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窒息的氧氣

亞瑟聽完智者的匯報後,命令道:“返回基地。”

智者說:“可是……亞瑟王,她被吸入了空間斷層。”亞瑟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返回基地。”

通話被掛斷。

智者站在飛船邊,沮喪地望著天空。他無法對她的危險處境置之不理,況且她裹在過大衣物中的樣子是那麽像他的女兒。他決定先回到基地,嚐試著說服亞瑟王同意派人來尋找林萌。

智者知道這很難,這個首領從不為任何人改變主意,可他要試一試。

智者走在寒冷刺骨的基地,看著從他身邊走過的幾個星際士兵,心裏感慨萬千。

第一天走進實驗室工作的時候,他就聽說了秘密封存了幾百年的第一代基因人,這種星際人沒有被賦予任何愛恨欲望。因為人類學家發現這幾樣東西是一切災禍的起源,在小範圍內會導致個人之間的紛爭,大範圍中則是國家之間或星際之間的戰爭導火線。而哭與笑的功能也被一並去除,曾經的星際人個個都有笑的能力,但大家都是那麽吝嗇笑容,個個呈現出呆板僵硬的表情,誰都不肯輕易運用這個笑的功能,於是科學家認為這也是一項多餘的東西而將之刪除。

年輕的智者對這個傳聞嗤之以鼻,他不懷疑有基因人的存在,基因就是DNA,並不是個複雜的東西,它的雙螺旋控製著一切生命,它的複製產生了生命的不斷複製和進化。但是一個人若沒有感情與欲望,那他活著的意義是什麽?不會哭又不會笑,這與機器人有何區別?所以智者認為,這隻會是個傳聞或者是科學上的一個無聊試驗。

誰也不會想到這種基因人會有被起用的那一天。

盡管基地上有那麽星際戰士,可是智者感到異常的孤單,這種窒息的孤立無援使他時常懷疑存活的必要性。他知道基因人是不會懂得孤單,他們各自生活在自己的秩序與軌道裏,和平共處,沒有攀比,沒有嫉恨,沒有種族歧視,他們不會享受,但也不去批判。除了公事外,他們互不攀談,所以不存在著蜚短流長。雖然沒有人會笑,可也沒人懂得流淚。

星際人不再被賦予太多的權力與自由,退返到君主集權製。因為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給的越多,想得到的就越多。在強權的管理下,星球內部從沒有發生過戰爭或暴亂,除了偶然的基因裂變之外,一切都是那麽和平寧靜,如無風的湖麵一樣沒有一絲漣漪。

時間久了,連智者都認為這樣的日子沒有什麽不好,或者記憶中的時光根本就未存在過,一切都不過是他的臆想。可是林萌讓他重新觸摸到那種久違的溫馨,已隨時間忘卻的痛苦又回到他的心中。

亞瑟轉過身來。

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智者幾乎決定退卻,但是林萌那雙渴盼的眼神逼著他橫起心來再次請求亞瑟的救援。

亞瑟不動聲色地聽著,他從不打斷別人說話,無論同意還是不同意他人觀點。聽完後他才說:“什麽是空間斷層?”

智者當然知道亞瑟明知故問,但他還是回答道:“這是宇宙中不同時空相交錯時產生的時空盲點。它飄浮不定,隨時空的錯開而消失。在宇宙風暴期間常產生許多空間斷層。”

亞瑟道:“許多是多少。”

智者被問住,宇宙中有無數個時空,那麽產生的空間斷層也將是無以計數。亞瑟不再問話,冷峻的臉上始終沒有表情,但是智者知道他在讓自己退下。

智者不死心,可他又無法找到理由來說服亞瑟。即使是少數星際戰士陷入危險時,他們也是漠然處之,視情況而決定是否出手相救。以一換一的救援,他們絕對不會去做。

這個頭腦冷靜的基因人首領更不會為救一個與之毫無瓜葛的外星人而出動基地部隊,這會打亂他的軍事部署,招來許多無所謂的麻煩與危險。而且,誰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冒險出動的結果有可能是一無所獲。

可是空間斷層消失時,林萌也會隨之消失。智者想到這裏心就一緊,他乞求道:“亞瑟王,我們必須救她出來。”

