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美麗卻漫長

林萌每天都在祈禱賽珀能早點回來,然而每夜夢醒後,無邊的失望一次次把她推到絕望的穀底。她盡量讓自己很忙,不僅忙著實驗室的工作,也參加一些社會活動。

周二與周四的晚上,林萌去政府組織的法語班上課。周一與周三,她從學生變成老師,在一家社團裏教法國人學中文,雖是無酬工作,但她教得極認真,她想讓更多的法國人了解中國的文化習俗及其源遠流長的曆史。節假日,她與背包旅遊俱樂部的朋友們結伴出遊,帶著帳篷與睡袋,坐火車或走路,間或搭

順風車。從不刻意去定目的地,想停的時候即停下來。在山腳或湖邊搭個帳篷,在那裏坐看幾日行雲流水。

林萌最喜歡的地方是瑞士的洛桑湖。湖水湛藍得就似沒有一絲雜質,仿佛可以洗刷掉心靈上一切塵埃,遠處潔白的雪山使空氣異常清冷純淨。在那裏,心情會沉澱得極其寧靜平和。

天氣越來越暖,日照越來越長,行走在路上的人也越來越多。

6月21日,一年中日照最長的一天,太陽要賴到23點才肯下山。這天是法國的音樂節,無論男女老幼,也無論會音樂或是完全不懂,隻要足夠有膽量都可占據一角位置擺開架式盡興表演。全國各地每個角落裏都可以看到抱著樂器放開嗓子歌唱的人。大大小小、正式或非正式的樂隊也在這一天爭相亮相,一展身手。

林萌與朋友聽聽看看,在市政廳旁居然又碰到威廉姆等人,她留下與他們一起又唱又跳,真的在音樂中沉醉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狂歡到5點,感覺還不錯。

淩晨人散之後,滿地都是塑料酒杯,一片狼籍中還有喝多了醉臥街頭的人。穿著綠製服的黑人清潔工人哼著音樂,跳著傑克遜的經典舞步清理大街,看來他還未從昨夜的狂歡中完全清醒過來。

音樂節過去沒多久的一天,林萌在課間休息時聽到泰國海嘯的消息,因為來勢凶猛又事先沒有征兆,有無數毫無防備的遊客遇難,其中很多法國遊客。這個消息讓她失魂落魄,胡亂地收拾了一下書包就跑出教室。巴黎網吧本來就少,又快晚上8點,她知道的那兩家都關了門。無奈中,隻好打電話求助於一個認識沒多久的女留學生。

女生住所隻有七八平方的樣子,書桌、床、衣架,洗浴間及廚房都擠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能堆東西的地方都堆得滿滿的,她把門背後的箱子往後抽了抽,盡力將門拉開點讓林萌進來,自尊心讓小女生忙於解釋:“哎,我家太小,貪圖房租便宜,去除房補後才200歐元,所以將就不搬了,你別在意。”

林萌哪有心情想這些,她勉強擠出點笑容說:“沒關係……我可以上網嗎?”女生連連點頭,指指**的手提電腦,桌上已堆得沒有一絲空隙可以擺放電腦。林萌跪坐在地毯上,打開網頁開始查找。她的手指有點顫抖,幾次都打錯字。

女生一個人住也很寂寞,見到林萌自然話多,她一邊準備茶水一邊斷斷續續地說:“我媽媽去年來看我時,看到這樣的居住條件還哭了呢,立時要帶我回去。可是留學嘛,肯定是來吃苦的……你運氣真好,研究所幫你申請到國際學生城……”

林萌根本沒聽進去,她的眼睛一行行地掃過網上的新聞,觸目驚心的圖片與文字讓她傷心欲哭。人生已有那麽多的不幸,為什麽還要再受天災的折磨。

很多小孩遇難,因為他們喜歡在離海浪最近的地方玩耍,逃生的能力又弱。網上公布了兩個小孩子的護照照片,都隻有三四歲的樣子,大而明亮的眼睛無邪地盯著鏡頭。

林萌進入鏈接去查看罹難人的名單。她重複看了幾次,確信沒有賽珀的名字,這並沒有讓她放寬心,距離事故發生的時間太短,網上還沒有完整的名單。

他這樣一個愛玩愛鬧、百無禁忌的人,天堂與地獄都不敢收他,他肯定會平安無事。或許他根本就不在泰國,即使在這個國家也不一定在海邊。可是他那麽喜歡大海,那麽喜歡潛水……

林萌不敢再想下去,捧起放在地上的茶杯喝水。

女生並不是個很探奇的人,看林萌臉色不好也不詢問。她們倆靜靜地喝了一會茶,隨意地聊了兩三分鍾。林萌正欲起身告辭,電腦屏保上波恩小鎮的風景吸引了她。

那座有珞黃屋頂的主宮醫院,已成那個城市的標識。

“這是……波恩。”林萌說,看著圖片模糊淡出,一片金燦燦的葡萄園從碎片變成完整圖片。“是啊,去年帶我媽媽遊覽了地戎,順便去了那裏,酒和芥末都很有名的一個地方,又真的漂亮。

你也去過嗎?”

