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燈下的死屍

四月十六日

星期六

上午九時三十分

因為希茲之前和新聞記者們約定過,所以現在不得不將奇南送走了。也許是因為緊張,辦公室裏接連幾分鍾都沉默著。“主教”再度製造了恐怖事件。事件發展到現在,已經演變成了三重令人恐怖的命案,而對於問題的解決似乎還遙遙無期。但是,給我們打擊最大的,不是對破案失去了信心,而是感受到了這起凶案中所彌漫出來的獨有的恐怖氣氛。

萬斯看上去心情非常沉重,不停地在屋裏走來走去,終於,他抑製不住內心的憤恨,脫口而出:

“實在太可恨了!馬克漢——這個家夥的惡劣行徑,簡直已經到了無以言表的地步……你想想看,在公園裏玩耍的那些孩子們——他們一向都在那做遊戲,可是今天一大早,他們起床沒多久——還沉迷在遊戲的愉悅之中……突然,眼前發生了如此殘酷的一幕——以最恐怖、最具壓倒性的力量,將他們的美夢吹得無影無蹤了——你說,這是不是太過殘忍了?孩子們驚訝地發現,那個憂鬱的駝背——一向同他們一起玩耍的駝背——竟慘死在熟悉的圍牆下麵——即便用力搖晃他,在他身旁大聲哭泣,憂鬱的駝背,他那彎曲的、支離破碎的身體,卻再也無法活過來了……”

萬斯停在了窗邊,眺望著窗外的景色。此時,濃霧已漸漸散開,和煦的陽光照耀在灰色的石頭上。遠處,紐約保險公司的金色鷲形招牌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不過,不可以這麽輕易地陷入感傷,”萬斯轉身麵向屋內的人們,勉強微笑著說,“感傷會使人喪失思考的能力,並且還會蒙蔽人內心理性的一麵。德拉卡絕對不會這樣白白犧牲的,他一定能夠指引我們,給我們以幫助。現在,大家振作起來,一起好好幹一場吧!”

萬斯激勵的話語很快就緩和了剛才沉痛的氛圍,如同是給大家注射了一劑興奮劑,把大家從頹唐的狀態中喚醒。馬克漢打電話叫來莫蘭警官,又指派希茲親自負責調查德拉卡一案。然後,又打電話拜托法醫盡快將驗屍報告送來。希茲此刻看起來精神飽滿,他站起來,一口氣喝下三杯冰水,之後,用力跺了一下腳,將帽子向上拉了拉,等待著檢察官下達指令。

馬克漢絲毫沒有懈怠,立即開展了各項工作。

“警官,你應該已經派人在德拉卡和迪拉特家監視了吧!那麽,你今早跟他們其中的哪一位談過話呢?”

“我還沒來得及找他們談話。不過,我已經交代下去了,要他們一直等到我回去才可以離開。”

“那法醫是怎麽說的?”

“他隻是說德拉卡大概是在十小時前死的……”

萬斯插嘴問:

“除了說他的脖頸折斷以外,還提到頭蓋骨破裂了嗎?”

“雖然沒有提到頭蓋骨破裂,但是,他說死者摔下去的時候,是後腦先著地的。”希茲說道,“果然又是頭骨破裂——這和羅賓、史普力格的死狀相同。”

“這是當然!我們這位凶手慣用的殺人方法,是既簡單而又最有效的。為了盡快置對方於死地,首先要在目標者頭部狠狠一擊。似乎事先已將木偶在這一出戲裏的角色選好了。可以肯定,在德拉卡從石壁上朝下看的時候,凶手從後麵給了他致命的一擊。隻要稍微抬高一下,德拉卡就這樣悄然無聲地從牆壁上滾了下去——如此一來,在鵝媽媽的祭壇儀式上,就又增添了第三個冤魂。”

“太可惡了!”希茲火冒三丈,咒罵道,“在德拉卡家後門監視的那個家夥就是其魯霍伊,昨天德拉卡一晚上都不在家,為什麽他沒有向我報告?我出門的時候,其魯霍伊還沒到警局,所以我還沒有和他碰麵。那麽現在我們就將他叫過來,先來聽聽他怎麽說吧!”

