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古地球

對往事的回憶讓林萌莞爾一笑,看著玻璃窗外詭異的太空景象,她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接受了穿越時空的事實。

服過膠囊後,林萌不會感到饑餓與幹渴,可是心理上對水與食物的渴求依然存在,但想到去月球所發生的種種凶險,她隻能努力克製著。

戴上智者給她的眼鏡,林萌尋找門的方向。沒有眼鏡的幫助,她在太空基地上就似聲納能力受損的蝙蝠,寸步難行。她習慣性地想刷牙洗澡,可是在這個沒有廁所的太空基地上,她不敢保證會有洗浴設備。不過反正很無聊,不如到處找找看看,找到最好,真沒有的話就忍著。

林萌有時會在走廊上碰到昂首挺胸走過去的太空戰士,開始她還會禮貌地打招呼,但他們目不斜視,完全當她不存在,她也不再浪費表情。她很順利地走回指揮大廳,亞瑟並不在,她還以為這個人會時刻守在電腦前。

大廳裏隻有兩個士兵在工作,林萌也把他們當透明,自由自在地裏裏外外轉了一圈,沒有發現有像洗浴間的設置。最後她來到隱形電梯前,隨之降下去,林萌記得智者從這裏上來,說不定碰到他就可以順便問一問,希望他不要說回月球才能洗澡。

這裏與上麵幾十層的結構都不一樣,牆壁略往裏收,走廊也變得上寬下窄,但最窄的地方也有幾十米。林萌又感覺到地麵的轉動,她害怕地扶著寒冷入骨的牆壁站了好一會兒,可想到正身處一個極奇不可思議的異度空間,還有什麽會比這更可怕?

林萌心神鎮靜了許多,不再去注意地麵,隻通過眼鏡去搜索可以打開的門。這一層的數據線與門都非常少,好不容易找到的幾扇門也不肯接受她的命令。

林萌本已打算往回走,前麵拐彎處似有光芒閃動,好奇心讓她來到這道光線前,它從一扇開著的門裏若隱若現地折射出來,光芒的色彩是那麽靈動璀璨,**她邁步入內。到底是什麽東西會閃出這麽美麗奇異的光。

在要跨進去的那一瞬間,林萌被人抓住手腕往後甩了出去,身體沿著走廊直飛,狠狠地撞向堅硬的黑花紋石牆。甩她出去的那人抬起手,一條隱形細索從他手腕處的製服裏射出,準確地將她小腿纏住後往回一帶,林萌衝向牆的力度被抵消,那條細索隨即鬆開縮回,她也硬生生地跌坐在地上,痛得半天緩不過勁來。

他已經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冷地說:“你無權來這層。”

林萌又羞又氣,卻疼得無法開口說話。她現在的樣子肯定狼狽可憐,可她沒辦法裝扮出堅強。

其實他完全可以說:“你沒有合法訪問這層的權利,剛才若不是我出手相救,你肯定會沒有性命。”林萌可能會氣惱他救人的方式太野蠻,但至少心裏會好受些。隻可惜亞瑟不僅不愛解釋,亦完全不在

意他人的想法,他隻是用比黑石還冷硬的語氣命令她:“離開!”

“我不是您的士兵,您無權命令我!”林萌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仰頭與他暗綠的眼睛對視著。她實在是很討厭被人強迫或者是命令,曾經對父母強權的屈服讓她對這種口氣反感到極點。

“如果想返回地球,就必須聽從命令。”

亞瑟居然會威脅人,把林萌氣得麵紅耳赤。但他這句話無疑極具成效,她長呼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

火,欲轉身離開,可是地麵猛地轉動了一下,亞瑟依然站得穩如泰山,林萌卻站立不住,一頭撞在他胸口。亞瑟的右手略略動了一下,根深蒂固的防禦意識讓他幾乎又要把侵犯者甩出去。好在林萌很快站直身

體,拾起掉在地上的眼鏡,轉身離去。黑色的披風下擺在空中輕旋一圈,帶有拈花的輕柔唯美。智者在指揮室,真讓林萌高興,讓她暫時忘了剛才的不快。

智者說星球人的製服都是由可自我更新修複的高科技纖維製造,並可清理皮膚及去除體味。在纖維壞死或斷裂時,他們更習慣於更換衣服而不是洗澡。當然,若林萌真的很想沐浴,在亞瑟王的休息區可以找

到洗浴室。

林萌的笑容如遇倒春寒的花朵,才剛綻開即被凍住,她寧願再去一趟月球,也不想再見到這個冰冷又野蠻的什麽王。但她忘了這裏是他的王國,他很快就出現在隱形電梯上,所有的人都向他行禮致敬,她很不願看他冷漠傲慢的樣子,打算回到暫時屬於她的臥室去數星星。

智者已告訴林萌水膠囊含在口裏可以起到清潔口腔的作用。看到星際人個個都有潔白整齊可以用來拍廣告的牙齒,她對水膠囊的作用深信不疑,洗漱的事算暫時解決。

電梯升到一半時忽然停住,林萌被懸在空中,正納悶時,耳邊傳來亞瑟冷冰冰的聲音:“禁止去頂樓!”他的話音才落,電梯就以她無法接受的速度迅速到達她所居住的樓層。林萌驚魂未定地從電梯裏走出來,不知道該生亞瑟的氣還是該惱這電梯不聽她的指揮。

若亞瑟不禁止她去頂樓,她可能永遠不會想到去那裏,然而亞瑟說了,反而讓她念念不忘。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的行蹤都在屏幕上顯示著,她可不想讓亞瑟再摔一次,所以總在尋找著機會。

因為有這個遊戲的參與,時間變得不那麽漫長無聊。

與賽珀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受他潛移默化的影響,林萌變得樂觀開朗許多,即使在最不利的環境裏也懂得創造最快樂的人生。

機會終於在第三天到來。

當林萌倚在落地舷窗前欣賞外麵色彩絢麗的星雲時,一列戰艦整齊地從她窗前飛升而上。她一眼就看到了亞瑟,他那亮麗的紫藍色頭發是那麽顯眼,況且他的主帥星艦也與眾不同。

亞瑟在經過林萌窗口時無意識地轉頭看了她一下,而林萌正為發現亞瑟要外出而忘乎所以,根本忘了他們之間的不快,微笑著向他揮揮手快樂地道別。

亞瑟冷漠地轉回頭。

暴君出去了!林萌馬上跑到電梯邊,命令它慢慢地升到頂樓,可是升了很久也沒到,她擔心亞瑟會很快回來,腦子裏不禁想:快,要立刻到。

電梯接收到了她的腦電波,即以超速度飛升至頂,讓林萌又驚叫一回。這個智能電梯讓她又愛又恨。頂層結構是上窄下寬,與最低層正好相反。這一層什麽也沒有,一眼望去很空曠。

林萌隻走了兩步就駐步不前,因她發現前方的地麵在勻速向前轉動,黑石上的花紋一直在變化。仔細看了好長時間終於明白,實際上是黑石在流動,盡管它還是固體狀,但給她的感覺卻像是一片海洋,仿佛一腳踩入就會深陷其中再也出不來。

林萌把腳抬起,想踩進去,最終還是放下了。她不想冒這個險,安全回到賽珀身邊比什麽都重要。“這個野蠻的什麽王的話,看來還是要聽。”林萌自言自語地說。

她抬頭又看了兩眼這片浩瀚的黑石海,準備回去,她一邊轉身一邊摘下眼鏡。這副眼鏡畢竟不是按她的臉形製作的,沒有高挺的鼻子作支撐,鏡片總是擱在臉頰上讓她很不舒服,所以她時不時會把它摘下,過一會兒再戴上。

眼鏡一摘下,林萌前麵立即出現兩名士兵,背手跨步而站,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與其他星際戰士一樣英俊美麗。林萌現在已看膩了這些麵無表情的基因人,石膏做的大衛都比他們表情豐富。

她以為這兩人要將她帶離,卻發現他們並不采取行動,木然無聲地站著,而那條流動的黑石海也消失不見了,她的腳下是已經司空見慣的黑石走廊。

“原來沒有危險。”林萌心裏這麽想的時候,無意識地又戴上眼鏡。士兵消失,她麵前依然是詭異的黑石海。秘密全在眼鏡上麵,她被這奇妙的發現震驚。不過又想想,在這個奇怪的空間裏,有什麽事情能讓她覺得不奇怪呢?