亞瑟冷冷地說道:“你隻有權力服從,沒有權力命令。”說完,亞瑟徑自走了出去,不再理會這個失望的老人。

智者在他經過時,依然按規矩給他行禮,直至亞瑟的身影轉過大廳看不見了,他才收回目光,有點

後悔回來搬救兵。與亞瑟在一起幾十年,他應當很了解這個首領冷酷的性格,可自己怎麽還會寄希望於他?智者深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鼓足了勇氣,決定獨自返回太陽係去尋找林萌。而此時,他後悔沒有

被基因化,不能擁有超能力。

麵對著宇宙裏的種種困難與危險,個人的力量是那麽渺小又脆弱。

智者先去武器庫取了鐳射與光束武器,並拿了一把數碼劍。他對這些基因戰士常用的武器很陌生,原則上他隻是基地上的內務人員,從不參戰。他把劍往身後一遞,隱形的磁性劍鞘立刻將它吸住,並沒有緊貼著他的背,而是牢牢地固定在離他身體幾厘米的地方。鐳射與光束武器威力雖大但體積卻很小,智者很快的把它們裝在製服的右前臂位置,飛快地向外走去。

可是飛船已不再受他控製,他連續輸入幾次腦電波命令,它還是一動不動地呈超流體狀。

智者歎了口氣,暗笑自己怎麽這麽天真。他已經被取消了對飛船的調度權,亞瑟王若不允許的事情,沒有人可以強行辦到。

智者一次又一次地嚐試著與亞瑟通話,可是他的呼叫也無法連通。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心急如焚。沒有飛船,他寸步難行。情急之中,他抬頭對著空中說道:“亞瑟王,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她的平安,即使是失敗,我也死而無憾。請求您讓我出去。”

說完這話,智者環顧四周,他不能確定亞瑟是否可以聽到他的聲音。

他等了幾秒鍾,極度的失望再次襲上心頭,他頹然地望著前方,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悲哀。而就在這時,智者看見亞瑟坐在前麵不遠的地方,雙手放在扶手上,神情淡然。

亞瑟的表情從來都是平淡的,可是其中蘊藏的威嚴總是讓智者不太敢直視。可是這次,救人心切讓智者忘記了害怕,他上前再次重複了自己的請求。雖然知道這隻是立體投影,智者還是敬畏地停在禮貌距離外。亞瑟的出現讓他原本絕望的心發現一點希望。

“情感就代表失去理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亞瑟緩緩說道。

智者從他這句話裏聽出他對情感的好奇,同時也發現自己對朝夕相處的亞瑟王一點都不了解,他一直以為基因人隻知道木然地服從內部基因設定,對設定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不過,若沒有這件事作為契機,他們之間永遠沒機會多講一句話。

“情感就是付出,願意不計後果地為對方付出一切。”智者答道。“終歸是件愚蠢的事情。”亞瑟站起身來。

智者怕他關閉投影,急切地說:“我不是基因人,無法做到像您那樣理智地衡量得失,我腦中殘存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使我不能對她棄之不顧。請您同意讓我出去尋找她,如果能活著回來,我願意接受您任何處罰。”

亞瑟深邃的暗綠色眼睛看了他一眼,投影消失了。

智者的手伸出,似乎想抓住他,不讓這唯一的機會消失,可這隻是徒勞,青灰的通道上已空無一人。當他懊惱地轉過頭時,卻發現青蒙的懸崖下升起一艘三角形的戰艦。智者欣喜若狂,上百年沒有運用過的笑容也展現出來,他高聲說道:“謝謝您,亞瑟王。”

亞瑟冷漠地看著畫麵中智者的興奮神情。他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對他說謝謝。

智者飛出基地,看著茫茫的漆黑的太空,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她到底被困在哪一個斷層裏?現在在哪一個空間?斷層是否已經消失?是否還在太陽係?

戰艦比他平時所用的星際飛船性能更強,智者很快回到太陽係的月球上。顯示屏上掃描出空間斷層的影像,它們就像是一個個巨大的氣泡連綿不絕地浮在太空中,不斷有舊的消失又不斷有新的產生。最靈敏的搜索設備也無法勘探出斷層裏的情況,唯一的辦法就是進入斷層。

進去嗎?智者猶豫了一下。

戰艦在一個欲捕捉它的斷層外劃出一條弧線後,轉身快速地鑽入了一個空間盲點。

林萌眼前隻有白色。無論天上地下,全是鍍釉白瓷那樣明亮的白,卻不耀眼。這種純一色的白讓她估計不出她所處的地方到底是大還是小。

她一直往前走,看看手表,她已走了四個小時,可是她的麵前還是一片白。這個世界什麽都沒有,也沒有聲音,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聲,但她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