馬克漢也同意這麽做,於是希茲立刻打電話將其魯霍伊叫了過來。十分鍾之內,其魯霍伊就飛奔而來。他剛一進門,警官立馬撲上去質問他。

“你知道昨晚德拉卡是什麽時候出去的嗎?”

“大概是吃過晚飯後,八點鍾左右。”其魯霍伊戰戰兢兢地回答。

“他到哪裏去了?”

“我看見他從後門出來,經過射箭場,後來又從射箭室出來,到迪拉特家去了。”

“他去迪拉特家是進行社交性的訪問嗎?”

“我想是吧!警官。他在那裏待了很長時間。”

“嗯,那麽,他是在什麽時間回家的呢?”

聽到這個問題,其魯霍伊似乎有點忐忑不安、不知所措了。

“這個……我……我想他沒有再回家,警官。”

“什麽!你想他沒回家?”希茲語氣極具諷刺意味,“難道一個頸骨折斷的人還會回家去再跟你過上一天嗎?”

“警官,我是想說……”

“你想說的是,德拉卡——那個你負責監視的家夥——八點鍾去迪拉特家拜訪,而你呢?是不是就一直坐在大樹底下,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那麽請問,你是什麽時候醒過來的呢?”

“不!警官,請聽我說,”其魯霍伊情緒激昂,“我昨天一整晚都在認真執勤,絕對沒有睡覺,更沒有玩忽職守,不能因為碰巧沒有看到那個男的回家去,就說我偷懶!”

“噢?是嗎?那麽,如果你沒有睡覺,那麽在沒有看到那個家夥回家的情況下,為什麽不立刻向總局報告?”

“我想,他一定是從正門回來的。”

“又是你想!你今晚怎麽總是說‘我想’,你的腦袋是不是進水了?”

“警官,請稍微替我考慮一下吧!我接到的任務裏並沒有跟蹤德拉卡這一項。你之前隻命令我監視他家,留意人員的進出情況,還有就是在遇到麻煩的時候及時上前處理。因此,我現在就要來談談昨晚都發生了些什麽。首先,八點鍾的時候,德拉卡出門去了迪拉特家。然後我就繼續在德拉卡家監視,一直緊盯著他家的窗戶。在九點鍾左右,我看見仆人爬上了二樓,之後,她就把房間的所有燈都點亮了。又過了三十分,亮光全都熄滅了,我當時認為他們家的人可能都已經入睡了。然後,一直到大約十點的時候,我又看見德拉卡房裏的燈亮了——”

“什麽?”

“我是說,我看見德拉卡房間裏的燈大約在十點的時候被點亮了,並且還看到裏麵有人影晃動——因此,我才會以為是那個駝背從前門回來的。請問警官,如果您看到這種情況,難道不會這樣認為嗎?”

“也許我也會這麽想,”警官承認了這一點,“那麽你能確定是十點鍾嗎?”

“我當時並沒有看表。不過,是十點鍾,肯定錯不了。”

“那麽,你看到德拉卡房間裏的燈是在什麽時候熄滅的?”

“一整晚都點著,沒有熄滅過。我當時想,那個家夥真奇怪,好像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到目前為止,我看見過那個房間有兩次都將燈一直點到將近天亮。”

“噢,原來是這樣啊!”萬斯的語氣很輕鬆,“最近,我們要處理的難題太多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其魯霍伊,你昨晚看到德拉卡夫人房裏的燈光是怎樣的情形呢?”

“和以往一樣。那個阿婆,總是在房間裏點上一整夜的燈。”

“昨天晚上,負責監視德拉卡家正門的是誰呢?”馬克漢向希茲警官詢問。

“白天派了一個人一直在跟蹤德拉卡,不過,六點以後就沒有了,因為後來派其魯霍伊去後門監視,先前的那個人就被撤了回來。”

突然,大家都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萬斯轉向其魯霍伊。

“昨晚,你所處的位置,離那兩間公寓巷口有多遠?”