林萌點頭。目光又掃了一眼屏幕,這時顯現出來的是一群穿著傳統服裝正樂陶陶地跳舞的人,其中一個人的側臉讓她心裏驚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幾乎掉落。太像賽珀了,林萌重又跪下來想看清楚,但是照片淡出了,著急的她不小心撞到鍵盤,屏幕跳回桌麵。

女生連忙上前,快速地點擊進入照片文檔夾,波恩的圖片以幻燈的形式陸續全部出現。

林萌耐心等著那群跳舞的人出現,看到第三張時,賽珀一臉笑容地側頭與後麵的同伴講話,目光落在斜下方,純潔靈動的藍褐眼睛遮蓋在卷長的睫毛下。林萌的心狂跳著,以為賽珀隨時會抬起眼來看她一下,在他溫和的目光中,她永遠都是那麽驚慌失措。

幾秒鍾過後,這張照片消失了,下一張照片裏,賽珀被人遮擋大半身體,隻有一點背影。接下來,是賽珀握了瓶水與女生母女的合影,他很合作地給了個大大的笑容,透過鏡頭,凝視著林萌。

女生把這張照片定住,說:“所有看這照片的人都說他超級帥,這個男生脾氣也很好呢,一點也不煩大家找他合影。大膽的日本學生妹還強吻了他的臉。”

女孩子把照片一點點放大,想給林萌看他臉上的淡淡唇印。

林萌感覺賽珀一步步向自己走近,近得幾乎可以聽到他的呼吸,她猛然站起來,避開他直視的目光,借口有急事與女生告辭了。

“後麵還有葡萄大戰哦。”女生不解地看著林萌落荒而逃。

世界真的太小,小到可以在一個剛相識的女生家裏看到他的照片;世界又真的太大,大得讓她無法想象他究竟在世界的哪個角落。

“你到底在哪裏?”林萌站在巴黎街頭,仰望星空,思念再次排山倒海地將她淹沒。

這一夜林萌徹底失眠了,第二天上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繼續跟蹤海嘯的報道,但直到第三天,所有的名單才算出全,她終於舒了一口氣。

盡管她對工作依然認真負責,導師還是察覺出她的神情恍惚,體諒地建議休一周假。林萌拒絕了他的好心,她需要這種騰不出空閑的緊張,如果沒有事情來占據她的大腦,她會在無邊的想念中瀕臨瘋狂。

林萌隻是認為以後要把心思藏得更好些,不讓任何人看出端倪。她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與關懷,她隻需要一個人的笑容。

但這以後,失眠成了常客不斷光顧她。林萌用盡了各種方法去驅逐:喝熱牛奶、泡腳、看無聊又枯燥的小說……都沒用。她精疲力竭又極度渴睡,大腦卻無休無止地運轉著。

林萌把上帝羊圈裏的羊正數一遍又倒數一遍,但是上帝養的羊不夠多,數完後她還睜著清醒的雙眼盯著天花板。

失眠的人善聽。她聽著窗外的各種聲音。

晚上23點以後,學生城外的環城大道幾乎完全沉寂,偶爾一兩輛摩托或汽車經過,每半個小時有一趟輕軌經過。淩晨2點有軌道工程車來來回回清理軌道。5點,第一班公共汽車輕響著馬達等紅燈,輕軌悅耳的叮叮聲又響起。5點半,垃圾工人推著垃圾筒在人行道上走過,帶來了黎明的第一份嘈雜。然後整個城市隨之慢慢蘇醒。路上的車聲開始多起來,走廊裏時不時傳來早起的學生開門關門的聲音,或是穿著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去洗澡間的聲音。

這時林萌也該起床了。

失眠與無胃口讓林萌變得憔悴消瘦。有一天早上,她吃驚地發現鏡中人麵色蒼白,頭發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但是眼睛顯得更大了,楚楚可憐地看著她。

已經是8月底,賽珀卻如那陣從她身邊吹過的風,沒有再回頭的跡象。林萌萎頓地靠著門坐在地上。看來他們今生注定要錯過,無法再見,盡管賽珀是那麽肯定他們還會再見,可是他有沒有想過世事難料?

林萌與往常一樣拎包去上班,化了點妝來遮掩失眠的痕跡,出門之前手機提示有一條備忘錄。

伴著歡快的音樂,屏幕上出現了禮花綻放的FLASH,鏡頭漸漸拉遠,穿過一扇可以看到禮花盛開的窗子,一隻粉紅色的小豬趴在桌子上睡覺,桌上的生日蠟燭已經燃盡,還在拉遠的鏡頭顯示出客廳全景,沙發上,地毯旁到處都是打著呼嚕的豬,這時幾行英文跳出:

要禮花放完才能吃蛋糕,這個等待美麗卻太漫長。

背景變成深黑,那隻粉紅小豬托著蛋糕從右下方快樂地蹦跳出來,口裏唱著生日歌。它把蛋糕舉起,童聲童氣地喊了一句:祝自己生日快樂!

屏幕一閃,跳回備忘錄的界麵。

林萌被這隻可愛的粉紅小豬逗樂,她揚起嘴角輕笑,隨即想到,這個等待美麗卻太漫長,是巧合嗎?還是賽珀在一年前設置手機賀卡時就料到了這一天?他為什麽那麽肯定我會在這裏等他?他又怎麽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連她自己都完全忘記了。父母從不給她過生日,小時家中經濟不好是個原因,更重要的是,

她的出生帶給大家太多不快樂。

林萌並沒收到方偉祝賀生日的短信。從7月開始,方偉不再像以前那樣頻繁地問候她,林萌對他有意無意的疏遠並不太放心上,他是個好朋友,更是個好哥哥,他總是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

或許命運待我也不薄,林萌想,不能讓我擁有真正愛的人,卻給了我一個知已,我是不是應該知足?不求天長地久,隻求曾經擁有。很早以前聽到這句話時感覺很浪漫灑脫,可現在,她才體會到這看

似瀟灑的內容裏,隱藏了多少殘酷的無奈與悲哀。

下班後林萌被同事拉去“巴黎沙灘”。暑假已到,她上課與任課的地方都放假了,她也害怕這無所寄托的空**。

“巴黎沙灘”大概兩三公裏長的樣子,就在塞納河的河堤上,每到夏天都被改造成一個供遊人散步休閑的地方,車輛必須改道。它的本意是為在假期留守巴黎工作的人們創造一個度假的氣氛,但近年越來越成為夏日巴黎的又一個特色景點。

