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界邊緣:看不見的眼睛 個性和啤酒 及暗的底層
三天後,我如約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名叫小麥的嗓音甜甜的女孩。
“我叫小麥。”
“你好。”
“二十分鍾左右到你家。”言畢,對方唐突地掛斷電話,空留信號音在耳內回響。我呆愣片刻,之後放下手機,確認自己沒有撥錯號碼後靜靜地躺在沙發冥想。三天時間裏,我總是感覺周圍有看不見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我四望一圈,原本司空見慣的物件全都變得詭異而神秘兮兮。沙發、茶幾、電視櫃、煙灰缸和廢紙簍等等等等,都好像對我虎視眈眈。我仔細搜索,從天花板到床底,從電飯鍋到馬桶,將整所公寓徹底搜查一番,卻一無所獲,沒有持手槍的黑衣人,沒有針孔樣的攝像頭,沒有任何具體的可疑之物。我無力地躺在沙發上,極力保持冷靜清醒,對自己的整場人生和將來可能遇到的種種情況反複總結和思考。但腦袋並不像博士說的那麽好使,看似具體簡單的事物在腦中過濾幾遍後反而越發抽象複雜,終歸什麽也確定不了。我拋開思緒,或深呼吸或睡,之後繼續思考。三天時間,仿佛凝聚了一生所有的思考,我舉棋不定,心煩意亂,難以把握具體狀況,既像好運臨門,又仿佛大難臨頭。
三天時間眨眼而過,最後我索性隨波逐流,盡量不思不想。有人花錢雇傭我為其工作,待遇豐厚,而我又拒絕不得,否則當即玩完。我隻是小人物,不具備對抗強大對手的實力,無論我情不情願,恐怕也隻能乖乖聽話。歸根結底,我所作的無謂的思考,隻是讓自己更為順理成章地接受現實的轉變,接受博士的一百萬支票,以及命中注定的將來。
我閉上眼睛,想像自己像小白鼠一樣被釘在砧板上,美女博士拿著鋒利的手術刀在我身上像切牛排一樣剝皮割肉的場景。但隨即轉念一想,博士若真要拿我當“牛排”,又何苦給一百萬支票親自找上門來?我再次拋開思緒,不思不想,無論往下將發生什麽,我能做的就是靜等其發生並見機行事。博士說我的腦袋好使,以我如此好使的腦袋,必定萬事大吉。
電話已經打過,叫小麥的女孩即將到來,我睜開眼看牆上的掛鍾,長長舒了口氣,放鬆身體縮進沙發。沙發是上等貨色,綿軟舒適,想必花費不少錢,等工作結束,我也要弄一套這樣的沙發。我目前借住在關係密切的表哥的公寓,表哥是三流畫家,卻自視甚高。所畫之物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若非家境富裕,早就慘死街頭。公寓采用黑白色調布置,白的沙發黑的茶幾,黑的飯桌白花花的靠背椅。表哥為人怪癖,從公寓的布置即可看出此人神經極度過敏,在他生活的世界,非黑即白,非白即黑。表哥並非色盲,人長得也算俊郎,卻神經兮兮地執迷於自我的黑白世界,讓人對他就像對他的畫一樣完全摸不著頭腦。我倆從小一塊長大,一起長大的時間裏從沒見他有任何反常的跡象。兩人先後考入不同大學,畢業後我投靠表哥,時隔幾年相見,表哥與從前相比竟判若兩人。他寡言少語,總是默默發呆,不久,便留下一張字條獨自遠走他鄉,留我孤身一人在這詭異的公寓平淡而無聊地生活著。
如此就表哥的情況浮想之際,門鈴聲猝然響起。我起身開門,一位花季少女映入眼簾。少女長發披肩,臉蛋精致小巧。上身穿一件粉色印花短袖衫,搭配緊身牛仔短褲,腳蹬拖鞋,肩上斜背一款精巧的心形挎包,嘴裏不厭其煩地嚼著口香糖。裝束隨意而率性,給人的初印象宛如沾染了不良習氣的高中生。
“你好,我是小麥。”少女的嗓音比電話中聽來更甜更美。
“你好,小麥。”我側身將小麥請進屋內,小麥在客廳裏好奇地左顧右盼:“這房子蠻個性的嘛!”
