他的雙腿間鑽過,飛一般的跑向了遠處的荒郊田野。

韓金鏞這才知道,剛剛是母親和鍾芸正在驅趕耗子。

見一個俊朗美少年站在眼前,身上自帶著光暈,韓王氏閨名叫鳳珠的母親,三步並做兩步走,來到近前,她看了又看,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鍾芸,你看,是誰回來了!”韓王氏自己沒想著和韓金鏞親近,卻把這機會留給了鍾芸。

“娘,我爹也回來了!”韓金鏞向身後指了指,“東家給我們批了個假,我們能在家裏呆十五天!”

“那敢情好!”韓王氏聽了韓金鏞這話,笑著點了點頭,她把門口讓開,讓自己的丈夫和兒子進院。

這家,早已經不是三年前韓長恩和韓金鏞離去時的舊宅。

韓長恩和韓金鏞都不是有其他愛好的人,他倆品日裏沒什麽開銷,每月賺的錢,完完整整的都積攢下來,帶回家裏。三年來,家裏就用這賺的錢重新整修了房子。

過去的柴房不見了,全部都改建成了青磚的瓦房,冬暖夏涼。

破柴火編製成的籬笆牆不見了,工人用磚頭瓦礫壘成了院牆,又在外包上了泥胚子。

三間南房是正房,堂屋在正中間,左邊那間臥房是王義順住,右邊那間臥房是韓長恩和韓王氏住。

西廂房原本是土坯壘成的臨時居所,讓鍾先生和鍾芸祖孫居住,現在也已經用磚瓦重新搭建。

韓金鏞已經接近成年,沒法子再和父母睡在一起了。當年開春的時候,勤勞的韓王氏還特地著人蓋起了東廂房,作為韓金鏞自己的臥房。

北側沒有蓋房,韓王氏特別開墾了幾攏田,種上了一些時令蔬菜,供一家人日常需用。

聽聞韓長恩和韓金鏞父子回來了,平日裏更多時間都在臥床的王義順,一猛子坐了起來。這幾日他思念外孫的情緒日盛,真沒想到,想著想著,自己的孫夥計就回來了。

連腿腳不靈便的鍾先生,也一手扶牆一手拄拐杖出來相迎。

韓長恩、韓金鏞父子趕忙挨個見禮。

“你回來了?路上累不累?”見韓金鏞回來了,鍾芸的臉上不自覺的泛起了一層薄薄的紅暈,她微微一笑,肢體語言有些不自然,她伸手,替韓金鏞撣了撣身上、褲上的土,拉著他進屋,說道,“我去給你們爺倆打盆水來,你們先洗洗涮涮,幹淨一下。”

鍾芸借故離開。

“外公,娘,我回來了!”進了堂屋,韓金鏞悠悠下拜,給他們行了大禮,這才再次起身,說道,“我有陣子沒回來了,家裏可還好啊?”

“好得很,就是最近鬧耗子,剛剛要長成的茄子,根都被那家夥給啃了!”韓王氏說道,“也不知這些耗子是哪裏來的,不光啃咱家,誰家的莊稼它都去禍害一下!”

“這倒不打緊,我問的是我外公、鍾先生和您的身體怎麽樣?”韓金鏞問道。

“都挺好,都挺好,你外公自從天暖和了,咳喘病就輕了不少。鍾先生除了腿腳不算靈便,身體也還硬朗。照顧這二老,主要靠鍾芸,這孩子真勤快,真讓我省心!”隻消得兩三句話,韓王氏便又把話題轉到鍾芸的身上,說至此處的時候,鍾芸恰好端著銅盆進屋,聽了這話,她臉上自然又是一層紅暈。

這事兒說起來,挺蹊蹺的。

有的人,天天打著油傘躲太陽,權且渾身上下黢黑,可有的人,怎麽曬,身上也不變色。

鍾芸就是這樣。她的臉色白皙,齒白唇紅,不笑時是一幅嚴肅的表情,笑起來一邊一個小酒窩,讓人看起來就如同吃了一勺槐花蜜一樣甜。

可這白皙的皮膚,卻讓她每次臉紅都格外顯眼。

聽了韓王氏的誇讚,鍾芸的羞赧之情更甚,她微微搖頭:“伯母您還是別這麽誇我了,家裏大事小情都是您在操持,我隻是給您搭把手,真沒幹多少事情。”

“嗨,閨女,咱倆這兒吹捧個什麽勁兒啊,他們爺倆兒剛趕路回來,肯定又渴又餓,快快快!給他們燒火、燒水做飯!”韓王氏招呼著。

鍾芸含笑,點點頭向外就走。

“韓金鏞,還不快去給你芸姐幫忙!”王義順在身旁笑著說道。

“不……不用了!我這弟弟和伯父在天津衛做工,已經辛苦的很了,下廚做飯這事兒,我自己就幹的來!”鍾芸有意推辭,雙目卻已經離不開韓金鏞。

韓金鏞倒也識趣,點點頭就跟在了鍾芸的身後。

雖是農家女,但鍾芸身上卻沒有一絲農家女的怨念和淺薄。如果給她換上一身精致的衣裳,略施粉黛,她也是大家閨秀,她也是名門之後。

韓金鏞走在鍾芸的身後,大量著鍾芸的背影。許久未見,她的辮子還是這麽整齊,她的衣裳雖舊,仍是這麽幹淨。走起路來,鍾芸帶起一陣風,韓金鏞抽鼻子一聞,依舊是熟悉的氣味。