林萌與同事帶著各自采購的東西,走了幾圈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小塊空地,大家席地而坐,有位同事買了紅酒卻沒帶開瓶器,旁邊兩個半躺著閑聊的人很爽快地遞來一把,一借一還,那兩人也被納入談話的隊伍。

法國人好聊,他們經常一瓶紅酒就著幾塊奶酪,可以喝上一晚也聊上一晚。

林萌愛聽不愛說。大家一切隨意,沒人故意拉她講話,也沒人勸她喝酒,她自得其樂地賞景看人。每當有遊船經過時,河堤上的人們就興奮起來,他們揚起手上顏色鮮豔的餐巾紙,揮手大喊

“Bonjour”(你好),更有熱烈女郎站起身來,跳上一段火辣的弗郎明哥。

這群無聊法國人的善意玩笑,總是讓船上搞不懂狀況的外國遊客感動得不得了,頻頻揮手又飛吻。天氣好得一塌糊塗,目光所到之處,盡是讓人讚歎的美景。

還有一個月就要離開這個美麗的國家,林萌雙手抱膝望著遠處,心裏暗自歎息。賽珀對於她來說,幾乎要變成一個夢,她懷疑自己是否真認識過他,他們之間是否真的有一場愛的契約。

不知不覺,林萌取出手機,習慣性地關機再開機,隻為了看看那條開機語,那是唯一可以證明賽珀存在的信息。

“嗨,”她的一位同事對她說:“林博士,一直發現你喜歡玩手機,開開關關,這樣很傷手機。”

林萌不好意思地笑笑,開機語已消失,她不好再關,正等著它自動鎖機時,發現有一條未閱讀短信。她以為是方偉,卻是一個陌生的中國手機號,似乎知道法文版的手機無法閱讀中文,短信的內容是拚音,有許多拚寫錯誤,她看了好幾遍才大致明白:萌萌,生日快樂,按時回國。你爸和媽。

他們居然祝我生日快樂。27年,這是第一次收到父母對她生日的祝福。林萌驚訝極了,查看收到的時間,是中國的23點50分,盡管是在她生日即將過去的時候,盡管遲到了27年,但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4月1日的那次電話並沒改變什麽,一切平靜下來後,母親對林萌管得更嚴了,一兩天打一次她的

電話,絮絮叨叨重複不變的話題。自從得知9月28日的返程機票已定,母親的電話略少了一點。尤其是近兩月,估計是忙於籌辦婚禮,她沒有時間把林萌控製在電話線上。

回宿舍後發現一張管理處的留言,告知有國際郵包。林萌猜不透是誰寄的,難道是賽珀嗎?第二天早上取回來,她在包裹單上找到方偉的名字,然而這份禮物讓她驚愕不已。

那是一條質地上乘,剪裁與做工都相當精細的亮桃紅禮服。上身緊身露肩,卻又有很中國化的立領、滾邊和龍鳳呈祥的暗紋,下身是拖曳了一米多長裙擺的長裙,又很有西洋婚紗的味道。

林萌愣愣地看了半天這件禮服,或者稱它為婚紗,不明白方偉為什麽要把它寄到法國,他為何不直接帶去中國。

盒子裏有一張卡片,謎底就在卡片上:在美國有個習俗,新娘的婚紗不能在婚禮前被新郎看到,否則兩人難接連理。所以我反其道為之,為你定做這件婚紗,共同祈盼奇跡的出現,你已經很堅強,但再堅

強一點。祝生日快樂,天天快樂。方偉於美國。

林萌鼻子一酸,幾乎又要落淚,為了方偉的善良,也為了他所說的堅強。

回國的日子越來越近,每一天的流逝都讓她感到心驚膽戰。林萌對這個國家有太多的不舍,而賽珀,這個永遠快樂的法國人則是她一生永遠的痛。

林萌現在反而平靜下來,也敢於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窗口看著外麵的天空,默默地想念著他。遠處不斷有飛機從戴高樂機場起起降降,在這空中每天來來往往多少人。

每五分鍾有一班飛機起降,哪一架將會是他乘坐的呢?

9月9日晚,林萌疊了第362隻紙鶴,那就是說她與賽珀在市政廳門前分開已經有362天了。而這362天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她在這些日子裏獨自完成了一場愛情曆練,從壓抑到迸發再到歸於平靜,如破繭的蝴蝶,她的愛情終於可以迎著陽光展開美麗的雙翅,隻是寒冬提早到來。但是,這又有什麽關係,即使立刻就枯萎成灰,她也無怨無悔,可以經曆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這一生已比她預想的要豐富多彩。

明天,是林萌與賽珀相識一周年的日子。

一年的時光,回頭看看發現它真短。窗外的景色與一年前毫無二致,但她已經完全不是一年前的她。傍晚時,林萌把賽珀的身份證從門縫裏塞進屋裏,他的信箱已經滿得連空氣都無法進駐。

坐在冰箱前的地毯上,看著窗外暗黑的天空中升起的一輪滿月,林萌拿起地上的茶杯,想喝又放下,她害怕失眠,況且茶已涼。她走到那棵拒絕開花的天竺葵前,輕輕地撫摸它的葉片,抹下一點灰塵。

“要麽給你喝點茶吧……如果你失眠的話會做什麽?”林萌說著倒了點茶水到土裏:“會不會像碗豆一樣,在月圓的日子裏一直長到天上去,把我帶到無憂的天宮?再也沒有煩惱!哎,也不行……媽媽見不到我會難過。”她就勢席地坐在花前,自語道:“我永遠是個受世俗束縛的人,所以不能像你這樣,不想開花就不開花。”

林萌懶懶地站起身來,打量這間檸檬黃色的屋子,就要與它說再見,真不舍得。賽珀給她刷房子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一切恍如昨日,不得不再次感歎時光如白駒過隙。

