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破天驚

在這次小聚過後的一天清晨,我正在問診室刷我的帽子,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這時,阿多弗來到房門口,告訴我有兩位先生正在診所裏等著要見我。我叫他帶他們進來,很快,就看見桑戴克和裏維斯走了進來。我發覺在這個小房間裏,他們的身軀顯得尤為龐大,特別是桑戴克,不過我還沒來及欣賞這難得的奇景,他就說明了來意。

“拜克裏,我們有事想請你幫忙,是關於你的朋友伯林漢父女的事。”

“哦,什麽事?你知道的,我非常樂意幫忙。”我的語氣中充滿了感激。

“嗯,那就好。是這樣的,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警方已經把那些找到的人骨都收集了起來,暫時存放在了伍德弗的停屍房,等待著死因調查庭的審判。因此,現在是獲得比新聞報道更準確、更可靠的消息的最佳時機。我本來應該到現場去查驗那些人骨,然而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必須避免將自己與這個案子有關的消息泄露出去,所以我無法親自到現場。同樣的,我也不能讓裏維斯去。此外,從報道上看,警方目前已經確信那些骨頭是屬於約翰.伯林漢的了,而你以葛德菲爾.伯林漢醫生的身份,代表他前去查看他哥哥的骸骨也是很自然的事。”

“好的,我非常樂意。”我毫不猶豫地說,“無論如何我都要去。不過相信這一去得花上至少一整天的時間,那麽診所怎麽辦?”

“這不是什麽問題,我們會幫你解決的。”桑戴克說,“況且這件事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其一,死因調查庭明天就要開庭了,必須有人代表葛德菲爾去旁聽才行;其二,赫伯特的律師已經正式通知我們的客戶,說過幾天他們就要對遺囑向法院提出申請,對遺囑進行認證了。”

“是嗎,怎麽這麽快?”我問。

“毫無疑問,這表明他們的行動非常積極,比我們想的要快得多。總而言之,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你也清楚。對於這件案子來說,死因調查庭相當於是遺囑認證法庭的一次預演,我們一定不可以錯失這次機會。”

“我了解。不過如果遇到出診怎麽辦?”

“放心吧,這個我們自會辦妥的。”

“是通過醫師經紀人嗎?”

“對,”裏維斯答道,“波西瓦將會給我們找到人手,實際上他已經找到了。我早上遇到他時,他手上正好有個合適的人選,為了賺點外快,正等著當代理醫生的機會呢!而且這個人也是相當可靠的。隻要你同意,我立馬到亞當街把他叫過來。”

“那也好,那麽你就去找這位醫師的代理人吧!等他來了,我立刻準備出發。”

“哦,真是太棒了!”桑戴克高興地說,“這下就好了。不過如果今晚有空,最好能來陪我們抽抽煙,順便談談我們接下來的戰略,還有明天的注意事項。”

我說好了將於晚上8點30分之後去一趟聖殿法學院,等我兩位朋友離開了之後,我就懷著飽滿的情緒去處理了今天不多的出診業務。

任何事都有它的兩麵性,從不同角度去觀察,就會得到令人意想不到的結果。然而我們在對待各種生活方式和境遇的評價上常常是非常主觀的。對那些在城市裏日複一日窩在同一棟大樓裏埋頭苦幹的人,比如技工、麵包師、裁縫師來說,能夠在假日到漢普斯泰德西斯公園散步閑逛,便算得上是一趟美好的旅行了;可是對水手來說,即使是紛繁不斷的異國風景,也僅僅隻是每天的工作場所。

第二天,我從利物浦街上了火車,一到座位上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以往坐火車到埃平森林的旅程,不管怎樣都不能稱得上是非常刺激的經曆,可是這次似乎是因為在菲特巷的狹小世界裏待得太久了,連這趟旅程也開始變得不一般了。

我想我必須思考的事情很多。我的生活在過去幾周裏發生了重大變化,不但發現了新的興趣、結識了新的朋友,更讓我感到意外的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正悄然闖入我的生活,不知是好是壞,全要看我的運氣了,不過這勢必會影響並占據我整個生命,直到走到它的盡頭。因為那幾日在圖書室裏的親密接觸,喝下午茶時所感受到的溫馨的家庭氣氛,以及牽手走在倫敦街道上的閑適與愜意,凡此種種,讓我的生活有了新的追求,而露絲.伯林漢的優雅更讓我覺得她就是我生命的主宰。我在車廂角落的位子上找了一個舒適的姿勢靠著椅背坐好,手上的煙鬥並沒點燃,我滿腦子都在想過去這幾天的許多事情和那不可預知的未來,幾乎忘了自己眼前的任務,直到火車開到臨近伍德弗的時候,我才被從肥皂和骨粉肥料工廠傳來的氣味拉回到了現實。