林萌現在渴得要命,五內俱焚,她無比想念那瓶放在手提袋裏的礦泉水,為什麽沒帶著它一起穿越時空?真要算時間的話,她快三十個小時滴水未沾。幹渴讓林萌感覺胸腔著了火,每一次呼吸之間都似有火苗躥出,而饑餓也在這時向她宣戰,又饑又渴的她一門心思的想著水與食物。

難挨的胃痛過去以後,林萌不再感覺那麽餓,但是幹渴如惡魔一樣變本加厲,已不單是身體對水的需要,它成了一個越來越嚴重的疾病,而這種病的良藥就是水。她還從來沒有把水與藥放在一起相提並論過。可是水之於幹渴不是一劑最好的藥嗎?

水!水!

這個沒有滋味沒有顏色的物體對人類是多麽重要啊。人的身體裏69%都是水,水就是生命。這個生命正在離她而去,她幹渴得連思維的源泉都枯竭了,她現在什麽也想不到,什麽都忘了。她隻是機械式地向前走,走到最後,她甚至已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總是向前走。

智者進入空間後才發現空間斷層為什麽那麽可怕。

他飛不出去!

無論智者把速度提到多快,無論從哪一個角度飛,他都始終飛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色世界裏。因為沒有參照物,他感覺自己像是固定在原地沒有動。所有顯示屏都正常運作,但上麵一片空白,說明在這裏既接收不到任何外界信息,也無法測試內部情況,唯有速度儀上的數字在不斷地跳動著。

盡管在空間斷層裏無法使用彎曲空間,但是現在的飛行速度已經達到了飛船最高速度,即40萬公裏

每秒,比光速還快10萬公裏。在這種速度下,繞地球一圈都隻需要兩分鍾。而剛才在外麵,測到的斷層

直徑不過2萬千米,才進入斷層時智者一直使用超低速,以防一不小心又飛了出去,可是現在,他想的是怎麽才能飛出去。

其實他早該知道他無法飛不出去,因為曾有戰艦被困的紀錄,從來都是有進無出。

智者並不傷心。即使是被困在這裏無法再出去,或者是隨著斷層的消失而永遠消失,他都不會傷心後悔。可是無法找到林萌,這讓他很挫敗。如果這個空間無限大,那麽他幸運地找到林萌又怎麽辦?根本就無法帶她出去。

智者看著四周凝固的白色世界,心中一動,他把飛船的速度降到零,打開艙門,取下數據劍放在外麵。如他所想的那樣,長劍飄在空中。他再關上艙門,慢慢加速,可是他設定的參照物一直在艙門外,沒有改變位置。

智者無奈地暗歎一聲,他被空間愚弄了,戰艦在這裏根本沒有移動過。

林萌實在走不動了,她慢慢地坐了下來。她沒有再去看手表,時間對她來說已不重要,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去。她的目光無力地垂在手指上,那枚結婚戒讓她的頭腦清醒了一點點。戒指內環刻有她與賽珀的名字和他們結婚的日期。

永別了,我的愛人。我實在是抵抗不住缺水的煎熬,這不是我的過錯,我也從沒想到過自己會如此依賴水源,也沒想到耐渴力會這麽差。人類歸根到底是最脆弱的,大家都以為人可以一往直前,自由自在,可是我們都被氧氣,水,食物這三條無形的線拴著,隻要一根線斷裂,我們都必死無疑。

賽珀,請原諒我不能陪你走完一生的路。

爸爸和媽媽,對不起,你們給予了我生命,而我現在卻要把它放棄。

爸爸,我早就原諒了你。我現在記起來腳上的傷痕是怎麽回事了,那是我六歲時,有一次你喝醉了,看到我穿條粉紅裙子,讓你想起生女兒所帶來的恥辱,所以你很用力地推了我,撞倒了開水壺。我在無菌病房躺著時,真的很恨你,可是我又多麽渴望有一個愛護我的父親啊,所以我自作主張地把這件事忘記,努力地往記憶裏存多一些你的好。

林萌的思想已經不再受她的控製,她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著,漸漸進入了半昏迷狀態。