重摘下眼鏡,林萌與他們目光相觸,心裏不由一震,這兩個人的眼裏似有一點焦慮苦痛,與她所見的星際人完全不同。難道是與智者一樣的非基因星際人?

兩人始終紋絲不動地站著。林萌想走前一步看仔細點,可是才抬起腳就聽到兩個人都在喊:“NON!”盡管聲調平淡,仍可聽出裏麵蘊藏的驚懼。兩人的臉上似乎想表現出阻止的神情,這時的他們還不太會使

用表情肌,因此樣子古怪。

“你們……”林萌收住腳,欲言又止,猜不透他們的來曆。

“我是婷娜,他是科特,我們都是星際人。”說話的是一個金發灰眼的靚麗女子,“千萬不要站出來,你會被吞沒,無人能救你。”

“謝謝提醒。我叫林萌,被宇宙風暴帶到這個荒謬的地方。”

“這裏的確很荒謬。”科特用他冷淡平直的聲音說,“這裏所有的人都是依據基因製造,需要什麽樣的人就造什麽人,無用的人根本不可能出生。即使是花草樹木都逃不脫基因化的控製。星球人沒有喜怒哀愁,也沒有愛恨。”

“怎麽可能沒有愛恨?”“因為這些東西都已經從基因鏈裏被剔除。”婷娜答道。“……”林萌完全不明白,無話可說。

科特問:“地球科學家難道還沒有發現,人的一生,除了燙傷外,所有的一切都受基因的控製?”“似乎有這麽一說,還沒有被完全證實。”

“一個人的基因可以決定命運。”科特說:“基因的結構導致一切前因後果,隻是你們把它歸結於運氣。”

婷娜點頭道:“這裏是個基因的世界。我們在出生前就已被基因規劃了一生,外貌長相甚至思想行為,一切按數據設定。”

林萌恍然大悟,終於明白為什麽每個人都是那麽完美。“你們怎麽能接受這樣的生活?”

“這不是我們能決定接受與否,基因控製我們的一切,包括思想。”婷娜無奈地說。“可是,”林萌看著他們倆,“你們,懂得悲傷。”

“所以我們被囚禁,返回星球後,亞瑟王或許會將我們的基因修改,讓我們不再具有現在的思想,重新成為按部就班的基因公民。或者,他會將我們摧毀。”

“他不能這樣做!”林萌失聲叫喊起來。

“他當然可以。他也是按設定基因製造,這是他的基因任務。”科特平靜地回答,好像已經接受了事態的發展。

“有一件事我還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麽……”

“為什麽不一樣?”科特接過她的話,“因為基因裂變。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例外,我們是其中兩個,或許是基因裂變讓我們懂得愛情,又或許是因為愛情使我們的基因產生裂變,讓我們蘇醒成為正常人。雖然裂變的過程很痛苦,我們還是很快樂。”

“即使被摧毀,我們也不悔。”婷娜低聲說。

他們被並排固定,頭部亦無法轉動,隻能用餘光去努力給對方一個鼓勵。

看著他們,林萌想到了自己的愛人,不由低頭觸摸手上的戒指。沉默一會,林萌猛然抬起頭說:“你們就打算等著被摧毀?沒有辦法可以救你們嗎?”

科特垂下眼眸望向她,說:“我們身體裏有區別身份的基因碼,也是它將我們的基因裂變信息傳遞給主電腦。而星球上有無處不在的基因監控係統,我們無處可藏。如果逃到外星係,在沒有解開基因碼或未被授權的情況下,一個小時後,身體內的基因碼會自動將我們引爆。”

林萌驚訝得雙眼圓睜,這真的是殘暴的統治方式。她以為暴政隻存在於古代王朝,沒有想到幾百年後的科技發達的外星係依然會使用這種管理方法。而且,人們的思想也被統治著,連做夢的自由都沒有。

“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林萌不甘心。

科特說道:“在這個星球上,唯一不受基因碼控製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智者,一個是亞瑟王,但現在有第三個人。”

林萌何等聰明,知道第三個人就是她。

“你的行動隻會被基地的電腦紀錄監控,亞瑟王不在基地時,你完全自由。”“他現在不在!”林萌馬上答話。

“我知道。”科特平靜地說,“如果他在,你沒有機會在這裏。”“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幫你們?”林萌高興地問。

“也許可以,你身上沒有基因碼,身體元素又被作為合法訪客接受,所以你在指揮大廳裏的操作命令不會被反傳到亞瑟王那裏請求驗證,也不會啟動攻擊程序。”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但撤銷黑石監獄的囚禁命令,不僅程序複雜,而且必須做到心神合一,因為電腦會讀你的腦電波。一旦撤銷成功,亞瑟王會立刻收到信息,所以我們用以逃出的時間很有限。失敗的話……他會把我們三個人都摧毀,你再也回不了地球。”

這句話讓林萌心裏一顫,再也回不了地球?不!幾天後能再回到賽珀身邊的期望,是支持她在這裏度過每一秒的支柱。

科特真摯地說:“我們謝謝你,但你沒必要冒險,回到你的愛人身邊比什麽都重要。”

幾分鍾後,林萌站在慢慢下降的電梯裏,心裏不住問:“賽珀,如果你在這裏的話,一定不會像我這樣束手無策,能不能告訴我該怎麽辦?”

賽珀帶笑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笨檸檬,我們注定要在一起。”

林萌一驚,睜著杏圓的黑眼睛掃視四周,賽珀的聲音在空氣中回**。“這是你給我的暗示嗎?”

科特與婷娜很詫異她這麽快就去而複返。

“我們也有成功的可能,對嗎?”林萌抬頭看著他們,堅定地說,“即使隻有一線希望,我們也該試一試。”

“可是……”“我會回到他身邊,我們今生注定在一起。這也是基因決定,沒人能改變。”

科特認為亞瑟沒有更改安全係統的設置,因為沒有人能從黑石監獄裏逃脫,但是亞瑟沒有算到會有林萌這個“意外”出現,更未算到這個意外闖入的地球人最終修改了他的生活。

其實科特可以教林萌如何把整個基地的安全係統完全破壞,使亞瑟的遠程遙控失效,他們也會多些時間自救,後果是基地將毫無遮擋地暴露在敵人的偵測儀上。科特雖厭惡他生活的星球,但也不希望它受到任何傷害。

指揮大廳裏,林萌鎮定自若地等到電腦退回到超流體狀態,才敢長舒一口氣,放鬆對腦部思想的控製。她顧不上因太緊張而已經開始發軟**的手腳,盡快向電梯跑去。不管現在是如何後怕,她畢竟成功了,她為守到一個無人的空當感到幸運,也為自己絕佳的鎮定力和記憶力感到自豪。但現在不是自我得意的時候,她必須趕快與他們集合,一起逃出這裏。

林萌剛衝入電梯,就看見智者出現在大廳的一角,這位老者看了一眼空中正在虛化的電腦又掃了她一眼,林萌對這個老父親一樣的長者感到很抱歉。智者微微側轉頭仿佛在接聽什麽信息,林萌心裏一驚,趕快命令電梯以極速升到25樓,那是科特與她約好的會合地。

電梯眨眼間就到了指定樓層,卻沒有像往常那樣鬆開對她的垂直引力,它已經不再受林萌的控製。就在它要帶著她重新下去時,眼前劍光閃動,科特斬開了數據鏈。林萌腳下一空,立刻隨著消失的托盤下墜。科特迅疾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提了起來。

科特拉著林萌騰挪躥躍,借助著這層小空間的利處躲避著星際戰士的攻擊,他的速度實在是太快,讓林萌什麽也來不及看,什麽也不來不及聽。等她終於可以站定時,前麵豁然開朗,他們正處在一個巨大的穹頂之下。

林萌認出來,這個懸崖是星際人的星艦停泊點。亞瑟曾把她當棄物一樣擱置在這裏,讓她困窘無奈地

在星艦中度過了好幾個小時。他們剛跑到青灰走廊的邊緣,一艘戰船風馳電掣般向他們衝過來。“跳!”