拿了一本佶屈聱牙的法文小說靠在床邊看了一會兒,林萌昏然欲睡。法語的說與寫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口語很優美,而寫出來,文法卻深奧難懂,據說這是當年貴族為了讓貧民無法學習而想出來的壞主意,但這種近乎文言文的寫作手法被當作傳統保留到現在。

林萌熄燈睡了,然而沒多久便被驚醒,腦子清醒得像被涼水衝洗過。閉上眼睛努力去睡著,折騰了好一陣子後,她放棄,繼續坐在**看那本難懂的小說,希望生澀的句子能讓她的大腦疲倦,轉而尋找睡眠的港灣。

她一次又一次地強迫遊離天外的大腦回到書上。

2點,3點,4點,5點……即使盯著時間看,它也是急急匆匆往前趕,人生太苦短。

去年今日的5點,林萌第一次麵對賽珀,看見他認錯人時的尷尬,對中文的無奈,還有見到她時的驚訝。那天他渴睡的神情真可愛,可是後來因為捉弄她而變得神采飛揚的眼神又真可恨。林萌不禁莞爾,可是笑過之後,她的淚流了下來。

哭吧,今夜就哭過痛快吧,林萌對自己說,不要永遠壓抑自己,懂得流淚也是一種幸福,盡管這種幸福有點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長長歎了一口氣,把被眼淚打濕的枕頭調個麵,翻身起床。不如去洗個澡,否則一夜失眠的臉色肯定會很難看。

林萌讓有點燙的水不斷地衝刷自己。她不再擔心會有人偷看,當然也不會有人塞進來一條浴巾把她嚇得奪路而逃。最後她擦幹頭發,穿好衣服走回自己的房間。

推開門欲進去,卻先看到地上的一個大背包,隨即看見一個男人正靠著冰箱飲水。

林萌連忙說聲“對不起”,掩門退出。這幢樓裏的人若不走遠都無鎖門的習慣,她也有過誤入隔壁房間的經曆。然而走廊上的燈還沒有滅,房門上清楚寫著“207”,是她的房間!

那麽——是他回來了嗎?

林萌心裏一片兵荒馬亂,她驚慌地貼牆而站,不敢相信。她設想過,也夢見過各種各樣他們再見的場景,但是從沒想過他們會這樣重逢。或許是幻覺!她閉上眼用力吸口氣,睜開眼睛鼓足勇氣再次推開門,心幾乎跳出嗓子眼。那個男人已站在門口,麵對著她,依然是永遠快樂的笑容,臉上未及刮去的胡子給他增添了許多成熟的性感魅力,但也使他顯得陌生。

“你終於肯進來了?”賽珀問,聲音一如往常那樣清朗。

然而她卻“砰”一聲猛地把門關住,幾乎撞到他高挺的鼻子。門迅速被拉開,林萌被一把揪了進去,手上的洗浴用品灑落一地。

“笨女人,一年前見到我還會笑,現在怎麽退化成膽小的兔子了?”

賽珀低頭看著她,雙手緊緊地握住她的胳膊。

林萌靠在門上,一雙眼睛骨碌碌地在他臉上轉著,還是不相信他真的出現了。

賽珀好氣又好笑地摸了一下不算太短的胡楂:“長了胡子就不認識我了,你比海關還笨呢。要不要我回去刮了胡子再來見你,順便換上一套你見過的衣服?”

“不要走!”林萌低聲喊道,同時一手抓住了他的衣擺。“真笨!”賽珀輕聲笑了。

林萌依舊盯著他,沒有想眨眼的意思,害怕一眨眼這個幻覺就消失,就如無數次夢醒後都發現他不在一樣。

“哎喲!”賽珀輕搖她一下,“等你洗澡就等了35分鍾,再等你發完呆,我可以再繞地球轉一圈了。”“可我等了你一年。”

無論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林萌的舌頭總是比大腦複蘇得快,有點怨氣的話語不經思索就說了出來。“記仇的小女人。”賽珀嗬嗬一笑,放開她,走到床邊坐下,知道她處於極度驚嚇中,所以他抑製住

心裏的激動,退遠一點,讓她找回心神。“仙人掌長得不錯。”他說。“可是,天竺葵不開花了。”

這個場景是那麽熟悉,林萌已經無數次在夢裏向他檢討,哦,不要再是夢。“花兒自有主張,等它想開花時,你擋也擋不住。”

林萌彎腰撿起浴巾,慢慢地向裏麵走了兩步,站在床斜對麵的冰箱前,不敢走得更近。原以為再相見,自己肯定會流淚,與他擁抱得血脈僨張。但實際上,一年不見,他們之間反而有一種尷尬的生疏。

兩個人都有點不自在,連空氣也慌張地逃避,他們呼吸困難。

“我去過中國。”賽珀樂嗬嗬地說,“中國的女孩大膽又開放,熱情得讓我招架不住,原來並不都像你這樣沒情趣。”他很高興地看到林萌臉上的氣憤,她的手指幾乎把浴巾絞破。

“在酒吧裏,常常有不認識的女孩子把我的腿都坐麻。”賽珀拍拍自己的腿,對已經恢複“生氣”的女人伸出手說,“過來,到我腿上坐坐。”

林萌氣恨恨地把絞成一團的浴巾砸向他一臉壞笑的俊臉。“暗器!”他居然喊出一句中文,同時抓住浴巾把它扔到了一邊,再次救了慘遭暗算的鼻子。“你——會講中文?”林萌驚問。

“不會學嘛,笨檸檬。”賽珀略一欠身,長手一伸就把她拽到懷裏,坐在自己的腿上。早在一年前他就知道,等她主動靠近真的會等到海枯石爛,他可沒那個耐心。林萌掙紮著要站起來,當然還是徒勞。他比一年前要黑要瘦些,但更結實也更有力氣。

“你煩不煩!”林萌真的很不樂意這樣坐著,尤其是聽了賽珀剛才的話。“不煩,你呢?”