而說到此次旅行的真正目的,事實上我並不十分清楚,我隻知道,我是桑戴克的代理人。想到這裏,我禁不住有些得意,不過此次行動到底能不能給充滿懸念的伯林漢的案子帶來幫助,我真的不清楚。為了能夠理清頭緒,我將桑戴克寫給我的備忘錄從口袋裏掏了出來,仔細閱讀了一番。裏麵的內容很詳盡,就算是對我這個沒有多少法醫事務經驗的人來說,也還是相當受用的。

備忘錄的內容如下:

1.盡量不要讓人覺察到正在調查案子,千萬不能被人注意到。

2.一定要確認從各地搜尋而來的人骨已經全部陳列了出來,如果沒有,要注意觀察缺了哪些。

3.對主要骨頭進行測量,弄清其最大長度,對身體左右兩側的骨頭長度進行對比。

4.通過對骨頭進行檢查分析來判斷死者年齡、性別與肌肉的發展情況。

5.注意檢查骨頭及其周圍組織有沒有先天性和局部的疾病,或者是有新、舊傷痕和其他異常現象。

6.察看有沒有屍蠟,並且記住它的位置。

7.留心是否有殘留的肌腱及韌帶等軟組織。

8.注意觀察在悉德卡鎮發現的手掌骨,判斷無名指是在生前還是在死後被切掉的。

9.判斷骨頭浸泡在水中的時間長短,並注意屍骨由於水量、水質或者泥土而產生的變化。

10.弄清骨頭被發現的過程,記住相關人員的名字。

11.盡快將所有的發現都記錄下來,如果可能的話,多用圖表來呈現。

12.一定要時刻保持被動的態度,盡量少問多聽,切不可急躁,要努力對疑點多作詢問。

以上便是桑戴克給我的指導守則了。想來僅僅是檢查幾根骨頭,好像有點小題大做了。不過,等我讀了一遍又一遍之後,漸漸開始擔心自己是否能勝任這項工作。

等我漸漸接近停屍房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桑戴克的某些告誡並不是毫無意義的。一位警佐負責掌管這裏,當我走近的時候,他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著我;另外五六名男子顯然是報社的記者,如豺狼般守在門口。我將馬奇蒙先生替我領取的驗屍官命令書交給了那個警佐,他好像是為了避免被身後的記者偷瞄到,特意背對著牆壁開始讀了起來。

很快,我的文檔便通過了審查,他將門打開,放我進去。身後有三名記者本來也想跟著我進去,不過警佐馬上把他們趕了出去,並且迅速把門鎖上。他回過頭來,催促我到停屍房去,之後,就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著我,用略帶羞澀的眼神看著我開始工作。

我想他可能因為我木然的態度而感到些許失望,因為在我看來,那些人骨僅僅是一堆非常普通的學生作業。他好心地告訴我說,這些東西是他照解剖學的位置擺放的。我仔細檢查了一番,確定並沒有缺什麽,之後就按桑戴克給我備忘錄上的提醒開始工作了。

“你們也找到左邊的大腿骨了,是吧?”我問,因為清單裏並沒有提到。

“是的,先生。”警佐回答道,“昨晚我們在小僧侶森林附近的池塘裏發現了它。”

“那裏離這兒遠嗎?”我問。

“就在前往勞夫頓途中的森林裏麵。”他答道。

我立刻將這個記錄了下來,警佐看見了,表情有些怪異,似乎很後悔告訴我。之後我對這些骨頭進行了整體觀察。倘若是經過整理的,那麽它們的表麵應該會幹淨一些,而且也更容易觀察,不過眼前的這些骨頭看起來像是剛從棄置地點搬來的一樣,上麵的褐黃色物質到底是汙斑還是沉澱物都很難斷定。因為全部骨頭表麵都有這種斑點,我覺得非常有趣,於是將這點也記錄了下來。這些骨頭上麵或多或少都帶有一些它們在各個水塘中滯留時所留下來的痕跡,不過這對於推測浸泡時間似乎沒有多少幫助。此外,所有的骨頭上都沾了泥巴,還有少量水草,然而這還是無助於判斷準確的時間。

不過有些痕跡還是比較有用的。比如有幾根骨頭上黏著已經幹了的水蝸牛的卵串,這種水蝸牛在池塘中是很常見的。我還在右肩胛骨的某個凹洞裏,發現了藏於其中的隧道形的蟲窩,那是紅色河蟲用泥巴建造的。這些殘留物可以充分證明骨頭已經在水裏浸泡了相當長的時間。因為這些東西隻可能在肌肉組織完全消失之後才會生成,並且至少需要一到兩個月的時間,才可能長到現在這個程度。另外,從它們的分布狀況也可以判斷骨頭在水中的方位。盡管目前還看不出這些發現有什麽重要意義,不過我還是小心翼翼地將我所發現的黏著物都記錄了下來,還畫了草圖以說明它們的位置。