沒等林萌反應過來,科特已拽著她的手向戰船打開的艙門跳過去。為了擺脫主電腦對這艘戰船的控製,他們已將它的智能係統破壞,一切都變成手動操作,所以它並不能轉變成超流體的形式去承載這兩位逃亡者。

科特一隻手準確地抓住了艙門邊緣。林萌實在沒有這個能力,緊拉著科特的另一隻手懸吊在空中。科特正要把她拉上來,但戰船為了躲避攻擊光波而左右搖晃,他不得不先穩住自己。林萌的手因為緊張而出汗,變得越來越滑,等科特欲再將她提起時,戰船很不適時地向左急轉,使她脫手向右飛出,隻留一枚戒指沮喪地躺在他手裏。

科特馬上跳起躍到操作台前激活機械臂,這隻靈敏的手臂一接到命令即彈出並尋找到下墜的目標。因被一枚光波彈擦邊擊中,戰船猛烈地翻轉了大半圈,幾乎從未失手過的機械臂隻抓住了林萌的黑色披風,堅韌的布質被兩股力道撕成兩半,“嘶”的一聲,聽在林萌耳裏,像是絕望的歎息。

她徒勞地伸出手想抓住那半片一晃而過的希望。

科特也立刻發現失敗,他重新輸入指令,但是戰船在致命火力的追擊下根本沒有辦法俯衝下去接近林萌,被強行打開的出口路徑也正在關上。

兩位逃亡者互望一眼,隻那麽一秒鍾的進退猶豫,控製平衡的尾翼被擊中,婷娜被劇烈旋轉的戰船甩出操作台,科特顧不上去看她,撲上去啟動了緊急飛行程序。戰船迅速平穩下來,並發射了幾道威力強勁的光波彈,稍稍阻緩了星際戰士的攻擊。

被甩倒在地的婷娜看到空中縱橫交錯的光波中闖入一輛非戰用飛行艇,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接住了下墜的林萌。

“我們快走。”婷娜一邊躍到控製台前一邊說:“她獲救了,暫時沒事。”

科特看著那已經快閉成一條線的出口路徑,一咬牙,戰船如一枚出膛的子彈一樣射向那道光線,但追擊也如影附形。

按路徑的正常關閉速度,飛船到達時,出口已不足以讓他們飛出去,但他們在前後圍攻中又實在分身乏術,無法勻出一發炮彈來阻擊路徑的關閉,正在科特心裏暗暗叫苦時,一枚射向他們的炮彈被他們靈敏躲過,打在路徑上。受襲擊的路徑暫停了二分之一秒才繼續開始關閉。

在這瞬息萬變的戰鬥中,這半秒時間至關重要。逃跑的戰船擦著出口上下岩壁鑽了出來,鋸齒狀的出口在戰船的尾翼部咬合,所幸尾翼已被擊毀,戰船並沒受製,它如剛脫樊籠才得自由的鳥一樣,迅捷輕快地衝入漆黑的太空中。

一切真的太快,太快,林萌無法適應這種速度。從她跑上電梯欲逃脫到現在,不過兩三分鍾的時間,事情已變得不成樣子,完全脫離她的想象。

她淚眼迷蒙地抬眼看了一下從各個路徑飛出去追擊的戰艦,又低下頭來握住智者的手。豔紅的血來不及溢出傷口,已被製服中彈射而出的止血針封住,所以那塊當胸插透他身體的尾翼碎片雖觸目驚心,但沒有鮮血淋淋的血腥場麵。

林萌沒想到智者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其實智者也不明白,為什麽當被擊斷的尾翼碎片帶著風聲飛向他們時,他會毫不猶豫地伏在林萌的身上。或許,智者希望自己在善待別人的女兒時,也希望那個世界裏,有人善待保護他的女兒。或許,他已經厭倦了這種無情無愛的生活,他不想再這樣活下去了。

智者的表情肌本已因太久不用而僵硬,但此時,他居然成功地展示出一個笑容,他問:“現在……這個時空……是否還存在著天堂?”

“是的。”林萌哽咽著點點頭,“天堂永遠都存在,無論在什麽時空。”“我們曾約好,在天堂裏再相聚。她們還在等我嗎?會不會,因為等太久而離開?”“不會的,永遠都會等。天使總是很有耐心。”

“哦,我還是不想讓她們等太久……真的很高興,見到你……你是如此……可愛美麗,肯定是你父親

最喜歡的寶貝。”

林萌不住地流淚,淚珠隨著點頭的動作濺在智者臉上。

一股寒氣越逼越近,幾乎將林萌臉上的淚珠凍成冰。不用抬頭,林萌也知道是誰到來了,隻是沒想到他來的這麽快。

“不要哭,我的女兒,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無休無止的回憶。回憶總是那麽美好,卻如鏡中花水中月一樣無法觸及,嘲笑我在現實生活的僵硬無趣……我寧願死去,也不想再受這種折磨。”

一個寒冷如冰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你不會死,以後也不會再受這些折磨。”

林萌沒聽明白他的話,但智者明白了,他失控似地叫起來:“不,亞瑟王,您不能這樣做!”亞瑟不為所動,讓醫護人員把智者抬走。

林萌不知道亞瑟會對這位老人做什麽,但從智者的反抗中,她肯定是一項極其可怕的事情。林萌驚慌失措地想拉住智者,隻是她的手腕很快被一隻鋼箍一樣冰冷的手鉗製住,她被亞瑟拎著站了起來。

林萌感到自己的手幾乎被捏斷,但她管不了那麽多,望著麵前這位野蠻王,她大聲質問:“你想對他做什麽?”

亞瑟沒有表情,沒有人能看出他是否在生氣,他講話的聲音依舊平靜如水,不急不緩:“這與你無關,你的自由到此結束。”

林萌卻從他無平無仄的話裏聽出對她自不量力的譏諷,憤怒的衝動讓她揚起手來揍他。但麵前的人不會給她這個機會,她的另一隻手亦被牢牢地抓住,林萌用盡全力也沒能撼動分毫,她瘋狂地去踢他,頭發粘在滿是淚漬的臉上,擾亂了她乖巧幹淨的模樣。而這個她眼中的暴君立在她麵前,未動一下,可她就是沒辦法踢中,隻讓自己精疲力盡。

淚水又從臉上流了下來,林萌為智者感到難過,為自己的無能氣憤,也為無法再回到賽珀身邊而傷心。她不想在他麵前顯示出軟弱,可是眼淚根本不受她的控製,她咬破嘴唇也沒用。

亞瑟靜靜地看著她,不明白她前一刻還勇敢瘋狂得像個嗜血的戰士,後一刻又軟弱無助得像隻綿羊。他看著林萌臉上的**,說道:“人類無用的武器,代表你在後悔。”

“你不過是個按既定程序生活的機器人,永遠不會懂得眼淚的含義!我不後悔我所做的事情,我隻後悔我不夠強大,不能將你擊倒。”

講這話時,她眼中的淚還未幹,黑黑的睫毛被浸濕,沾成一片片濕漉漉的嬌媚可愛。隻是亞瑟不懂欣賞,更不懂憐香惜玉。他的步子很大,林萌幾乎被拖著走向電梯。亞瑟要把她扔進黑石監獄。他講過,想回地球就必須服從命令,而她不僅違抗,而且擅自放走兩名囚犯。

林萌明知無用,還是不停往後坐著身體妄圖增加他行進的困難,她不甘心就這樣失敗,可是事實已如此。

“放開我,野蠻人,我自己會走。真不知道你這樣麻木地生活著,到底有什麽存在的意義。清醒過來的人反而被你認定為不正常,你不要夢想能禁錮他人的愛情,它是沉睡在基因鏈裏的一顆種子,隻要條件合適就會生根發芽,這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情感,任何力量都無法將它扼殺!你也別妄想。”

林萌說這些話隻是想激怒亞瑟,沒有強壯的體質上,但她的思想強勁。隻是亞瑟根本不屑於與她理論,他也沒有與人交談的習慣。林萌的話如擊中棉花,感受不到對方的反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林萌比剛才還氣憤。

亞瑟本當在主控室將林萌的合法授權撤銷,讓這個闖入者從一位客人變成階下囚,但一個緊急呼叫的信號突然進入。有件事比囚禁這個軟弱的地球人更緊急更重要,但又不能再讓她在基地裏自由活動,亞瑟索性帶著她一起離開。