“表哥的房子,我隻是借住在這裏。”
“你表哥是有個性的家夥。”
“與其說個性,倒不如說神經質。”
“個性與神經質沒什麽兩樣,越是神經質的東西,就越讓人覺得個性,這就叫潮流,懂不?”小麥說著自顧在沙發落坐。
我笑笑,到廚房冰箱裏取出果汁,拿兩個水杯返回。
“沒有啤酒?”小麥將口香糖吐在煙灰缸。
我走回廚房從冰箱拿出幾聽罐裝啤酒放在茶幾,小麥很嫻熟地取一罐拉開易拉環,大口喝著。
“好喝。”小麥說:“啤酒這東西,比任何飲料都來得痛快。”
我沒作聲,同樣拿起一罐慢慢喝著。
“啤酒是人類最古老的酒精飲料,繼水和茶之後排名世界第三。懂不?”
我搖頭:“不懂。”
“關於啤酒,我知道的可多著咧。啤酒的曆史啦製作方法啦分類啦,我全知道。”小麥得意地端起酒罐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不會是前來推銷啤酒的吧?”我打趣道。
“你這人真沒勁!難得出來辦事,說點開心的都不行麽?”小麥放下啤酒:“好啦,博士讓我來找你,帶你回去。”
“回去?”我警惕地問。
“回實驗室啊,要有什麽問題自己問博士好了。”
“我要是不答應呢?”
“博士說了,你一定乖乖跟我回去的。”
“何以見得?”
“哎呀,博士說的嘛,我哪知道!”小麥不耐煩地端起啤酒一飲而盡。我眼望小麥,小麥很漂亮,毫不隱諱地流露出青春的朝氣和野性。這讓我心裏無端感慨,倘若小麥不是由博士派來,兩人在適當場所適當相識,必定發生一見鍾情的美麗愛情故事。小麥是我喜歡的類型,樣貌又小巧可愛,不知小麥對我的印象怎樣。我想問,但覺得尷尬,便不聲不響地喝著啤酒。
“喂,”小麥直直地盯視著我:“要不我倆遠走高飛好了,博士啦實驗室啦全扔去一邊,如何?”
我怔怔地看小麥,小麥神情嚴肅而天真,不像是開玩笑。
“好吧。”我說。
小麥大笑,笑得躺在沙發上捂住肚子。我等了好一會小麥才止住笑說道:“瞧你,連玩笑話都分辯不出。難不成真想和我一起遠走高飛?”
“或許。”我直言相告。
小麥稍稍偏著腦袋看我,我看手裏的啤酒罐。兩人沉默有頃,對我來說頗為尷尬的沉默。
“走吧,該動身了。”小麥打破沉默,把空酒罐扔向我,我隨手丟在沙發,起身乖乖同小麥走出公寓。
閉門思考了三天,腦袋僵化而渾濁。走出公寓後,我深深地呼吸戶外空氣,帶塵土味兒的悶乎乎的現實空氣。灰白的天空凝滯而沉重,幾片不祥的陰雲盤踞在天邊。九月的風在突如其來的冷空氣影響下寒意襲人,秋天灰頭土臉地蜷縮成團。放眼望去,世界仿佛一片黑白。
“喂,發什麽愣啊!”小麥將一輛青綠色的“甲殼蟲”開到我身邊,從車內向我嚷道。
我乖乖上車,車上時間屏顯示十五點十五分,我愣了一會才意識到十五點即下午三點。兩人隨意交談幾句便不再言語,小麥打開調頻收音機,嗓音怪模怪樣的女主持就牛仔褲的流行趨勢絮叨不止。中間插來男科醫院的無聊廣告,之後播放流行音樂。
經過繁華喧鬧的街,經過荒蕪的市郊,穿過隧道穿過小巷,我們來到一片幾乎被世界遺忘的貧民窟。小麥把車停在一家破酒吧前的空地上,酒吧裏走出一位中年男性,小麥告訴我那是酒吧老板,一個毫無個性可言的下三爛貨色。酒吧老板就“甲殼蟲”和我這個那個地問著小麥,小麥一臉不屑,扔下一百元,請酒吧老板幫忙照看車。
