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回 癡心愛才

第100回癡心愛才

明明韓金鏞就是周斌義的侍候童子,可這個節骨眼上,他卻用手點指韓金鏞,向張汝霖要人,並且把韓金鏞作為自己此次護府有功的賞獎。

這個舉動,張汝霖即便是個再開明、再精明的東家,也有些不明就裏了。

“啊,我說,周先生,咳……咳……”張汝霖說道,“這孩子原本就是您的童兒,何來找我要人這一說啊?”

“他過去是我的童兒,但是,如果您真的要賞獎我,便在額外找個人來照顧我吧!”周斌義說道,“從今起,韓金鏞不是我的侍候童子啦!”

“怎麽,周先生?”韓金鏞聽了這話,心裏不住的敲鼓,他瞅著周斌義,頗為不解,“無論是今日,還是往常,金鏞哪裏有做的不對、做的不到的地方,先生申斥便是,我與您有未盡之緣,您為何又要把我趕走呢?”

“傻孩子,我不是這個意思!”周斌義站起身,撣了撣自己膝蓋上的浮土,對張汝霖說道,“東家,我的意思是,從今天起,這個孩子不是我的侍候童子,可是呢,他還是我的人,隻是不再幹那些雜活兒。我要他,另有他用。”

“先生,您這是?”韓金鏞權且不解。

“嗨,周先生,我看您還是直說了吧,您老這麽拐彎兒抹角的說話,不僅這孩子聽不明白,我也不甚了解。要說,一個月給這孩子發幾兩銀子,這又算得了什麽,更何況他還是我們張家的恩人。隻是,先生您這話得明了說!”張汝霖說道。

“那我就直說了!”周斌義說道,“我想另外找個使喚人,從今往後,不再讓韓金鏞侍候我了。但他不侍候我,卻還得留在我的身邊,我要他,另有他用!”

“周先生,您莫不是……”聽了周斌義的話,張汝霖笑了,他這一笑,滿臉的皺紋微微有些堆壘,他看了一眼韓金鏞,又看了一眼周斌義說道,“先生您莫不是有了愛才之意,不讓韓金鏞伺候您,卻要讓他繼承您的衣缽啊?”

“啊?”韓金鏞聽了這話,瞠目結舌,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麵前這須發皆白的老人。

周斌義,按照外公王義順的說法,國術修為遠在“大刀張老爺”張源和王義順之上,現在卻和這老哥兒倆一樣,看中了韓金鏞。

這一瞬間,韓金鏞有了種天上掉下個金元寶,恰巧掉在自己眼前的感覺。

能夠在周斌義的身邊習學武藝,他求之不得。

可是,他心裏再高興,權且把這欣喜壓抑在心底。

“哈哈哈哈……”張汝霖笑了,“我道是如何,周先生,您之所想,正也是我之所想,我看這韓金鏞天生的機製,為人善良直爽,早有了愛才之意,再加上今日幫我這麽大的忙,我早有意建議您收他為徒了。隻是,沒想到這話還是讓您說在了前麵,我這老好人,倒是做不得了!”

“謝謝周先生的提攜,謝謝東家的好意!”韓金鏞托著僧王刀,姑且已經感到了幸運,此刻再得周斌義的青睞,更是欣喜,“隻是,韓金鏞有一事不明。”

“孩子,你有什麽不明白的,說來聽聽!”張汝霖說道。

“天下少年萬萬千,即便在天津衛,數得上的有才華的年輕人,也比比皆是,金鏞無非是個從鄉下津城在大戶人家做工的少年,何德何能能得到先生您的垂青。”韓金鏞問道,“先生,我想知道,您究竟喜歡我哪兒?”

“哈哈哈……”周斌義聽了韓金鏞的話,更是感到自己做了個極端正確的決定,這孩子麵對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沒有沾沾自喜,而是在想這麽好的事情為何平白無故落在自己的身上,就衝這份冷靜勁兒,周斌義就更為讚賞。

“孩子,你問我為什麽要收你為徒?俗話說‘師訪徒三年、徒訪師十年’,我沒給你訪我留下十年的時間,卻已經觀察了你三年。”周斌義說到此處,看了看張汝霖,他這話,既像是說給張汝霖聽,又像是說給韓金鏞聽,他說,“朝夕相處了三年,我愈來愈發現,你是個可以被造就的孩子。至於是什麽讓你可以被造就,這得問你自己,我來問你,這三年,但凡有閑暇時間,你在幹什麽啊?”

“我在讀書啊!”韓金鏞回答了周斌義這明知故問的問題,“這件事先生您是知道的,我喜歡讀書,又恰巧您的書房裏有不少可供我讀的書,並且您允許我借閱。這三年,我把這全部的藏書全部通讀了!”

“著啊!”周斌義聽了這話,說道,“天津衛可以被造就的孩子固然是不少,興許還有一些,比你的天資更出眾,可是話說回來,我從來不以一個人的筋骨,判斷他是否適合習武。當然,天資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人心。大字不識一個的練家子,充其量不過是個粗人,即便是個赳赳武夫,在內涵上也不過如此。個人素養的高低,決定了他的國術修為能達到何種境界。在這個層麵上,孩子你年紀輕輕,卻已經給自己打下了最堅實的基礎!”

“周先生!”韓金鏞聽罷這話,看了看張汝霖,又看了看周斌義,繼續問道,“難不成,您的意思是,因為我讀書多,所以我適合練武?”