集合後的飛船跟隨著亞瑟迅捷地飛離基地,直奔星際戰士被困的坐標點。

作為異類生物,林萌一進入飛船即被電流網固定,她憎惡自己這樣像標本一樣定住,仿若被捕獲的獵物一樣沒有尊嚴。

“放我出去!”她大叫。

林萌並不認為亞瑟會在意她的抗議,但她要清楚地表示自己的不滿,隻是不知道聲音能否傳出去。出乎意料的是,電流網忽然消失了,林萌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上。

肯定是暴君發錯了腦電波命令,林萌想。但真的脫離了電流網的控製,她又後悔不該為一時的衝動要求出來,她對上次超光速飛行的痛苦還記憶猶新。

林萌透過舷窗看著外麵太空的絕豔景色,它無時無刻都是那麽神秘美麗又充滿**,但她已經沒有心思欣賞。幾十秒以後,隨著彎曲空間的打開,戰艦又進入了超光速飛行狀態。渾身的劇烈疼痛讓她冷汗直冒,她硬挺著不吭一聲,隻是再也無力站住,麵條一樣軟軟地滑倒在地。

戰艦到了G-17星區,那裏的戰鬥已經非常激烈。亞瑟指揮著他的戰士們以最淩厲的攻勢衝進去,給被陷包圍圈的星際戰士打開一條逃生的口子,然後迅速撤離,不再戀戰。

亞瑟的決策無疑是對的,在星球戰士全線撤退的同時,監測儀顯示周圍有大批戰船呈包圍狀向這邊飛來。如果他們剛才因看到有得勝的趨勢而戀戰,就完全落入了R-6的反包圍圈。

R-6首領看到星際戰士風卷雲散地撤離,氣得狠拍控製台,不明白這麽精心策劃的的圈套怎麽這麽輕

易就被亞瑟識破。但他不承認自己的計謀被看穿,吼道:“你是個懦夫,隻敢逃,從來不敢與我直麵對役。”如果亞瑟真是個懦夫,他才不會這麽生氣,更不會每日頭痛。

聽到不絕於耳的炮彈聲,林萌想起那天碰到星際病毒的戰鬥。又是戰鬥,隻不過這次不是病毒,而是星際之間的爭霸戰。

地球上每日都有你死我亡的殘酷戰爭,但離她太遠,就成了渺茫的恐怖故事,隻有想到時才讓她害怕。可是她到星球上才幾天,就已經真真實實地見到了戰爭的殘忍恐怖,死亡離她那麽近,隨時都可將她輕擁入懷。戰爭中,每個人都朝不保夕,隨時都有可能死去,怎麽可能計劃美麗的將來?而沒有美好向往的人又怎麽會幸福?

林萌現在真的很同情處於戰爭中的人民。他們是否都像她現在這樣提心吊膽,心驚每一發靠近的炮彈,心髒總是繃緊到發硬?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不能有太長遠的計劃,她隻希望現在不要死,隻能前一秒祈禱著後一秒。隻要活著,總會有希望,不到最後一秒鍾,她不會放棄回到賽珀身邊的希望。

R-6首領越追擊越心疑,他懷疑主帥戰艦中並不是亞瑟本人,這個基因人詭計多端,怎麽會這麽輕易讓自己涉險,留在掩護撤退的隊伍裏,而且被追擊得如此狼狽都不還擊?

他清楚地記得上一次的遭遇戰裏,亞瑟根本不在主帥戰艦裏,輕易調開了他的主力,讓他白忙一場。難道這次又是如此?他不禁冷汗直流。他不敢相信亞瑟竟敢接連兩次使用相同的計策,但是兵不厭詐,亞瑟又為什麽不可以?

R-6首領回想剛才的戰況,越想越覺得自己中了計。因為駕駛這艘戰艦的人太勇猛,帶著十幾艘後護戰艦,幾次在射程裏橫衝直闖,硬生生地截下他們的追擊隊伍。他不相信他口中的懦夫會用自己的性命去牽製他的兵力。

亞瑟已經足夠敏捷果斷,戰艦還是被擊中好幾次,最糟糕的是它的能量集成板被炸壞,星艦能量在急速下降,不過亞瑟並不擔心,他已將敵人帶入隕石區。

R-6首領並不知道對手的能量在漏失,亞瑟為節約能源而不反抗一槍一彈,在多疑的他眼裏就成了一個誘敵深入的方法,他現在已經完全確信戰艦裏不是亞瑟本人。星艦可以利用隕石的磁場來隱藏,所以他認定這個隕石亂飛的地方會有伏兵。這個誘敵的計劃果然周詳。

該死的基因人!R-6首領恨恨地看著越飛越遠的主帥戰艦詛咒出聲,煩躁沮喪地下令撤兵。

其實R-6首領隻要再堅持追20秒,就會在戰艦能量耗盡的時候生擒亞瑟,達到他這生最大的夢想。但是亞瑟對他太了解,才會帶他們來星艦的禁區——隕石區,這是讓對手退兵的最快捷的方法。

戰艦的能量隻能支持20秒。20秒內亞瑟既飛不出隕石區,也無法支持到他的士兵來救他,20秒內他亦見不到月亮。但戰艦沒有動力的話,會被亂石砸爛,可亞瑟知道20秒已足夠。最多還有10秒他就可以到達隕石區的源頭,那裏隕石如狂風中的雨點一樣紛雜無序地兜頭亂飛,源頭中間有一個幾乎永遠開啟的時空隧道,那裏通向亞瑟最喜歡的一個年代。

這是亞瑟在一次太空偵察中發現的屬於他自己的秘密,沒想到今日成了他的救命通道。

即使時空隧道關閉,亞瑟也不擔心。作為一個星際人,他有足夠的能力在浩瀚的宇宙裏自救生存,但是縮在一邊的那個麵色蒼白的地球人,隻要一離開星艦就會立刻死亡。

5秒鍾後星艦從時空隧道裏出來,亞瑟啟動了星艦的滑翔功能並關閉了能量係統。

林萌一直閉著眼睛,害怕與驚恐使她減少了對鑽心疼痛的注意。即使當星艦被擊中而引起強烈震動時,她也不敢睜開眼睛,她實在是沒有勇氣直麵死亡。過了這麽多年,她還是個膽小的人。

戰艦在滑行時,耳邊忽然一下清靜下來,沒有了嘈雜的炮彈聲,那種撕扯的疼痛也消失了。林萌鬆了口氣,全身不知被汗水浸濕了多少次,她精疲力竭地睜開眼,耀眼的光芒讓她極其不適應,她又趕快閉上眼睛。

亞瑟在戰艦著陸前重新打開能量係統,鎖定著陸點。離地麵還有兩米高時,能量指示為0,失去反氣流作用的戰艦筆直墜落在地麵上。垂直引力也隨之失效,林萌被落地的震動拋起又扔下,雖然狠撞在地麵上痛得她皺眉,但她不顧疼痛地快速爬了起來,撲到舷窗上往外看。

因為她忽然想到:剛才刺得她雙眼無法睜開的光芒,是幾天不曾謀麵的陽光啊!

星艦顯然是降在一片山崖上,可以看到下麵層巒疊嶂的美麗山景,抬頭是蔚藍澄明的天空,還有白得耀眼的雲朵,她回到地球上了。林萌喜極而泣,沒有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這個世界才是她熟悉的讓她惦念的世界。幾日不見,發現它比以前更美。天更藍,雲也更白,一切都似被水洗過一樣,幹淨的讓人不忍心去觸碰。

亞瑟啟動手動閥把艙門打開,跳了出去。

林萌趕快跟了過去,扶著艙門問:“請問這裏是不是地球,太陽星係的地球?”亞瑟沒回頭,但至少回答了一個字:是!