“車停在大叔我家門前,盡管放一百個心,保證萬無一失。”老板把錢揣進口袋,我們自行離去。
繞過酒吧,向左向右轉幾個彎,有一座相對於普通民房來說較為整潔的兩層樓房,入口的鐵門邊懸掛著“治安管理所”的木牌,光景如同民國時期的電影中常見的特務辦公機構,讓人不舒服地聯想到軍統情報機關匆忙發電報的場麵。小麥領我走向二樓,樓梯和木地板發出“吱吱呀呀”的怪叫。我想說點什麽,看小麥雙唇緊閉隻管大步行走的情形又隻好默不作聲。雖然隱隱擔心與博士相見後被當成小白鼠綁上實驗台,但該來的總要來,博士說我一定乖乖跟小麥回去,我就隻能乖乖跟著小麥,否則當即玩完。事已至此,我隻能一往直前了。
我們轉進樓道盡頭一間不起眼的辦公室,小麥脫下心形挎包,在一張擺滿雜誌的辦公桌後坐下。
“就到這裏,往下靠你自己了。”小麥拉開辦公桌抽屜,在裏麵摸索一番,牆角的文件櫃向兩邊緩緩打開。
“好家夥!”我由衷歎道:“簡直像《黑客帝國》。”
文件櫃徹底裂成兩半,中間出現和電梯一樣的對開門,門旁有個綠色按扭。
“按下開關,鑽進電梯,悶頭往前直走。明白不?”小麥從桌上抽出一本雜誌,隨意翻了兩頁又放回去。
“裏麵有什麽?”我有點不安。
“有綠眼睛藍皮膚的‘阿凡達’,有迷你奧特曼,還有性感的美少女戰士。”
“當真?”
“瞧你,玩笑話聽不出?裏麵有什麽我哪知道,我隻負責帶你到入口。快進去吧,回頭悄悄告訴我裏麵有什麽。”小麥朝我很可愛地笑笑,這一笑讓我鼓足了勇氣。我按下綠色按鈕,門往兩邊拉開。走進入口前我回頭看眼小麥,小麥從桌麵上又抽出一本雜誌,不耐煩地回看我一眼。
我深呼吸,之後一腳踏入和電梯間一樣狹小空**的“秘密通道”。
門向中間關得嚴嚴實實,感覺得出電梯在下降,降得勻速平穩。我僵直地站著,想像《黑客帝國》裏尼歐和大夥兒一起尋找製鑰者的場景。不覺間,電梯無聲無息地停下,原先放我進來的那道門毫無動靜,身後的電梯牆變成另一道門向兩邊開啟。我再次由衷感歎:好家夥,這活活成了《黑超特警隊》!
我轉身走出電梯,電梯門自動關死,留下天衣無縫的銅牆鐵壁。眼前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沒有房門,沒有掛圖,沒有指示箭頭,也沒有穿旗袍的迎賓小姐,地麵鋥亮,牆壁雪白。走廊看似沒有盡頭,目力所及,隻有慘白的視線向前延伸。我悶頭前行,卻不一會就被一扇黑牆堵住。
黑牆何時出現我自然不得而知,但憑經驗判斷,應該又是通往另一個不可思議的場所的另一道天衣無縫的門。門上沒有按鈕,我等了一會,門沒開。
我往門或者牆上敲了敲,看樣子敦敦實實,一副不可撼動的氣勢。我想博士應該在辦公室裏通過某個監視鏡頭饒有興味地觀察我的反應,我雙臂抱在胸前耐心等待,果不其然,門開了。
門內出來一高一矮兩男子,身著工作服樣的藍色便衣。矮的拉住我的胳膊往裏拽:“怎麽搞的,讓我們好等一場,慢吞吞的家夥,都應該扔到海裏喂鯊魚!”