其魯霍伊沒有立刻作出回答,似乎正在回想當時的情形。

“大概是四十英尺到五十英尺之間的距離吧!”

“這麽說,在你和巷口之間,有一些鐵柵欄或是樹枝遮擋著吧!”

“是的。是有些遮擋視線。”

“如果有人從迪拉特家的方向走過來,而你剛好又沒有留意到,那麽,這個人是不是就能從那個出入口自由進出呢?”

“這種情況也可能會發生,”刑警承認,“當然,如果昨晚那個家夥知道有人在監視,而想刻意逃避的話。當時霧色濃重,周圍的光線也非常暗,並且還有很多汽車來來去去,噪聲也很大,隻要那個家夥夠警覺,就一定可以悄無聲息地進行他的行動。”

接著,警官命令其魯霍伊回總局待命。而萬斯對剛才其魯霍伊所說的話似乎存在疑問,他闡明了自己的看法。

“看起來,情況更加錯綜複雜了,德拉卡是八點的時候到迪拉特家的,結果十點就被推下公園的石牆了。從剛才奇南拿來的信中可以看到,上麵的郵戳蓋的時間是十一點。可見,凶手在行凶之前,就已經將這封信打印好了。也就是說,主教總是喜歡把一出戲的情節先寫到劇本上,將持續寄給報社的信也都事先準備好。這種做法實在是太大膽了!但是,從這裏我們也可以推斷出,凶手對德拉卡從八點到十點這段時間所處的位置了如指掌,並且可以據此預定行動。”

馬克漢說:“那麽,依據你的這個理論,凶手應該是從巷口進出的。”

“不!事實上,我的理論並不能說明什麽。我剛才之所以問其魯霍伊有關巷子的事情,是想知道除了德拉卡,還有誰從公園走出來過。根據目前我們所掌握的情況來看,我們可以大膽地進行假設,凶犯也許是為了掩人耳目,穿過巷子,然後從街區中央地帶進入公園的。”

“如果凶手是通過某條馬路……”馬克漢的聲音聽起來很沉痛。

“就算他和德拉卡一起走出來,那也不是什麽問題。”

“你說得對。正在表演的這個狡猾的家夥,說不定就大搖大擺地從警察的嚴厲警戒之下走進公園,也可能是從小巷子悄悄潛入的。”

馬克漢點點頭。

“但是,我覺得最不可理喻的是,”萬斯繼續說著,“為什麽那天晚上德拉卡房間的燈一直是亮著的呢?並且幾乎就在那個可憐的男孩與世長辭的同時,房間的燈便亮了起來。據其魯霍伊所說,燈被點亮之後,還有人在裏麵走動……”

萬斯突然停了下來,沉思了幾秒鍾。

“啊!警官,當德拉卡的屍體被發現時,你知道在他的口袋裏,是否放有大門的鑰匙?”

“這個我不清楚,不過想知道的話,可以立馬打個電話問問。在屍檢之後,他口袋裏的所有物品都被保管起來了。”

希茲立即撥通了六十八街派出所的電話,找到了內勤警官。可是過了好幾分鍾後,他似乎很不高興地將電話掛斷了。

“他說一把鑰匙也沒看到!”

“啊!”萬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慢慢地吐了出來,“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可以斷定,是主教將德拉卡的鑰匙拿走了,在殺了人之後,他再次潛入德拉卡的房間。這聽起來似乎令人難以置信。但是,這可以說是整個離奇凶殺案的全部過程了。”

“可是,到底凶手的殺人動機是什麽呢?”馬克漢疑惑不解地問。

“現如今我還沒有想清楚。但是,想要了解罪犯的殺人動機,我們為什麽不走出去尋找呢?”

馬克漢從衣架上取下帽子,神情嚴肅地說:“到現場勘察一下不是更好嗎?”