賽珀的聲音出奇的溫柔,說話時嘴唇幾乎貼住了她的唇,他的氣息毫無保留地撲在她的麵門上,她覺得呼吸不暢,掙紮的力氣也莫明消失了。

林萌用最後的一點氣力扭過頭,躲避他的熱情,努力說道:“我不喜歡這樣坐。”她的聲音因為心悸而有點顫抖有點啞。

“這樣呢?”賽珀半側著身體帶著林萌倒在**。

林萌的頭枕在賽珀的胳膊上,一隻手被壓在他的腰下。這種太過於曖昧的姿勢讓她麵紅耳赤,發燒昏眩,除了賽珀的氣息,林萌腦子裏什麽都不剩了,還有自由的一隻手不敢去觸碰他結實燙熱的身體,她隻好把手心貼在牆上,妄圖吸取一點清醒的冰涼。

然而賽珀並不放過這隻手,滾燙的掌心貼在她的手背上,與她反握成五指相扣。他握住她的力氣很大,幾乎要把她的手骨捏斷,仿佛在宣泄這一年來相思的苦,但落在她唇上的吻卻很輕柔,吻得滿是深情與愛戀,他的胡楂子紮著她的臉。

林萌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與安全,像一滴落入海洋中的油,慢慢地稀釋擴散,懶洋洋地飄**在柔軟的海麵上,溫暖的陽光曬著她,她被蒸發,輕盈地飛在空中……

林萌緩緩睜開眼睛,窗外直射而入的陽光照得她眼前發黑。她抬手擋住猛烈的光線,坐起身來,想起剛才夢中的一切,唇上還似乎留有他的氣息,手指還有被握痛的感覺,然而這一切還是個夢!

控製不住心底的傷心欲絕,林萌擁著被子把頭埋在屈起的膝蓋上,她需要幾分鍾平靜內心的傷痛。“醒了?”盥洗間探出一個抹了白花花刮胡膏的臉。

林萌被這忽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尖叫一聲,猛跳起來站在**,手裏還抓著那床被子。

賽珀的心髒超級強壯,略一點頭表示接受了她這種不同尋常的回答,若無其事地轉頭繼續專心刮他的胡子。

居然不是夢!她被這個喜悅的發現衝擊得想大笑,緊咬著唇才沒肆無忌憚地笑出來。“原來我的吻有安眠的作用。”

賽珀衝幹淨臉頰,邊用毛巾拭水邊走出來,繼續說:“我應該申請專利,開個治療失眠的診所。你說這個主意好不好?”刮去胡子的他又恢複了往日的青春模樣,依然是快樂的笑容和調笑的說話方式,他好像什麽都沒變。

“又胡說。”林萌輕聲斥責,跳下床,低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無法掩飾的笑容和睫毛上依然掛著的淚珠。拿起手機看了一下,居然十一點,天啊,她一口氣睡了四五個小時。她急急忙忙地想打電話給導師,但手機被賽珀從手中拿走,“我已經打電話給你請過假,今天、明天,還有後天你都休息。”

“為什麽?”

“因為我們有正經事要辦。”

賽珀依舊把“正經”兩個字的音發得很正經,這一瞬間讓林萌有時空重疊的感覺,好像他們根本沒有一年的分離。

陪他算不算正經事,賽珀肯定認為這是天大的正經事。

林萌一直在大學生食堂就餐,極方便,又便宜。賽珀認為那裏的飲食太粗糙,隻要有時間,他都喜歡自己做飯。他享受著做每一件事的樂趣,從購物到洗菜到烹飪,這些繁瑣的生活小事在他看來都那麽津津有味,充滿了生活情趣。

公共廚房很大,但林萌從來沒進來過。看著賽珀靠坐在水池沿上抱著大沙拉盆,用力地在攪蛋白,她問:“泰國海嘯時你在哪裏?”

賽珀停下手上的動作,望著她說:“說起來,有點驚險。按原計劃我本當在那片海域潛水,因為急著想去你的國家看看,所以臨時改變路線先去了中國,避開了這場災難。”

那幾日的提心吊膽,現在想起來都讓林萌覺得後怕,那是這一年中她最難度過的幾日。

賽珀放下盆子走到她身邊來,輕輕地抱住她,“對不起,讓你擔心。”他的嗓音極為低沉,他在她頭頂壓了一個吻作為道歉。又開始臉紅的林萌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摟住了他。

林萌的反應讓賽珀微笑,他在她耳邊說:“救命恩人,你想要什麽作為報答?一場婚禮夠不夠?”

林萌聞言卻沒有欣喜,她的手無力地垂下來。賽珀沒看懂,把這當作害羞的表現。他放開林萌,轉身返回繼續剛才的工作。

沉默了一會,林萌問道:“中國怎麽樣?”

“很好啊。”賽珀邊幹活邊說:“可是車多人多小偷多,可惡的小偷把你送給我的手機偷走了。”“是賠,不是送。”她更正,她可沒忘記那天的情景。

賽珀寬容地笑笑,不跟這個記仇的女人計較,他說:“好在我衝印了這個。”

他把調好的東西放入烤箱,從褲袋裏掏出錢包,給她看裏麵的東西,那是三張她被小鳥逗樂的連拍,被縮放在一張照片上。

林萌真不知道那天他用手機拍了照,心裏很感動。

賽珀把錢包合上,看著她認真地說:“你長得這麽毫無特點,要不是帶了張照片在身上,我早忘了你的麵容,吻錯人都有可能。”

“你,可惡!”林萌剛升起的甜蜜化成了無影腿,踢向賽珀。

賽珀早有防備地跳開了,他笑嘻嘻地站在她身邊,摟住她的肩說:“總體來說,中國人對外國人很熱情,是我走過的國家裏對外國人最友善的。但我不喜歡你們勸酒,純粹是灌酒,在糟蹋,哪裏是品嚐。在酒吧裏,七八個人可以喝掉兩三箱紅酒,而且——紅酒裏摻可樂,威士忌加冰紅茶、伏特加配紅牛……中國人真的很有創意!”