不可名狀的快樂充溢全身,讓林萌想放聲歡呼,好不容易忍住了,她探頭看了一下地麵。艙門與地麵的落差至少有五米,她若直接跳下去,很可能在山崖上摔斷腳。

“喂,有沒有別的方法可以下去?”林萌現在的心情很好,聲音都帶著笑意。但是亞瑟好像沒聽見,或許不願聽見,他已經越走越遠。

“選擇性耳聾症。”林萌輕聲嘀咕了一聲,解開身上的半截披風,係在手動閥鈕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沿著披風向下滑落。滑到披風的最末端時,林萌扭頭往下看看,自己的腳離地還有兩米的樣子,係得不夠牢固的披風往下墜了一下,讓她心驚,她趕快壯著膽子跳下來,除了手掌被擦破一塊皮外,她平安無事。

空氣真的太清新,她在呼吸間仿佛嚐到了氣體的甘甜,空氣怎麽會是甜的?林萌也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定是太久沒有呼吸地球上的空氣,讓她想念,才會覺得它清潤香甜。

林萌走到亞瑟坐著的懸崖邊。那是斷裂層形成的刀削般的整齊山脈,對麵的山脈在斷裂後下陷了將近三四百米,幾乎與兩條山脈間的大峽穀河流處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林萌遠遠地探頭看了一眼就不敢再靠近,小心地退到幾米之外。

亞瑟坐在一塊突出的崖石上,整個人都似懸在空中。陽光給他的身形鍍上一層金色的邊,他在風中飄揚的紫藍色頭發煥發著柔和溫暖的光芒。

林萌遠遠地看著他的側影,發現這時的亞瑟不再顯得那麽冷傲難以接近。是陽光讓人產生了錯覺吧。

盡管他依然表情冷漠,林萌卻能感覺到他很喜歡這個地方,甚至有點迷戀。可是,他不是應當沒有情感嗎?林萌決定不與他道別就離開,既然回到了地球,她一定有辦法回巴黎。心情愉快地走了十幾分鍾,這

她居然看到了恐龍!

林萌再也受不了這種打擊,雙膝一軟,撲跪在地上,膝蓋重重地磕在堅硬的岩石上,但她沒有感到痛,腦中在不停地喊,“不!我要回到我自己的時代,我不要在這裏!不!”

悲傷失望中的林萌沒有聽到羽翼擊空的聲音,更沒有看到一片陰影襲罩在她的上方,等她感覺到它如

利刃式的爪子穿透自己的肌膚時,她已經離地十幾米高。不知道是因為太痛還是因為完全迷惘,她居然沒有呼救。

亞瑟看到這幾隻在空中疾飛而過的翼龍,飛在最前的那隻翼龍不想讓後麵的同伴分享它的獵物,所以不停地改變著飛行的方向,企圖甩開它們的追逐。他的目光忽然一凜,看清了翼龍爪中的獵物。

亞瑟迅速跳了起來,拔出背上的佩劍,縱身斜躍。他的速度原比不上這些善飛的動物,但它們隻在崖前打轉,被他很輕易地追上。亞瑟揮劍將張口欲撕咬林萌的一隻翼龍一劍剖成兩半,其他的翼龍發現了他,馬上改變了攻擊的目標。

抓獲林萌的翼龍乘機要飛走。

助力器的製造原理使它隻能在無空氣的環境裏使用,它在地球上無能為力。亞瑟的身體止不住往下跌,但是一隻欲攻擊他的翼龍成了他借力的工具,他敏捷地反手抓住怪獸進攻的利爪,躍身站在它身上,用盡全力,向抓著林萌已飛出好遠一段距離的翼龍擲出了手中利劍。

翼龍被一劍穿心,並被擲劍的力度平推出好幾米遠才帶著林萌墜落河中。

重力與慣性使林萌如秤砣一樣直墜入河水十幾米的深處,並不斷下沉,越往深處水越冷。

林萌與賽珀站在噴泉的水池裏,兩人都濕漉漉的,溫潤的水如情人的手一樣,輕柔體貼。賽珀站在水裏斷斷續續地吻她,他吻一會兒又停下來笑一會。林萌混著水與香檳的唇也是濕濕的,她也在笑。

她被吻得喘不過氣,鼻子卻被捏住,林萌無意識地搖晃腦袋,想擺脫這個讓她窒息的吻,但他把她抱得更緊,吻得更深。實在憋不住的她深深吸了口氣,一股清涼的空氣從口腔躥入,很快便進入她的四肢百骸,缺氧的痛楚頓時消失。

林萌貪婪地喘息著,笑容綻開的時候,她睜開了眼睛,他的臉部與她太近,她看不清,況且水裏那麽暗,隻有頭頂一塊手掌大的地方晃動著太陽的光亮。不遠處的水不住翻騰,凶猛的波浪一陣陣衝過來,幾乎要將他們卷走。

一連串發生太多事情讓她有些恍惚,她這時才發現自己被一位高大的男子緊摟住貼在水底的一塊岩石後。她驀然想起那隻將自己抓起的巨鳥,也馬上明白抱著她吻的人是誰,血一下衝到頭頂,林萌羞怒地猛然推開他,從岩石後遊出來。劃動手臂時她感覺自己的肋部刀紮一樣,幾乎讓她又痛暈過去。

這塊水域有兩條魚龍,當翼龍掉下來時,兩條魚龍中較強的一條搶到了獵物。亞瑟趁著魚龍相爭時把林萌“偷”過來,悄悄地藏在岩石後,他知道帶著一個受傷暈迷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從魚龍身邊逃上岸,傷口的血腥會馬上暴露他們的蹤跡,況且他唯一的武器也失落水底。

隻可惜林萌誤解了他的意思。

兩條魚龍本已打算遊離這裏,林萌的出現讓它們改變主意,如果見了獵物不掠殺的話,它們也不會被稱作水中強盜。

林萌無法形容魚龍有多大,她想盡力遊得更快些,可是波浪回**時,反而把她送得更近。魚龍向她衝過來時,亞瑟也向她遊來。他本可以乘機上岸,但還是返回頭來救這個總給他惹麻煩的人。

林萌在水底憋得頭暈腦脹時,終於明白亞瑟剛才的非禮動作隻是為了給她傳輸氧氣。她心裏也暗笑自

己反應過激,明知他是一個無愛無恨的基因人,連眼淚的含義都不懂,又怎麽會懂得涵蓋所有感情的親吻?此時亞瑟正與兩條魚龍鬥在一起,引著它們遊得很遠。他剛未作任何表示,將她拽到岩石後即離開,

但林萌領會了他的意思。

她認為現在時機成熟,危險已離她足夠遠,再不出去的話,她肯定也要缺氧而死,頭已經開始痛。林萌鼓足了氣向上遊,血管痛得似要爆炸。可是,一定要堅持,她咬牙給自己鼓氣,終於在悶暈前一

秒鑽出水麵,大口吸入清冽的空氣,沒等她平下狂亂的心跳,一條魚龍在遠處躍出,十幾米寬的尾巴在空中一擺,掉過頭又鑽入水中。

林萌提起的心又放下,但立刻想到,這條醜陋的巨獸鑽入水中必然是追擊亞瑟,他可否能安全脫身?離河岸不過十來米的距離,林萌傾盡了所有的氣力才終於遊到,嗆了不知多少口水。上了岸才發現,

肋部被翼龍抓了幾個血洞,傷口已浸得發白。不住的暈眩告訴她自己失血太多,但她卻硬撐著坐在河邊,一眼不眨地看著河麵。

在這個隻有原始猛獸的古地球上,她與亞瑟是唯一的人類,林萌不斷禱告他能平安歸來,無論是敵是友,她都希望亞瑟活生生地再出現。曾經的恨與怨都在這種特殊的環境裏化為烏有。

林萌先看見那柄數碼劍,插在河岸上,同它的主人一樣,渾身裹著冷傲孤獨。然後她看到倒在一邊的亞瑟。

如果不是等到心慌難耐,如果不是冰冷的河風吹在濕透的衣服上,讓她不住打寒戰,她不會想到站起來走走,也不會發現他原來早在這裏。林萌驚喜得想跑上前,可她現在太虛弱,隻能一步三晃地挪步走到他身邊。

林萌俯下耳朵貼在他的胸口,卻聽到均勻有力的心跳,她咦了一聲轉頭再看亞瑟,正對上他那雙暗綠冷漠的雙瞳。他目光銳利,根本沒有一絲受傷的痕跡。

亞瑟其實隻想這麽躺一會,讓疲憊的身體休息一下。他聽到林萌走過來的腳步,也聽到她的叫喊,但他不想動,隻覺得這樣很舒適,陽光曬在身上暖和愜意。在這裏,他不再是星球王,也沒有任何基因任務,他希望自己可以永遠這樣躺著,逃脫一切。可是他不能,基因控製的自我比他的自我更強大,所以他站了起來,從沙石裏拔出了河底找回的長劍。

林萌也隨著站了起來,嘴角還掛著微笑,但她很快便又倒了下去。

亞瑟在崖頂生了一堆火,讓她躺在旁邊。盡管陽光猛然,身邊又有火堆,但是高燒反應以及濕透的衣服,還有冰冷的地麵都讓她在昏迷中感到寒冷,她蜷縮成一團,如秋風中的葉子一樣瑟瑟發抖。