警佐一直麵帶微笑地看著我工作。

“先生,感覺你好像在做產品目錄啊!”他說,“就像是要舉行拍賣活動一樣。我感覺那些蝸牛卵對於身份辨識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幫助。況且死者的身份已經得到了證實。”當我拿出測量卷尺的時候,他又補充了一句。

“嗯,這個我知道,”我說,“可是我的工作就是要進行客觀的調查和分析,不僅僅是針對這個案子的。”說著,我開始對所有大骨頭進行測量,而且還將左右兩側骨頭的長度對比了一番。從它們的比例和特征來看,的確可以證明這些左右成對的骨頭屬於同一個人,這是毋庸置疑的。同時存在於左大腿骨關節頭和右臀骨關節腔的象牙化症的痕跡,則更是證明了這一點。待我測量完畢,就按照桑戴克之前的指示,小心地觀察這些骨頭的細節處,不過並沒有發現存在不尋常的病變。看著這些正常的骨頭,我覺得有些失望。

“怎麽樣,先生,有什麽新發現嗎?”看我合上了筆記本,直起身來,警佐滿臉關切地問,“你對這些骨頭是怎麽看的?是伯林漢先生的嗎?”

“我可能難以判斷這是誰的骨頭,”我說道,“因為骨頭都是非常相似的。”

“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他附和道,“我隻是覺得,你在做那麽多的測量和筆記,很可能你已經有了答案。”很明顯,他對我相當失望。當我對照了一下我所做的調查筆記和桑戴克的精密指示時,不禁也對自己感到失望。我的觀察有何意義呢?我在筆記本裏的胡亂塗抹對案情的進展又會有什麽幫助呢?很明顯,這些骨頭是屬於一個肌肉健全但並算不上發達的男子,年齡在三十歲以上,但準確年齡我無法推斷出。按照我的推測,他的身高應該約為五尺八寸,不過桑戴克根據我的測量數據,應該能夠推算出更加精確的數字來。除了這些,那些骨頭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完全沒有局部或整體的病變,也沒有任何新舊傷口或者異常病變出現。凶手在對骨頭進行肢解的時候一定非常小心,因為一條劃痕也沒有出現在骨頭的橫截麵上。屍體上也完全沒有保護屍體的屍蠟的影子,唯一的一個軟組織痕跡是在右手肘骨頂端的一小片肌腱,但看起來就如同是一小滴已經幹掉的膠水。警佐剛要將蓋屍布蓋在屍體上——就像雜技藝人結束一場表演時謝幕那樣,門口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警佐精準地將蓋布鋪平,然後帶我走出了大廳,拉開門,讓那三個人進來,並扶著門讓我出去。但是,我看著那三個人,遲遲不想離開。其中有一個人很明顯是負責這起案子的轄區警官;另一個是位工人,他全身濕透並且沾滿了泥巴,手裏拿著一隻小紙袋;而第三個人,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是同行。

警佐依舊扶著門板站著,他親切地問道:

“還有什麽事嗎,先生?”

“那位是不是分局法醫?”我問他。

“是的,我是分局法醫。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新來的那個人回答道。

“這位先生是醫生。”警佐解釋道,“他得到驗屍官的準許,來這裏檢查那些骸骨。他是代表死者家屬來的——我的意思是——伯林漢先生的家屬。”看著法醫質疑的眼神,他立刻補充道。

“原來是這樣。”法醫若有所思地說道,“據我所知,軀幹的其他部位都已經找到了,裏麵包括原先缺失的那些肋骨吧,戴維斯?”

“是的,醫生。”警官回答,“柏傑督察說過,肋骨全部在這裏了,以及所有頸骨。”

“這位督察很了解解剖學吧?”我說。

警佐笑著說道:“柏傑督察是一個非常博學的人,一大早他就來了,一直在那裏觀察那堆骨頭,還做了很多筆記。我猜,他應該發現了什麽,可是他口風很緊。”

警佐突然不說話了,也許是意識到自己不應該說這些。

“我們一起將這些新骨頭放在桌子上吧!”法醫說道,“把布掀開,不要像倒煤炭一樣將它倒出來。大家小心點!”

工人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潮濕的、沾滿了泥巴的骨頭一塊一塊從袋子裏拿出來,輕輕地放在桌上。法醫將它們挨個排列開來。

“看來這人手法很巧,”他說,“不像你們揮斧頭、拿鋸子一樣笨拙。這些骨頭被分割得既幹淨又利落。這家夥一定很了解解剖學,不然他就是個屠夫,否則不可能做成這樣。他的刀法非常熟練,你們看,兩條手臂的肩胛骨都連著呢!這與屠夫分解羊肩肉的手法一模一樣。紙袋裏還有骨頭嗎?”