“這好像是中國的飲酒時尚,難道不好嗎?”林萌從這個調酒師的口氣中聽到譏嘲。

“當然不好!”賽珀挑挑眉說道:“不從調酒的藝術性去分析,光從健康的角度去看,這都是完全不可取的。”

“所以我很不願去中國的酒吧,更不喜歡與中國人一起喝酒。”賽珀輕吻一下她的臉,“我這樣說,不會觸碰到你偉大的愛國心吧?”

“不會。”林萌答道,“其他呢,除了中國的飲酒文化。”

“其他,就是覺得中國人很有錢,滿街都是豪華大汽車,到處都是奢侈的裝修,全然不管因此造成的汙染。你記不記得我同你講過的查爾斯王子的環保村?”

林萌點頭,當然記得。

“其實中國的生活方式很環保,學校、商鋪、運動中心等生活設施都與住宅區連在一起,你們走走路或者騎上自行車就可以完成生活所需。即使在城市裏,大家都能把衣服晾在室外曬太陽,又衛生又節省能源。還有專門的廢品收購站,收廢品的人真值得表揚。查爾斯王子費盡心思建的環保村在中國比比皆是,歐洲人在向中國的生活方式靠近,中國人卻摒棄這種我們向往的方式,向西方靠近。”

“聽來聽去,你還是不喜歡中國。”林萌還是不願聽別人講中國的不好,尤其是他。

賽珀無聲地笑了,點點她的鼻子說:“懂不懂嫌貨才是買貨人。我真的很喜歡中國,有很多偉大的東西,我簡直是崇拜你們的雜技與戲劇,世界上雜技水平最高的國家非中國莫屬,我還看了神奇的變臉,而那些各懷絕技的民間藝人也讓我大開眼界。”

他講起在北京的一家飯館裏,那裏隨便一個服務生就可以跳著舞把一團麵粉拉成細長的麵條,還有,四川蓋碗茶的茶博士可以在十幾米外把水注到他的茶杯裏……

“你去了中國很多地方,看了很多東西。”

“那是笨檸檬的國家,我當然要好好了解一下,如果不是有事要處理,我會走得更遠,看得更多。”漸漸散發出蛋糕甜香的廚房裏灑滿陽光。林萌站在賽珀身後聽著他講話,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他。她

為之瘋狂的男人就在身邊忙碌、同她聊天,即使這一切在17天後都將成為“曾經擁有”,但上天已經待她不薄,她隻祈求再見他一麵,即使隻有一分鍾。

賽珀洗完剛才用過的盤碗後又去擦灶台,邊忙邊說:“我在中國的酒吧裏一晚上可以掙100歐啊,比我在法國的工資高多了,中國老板真大方,相比之下,法國老板都是小氣鬼……我們一起回中國吧,白天

我們一起閑逛,晚上我去上班,你在燈下看書等我回來……”

他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想象中。林萌望向他,眼中是無數不舍的纏綿,交織著甜蜜與苦澀。

賽珀擦完電磁爐灶麵,抬頭看到她來不及躲閃的目光,“咦”了一聲,伸手按在她的腦門上:“你在發燒?!”

林萌也摸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奇怪地說:“哪有——”“怎麽會沒有?你剛才看我的眼神那麽溫柔,你確信沒有燒糊塗?”“你!真討厭。”

“詞匯太貧乏,這句我聽膩了,換一句,比如說你真混蛋。”

林萌幾乎氣昏,剛才她有想過與他好好相處,不再鬥嘴嗎?如果她有這麽想過,現在收回。

盡管賽珀把午餐準備得精美又豐盛,林萌還是沒有太多胃口。

電腦裏正放著王菲的《我願意》: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就算是多一秒,停留在你懷中,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林萌比較喜歡王菲,不僅喜歡她的歌也喜歡她的為人,敢愛敢恨。但是賽珀很不喜歡這首歌,他說:“換首歌吧,這首太傷感。我可受不了你被放逐天際,那我怎麽辦?沒人陪我鬧會很悶的。”他飲了一口酒,“你也不會為我放棄整個世界,對吧。”

林萌這回真的詫異於他的中文能力,他居然能完全聽懂這首歌。她起身換了一首比較歡快的圓舞曲,回到桌邊,低頭努力吃飯,心裏想著他那句話,他是在說她在親情與愛情之間的選擇嗎?既然他已經知道了,為什麽還要再來找她?

賽珀麵帶笑容地看著她,在他目光的注視下,她緊張得連叉子都不會拿。

“你愛我嗎?”賽珀問。

叉子上的三文魚也受到驚嚇,嗵一下跳到湯汁裏,在林萌淡紫的衣衫上濺下點點錯愕的印痕。

賽珀對這已經習以為常,微笑著遞給她一塊餐巾,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擦拭,他接著說:“我給了你一年的時間去想清楚,現在我想知道答案。”

“當然愛,”林萌心裏說:“我在這裏等待著你,隻為了能當麵告訴你,我愛你。”可是麵對著他,內斂與羞澀讓她無法開口。

賽珀把杯子放下,仔細地看著低頭不語又似有千言萬語要說的女人,說道:“直到現在,你還沒勇氣麵對,還不知道自己究竟愛不愛我。”他的聲音裏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但是其中明顯的失望與落寞如鋼針一樣紮得她心痛。

“你所做的一切都已表明你的心意,我不需要你為我放棄親情,但我要你大膽表達自己的感情,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

賽珀隔著桌子托起林萌的臉,凝視著她又想躲避的眼睛,用中文說道:“我愛你,你愛我嗎?”