智者發現自己可以在這個空間行走,原來隻有靠動力驅動的機械工具在這裏失效。

他從戰艦的反方向開始走。它定是一進入空間即被凝固住,應離入口不遠。可是智者已經走了很久,早就看不見戰艦,他也沒有走到盡頭。他也同林萌一樣,越走越失望。

智者眼前閃過亞瑟冷冰冰的麵容,心想,亞瑟王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所以才製止我的一意孤行。仔細想想,亞瑟這個人並不是完全沒有情義。

智者站定,看著滿眼的亮白,靜心靜氣地在腦中尋找與空間斷層相關的資料。作為星際科學家,他也曾研究過星際太空現象,但是關於斷層的知識實在太少,因為進入就意味著死亡,唯一幸存的那個星際人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麽走出來的。

“即使隻有一個人活著出來,也說明斷層不是死亡禁區。萬物都有其內在規律,隻要將其掌握,就可與它和平共處。”

亞瑟那天也坐在一邊聽了科學家們與幸存者的投影對話,並做出這樣的定論。可是這項研究太難,不進斷層就無法進行研究,而進入則是送死,所以對付空間斷層的方法始終懸而未決。

星際人對它隻能設法躲避,好在它們並不像星際病毒那樣會主動發起攻擊。

智者看著這片白色世界,腦中思索著它的組成。製服上的隱形電腦也處於癱瘓狀態,在沒有任何儀器的幫助下,他隻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來檢驗。腦電波命令在這個空間不起作用,他按動肩上的按扭打開數碼頭罩。他的心有些忐忑,在不知道這裏的溫度,壓強和空氣成分的情況下,他這個舉動很冒險,但不冒險的結果也是死亡。

一秒鍾過去,智者沒有感到痛苦,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一股清新的氣體從鼻腔進入到他的身體內,四肢百骸有說不出的舒服,鼻中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氣味,一時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可很快,不待智者有機會再次吸入這種讓他心情愉悅的氣體,他已經感到身體在迅速發熱,同時胸悶,呼吸困難。

他馬上又戴上頭罩,但是這些白色氣體已經遍布在頭罩裏,他就像在頭上扣了一個白色的圓瓷盆。智者已大致知道這是什麽氣體,就在頭昏得無法站立時,他記起來那種清新的氣味是一百多年前,

星球還有暴雨這種自然元素的時候,他在雨後聞到的氣息。他極輕微地做著近乎憋氣式的呼吸,以防失去那已經很少量的、維持血液流動的二氧化碳。

這裏是超純氧環境。

具體有幾個帕的純氧他也不是很清楚。人類在三個帕的純氧環境裏可以存活幾分鍾,而僅兩三秒就讓他到達死亡的邊緣,這裏的氧濃度已經濃得化不開,難怪剛才走路時感覺阻力很大。可是大量氧氣聚集在一起時會呈現天藍色,為什麽這裏都是白色。

作為一名科學家,智者為這個發現感到興奮,暫時忘記了被困的煩惱。可是周圍出現的越來越明亮的白把他從短暫的放鬆中拉了回來,他發現氣體也越來越稠密,他有走在水裏的壓迫感。

智者的生物電信號在屏幕上消失了,亞瑟知道他進入了空間斷層中。他轉身走到窗口,望著外麵絢麗如花的宇宙,腦中不知不覺地不斷重複著那段視頻對話。

這位幸存者是星球公民,他在返航時遇到流星雨的襲擊,飛船在劇烈撞擊下偏離軌道進入空間斷層,他隻看到眼前一片白茫茫,還沒來得及思索,就在猛烈的震動中失去知覺。當星際士兵找到他時,他還飄浮在太空裏昏迷不醒,科學家們盡了最大的努力終於將他救活。

猛烈的震動。亞瑟心中自語,這難道就是他走出死亡盲點的機會?為什麽會產生猛烈的震動?亞瑟的耳機輕響,一個聲音被接入,亞瑟沉靜地聽著。

“亞瑟王,在對幸存者的製服及身體進行深入的研究分析後發現,他曾受到超濃度爆炸極限的衝擊。”

智者已因缺少二氧化碳而快被超純氧憋死。

人們少了氧氣無法生活,可是氧氣太多反而會讓人窒息。多吸入二氧化碳會死,可是少了也不行。這世上一切事情都當適可而止,物極必反。

空氣中的含氧量一般為21%,人體各組織均不能承受過多的氧,這是因為脂質過氧化會造成細胞死亡。而二氧化碳保證血管產生正常壓力以增加血液流動,輸送氧氣到達身體關鍵部位,例如大腦和心髒。