高的拍了拍我的肩,將矮的手從我臂上拿開:“不著急,凡事欲速則不達,隻要有充足的時間,什麽事都可以辦得妥妥當當。不是麽?”高的朝我一聲輕笑。
隨兩人往裏走,景象讓人大為震驚。原以為裏麵到處是充滿科技元素的高級設備,是像醫院一般靜謐壓抑的場所,然而,這裏麵堪稱別有洞天。茵茵綠草上長有各色小花,其間穿插著涓涓細流,綠樹環繞,麻雀和燕子還有另一些不知名的鳥類自在地飛翔。天空湛藍清澈,白雲朵朵,風和日麗,空氣清新,猶如桃園仙境。
我邊隨兩人穿進林中小道,邊四處觀望周圍景致。矮的快步走在前麵,不時回頭催促。高的不緊不慢地同我並肩行走,和我的目光一起四處張望。走不遠,出現一所高大的木屋。木屋四麵柵欄環繞,周邊是井然有序的小花園和菜園,當中有假山噴泉。矮的推開柵欄門走至木屋前,拉下垂在門邊的吊繩,清脆的鈴聲響起。
“如何,對這裏還算滿意?”高的拍拍我的肩。
“簡直是《愛麗絲夢遊奇境記》,就像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在那個屋子裏麵,在你的腦子裏,這是現實中的童話王國,是博士精心布置的生態公園。博士喜歡天然原始的環境,認為這是對生活的享受。但是我告訴你——”高的俯身貼近我耳邊輕聲說道:“我可是恨不得將此地砸個稀巴爛。”
我敷衍地笑笑,高的看起來一本正經,嘴角掛著邪邪的冷笑。我想應該與他保持必要的安全距離,於是我退開兩步。高的略微皺眉,之後一如既往地邪笑。
門鈴響過幾遍,博士開門出來,仍然一身粉色裝束,看來博士對粉色情有獨鍾。博士客氣地將我請進屋內,高矮兩人留在門外。進門即是古色古香的客廳,土黃色的沙發上鋪著茶色軟墊,茶幾由竹藤編製而成,中間一塊透明玻璃,放有茶盤、抽紙、煙灰缸、木質水果盤。沙發另一邊的小圓桌上擺放圓形金魚缸,幾隻常見的大眼睛金魚悠然吐著水泡,其間混雜有好看卻不知名的熱帶魚。牆麵貼著淺色木質紋理牆紙,在適當位置恰到好處地掛有水彩風景畫。窗戶為上下開關的玻璃木窗,從窗口可見清新明快的林間風景。客廳往左是開放式的廚房,同樣以木質結構為主,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從客廳到廚房無處不整潔有序,一塵不染。
“地方不錯吧?”博士從廚房拿出一罐茶葉,請我在沙發入坐。
“嗯,很奇妙。可是,這麽醒目的風景,如何躲過政府那幫人的追查?”
博士在茶盤上按下某個按鈕,水壺自動出滿水:“我們藏在地底下一百米的深洞,又有防電磁波的精密裝置,任誰也別想發現。”
“地底下?”我駭然:“天空怎麽解釋?那麽漂亮的天空,可不是在地下百米的深洞裏抬頭就能看到的吧?”
“假的。”博士將茶葉細細倒進玻璃杯,注入燒好的開水清洗:“所有一切都由組織安排,那些人強大得很,我說想要一座森林公園,有花有樹有好看得耀眼的天空,那些人就一五一十造出這些東西。龐大的工程,對他們來說卻輕而易舉。”
“組織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組織?”我問。
“這個嘛,”博士擺出兩個小瓷杯,用鑷子夾進開水裏燙過,倒進泡好的新茶:“總之組織強大得可怕,比政府還要強大,你我都在其掌控之內。”博士推一杯茶到我近前:“上次談話中也說明了,具體我不能一一透露,你隻要明白有那麽個大型組織在背後暗箱操作,目前為止,與組織之間沒有任何不快。組織滿足我的要求,我專心研究。”
“組織應該對你也有所要求吧?”
“當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想他們是看中我的才華,他們知道我能研究出驚人的東西。但在我研究出那東西之前,組織對我隻管百依百順。而研究一旦完成,弄不好我也就一命嗚呼了。”博士端起小茶杯啜飲。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和組織糾纏?”