然而,萬斯好像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他仍然站在桌旁慢慢地吐著煙圈。

“對了,馬克漢。”萬斯說道,“我想起來了,我們現在應該去拜訪一下德拉卡夫人!關於昨晚她家發生的慘案,我們有必要向她說明。到目前為止,或許我們可以從德拉卡夫人那裏得到關鍵性的秘密。雖然我們還未正式將德拉卡的死訊告訴她,但是,她家附近的人們一定已經就這件事情展開激烈的討論了,這些閑言碎語絕對會很快傳到她的耳朵裏的。我擔心的是,在得知實情的時候,她能否經受住這樣大的打擊。我想,我們最好叫上巴斯帖醫生一起去。我現在就打電話聯絡他,你覺得怎樣?”

馬克漢點了點頭。於是,萬斯打電話給醫生,並向他進行了簡短的說明。

我們匆匆出發去接巴斯帖醫生,接著就立刻趕到了德拉卡家。為我們開門的是葛莉蒂?曼徹爾。從她的表情中不難看出,她已經知道德拉卡的死訊了。萬斯使了個眼色給她,把她帶進了會客室,低聲問道;

“德拉卡夫人已經聽說了嗎?”

“她目前還不知道,”曼徹爾用顫抖的聲音回答,“大概一小時前,迪拉特家的小姐來過,說要見一下太太,我擔心她會上二樓,所以就告訴她太太已經外出了。我總覺得一定是哪裏不對勁……”女傭人全身都在不停地哆嗦著。

“那麽你覺得哪個地方不對勁呢?”萬斯把手溫柔地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不知道。不過,太太整個早上到現在都非常安靜,一點兒聲音都聽不到,並且沒有下樓吃早餐……我也不敢到樓上去叫她。”

“你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是在什麽時候?”

“是今天早上很早的時候,大概是八點過後。送報紙的人告訴我的。而且我還看到有很多人朝德拉卡家的方向看著。”

“噢,不要害怕,”萬斯安慰她,“醫生也跟著一起來了,相信我,有我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萬斯走回到樓梯口,自己先上了二樓,直接來到德拉卡夫人的房前輕輕地敲門,不過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因此,他直接打開門走了進去。我發現,桌上的長明燈仍然亮著,**也是整整齊齊的,絲毫沒有睡過的痕跡。

萬斯默默地折回到走廓。那兒還有另外兩扇門,我們知道,其中的一扇,就是通往德拉卡書房的門。萬斯毫不猶豫地走向那扇門,連門都沒敲就進去了。屋內的窗簾都垂了下來,是白底半透明的料子,可以看到灰白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和天花板上垂下來的古典吊燈的燈光夾雜在一起,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黃色光線,這麽看來,其魯霍伊昨晚所看見的亮光還沒有消失。

萬斯在門檻處停了下來,馬克漢則搶先一步走了進去。

“噢,天哪!”馬克漢立刻屏住了呼吸,迅速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架。

接著,我看到,德拉卡夫人衣著整齊地躺在小床鋪旁邊的地上。她臉色慘白,兩眼睜開著,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她的雙手緊緊地抱著放在胸前。

巴斯貼醫生立刻來到她的跟前,蹲下來聽她的心跳,可是不一會兒,醫生就站直了身子,緩緩地搖了搖頭。

“她已經死了,死亡時間大概是昨天夜裏。並且她幾乎是即刻致死的。”醫生又將屍體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正如你們知道的那樣,她患有一些長期的疾病:慢性腎髒炎、動脈硬化以及心髒肥大症……因此,她一旦受到強烈的刺激,心髒就會立刻急性擴張……啊!她幾乎和德拉卡一樣,在同一時間死亡的……都是在十點左右!”

“那麽,你覺得她像是自然死亡的嗎?”萬斯問道。

“是的,這一點我可以肯定。不過,如果當時能給她打一針腎上腺素的話,也許還能把她救活……”

“難道沒有發現有人行凶的痕跡嗎?”

“是的,沒有,她隻是因為受到強烈的刺激,引發心髒擴張才死亡的。她的症狀很明顯——所有現象都表明,她死於典型的心髒並發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