“冷……”她潮紅的臉頰上顯出痛苦的神色。

亞瑟筆直地站在一邊看著她。一般來說,基因人不會生病,更何況感冒發燒這種最普通的小病,所以他的飛船中沒有任何藥劑來治療她。他本想繼續坐回崖石上去看他最鍾愛的風景,他喜歡這個年代。這時人類還沒有出現,一切都是沒有遭到破壞的最原始的美麗。有一次為了等日落,他在這裏坐了整整五個小時。亞瑟並不常有這種閑暇,除了第一次的偶然闖入,幾十年來這是第三次到這裏。

亞瑟知道自己的思想裏不應該有欣賞與喜歡的概念,但是當他來到這裏以後,他發現自己懂得了欣賞,並不似所有的基因人那樣對一切美麗事物視若未見,同時他也知道了什麽是喜歡。

他喜歡這裏,喜歡這裏的一切。

亞瑟終於還是坐下來,把林萌抱在懷裏。他的戰鬥服不斷的自我烘幹,又不斷被她的衣服沾染濕,就如一條拭水毛巾,很快便將她的衣服拭幹。感覺到了幹燥舒適,林萌停止了顫抖,身體也慢慢放鬆,不再那麽僵硬。她在昏睡中尋找溫暖,也在尋找著庇護的安全,她緊緊地摟住亞瑟的一隻手臂。

林萌一身接一身不停地出汗,臉上的潮紅漸漸退去,急促的呼吸終於平靜下來。

亞瑟一直這樣抱著她,神情冷漠地看著跳躍的火苗,但他的內心卻不如眼神那樣平如鏡麵。

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因為從未有過,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這種感覺很不明確,就如風一樣,一陣陣從他心裏刮過,他想抓的時候又沒有了。

這是亞瑟見過的最柔軟的女性,就像是沒有長骨頭一樣,他以為抱緊了會將她擠碎。她也是他見過的

最柔弱的女人,她沒有一點戰鬥力量,好像隨時都會被嚇暈,永遠都是屬於要被保護的那一個。但偏偏這個看起來膽小又沒能力的人,機敏大膽地放走了他的囚犯。

所以亞瑟也看不懂,這個在他懷裏昏睡的女人到底是勇敢還是膽小。

當林萌悠悠醒轉時,天空已鍍上一層暮靄。身邊兩根粗大的原木都已燒成了灰燼,餘煙嫋冉。她臥的那塊岩石被火焰烤得暖暖的很舒服。

她驀然坐起,驚叫道:“亞瑟!”

林萌害怕他已經離開,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個隻有恐龍的古生代地球上。在她的印象裏,這個冷麵無情的人什麽事都能做出來。

她不知道這是哪裏,有點像剛才飛船降落的崖頂,又不太像。因為那是一個很遼闊的山頂,後麵有一大片森林。這裏也有一片相同的森林,但是她所處的地方並不太大,一條長約半裏的岩石小道把這崖頂與對麵那片有森林的山崖連接著。所謂的岩石小道,實際是一條如鬼斧神刀在懸崖峭壁上削砍而出的山脊,窄的地方不到一米寬,邊緣如犬牙交錯。

林萌站起身四處顧望,沒有找到那艘戰艦,心正下沉發顫時,看到一條偉岸的灰色身影在峭壁上靈敏掠過,有些碎岩在他腳步點過之後窸窸窣窣地滾落萬丈深淵,轉眼間他就站在那條小道上,向她走過來。看到亞瑟沒有獨自離開,林萌輕舒口氣,疲弱不堪地坐了下來。

亞瑟徑自走到林萌身後的懸崖邊,站在那裏眺望遠景。

黃昏總是無限美。瑰麗的暮黛是天空塗抹出的一幅暖色水粉,以曙紅橙黃為底,間或撇上幾筆亮麗的緋紅調出亮度,再搭配一些已調和了金黃顏色的藏青、深紫和酞藍。畫麵的粉質細膩得近乎柔軟。

亞瑟站的那塊突出的岩石,讓林萌覺得似曾相識,這不是他剛才坐著看風景的地方嗎?那麽說,這塊山崖也就是戰艦降落的地方,怎麽會塌陷成這樣,戰艦又到哪裏去了?

林萌心裏有無數的疑問,她習慣性地去摸手指上的戒指,卻摸了個空,她頓時如墜冰窖,什麽時候將戒指弄丟了?林萌失魂落魄地站起來,走到亞瑟身邊,看著峭壁下在夕陽中泛著金黃光暈的河流。如果是失落在河裏,那就再也找不到了。這是一個征兆嗎?預示著她真的無法再回去?

林萌閉上眼睛,兩行眼淚流過她蒼白的臉,她的身體在風中搖擺。這一刻她真的萬念俱灰,支持她站起來的力量霎時消失了,在她要栽下山崖之前,亞瑟及時把她拽到身邊並摟住了她的腰,給了她些許支撐的力量。

亞瑟看著遠方那片讓人心醉的景色,慢慢地說:“再等5天。”

林萌愣了愣,懷疑自己聽錯了。她仰頭看著他,問道:“你是說……5天後,讓我回到那個屬於我的世界?”

亞瑟又恢複了沉默,好像那句話根本不是出自他的口。急切中,林萌抓住他的手臂,說道:“求求你,給我一個回答,你剛才是不是說過讓我回去?這不是我的幻覺,對不對?”一口氣講了這麽多話,林萌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渴望的眼睛在亞瑟臉上搜索答案,但他永遠不會將心思放在臉上。

“求你了,再回答一次。隻求這一次。”

她急切又虛弱的聲音如風吹過,在亞瑟堅硬的心裏劃出一道柔軟的痕。“是。”他又開口。

“不是我的幻覺?”林萌不放心地再追問,忘了她才說隻求回答一次。“不是。”亞瑟居然又回答了她。

剛才因感傷而湧出的淚珠在她立刻綻放的笑容裏滾落,晶瑩透亮就如玫瑰花瓣上的朝露。亞瑟低頭撞見這個帶淚的笑容,發現眼淚原來也可以如此美麗。

亞瑟在仍有餘燼的火堆裏加入幾段枯木,把火燃旺,然後穿過那條山梁往對麵山崖的森林裏走去。林

萌看著他走遠,心中不斷自我鼓勵,想攢足勇氣單獨坐在這裏。但恐懼如潮水,一波波地衝擊著她已經很脆弱的心。她驚恐地左顧右盼,仿佛越來越濃的蒼茫暮色中隱藏了無數讓她肝膽俱寒的魔怪。遠處的高山也欲向她撲過來,用它們嶙峋的巨牙將她撕成碎末,而懸崖下也似乎有無數怪獸在往上攀爬,它們閃著火炬一樣的眼睛,鮮紅的舌頭上流著惡臭的涎液。

林萌不安地挪動兩下,亞瑟不在的時候,這裏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她猛然站起來,向他消失的地方跑過去,那條原本讓她心驚膽戰的陡峭山脊,也在臆想怪獸的追趕下變得一點也不可怕。

越靠近密林,光線越暗,前麵有個灰影在移動,應該是亞瑟。林萌大著膽子闖進了樹林,腳下踩著不知由多少年的枯葉化成的腐土,空氣裏彌漫著新鮮樹木與腐爛植物混合在一起的濕黴的氣味。林子太密,即使有陽光也不一定能照進來。

林萌一邊往裏跑,一邊感到害怕在加劇,激勵她追過來的勇氣如失去平衡的積木一樣,搖搖欲墜得馬上要倒塌。想叫亞瑟等她一下,但是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必須停下腳步才能喊他,就怕這一刹他就走得無蹤影,當然更怕他根本不理會,最好的方法就是追上他。

亞瑟走得並不快,很閑適的樣子,她已用了全力,跑得也不慢,可距離還是越拉越遠。腳上忽然被一樣冰涼又黏糊糊的東西吸住,讓她毛骨悚然。林萌驚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把那樣東西拂了下來,卻發現隻是一片潮濕的樹葉而已。