這家中的熟悉感、親切感,讓他如若在夢中一樣。

走到廚房,鍾芸回身,堵住了門口。

“有什麽話,咱倆不急說,你先去和你娘、和你外公聊聊天,他們才真的是想你!”鍾芸話雖如此,雙眼卻徑直的盯著韓金鏞,她心裏或許是不願韓金鏞離開,可卻大義的把這思念依舊的人向外推。

“這麽說,你不是真的想我?”在外做工時間長了,韓金鏞不再像過去一樣,在鍾芸的身邊笨嘴拙舌,他聽到鍾芸的話,瞬間就抓了個紕漏,張口問道,“我還道我鍾芸姐姐想我呢,原來你不想……”

“呸!我天天想!”鍾芸假意微嗔,輕輕皺了皺眉,可是她此話出口,才知道韓金鏞這是在誆騙於她,讓她說出真心話,一時間,鍾芸的臉就又紅了。

“姐,你這臉怎麽淨是紅了?”韓金鏞看到這一幕,也笑了。

“天熱!”鍾芸轉身,走進廚房,她拿起一捧柴,塞在了爐灶裏,“生火太嗆,你還是回屋吧!”

“那成,我先回去,一會兒咱倆得空說話!”韓金鏞點點頭,回到堂屋。

此刻,外公王義順正在和韓長恩揶揄,見韓金鏞回來了,笑眯眯的把他招呼到身旁。

“外公,進屋,我給您看一樣寶貝!”韓金鏞笑了,他攙起王義順,走進臥房,然後自己從外院撿起行李卷。

“什麽啊?”王義順見韓金鏞把行李卷裏三層、外三層的包裹,心裏有些不解。

“外公,您老來看!”行李卷的最裏麵,是頭天夜裏張汝霖剛剛相贈的“僧王刀”。

“喲!”王義順見了這刀,昏黃的眼中泛出一陣光彩,他把自己的臥室門關閉,抄刀細細打量,“好刀!好刀!這刀是哪裏來的?”

“外公,這刀……”韓金鏞的話剛說出一半。

“等等!莫不是周斌義要收你為徒了?”王義順問道。

“外公,事有巧合,但真趕上了!沒錯,周斌義昨天深夜正式提出,要收我為徒!”韓金鏞答道。

“這刀是他送給你的?”王義順又問道,他一邊問,自己一邊琢磨,不住的搖頭,“沒這道理啊,按理說,他這才剛剛收你做徒弟,你還沒從他那裏學會一招半式,他不能這麽快就贈兵刃啊!”

“這刀不是他送的,是我們東家送的!”韓金鏞說道,“說是送的也可以,說是謝禮也可以,這刀是一把名刀,是一把寶刀!”

“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孩子你具體給我說說!”王義順說道,“他要收你做徒弟,你回家幹什麽?”

“因為我還沒答應他呢!”韓金鏞聽到王義順這麽問,連忙說道,“我有師傅!”

“嗨!孩子,遇高人豈能交臂而失之,入寶刹豈能空手而歸。他周斌義是有能耐的人,你能跟他學藝,是你的造化,有這好機會你不把握,是會後悔的!”王義順說道,“更何況,我這結拜大哥‘大刀張老爺’張源,原本收你收的是個記名的徒弟,為的就是你今朝,你投名師訪高友的時候,能夠沒有包袱。”

“可是,外公,他周斌義周先生也要收我做記名的徒弟,他的輩分也高我太多!”韓金鏞說道,“而且拜師這事兒,我焉敢自己做主,非得回家跟您商量商量,跟我娘商量商量,才能定下來!”

“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啊?”王義順聽了韓金鏞這番話,突然感覺自己的外孫長大了,突然感覺自己的外孫,已經成熟到開始用“話裏有話”的方式欲言又止,於是問道,“周斌義早不收、晚不收,為什麽昨天收?又為什麽他昨天惦記收你,今天你就跟你爹回家來了?這裏麵還有什麽事兒?”

“外公,接下來我要跟您說的,僅限於咱爺兒倆知道,千萬不能告訴我娘、鍾先生和鍾芸,他們生性膽小,這事兒實在是太凶險了,我怕告訴他們,他們擔心!”韓金鏞壓低了聲音,小聲的對王義順說道,“我問您,這些日子您沒怎麽看見趙俊彥、趙德輝這對父子吧?”