人類適應現在的大氣成分是生物長期進化的結果。

星際人的數碼頭罩是又一例仿生學作品。它依照植物光合作用的原理製作而成,頭罩將人們呼出二氧化碳吸收並轉化為適當數值的氧氣,如此循環往複。

可此時智者並不需要它再製造氧氣,他需要二氧化碳!如果使純氧燃燒,他就會得到很多二氧化碳,智者心想,我必須找到一樣東西把氧氣點燃。但是他沒有時間了,純氧已稠得如果凍一樣,他被黏住了。

這是空間斷層在慢慢消失,說明兩個相遇的空間在分離。有聚有散,仿若人生。

智者現在知道為什麽進入斷層的人會消失,實際上並不是消失,而是與空間盲點一起被壓縮成為一個肉眼看不見的粉塵,這是一個與宇宙誕生完全相反的過程。

空間壓縮的速度很快。智者感到全身上下都像壓了千斤巨石,骨骼都似碎裂,他現在就是想大口呼吸都不可能,肺部已沒有一點位置。就在他呼出肺內最後一點氣體,安詳地與這世界告別時,大爆炸發生了。

智者根本沒有看到亞瑟是怎麽來到他身邊的,隻覺得胸臆間的鬱悶頓時消失,肺部的放鬆讓他忍不住想大吸一口氣,但他還是克製住了。

超純氧的爆炸威力很大,而供它發泄的空間又太小,他們倆就如被悶在密封罐中,無法遮擋地承受著爆炸產生的衝擊力。一道圓弧形的紫藍光屏在衝擊波到達之前出現,但即使有這道光屏的隔斷,他們還是如離弦的箭一樣向後直飛出去。

一旦可以穩住身體時,亞瑟馬上鬆開了緊拽著智者的手。“我們出了空間斷層!”智者看著四周漆黑的太空說道。“我們還在原地,隻是斷層已因氣體的消失而不存在。”亞瑟淡然回複。

一位星際戰士駕著戰艦到了他們身邊,智者走進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掀開麵罩,大口吸氣。他的目光在飛船中尋找,並沒有發現林萌。亞瑟麵對舷窗而站,望向無垠太空。智者轉頭看了他一眼,真不知如何再開口請他出手救人。

一艘戰艦在空中與他們會合,走廊接通。星際戰士行禮退下,智者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行禮後跟在星際戰士身後來到另一艘戰艦上。

通道消失,兩艘戰艦重又分開。

智者一進去就被林萌緊緊抱住,她眼中閃著淚光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劫後重逢讓她異常激動。她已服用水膠囊,不再感到幹渴,但是嗓子卻因先前太缺水而變得有點嘶

啞。

智者同樣驚喜,但不習慣她的熱烈擁抱,推開她上下打量一眼,問:“你還好吧?”“除了胸悶,血氣上湧之外,一切都很好。”

智者點頭。他也有這種感覺,想必是穿透保護屏的爆炸餘力震動了他們的內髒,應該不用太久這種

不適就會消退。

林萌並不知道智者是因為想救她而被困,她現在對亞瑟手裏那顆小小的紫藍色珠子感興趣。“那是一顆罕見的天然能量球,是亞瑟王在隕石流裏偶然發現的,與星球防護膜原理極其相似。星

球科學家用了那麽多年才研究成功的東西,早就存在於大自然中。”“所以說自然才是最偉大的造物主。”林萌說。

亞瑟咬緊牙關盡力壓住胸腹間翻江倒海般湧上來的血腥,經曆了六次超濃度的爆炸極限,堅持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

與智者不經分析即直接衝入空間斷層不同,亞瑟並不進入那些巨型空間,而是鎖定幾個快速收縮的盲點進入。它既然能將人或物吸進去,就應當有感知,它們在感受到有異物進入時,會加快消逝速度,這是空間消化獵物的一個過程。

亞瑟並不承認自己有情感,他一直認為這是人類最無聊也最薄弱的東西,可他還是給了他們三次機會。亞瑟一向說到做到,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在第三次空手而出後率隊離開,而是進入了第四個空間。如果這次遇到的是智者,他會結束營救,可是他找到的是林萌。

他在牛奶一樣粘稠的氣體裏慢慢向她走近。

林萌看著亞瑟從白色的背景裏一點點顯現出來,紫藍的頭發,暗綠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和緊閉的唇,他的衣服是深灰色的,高大的身材在她仰望的視角中仿如天神。