林萌極目向前方望去,卻哪裏還有亞瑟的影子。她的太陽穴在突突作響,喉間因跑得太劇烈而不住翻騰著血腥,但她還是拔腿繼續狂奔,風在她耳邊怪叫,心似乎要跳出體外,她的假想怪物仿佛已到身後,正張口要將她一口吞沒,讓她忍不住再三回頭。

亞瑟就在這時出現在她眼前,沉穩如山地站著,肩上扛著一把寒光冷冽的劍。可是這個忽然出現的物體讓林萌又是一聲大叫,盡管她已認出是誰,可是驚惶的大腦還是讓她對著亞瑟尖叫出聲。

亞瑟鎮定自若,等著她慢慢平靜下來。

林萌為找到他而高興,可頭像大了一圈似的虛虛地跳著痛,體力透支過後的眩暈讓她幾乎站不住,她不由自主地靠在他胸口。

亞瑟一直沒有動,沉靜得就像是一塊僅供她臨時休息的石頭。

終於,恢複了一點體力的林萌站直了身體,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對不起,我……害怕,所以跟來了。”

亞瑟什麽也沒說,昏暗中看到他把劍一晃,背上的隱形劍鞘將利劍吸住。他轉身又要走。林萌急道:“等等……請走慢點……好嗎?”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再這樣奔跑追趕了。亞瑟轉過頭,暗綠的眼睛看了她好幾秒,然後向她伸出一隻手。

林萌很熟悉這個動作,她被困空間斷層時,亞瑟在一片純白的背景裏向她靠近,也是這麽向她伸出一隻,她一度以為自己見到了上帝。

林萌這次沒思索,很快抓緊了他的手掌。與林萌溫暖柔膩的手相反,亞瑟的手冰涼刺骨,讓林萌輕輕抖了一下,但是安全感源源不斷地傳過來,林萌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亞瑟這次真的走得極慢,所以兩個人有點像手牽手在森林裏散步的情侶,如果周圍沒有那麽多動物的屍體,光線又不過於暗淡的話。

亞瑟一邊走一邊看,仿佛在尋找什麽東西。林萌眼中已是一片灰黑,隻能模糊地辨認出樹木的輪廓。這個時代的大地,鳥類還沒有出現,所以即使正是百鳥歸巢的時候,這裏也顯得單調而幽靜,叢林沼

澤裏隻有行動遲緩的兩棲動物在緩緩遊**。

林萌聽到一陣由遠而近的嗡鳴聲,她不禁問道:“什麽聲音?”“一隻蜻蜓。”

“‘一隻’蜻蜓?”林萌驚訝極了,那扇翅的聲音如一架直升機,翅膀所扇起的風吹得她站不穩。而這所有的動靜隻來自一隻蜻蜓?

亞瑟重又抽出數據劍,劍身輕閃一下後通體發亮,照亮了她周圈幾十米的地方,她一眼就看到前方迎麵飛來的“一隻蜻蜓”。不看還好,一看她就驚呆了。

“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蜻蜓?”蜻蜓經過時,林萌把亞瑟的手攥得更緊了。

“第二紀的動植物都很巨大。”亞瑟把劍向上舉了舉,“你麵前這群巨大的植物群落,進化到你那個年代時,將隻是伏在地上的蕨類植物。”

這些在遠古時期高大的樹木,隻是那些在現代花園邊邊角角生長的不起眼的小草?林萌仔細看著那些樹的枝葉,還真的像。她不懷疑亞瑟的話,但是事物都太奇妙,讓她一時難以接受。

“那棵樹上有隻翔獸。”亞瑟握劍的手斜指前方。“在哪裏?”林萌睜大眼睛去看,一無所獲。

亞瑟鬆開她的手,從地上撿了一截小樹枝,夾在手指上彈了出去,“啪”地擊中了翔獸蹲著休息的樹杈,它驚慌地飛下樹來,進入了數據劍的光圈。

那是一隻體長約半米,頭部有點像老鼠,由四肢和尾巴支撐著翼膜並全身覆有毛發的怪物。它的個頭雖不太大——當然,是與這裏的其他生物相比,但當它帶著閃著幽光的眼睛向他們滑翔飛來時,林萌立刻躲進了亞瑟的懷裏,背部緊貼著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隻翔獸。

翔獸在他們上空劃了個圈後,又飛到另一棵樹上去了。“它是不是蝙蝠的始祖?”林萌問。

“噓!”亞瑟輕聲命她噤聲,一隻手臂從後麵擁過,摟住了她,握劍的手緩緩垂下,劍尖指向地麵,劍身的光亮消失了,林萌麵前又是一片漆黑。

“閉眼!”

聽到亞瑟的輕聲命令的同時,林萌也聽到“咯咯”的幾聲青蛙叫,但那幾聲叫聲響亮得幾乎震破她的耳膜,隨即她感覺自己被亞瑟帶著旋轉了一圈,淩厲的劍風中,她的臉上被濺上熱呼呼的**,同時也聽到物體“嗵嗵”落地的聲音。

眼睛又感到了光亮。林萌知道是亞瑟的劍又發出光芒,她剛要睜開眼睛,被他冰冷的手指製止住:“不要睜開,汁液有毒。”

亞瑟把劍立在一邊,從林萌衣服的下擺上撕下一小條布,擦拭她臉上的毒液,眼睛與嘴唇邊擦得尤其仔細。林萌仰著臉閉著眼睛,很聽話地站著一動不動。感到他冰涼的手指離開她的臉部,她問:“可以睜開眼睛了嗎?”

沒聽到亞瑟反對,林萌睜開眼,直直地撞進那雙冷如冰麵的暗綠眼睛,她對他微笑一下,轉頭去看地上的物體,雙手瞬間去抓緊亞瑟的手臂。

“那是什麽?”林萌在問的時候,其實已經看出來那是兩隻一米長的巨型青蛙,驚訝又回到她的臉上。

“多麽恐怖,原始人類要麵臨這樣凶惡的動物?”“等到人類出現時,它們已經進化得比手掌還小,隻吃田間昆蟲。”“變小也是進化?”林萌不解地問。

“適者生存,不適者改之。”

亞瑟拖著林萌往前走,說是拖,因為看到地上的巨蛙和快流成小溪的血,她的腳有點發軟。況且,走

了這麽久的路,她又疲倦了。失血加上高燒,讓林萌的體質變得很差。“難道這裏的動物都這麽大嗎?簡直會嚇死人。”

“犬頜獸很小,最多兩分米長,全身長滿絨毛。”亞瑟的長劍向前一指,講道,“那個大小如狗的骨架屬於鴨嘴龍。”他頓了一下,更正道:“是鸚鵡嘴龍,它們的體型基本一致,隻是嘴形上的差別。”

“它們確實不大。”林萌說,“我看過一場有關恐龍的科幻電影,裏麵說霸王龍最凶狠恐怖,好像有幾十米長。”

“真正凶殘的是恐爪龍,雖然身長才三到四米,體重也不過四五十公斤,但靈巧凶猛,而且是唯一懂得運用智慧的恐龍。”

“恐爪龍?沒有聽過,我隻知道霸王龍、長頸龍,哦,還有劍龍呢。”講到這裏,林萌孩子氣地豎起手指。

“恐龍有1600種,但大致分成3類:飛龍上天,魚龍下海,陸龍統治陸地。”“你知道的可真多,像本恐龍百科全書。”

亞瑟在講這些生物知識的時候,話略多,不再惜字如金,讓林萌忍不住誇獎。可他很經不起表揚,馬上不再講話,嘴唇又閉成一道線。

“早知道不應該表揚你。”林萌心裏很恨,但又沒有辦法,隻好悶聲悶氣地跟著他走。她不知道亞瑟到底在找什麽,沒有談話來分散注意力,她又感到病後的虛弱潛回體內,雙腿如灌鉛一樣沉重。盡管有亞瑟摟著她,身體的一半重量已交給他去承受,林萌還是感覺舉步維艱,隻想躺下來休息。

眼前豁然開朗,他們已經走出那片蕨類植物群落,來到一片真正的森林裏,這裏的樹,最矮的也有二十米高。林萌仰起頭努力想分辨是什麽樹,但它們的樹枝都長得太高,即使有數據劍的光芒,她也什麽都看不清。