“我最近雖然身體尚可,但已經有日子沒出屋、沒出家門了,他們的事情,我原本就不屑於知道!怎麽?你在天津衛碰上他們父子倆了?”王義順問道。

“何止是碰上!我、我們東家、我們東家的小姐,差點就為他們所害!”韓金鏞眨巴著雙眼,從自己的腰間解下了張海萍相送的銅鎮紙,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對王義順說道,“外公您有所不知,昨天清晨我們小姐為人擄走……”

這一說,韓金鏞說了將近半個時辰。庭院裏炊煙嫋嫋,臥房裏陽光明媚,烹飪的香味慢慢傳來。

王義順聽著韓金鏞的描述,渾身生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孩子,這事兒可凶險的很!”王義順一邊把玩著手中這口刀,一邊說道,“可是,你做的也精準的很。如若不是反應足夠快,真會在這事兒上吃了大虧。這事兒原本就該按你說的這麽辦,你做的一點毛病也沒有!這麽說來,他周斌義收你為徒,這張汝霖送你這‘僧王刀’,卻也是理所應當!”

“話雖如此,可這刀在我手裏,沒用啊!”韓金鏞說道,“我不會用刀!”

“哈哈哈哈哈……”聽了外孫這話,王義順爽朗的笑了,他點點頭,站起身,從自己炕邊的櫃子裏,取出了隕刀,抽刀出鞘,兩把刀的刀刃並在一起,“孩子,一來,你現在的能耐,距離把刀用好,差的還遠,所以千萬別著急,你得慢慢來;二來,你小子過去從我這裏偷學了幾招萬勝刀法,你以為這事兒我不知道嗎?”

“啊……”韓金鏞聽了外公這話,倒有些目瞪口呆,“外公,我……我……”

“孩子,別的不提,我也不是埋怨你,你有這好武、好學的心,原本就是好的,外公我看你好讀書、好練武,心裏也是高興的很!”王義順說道,“我原本以為,這天津衛用刀,用的最好的,好不過我那結拜的大哥張源,但如果周斌義在天津的話,那用刀的第一份兒,該是他!你跟他好好學,將來必定會習得滿身的能耐!”

“可是……外公……”韓金鏞還要說些什麽。

“且住……”王義順伸手,攔住了韓金鏞的話頭,“孩子,我看著你長大,你心裏想的什麽,我再不清楚麽?要學,你就光明正大的學,要練,你就光明正大的練。孩子我估計你是見了這刀,想找我要這‘萬勝刀法’的能耐來了。我這當外公的,又豈能不給你。好在我現在身體微微有些好轉,又久未活動我這老筋骨,這樣,咱明天一大早,咱還去那小樹林裏,我便把這套‘萬勝刀法’,拆解給你學!”

聽了外公王義順這話,韓金鏞心裏就像吃了幾個涼柿子一樣痛快,他跪倒在地又是磕頭。

“孩子,教你練拳沒問題、教你練刀更是沒問題,無論是作為你的外公,還是我替兄傳藝,都說得出這話,但這一次,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王義順說道。

“外公但講無妨,隻要金鏞能做到,肯定會盡全力!”韓金鏞點點頭,臉上是篤定的神情。

“那好,我便說給你!”王義順說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次你回來,我想跟老鍾頭商量商量,把你跟鍾芸的婚事商定一二!”

“這……”韓金鏞沒想到,外公能提出這個要求來,臉上略帶難色。他也不知為何,他的心裏突然又想到了張海萍那臨別前的擁抱。

“怎麽,你不答應嗎?”王義順豎起兩道眉,問道。

王義順和韓金鏞一對祖孫說的正在興頭,誰也沒發現隔牆有耳。更不會得知,偷聽爺兒倆對話這人,現在也是呼吸局促、心跳加速。

“不,不是,隻是,這事兒不知我鍾芸姐姐答應不答應!”這陣子,韓金鏞也感到臉上微微發燙,他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些憋氣,心髒砰砰直跳,“外公,雖然說這婚姻應該遵從父母之命,可是,男女之間也得有個兩情相悅啊!鍾芸姐姐要是不答應,這事兒還不好辦呢……”

“你小子……”王義順見韓金鏞這反映,心裏暗自發笑,他點指韓金鏞,“這三年你沒練武,看意思書真是讀的不少,竟然開始跟你姥爺掰扯男女感情之事來了。這樣,我明天就跟鍾先生商量,探探你鍾芸姐姐的心思,看看她究竟是答應不答應!你看這樣行麽?”

須臾之間,韓金鏞突然聽得臥房門外有人,於是趕忙問道:“誰啊?”

“我……”說話的正是鍾芸,她推開房門,朝著韓金鏞和王義順說道,“飯做好了,快來趁熱吃吧!”

鍾芸的突然出現,讓王義順和韓金鏞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他倆麵麵相覷,愕然了一陣子,這才露出笑容,互相說道:“對!對!趁熱吃飯去!”

王義順邁步走出了臥房。

韓金鏞緩步跟在身後。

鍾芸緊緊跟在韓金鏞的身後。

韓金鏞隻是朦朧的聽到,鍾芸輕輕在他耳邊說:“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