她以為已到天堂,見到了上帝。可是這個上帝似曾相識,又太年輕。亞瑟走到了坐在地上的林萌麵前,向她伸出了右手。

林萌隻是看著他,沒有動。足足半分鍾後,林萌才抓住了他的手。他隻是輕輕一帶,她就輕盈的站

起。

亞瑟從博物館裏取來了古老的火石。他相信所有被困的人都企圖用身邊的武器來擊穿這空間,有時

被困的人甚至有質子炮,但依然無法破困而出。

亞瑟以前認為這是一個能量傳遞迅速的空間,因此會將武器的威力吞噬。可是星際科學家檢測到的超濃度爆炸極限使他明白,先前的想法是錯的,隻能說,科技化的東西在那裏無法運用。幸存者必然是進入空間斷層的瞬間,帶進了因流星高速撞擊而產生的火花,引發了超濃度爆炸。

火花一閃之後,亞瑟與林萌被震了出去。強大的爆炸力將兩人拉扯開,亞瑟直往上飛而林萌往斜下方墜落。林萌沒有感覺到下墜,周圍一片漆黑,她以為自己靜止不動。可是當她轉身向上看到亞瑟時,她才發現自己正急速遠離他,快得不可思議。她並不知道此時的速度已達音速,而她旋轉的速度也迅速加快,如一枚在加速的電鑽下旋轉的螺絲釘。

林萌陷入了致命的螺旋旋轉。以這個速度再下去十幾秒鍾,她即使不被轉死也會墜入地球的大氣層中燃燒。

亞瑟及時來到林萌的身邊,與她做著同速同向旋轉,以達到相對靜止。在此同時,他拉起她的一隻手,仿佛一個絕佳的領舞者,他帶著她在漆黑的太空中優美地轉了幾個大圈,將她的重心調整了過來。

林萌停止了轉圈,也停止了下墜,精疲力竭地靠在亞瑟的胸口。

隱形助力器帶著他們上升。林萌一眼不眨地看著腳下那個純藍色的星球。

那就是她生活的地球啊,可是現在已看不到熟悉的五大洲的板塊,也看不到綠色的森林,唯一可見的就是藍盈盈的海水和白色的波濤。

地球真的成了一個水球。

林萌極其困,她希望這不是因為倒時差,否則這兩百星際年的時差要倒到什麽時候。可是戰艦中連張椅子都沒有,兩個星際戰士,一個站著控製飛船,另一個直挺挺地立在一邊,目光落在一個點上再未動過。

智者也背著手站在戰艦中間,一眼不眨地看著外麵平靜的太空。

林萌困倦地坐在地上,靠著飛船內壁,可又沒辦法入睡,超光速飛行讓她痛不欲生。她隻企盼快點到基地,以後的幾天裏,她絕對不再出門,直到回地球的那天。可是她小小的願望很快就被打破。

智者遞給她一支管狀槍,說道:“拿好,星際病毒出現了。”林萌心裏哀歎:“它就不能改天來嗎?”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古人總是有先見之明。

原本列隊飛行的六艘戰艦呈發散狀分開,飛行速度慢下來,這讓林萌不再那麽難受,但她連站穩都成問題,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戰鬥。耳機裏忽然傳來亞瑟冷峻嚴肅的聲音,他在向所有的人發布作戰部署。因為他講星球語,林萌一點也聽不懂。她愁苦地自語道:“給我槍也沒用,我不認為我有能力擊中星際病毒。”

沒想到亞瑟很快回答了她,用的是法語:“給你槍是方便你自殺。”

林萌以為自己聽錯了。智者卻輕輕點頭,“當病毒擊中你時,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對自己開槍,否則病毒會借你的身體迅速繁殖,你也會異常痛苦。”

光束槍裏的光粒子經電磁加速後發射出去,會產生巨大的能量,使目標熔解甚至蒸發。

林萌的手指不敢觸碰槍上藍色的按鈕,她關閉了智能感應功能。因為越是不能去想“發射”,這個詞越是在腦中不停盤旋。

林萌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醜陋的東西,不僅醜陋,而且讓人惡心。

它們半米多長的身體就像是一灘不斷腐敗並流著黏液的爛泥,渾身都是噴射孔。光是看一眼就使林萌覺得反胃,頭皮發緊,如果被它噴上一身發膿的汁液,即使沒有亞瑟的命令,她也想自殺算了。