“嗯,我說孩子,你還記得咱爺倆兒初次相逢麽?”周斌義問道,“是時,我惱怒於你偷窺我練武,以一粒桑葚為暗器向你擊出。這暗器原本沒什麽大不了,但我在暗器這方麵,卻下了多年的苦功夫,即便就是粒桑葚,也足夠使多年成名於江湖的俠客跌跟頭。可你微微一側身便躲過了!”

“因為我腿腳麻利?”韓金鏞問道。

“這是其一!”周斌義說道,“但凡習武之人,都有這樣一段的經曆,所謂習武習武,腿是基礎。一個練家子有多大的能耐,說是看他的力量,說是看他的反應,說是看他的師承,可歸根結底,全在這人的步法上了,有一說是力從地起,另一說是步法輕快,你已經具備了在國術領域成名的基本條件!”

“那除此之外呢?您初次見我,就已經知道了我有這能耐,為什麽還要拖到現在才收我為徒呢?”韓金鏞不解,繼續問道。

“其二,是今天你的反應。泰山崩於前而不亂,胸有激雷而麵如平湖,孩子,你城府之深,遠超你的同齡人,甚至比我們一輩子涉足江湖的老人不差,你這樣的心理素質,你這樣的心理承受力,也是我看中的!”周斌義說道,“有的人能耐大,但脾氣暴躁、沾火就著;有的人能耐不小,但為人優柔寡斷、猶豫不決、膽小怕事;更有的人,雖然身負絕藝,但卻處處耍心眼,失去了我們習武之人的爽快,這樣的人,往小處說,我不會與之深交,往大出說,有失俠義的本分。”

“嗯,先生所言極是,在這一點上,韓金鏞確實如您所說,我看這孩子成!”張汝霖點點頭,“還有其他的原因麽?”

“還有一點,其實這才是最重要的!”周斌義說道,“有的人自幼習武,有的人嗜武如命,有的人拜名師訪高友,可到頭來功夫學雜了,卻毫無進境,這不是他們不努力、不用功,而是因為他們壓根不是習武的材料。剛剛我聽聞韓金鏞酒醉後可以自我催動丹田力來醒酒時還不信,但我給他把脈,他酒後脈象絲毫不亂;剛剛我親眼得見他練武、舞刀,縱然渾身是汗,可是再為他把脈,他的心跳依舊平穩。——這才是我決意收韓金鏞為徒的主要原因,因為這孩子的心肺、筋脈、內丹中,天生就有著這天才的基因。這是種看不到摸不著的力量,說是內力也行,說是內髒中的元氣也成,總之,別人苦練幾十年而不得的造詣,這孩子天生就有了!”

聽到此處,韓金鏞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噗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向周斌義、張汝霖不住磕頭,說道:“先生謬讚了,先生謬讚了,韓金鏞不過是一黃口少年,有何造詣,值得先生如此的褒揚。韓金鏞愧不敢當。”

張汝霖點了點頭,他深深感到韓金鏞身上帶著謙遜的品德。說實話,周斌義如此誇獎韓金鏞,張汝霖聽了都有些欣喜,覺得自己府內能出如此一個絕世的天才,替韓金鏞高興。可是韓金鏞自己卻依舊能保持平常心。張汝霖深感周斌義看人之準確。

“孩子,別忖著了,我且問你,你是否願意拜周斌義老先生為師,跟他學習國術呢?”張汝霖坐在太師椅上,他探起身,身體微微前傾,向韓金鏞問道。

韓金鏞不敢造次,他一雙皂白分明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眨了眨,端詳了端詳周斌義,又看了看張汝霖,這才磕了一個響頭。

剛剛還在殺人的戰場拚殺,周斌義來不及更換衣衫,他的身上沾滿了院落中那些死人的鮮血。現下,周斌義身上的鮮血已經開始慢慢凝結,但身上的血腥味卻愈發濃重。

韓金鏞抽鼻子,使勁聞了聞這股血腥味,然後緩慢的搖了搖頭。

見此,張汝霖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扯開嗓門向韓金鏞問道:“韓金鏞,難不成你不願意?”

癡心愛才,周斌義看到韓金鏞搖頭,心裏像被重重捶擊,他穩如泰山的身子,此刻竟然不由自主的晃了晃。擱在往日,周斌義此刻必然拂袖而去,但韓金鏞這少年,與他往日所見的凡夫俗子截然不同。

強烈的好奇心讓周斌義禁不住問道:“孩子,老夫我自顧是個行端履正之人,平日裏你我相處,我也絕無半點藐視、輕視之意,你我相處三年,頗為和諧,你為什麽不願意拜在我的門下?”

韓金鏞微微歎了口氣,打了個唉聲,他看了看張汝霖,又看了看周斌義,欲言又止,自己的眉頭,卻擰在一起。

“臭小子,你別不識抬舉!”張汝霖扯開更大的嗓門喊道。他現在甚至想上前一腳踹倒跪在地上的韓金鏞。

“爹!您老先別急!”在門外偷聽多時的張海萍,此刻推門而入,“韓金鏞不願意拜周先生,自然有他的道理!”

“閨女,你怎麽來了?”張汝霖正待發怒,卻被張海萍生生攔住。

“韓金鏞,你站起來說話,別跪著了!”張海萍不理他的父親張汝霖,不理德高望重的周斌義,自顧自走到韓金鏞身邊,一把將他攙起,她說,“跪的時間長了,膝蓋會疼的!”

張海萍推門而入,韓金鏞也有些吃驚。他微微扭項回頭觀望。但得見,張海萍麵如桃花,正朝自己微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