“我愛你!”林萌也用中文回答。盡管用母語,這三個字在心裏也重複了千萬遍,但她居然沒有他講得流利。

“你真遜色。”賽珀笑道:“中國很多女孩對我說這句話時都深情又順口,哪像你這樣幹澀得像念課文一樣。”

賽珀的話果然奏效,剛才還羞得滿臉緋紅的人現在已氣得滿臉發紫。

“你,你,你……”

林萌想說你真討厭,又想起他說聽膩了,想換詞又一時想不到,隻氣得張口結舌,狠狠拔開他的手,卻撞倒了桌上那瓶白葡萄酒,清香撲鼻的**再次選中了她那件可憐的上衣。她趕快站起來,扯住胸口的衣襟不讓它貼著自己。賽珀已經把瓶子扶好,拿了張紙巾走過來。

“濕成這樣,不如脫了換一件。”他好心地建議,同時動手幫她解胸口的紐扣。林萌嚇得狂拍他的手,一邊躲一邊叫:“流氓,色狼,混蛋,無聊!”

誰說她詞匯不夠?

賽珀哈哈大笑著坐回**,索性仰身躺下去,頭枕雙手,放她氣極敗壞地逃到洗漱間,拉上簾子換衣服。

“嗨!”他知道裏麵換衣服的人心髒也很堅強,打算再扔一枚重磅炸彈,“換好衣服後我們去市政府吧。我在中國見過你父母,他們同意我們結婚。”

天崩地裂不過如此!

林萌感到一陣眩暈,貼著門跌坐在地上。不過短短的幾個小時,卻大起大落好幾回,有他的日子永遠不可能風平浪靜。聽到聲音的賽珀“嘩”地拉開簾子,蹲身坐在還沒來得及展現出任何表情的她麵前,微微笑道:“你不認為我是在開玩笑?”

林萌忽然向前撲出,緊緊地摟住了他,她想哭又想笑,明明才發出笑聲卻又開始哽咽。

賽珀笑著輕撫她的背:“你這樣撲過來,很像我家的聖伯納犬,不過它撲過來會用舌頭舔我的臉,不會又哭又笑。”

聽賽珀的敘述,事情簡單輕鬆得像吃一碗豆腐,但是林萌知道他肯定下了一番功夫。

“因為不了解外國人,又有外貌、文化習俗的差異,他們寧願把我們列為無法接近的怪物,潛意識裏害怕、抵觸,見麵又禮遇有加,所以我把自己送上門去讓他們深入了解。他們發現外國人和中國人真的沒什麽不同,而且你父母也不貪心,滿足了他們小小的虛榮心和自私後,他們就很爽快地把你轉賣給我。”

林萌依然跪在地上,摟著賽珀的脖子不肯放。

“不貴。”賽珀笑了,為她終於到來的好心情,“首先,一定要有個男孩姓林。這點不怕,法國鼓勵生育,我們生十個八個,總有一個會是男孩。”

林萌輕聲笑。

“其次呢,要時常與他們生活在一起。也不難,我們可以每年回中國度假啊,或者直接申請你父母來法國,你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他們移民很容易。你爸爸覺得很值得炫耀,但是你母親舍不得中國。”

“你願意與他們住在一起嗎?”林萌問,她知道賽珀性格上的獨立以及法國人的習慣。

“當然不!我們已經說好,如果他們定居法國,我會在居所附近再租一套房,大家可以互相照顧又都有獨立的空間。”賽珀在她頭發上輕輕一吻,“我習慣**,有外人在很不方便。”

林萌臉紅了,喊了聲無聊把發燙的臉埋在他的脖頸裏。

“怎麽無聊了?”賽珀不放過她,笑道:“**對皮膚和健康都有好處,你是皮膚科博士,應該身體力行。”

林萌不敢接話,隻能轉移話題,問:“你會不會笑話我父母的想法?”

賽珀略略思索後說:“他們受困於時代與社會的局限性中……我倒是欣賞他們表露出的真實,至少讓我知道他們到底想要什麽。”

“我是不是很沒有勇氣?早知如此,一年前我就該不顧一切地同你結婚,他們最後也會接受我們。”“不一樣的,笨女人。這將是接受與被迫接受的區別,越是沒有地位與權勢的人越害怕別人挑戰他小

小的權威,以你父親的倔脾氣,一怒之下真會把我們永遠拒之門外。”

賽珀心疼地撫摸著她瘦尖的臉頰說:“你不是沒勇氣,你是太善良又太有理智,拒絕遠比接受更需要勇氣。”

他從放在地上的背包裏抽出一張報紙,這是林萌熟悉的一份晚報,幾排醒目的黑體字下,是賽珀拿了在中國舉行的國際調酒大賽獎杯的照片,而另一張居然是他摟著她父母的合影。

林萌還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笑得這麽開心,這麽暢快,真的笑成兩朵**。

“中國人很注重麵子,我雖然想不通,但還是給予理解。喏,所以這次我給他們掙足麵子,你爸爸把這張報紙複印了不知多少份,放在喜貼裏一起寄出去了。”

林萌忽然想起什麽來,急切地問:“那10月1日的婚禮怎麽辦?方偉怎麽辦?”