它們沒有五官,可是感覺細胞卻比任何生物甚至比任何高科技設備都靈敏,即使是穿越彎曲空間也休想將它們甩脫。所以遇到星際病毒隻有一種結果,要麽你死,要麽它亡。

林萌緊張地看著舷窗外的戰場。

六艘戰艦呈品字型排列成上下兩層,三艘戰艦為一組,兩組邊掃射邊同心逆向旋轉,以互相彌補攻守的空隙。現在的局勢是一邊倒,耀眼的光波過後,病毒成片消失。與病毒相比,戰艦唯一的優勢是發射距離遠,隻要將病毒拒在它的發射範圍之外,他們就沒有危險。可是他們隻有六艘戰艦,而星際病毒卻前赴後繼,越集越多。它們瘋狂地從各個方向進攻,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改變了作戰計劃。

亞瑟的戰艦忽然疾飛直上,後麵立刻跟了一串密密麻麻的星際病毒,仿如慧星和它的慧尾。他把戰艦速度提到最高,但是這些醜陋的東西懂得在對手的速度軌跡中衝浪,使自己達到與之相同的速度,這也是星際病毒的一個可怕這處。

亞瑟忽然右拐並迅捷地在空中劃了個半圓後,繞到了追他的隊伍中間,光波炮依令發射,他的飛船也緊跟其後從這個打開的缺口裏穿了出去。但被他截斷的病毒隊伍反應也是神速,它們沒有任何停頓便反身追趕,隻是由剛才的一支隊伍變成了三隊。

林萌被縱橫交錯的各色光線晃得眼花繚亂,戰艦與星際病毒的速度都太快,她的眼睛哪裏跟得上。她乘坐的戰艦遭到病毒的襲擊。幾隻如稀泥一樣的病毒終於衝破防線躍到了戰艦上,並迅速入侵電

腦係統。星際戰士沒等係統完全失效就果斷地放棄了戰艦,他們用鐳射炮在飛船上炸出一個大洞後立刻從那裏飛了出去。兩名基因人,一個帶著智者,一個保護著林萌。帶著林萌的戰士沒有忘記回身將他的飛船與病毒一起炸毀。

沒有戰艦的他們更是險象環生。

智者他們一出去後即被一艘戰艦接住,林萌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他們陷入病毒群中。其他人尚且自顧不暇,他們隻有靠自己。在死亡的脅迫下,林萌咬著唇,睜大著眼不停歇地按著藍色按鍵,對手實在太

多,她根本不用練習瞄準,白光閃過之後,總有命中的病毒被蒸發,但是毒液也如細雨一樣兜頭灑射過來。星際戰士用手猛一拉林萌,高大的身軀將她完全遮住了,毒液全部射在他的背上,星際戰士拉過林

萌的動作並沒有影響他對著目標發出一枚反應彈,隻是當他再想啟動自殺命令時,他的腦子已不聽指揮。經過上百年的進化,病毒進入腦內的時間已不是感染智者時的幾個小時,而是幾秒。

林萌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麵無表情的星際人,他的眼睛瞬間被痛苦漲紅,臉上青筋暴起,難以忍受

的折磨使他的身體先蜷成一團,又猛然向後張開,身上的製服出現了星星點點的斑痕——他正在快速腐爛。林萌完全被嚇呆了,忘記了自己還處在一個無比凶險的環境裏,星際病毒已向她發起了進攻。在這

刻不容緩的關鍵時刻,幾道光波同時從她身邊劃過,一道準確地擊在了欲死不能的星際人身上,另外幾道擊中她周邊的病毒。

一個龐然大物迎麵向她衝過來,仿佛要將她撞成粉末。林萌驚叫著閉上雙眼,不停地按動發射鍵。然而戰艦在經過她時轉變成超流體,並在瞬間又切換回實體狀態,林萌穩穩當當地站在戰艦中央,但是她發射出去的光束粒子卻毫不客氣地命中救她的人。