“為了研究,組織可以滿足我研究所需要的一切。我存在的目的即是為完成這項研究,對我來說,人生的結果無非兩種,研究完成和未完成,其它一概無關緊要。明白麽?”博士用眼神指向我的茶杯:“嚐嚐我泡的茶,地道的‘碧羅春’,一定讓你覺得更奇妙。”
我端起茶杯正要痛快喝下,博士阻止道:“慢慢喝,小口品哦,像吃棒棒糖那樣一點一點嚐出味道。”
我看了看杯裏的茶,茶色鮮嫩誘人,慢慢品味,果然別有一番滋味。較之茶,我更習慣喝咖啡奶茶類的速溶飲品,但此刻在博士的木屋裏品嚐地道的“碧羅春”,委實有妙不可言之處,茶香奕奕,高雅清淡。
“好茶。”我說。
“品茶養心,生活的滋味,盡在茶中。”博士給我再倒進一杯茶:“年輕時躁動不安,名利啊地位啊這些物欲上的東西把心給弄壞了,而心一旦壞掉,想再恢複就難了,比癌症都還難治。”博士盯住我的眼睛:“你的心壞掉了麽?”
“心?”我不明所以:“我的心好端端的,活蹦亂跳呢。”
“那就好。”博士再次用眼神指向我的茶杯示意我喝茶,我一口喝下。
“你的心壞掉了。”博士說。
我眼望空茶杯,對博士所言仍感迷惑,但品茶論心並非我此行的目的,於是我轉入正題問道:“花費一百萬讓我來到這裏不隻是為喝茶討論心的好壞吧?”
博士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是為了請你當我的助手。”
“像門外一高一矮那樣?”
“他們,”博士壓低嗓音道:“是組織的眼線。”
“眼線?”
“沒錯,眼線。高的叫喬治亞,矮的叫盧卡斯,名字是我給起的。年輕時看過一本小說,書名忘了,內容大致記得。講述一個女大學生陷入某種色情組織的悲慘經曆,與女學生接頭的一個叫盧卡斯,一個叫喬治亞,書裏描寫的同是一高一敵,一瘦一胖。初次見到那兩人,我就想起了書裏的兩個名字,於是便這麽告訴兩人:喂,從此往後,你們就叫喬治亞和盧卡斯了。兩人乖乖聽話,說什麽既然博士喜歡,改個名字也無妨。對了,給你改個名字如何?”
“不要。”我拒絕:“那兩人在這裏具體做什麽呢?”
“種菜養花,照顧樹林,收拾生活垃圾,外出購買生活必需品,處理日常大小事務。”博士說著又給我倒了杯茶。
“那麽,我的工作呢?”
“睡。”
“睡?”
“沒錯,睡,躺在**呼呼大睡即可。房間在樓上,寬敞舒適,五星級客房,保準睡得痛痛快快。”
“可是……”我不禁困惑,哪有人花費百萬雇人回來舒舒服服的睡覺,事情未免太不靠譜了。
“別擔心,不會趁你睡著之際對你動手動腳。你隻管睡,而我,就在一旁觀察你的深層意識形態並加以記錄,必要時適當地調整你的意識流。沒有套住腦袋的裝置,沒有綁住手腳的鎖鏈,床軟綿綿的有陽光的味道。安心睡上一個小時便完工了事,兩天睡一次,比其它任何工作都來得輕鬆不是麽?”
我捉摸不透博士安的什麽心思,但如果隻是睡的話,的確比全天下任何工作都來得輕鬆。我端起茶杯小口喝著,困意緩緩湧現,腦袋變得越來越沉。我揉揉眼睛,博士問我困了麽?我說困。博士便帶我上樓,走進正對樓梯口的房間。房間很大,床也很大,我撲倒在床。感覺上,仿佛有誰用力敲打我的腦袋,我暈暈乎乎。
我勉強睜眼看了看博士,博士安然坐在床頭微笑著看我。博士很漂亮,我想抱著這麽漂亮的博士一同入睡。但看著看著博士的輪廓便越發模糊,最好隻剩下一團粉色,粉色漸次淡化,淡化成無邊無際的暗。
在這無邊無際的暗的底層,我陷入死一般安詳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