她的視線裏隻有一排排粗大的樹杆,這讓她體會了一次螞蟻的視覺。不過她想,此時若有螞蟻,必定比她還大。

“蘇鐵、銀杏、杉、桫欏、槭樹、鬆樹、木賊、山楂……”亞瑟用劍遠遠的指著這些樹一一報樹名,劍的光芒隨著他的心意準確地射在每棵樹上。

這時的地球還基本屬於渾沌狀態,全球氣候差異不是很大,所有的物種都不分帶屬,親親熱熱地長在一起,就像一堆還擠在父母家尚未長大成人各分東西的兄弟姐妹。

林萌想起小時候外婆常給她買的山楂片,暗紅的圓片裹在透明的玻璃紙裏麵,這種酸甜廉價的零食,是她壓抑的童年時期少有的可以品嚐的快樂。

亞瑟沒有接她的話,繼續向前走。

“我走不動了。”林萌幾乎跪在地上,喘口氣又說:“我實在走不動了。”

亞瑟漠然地鬆開手,任林萌撲倒在地。他再前行幾步,在一棵樹下站定,矯捷輕鬆地躍起十幾米高,右足在樹杆上一踹,借著彈力斜飛向另一棵樹的樹枝,他站在樹上,寒水般的眼眸向下看了一眼,再次躍身而起,消失在濃密的樹冠裏。

因為太寂靜,林萌的耳中反而灌滿了各種聲音,把原本就昏沉的腦袋幾乎吵爆,樹林裏又響起了奇怪的響聲,但她已沒有足夠的精力去害怕,肋下滾燙腫痛的傷口正忙著要引發下一輪的高燒。

她想,如果我死去,死在一個兩三億年前的古地球,考古學家發現我的骨骼化石後,會不會以為人類與恐龍同時代?

其實她沒想到,那半件被她用以滑出飛船的披風於1977年被考古學家發現,成了科學史上的一個謎案,沒有人能解釋得清為什麽在恐龍紀會出現這樣一件超現代織物,而且它奇特的縫製方式與纖維結構,也是地球人窮盡三四十年努力都無法破解的謎。

它與西班牙大教堂上雕刻的太空人一樣,被列為世界十大不解之謎之一。

林萌知道亞瑟還會再回來,也相信他沒有走遠,所以很心安地閉上重若千斤的眼皮,並且很快就睡著

了。

亞瑟橫抱著她按原路返回,林萌在被抱起時迷迷糊糊地醒了,想睜開眼卻沒有氣力,渾身倦怠。直到亞瑟將她放回到那堆篝火前,她才徹底地醒過來。

火堆劈劈啪啪地爭吵個不停,夜色已深,天空黑得發亮。林萌閉目躺了好一會兒,身子又在陣陣作冷,她往火堆那裏再靠近些,很困乏卻沒有再睡著,睜開眼睛看到亞瑟正冷漠地看著她,她很自然地對他笑了一下,他卻沒看見似的垂下長長的眼睫毛,一心一意地忙自己的事。

林萌這次沒有為他的冷傲生氣,心裏對他的怨恨已經遞減至零。發現這個星球王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麽冷酷無情,盡管表麵上的他總是一副冷若冰霜永遠都不會被融化的樣子,但林萌已發現他其實是個好相處的人。

亞瑟采摘了多種葉片,每片葉子都有車輪般大。林萌現在已經見怪不怪,如果看到的葉子是她常見的尺寸的話,那反而是件奇事。他把葉肉撕下來用手指揉捏,一股熟悉的植物氣味隨風飄來。

“這種香味,我應該聞過,就是想不起來是什麽。”林萌一隻手枕在頭下,另一隻手撥弄她麵前的葉子。想了好久也記不起是什麽,她舉起被他撕了一個口子的葉子問,“這到底是什麽,亞瑟?”

“母菊?”林萌畢竟學醫,盡管不懂得怎麽種植物,但對一些可作藥草的植物還是有所涉獵。她腦中馬上想到那些隨處可見的白花黃蕊的野**。

母菊,花葉可入藥,具有發汗退燒,清熱解毒的功效。大學裏背的東西到現在居然還沒有忘。“葉子就這麽大,如果你摘朵花來,我肯定又要被嚇壞。”

亞瑟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這時的母菊還不懂得開花。”

他用“不懂得開花”來形容母菊還未從喬木樹種進化到小型的開花植物,讓林萌覺得很有趣,她咯咯地笑出聲來。

另一片也是具有發汗退燒的葛葉,其他的幾片植物葉,一聽到名字,林萌就知道是用於消炎止痛,促進傷口愈合。她已經明白亞瑟在做什麽,不禁心生感激。

林萌看著看著,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直到感覺有人觸摸她的手。她睜開眼,發現自己斜躺在亞瑟盤著的腿上,頭頂著他的腰部。他把捏爛的藥草分別敷在她兩手的脈門上,沒有布,就用略作處理的植物纖維當繃帶纏縛住。

林萌幼年時,時常去外婆家中度假,外婆怕她水土不服,也會把大蒜、生薑、金銀花、蒲公英等清熱解毒的東西搗爛,用手絹包在她手腕上。所以這兩個護腕式的褐黃藥包,觸動了林萌心中隱藏了多年的對外婆的懷念。

肋部的衣服已經與傷口粘在一起,亞瑟揭開的時候,林萌痛得打抖。不用看她也知道,那裏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冰冷的藥草蓋在腫痛的傷口上時,她感覺很舒適。

亞瑟給林萌包紮完傷口後沒有立刻把她放回火堆前,而是讓她繼續側臥在他的腿上。而她正被對麵山崖上一條發亮的小溪吸引住,它斜掛在山壁上流淌,並非直直地垂落。

“亞瑟,看那條小溪好美。”

亞瑟轉過頭看了一眼,說:“那不是小溪,那是含有銅、錳、白金和黃金的礦層。”為了讓她看得清楚一點,亞瑟扶林萌坐起。

林萌凝神細看,原來是月亮照在對麵的山崖上,使金屬礦層反射出瑩瑩亮光,讓她誤以為那是溪水。“這樣**在外的貴重金屬,現在應該沒有了,就算有也早被人挖光了。”

她說的“現在”,指的是她生活的年代。

“這時的地殼運動很頻繁,你見到的岩層在若幹年以後,會沉到水底或者幾萬米以下的地底。”

“那還好。”林萌笑笑說,“這麽美麗的東西,被破壞了可真可惜。可是沉到水底,沒有人能欣賞,也可惜。”

“真正美麗的是夾著這礦層的板岩層。它是綠色的,帶有極美的礦紋。”“綠得像你的眼睛嗎?”林萌沒有他那麽好的眼力,根本看不清那麽遠的東西。“不,它是淡綠色。”

“片麻岩是不是一片片像雲片糕一樣的?”林萌顧名思義。

“雲片糕?”亞瑟顯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隻是說,“片麻岩是層狀結構,薄層紋工整而且平行。雲母片岩排列成很大的薄片,在閃閃發光的白雲母的襯托下,尤其美麗耀眼。”

“大自然是最偉大的藝術家。”林萌不禁讚歎。雖然她對礦物學一竅不通,但亞瑟簡潔清晰的形容,在她腦子裏勾畫出一個美輪美奐的地質世界。

林萌坐著看了一會兒四周原始地貌就累極了,她回到火邊躺下。亞瑟仰頭看了一會兒月亮,站起身來。察覺到他要離開,林萌緊張地半坐起身,好在亞瑟隻是走到崖邊就站定腳步。

林萌放下心來,重新躺下。她發現亞瑟往山崖下看了好一段時間,終於開口問道:“你在看什麽?”“星艦。”

林萌不解。她記得星艦降在山脈的製高點,怎麽會在山下?但她馬上想到亞瑟剛才說過這時的地殼極不穩定,可能是地殼運動讓山脈坍陷,使星艦落到山下,所以她醒來後發現地貌完全不一樣了。

她的猜測很對。她在昏迷時錯過一場山崩,巍峨雄偉的山脈像孩子堆在海邊的沙石城堡一樣,無望地崩潰滑落,沒有力量對抗來自地球內部的撕裂。無數體型笨重的恐龍來不及逃跑,被活活壓在從天而降的巨石下或跌入忽然綻開的地裂裏。

大自然的毀滅力量同樣讓人震撼。

飛船隨著下陷的地層墜入山穀,被埋在山石中。亞瑟已下去看過,以他的力量沒有辦法推動小山般的萬噸巨石,即使有數據劍的幫助也不行。月亮已經出來了,照得滿地生輝,但月光也不可能穿透石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