賽珀撫摸著她垂肩的頭發,說:“你怕所有的人受傷害,好像從沒擔心過我。”

林萌愣了愣,看見他藍褐色的眼中真有那麽一點怨氣,她不由愧疚地低下頭,說:“我考慮過你的感受,但認為你比任何人都堅強,所有的事你都可以一笑了之,沒有我,你也一樣會想辦法讓自己快樂。”賽珀聞言笑笑,沒作申辯。在對林萌心動的那一刻起,賽珀就知道自己不再是毫無羈絆的自由的風,

沒有你的我依然會笑的很痛快,但可能不會像以前那麽快樂。

賽珀手上的兩道傷口早已好了,留下兩道反白的傷痕。

“很思念你時,看見這傷痕,就會想到你的蠻橫無理和暴力,嚇得打個冷戰,相思病自然好了。”他雖然又在笑話她,林萌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叫叫嚷嚷,從賽珀故作輕鬆的語氣裏,她聽出他承受了並

不少於自己所經曆的痛苦相思。

賽珀站起身來,把林萌也拉起來,說:“10月1日我們在中國結婚。你不用擔心方偉,他10月1日也結婚。”

林萌一下子沒想通,磕磕巴巴地說:“我們……三個人……一起?”

賽珀輕拍一下她的腦袋,笑道:“你真貪心,有我還不夠!”

林萌噘著嘴說:“我才不樂意呢,他……隻會喜歡……”

賽珀笑著搖搖頭:“放心吧,酸檸檬,與他結婚的是個女人,美國女人。”

在賽珀麵前總慢一拍的林萌忽然想到,賽珀怎麽會認識方偉,又怎麽會對方偉的事那麽了解。“在你中國的家裏,我與他通過電話。他是主要對手,我怎麽會忽視?”

林萌一下子明白過來,為什麽一向如兄長一樣關心她的方偉從七月開始便對她冷落,原來是因為一切局勢都掌握在賽珀手裏,方偉認為自己沒必要再擔心,所以選擇默默淡出。林萌輕歎一口氣,為善解人意的方偉。

“不準為別的男人歎氣,即使是方偉也不可以。”賽珀開玩笑似的警告她。“可是他真的讓我感動。”

“中國的父母都太把兒女的事當作自己的事,所以兒女累,父母也不輕鬆。方偉和你都是這種社會形態的受害者。”

賽珀的車放在父母家,他們乘坐公共汽車去市政府,窗外一晃而過的美麗秋景如一幀幀精致的風景畫。

林萌唇角一直含著笑,實在是太快樂了。事情轉變得太快,讓她沒有辦法不懷疑,無法抑製心中的患得患失。奇跡真的出現了?

賽珀帶來了上次的那個粉紅文件套,裏麵的資料全在,林萌的有些文件過了時效,賽珀已在中國重新公證過。難怪他知道林萌的生日和她在中國的住址。

這次隻是遞交材料。按程序,15天的公告期滿後,他們即可在市政府正式結婚,工作人員給了他們一個確切的時間,叮囑他們要準時到。

“9月28日我與你一起回國,再辦一個你父母想要的大婚宴。”

賽珀講起她父母初見他時的緊張驚惶和手足無措,他不得不把他們按到沙發上,給他們倒上水,反過來安慰他們說,“請放輕鬆自在些,這是在你們自己家裏。”

了。”他笑著說:“中國人有時有點奇怪,可是真的很可愛。”林萌心裏隻有感動,為他所做的一切。

為了能與林萌的父母無語言障礙,賽珀在出發前買了一本《Assimile輕鬆學中文》,一路上睡覺坐車時都不斷地聽,碰到華人就同他們聊。

“我發現,無論走到世界什麽地方,隻要是仙人掌可以存活的地方,就有華人在那裏生活。所以見到他們前我已經學了十個月的中文,水平相當不錯呢。不過,我隻會說,看不懂也寫不了。”

“你已經很了不起了。”“所有的人都這麽說,我也認為。”

“自大狂。”林萌跟著他走出市政廳,噴泉的水聲混在車聲和鳥鳴聲中傳入耳中。“哪裏,哪裏。”賽珀很客氣地用中文答。

“真受不了,我又沒有誇你!”林萌無奈地歎口氣。

賽珀哈哈笑了,停下腳步,手指輕拂她額前碎發,說:“我本想在中國等你,可擔心我的仙人掌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堅強,實在不放心,就先回來了。”

林萌看著他快樂洋溢的臉,忍不住將他擁抱:“謝謝你的堅持不放棄。”

他們幾乎站在去年相同的地方,藏藍的天空也是一樣晴朗。太陽透過墨綠搖曳的樹葉,在他們身上灑落朵朵光斑。鴿子依舊悠閑的與行人一起散著步,噴泉樂不知疲地拋灑出無數快樂的水珠。

所有情景都與去年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心情。

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

他們遞交完材料後就返回大學城收拾行李,賽珀依舊背著那個大包,他們一同坐上去地戎的特快列車。有個兩三歲的小孩子,手裏抓了一片尿不濕,搖搖晃晃地穿過車廂去專門換尿片的房間,他的母親彎

著腰伸著雙手護著他跟在後麵。

林萌隨口問:“整天穿著尿不濕很難受的吧,你說呢?”

賽珀居然有點臉紅,說:“這個啊,我穿尿不濕時還太小,實在不記得什麽感覺了。”

“你就不能正經一點?”“我真的很正經啊。”賽珀很無辜地說。林萌笑了,為這熟稔的對話。

“好吧,就孩子的問題談點正經的話題,和你約法三章。”賽珀在林萌耳邊說:“第一,我們三年內不要孩子,我不想任何人來打擾我們的二人世界,好嗎?”

她微笑點頭。

“第二,將來有了孩子,我們也隻能管教引導,不能幹涉強迫。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獨立的,要尊重他們的意願。”

這一點,林萌完全讚同。

“第三呢,要記住,孩子陪你18年,我陪你一輩子,所以不能有了孩子就忽視我,老公永遠要放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