亞瑟的速度再快也沒有經電磁加速後的光粒子快,盡管能量球再次發揮功效,攻擊的力度還是使他狠狠地飛撞在舷窗上,沒等他喘過氣來,攻擊的光波接二連三到達。

林萌機械式地按著鍵,完全處於失控狀態,她腦子裏一片空白,眼中隻有恐怖可怕的星際病毒和受感染的星際人因痛苦而變形的臉。

因為她取消了光束槍的智控功能,亞瑟沒辦法用腦電波控製她手上的武器,他迅速抽出數碼劍擋住其中一輪攻擊,光束擊在劍上即被折射開,亞瑟也乘機閃身來到林萌的身前,奪下了她手中的凶器。但是折射的光束擊中了飛船,雖然能量經折射後已小了很多,仍然將戰艦炸出一個大洞,內外壓力差產生的強大吸力瞬間將他們倆吸到洞口,亞瑟反應敏捷地伸展雙臂用力掰住破口壁沿,出於求生的本能,林萌很自然地將他摟緊。

好在智能數碼鏈沒有受到破壞,電腦即刻將壓力重又提到正常數值。吸力消失,他們倆麵對麵緊緊

地貼在一起站在洞口。

林萌終於緩過一點神來,她眨了一下黑黑的眼睛。而亞瑟卻感到強製壓下去的氣血翻騰重又洶湧泛起,再也無法壓得住,鮮血從他閉緊的嘴角裏流了出來。

亞瑟漠然地拉開林萌依舊將他摟得死緊的手臂,抬手抹去血痕,回到了舷窗前。

前後不到一分鍾時間,空中局勢已起了變化,受命前來救援的戰艦全部到達。亞瑟看這戰況,認為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駕著戰艦回到基地。

高度的緊張與害怕之後,林萌的身體極度疲憊,沒有一絲氣力,沒有了亞瑟的身體作為支撐,她軟軟地撲倒在地上,趴在洞口的邊緣。飛船斜上飛行時,她有要掉下去的錯覺,可是酸軟的手腳根本不聽使喚,右手完全僵硬,始終保持著握著光束管的動作,她隻好不再做妄圖爬離的無用功。

亞瑟把戰艦懸停在懸崖後獨自離開,主人當成他這樣,林萌氣得無話可說,一直等到智者回來,她才離開這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

智者說:“亞瑟王已將空間斷層的空氣樣品拿去化驗分析,希望找出使純氧變白的另一種物質到底是什麽,也許有助於我們找到比超濃度極限爆炸更安全的脫離方法。”

“我相信你們可以征服空間斷層。”林萌好心地鼓勵他。

智者卻說:“不是‘征服’。在變化莫測的茫茫宇宙中,人類出現的最晚,壽命也最短暫,我們不過是它的一個過客。隻能說,我們也許能學會如何與宇宙和平共處,但永不可能征服宇宙。”

林萌一覺醒來,入眼是屋頂上的黑色花紋石,趕快閉上眼睛,等了好一會兒才再睜開,看見的還是萬年不變的冰冷的黑色花紋石。

她從**跳下來,雙腳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無力,同時也感覺到身上有那種挑過千斤重擔後的疲軟,下唇腫痛不已。她轉了一圈找不到鏡子,手指在那裏摸了一會才想起來,肯定是昨天與星際病毒對陣時,她因為太緊張而把下唇咬破了。

賽珀在做什麽?他是不是急得快要瘋了?看著她從眼前消失,隻留下一個箱子在站台上,無論是誰,都無法保持冷靜。這個一天到晚喊無聊會要人命的人,這個總是在享受美好生活的人,這個永遠帶著一臉快樂笑容的人,他會怎樣麵對這件近乎神話一樣的事情?

“換首歌吧,這首太傷感。我可受不了你被放逐天際,那我怎麽辦?沒人陪我鬧會很悶的。”賽珀那天說的話依然在耳邊,卻一語成讖,她現在真的被放逐天際。這是上天對他們愛情的考驗嗎?

林萌慢慢地緊著手表的發條。

賽珀喜歡自然一些的東西,比如說鍾表,他會選擇手動發條式,那些大大小小、看上去簡單的齒輪嵌進了多少藝術的華美與人類的智慧,可是這玄妙的鍾表業遲早會被一塊石英電池代替。好在林萌用的是機械表,否則在空間斷層裏它已失效報廢。

她看著上麵的日期顯示,計算著來到這裏已經是地球日的第三天,她在太空不過呆了一天而已,還有九天啊,該怎麽樣才能打發掉這漫長又無聊的九天?

林萌重又戴上表,對自己鼓氣說:“好吧,既然無法逃脫,那就勇敢接受。折算成十八天也不算長,我不是等過他整整一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