“沒有了,醫生。”工人一邊回答一邊將手放在長褲後臀處擦了擦,然後鬆了一口氣,補充道,“就這些了。”

法醫專注地看著那堆骨頭,然後說道:

“督察說得一點兒也沒錯,所有的頸骨都在這裏了。可是還是感覺有些奇怪,你覺得呢?”

“你的意思是……”

“我是想說,這個凶手費了這麽多力氣,究竟是做給誰看的呢?你看這些頸骨,很明顯他是非常小心地從第一個頸椎位置將其與頭骨分離,並不是直接將頸子切斷;另外,他分解軀幹的手法也很古怪,第十二對肋骨與這堆骨頭是剛剛一起被送進來的,但是與之相連的第十二對胸背脊椎骨竟然還連在下半身的軀幹骨上。這麽做很費事,並且完全沒有將骨頭砍碎,太神奇了!簡直歎為觀止。你看這個,也很有意思,小心拿著。”

他輕緩地將沾滿泥漿的胸骨拿起來遞給我,然後說道:

“這是目前為止最確鑿的證物。”

“你是指這組胸骨證明了這的確是一具中年男子的骸骨?”我問道。

“嗯,可以這麽說。這些肋骨軟骨內的骨質沉澱量,也能夠確認這一點。戴維斯,你去告訴督察,我已經檢查過這批新骨頭了,沒有缺失。”

“你能將它記錄下來嗎?”警官說,“因為柏傑督察讓我交給他文字報告。”

法醫掏出一個小巧的筆記本,一邊找著空白頁,一邊問我:

“你覺得死者身高是多少?”

“據我推測,大約在五尺八寸。”說這話的時候,我瞥了一眼警佐,他正以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看著我。

“我的推測是五尺八寸半。”法醫說,“但是,還需要看了小腿骨之後再確定。戴維斯,這批骨頭是在哪裏被發現的?”

“沿著這條路走,不遠處有一個池塘,在羅茲灌木區,就是在那裏發現的。醫生,督察已經過去了……”

“他去哪兒並不重要。”警佐打斷他,“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不要多說什麽。”

警佐譴責的態度應該是想掩蓋什麽,因此我立刻采取了行動。這些警方人員雖然擺出一副友善的態度,但是他們並沒有真正地把我當作一夥人,反而有意將我排除在外。我隨即向他們致謝,並約定在死因調查庭上再見,然後便匆匆離開了。我找了個角落遠遠觀望著停屍間的入口,沒多久,戴維斯警官出來了,接著便沿著來路返回了。

我一直等到他的背影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黑影,這才動身尾隨著他。離開小鎮大約半裏路左右,他便往森林外圍地帶走去。這時,他突然轉入一條林蔭小路,不見了蹤影,我立刻加快腳步,不一會兒,就看見了他的身影。他走進了一條四周都是高大灌木的細窄小徑。我繼續跟蹤著他,並且逐漸縮短了與他之間的距離。就在這時,一陣節奏分明,大概是水泵**的聲音傳了過來。沒多久又傳來了一陣男性的交談聲,那名警官離開小徑後便往樹林裏走去了。

我繼續前進,並且再次提高警覺。我想借助水泵的聲音,去尋找警方的位置。直到我繞了一小段路,好不容易才從另外一頭接近了他們。

在水泵聲的引導下,我走到了一片不大的林間空地,然後停下腳步環顧四周。空地中央有一片十幾碼寬的小池塘,池塘旁邊停著一輛施工用的手推車。很顯然,這輛雙輪推車是用來運送地麵上那些工具的,其中包括一隻裝滿水的大桶,還有鐵鏟、耙子、過濾器,以及連著一條水管的小型水泵。警官身邊站著三個人,其中一個正在操作水泵,還有一個正在閱讀警官剛剛帶來的文件。當我走近他的時候,他抬起頭來,很不客氣地打量著我。

“喂,你不能來這裏!”他說。

也許發現這樣說不太妥當,因此他立刻改口:

“這裏不準許你來。我們屬於私人作業。”

“我很清楚你們在幹什麽,柏傑督察。”

“是嗎?”他露出狡猾的微笑,“我想,我也猜出你在做什麽!請原諒,我無法允許你們這些記者來窺視我們的工作,請你走吧!”

我打算立刻跟他解釋我的身份,於是拿出驗屍官許可證。他看著我的證件,滿臉憤怒。

“好極了,先生。”說完之後,便將許可證還給了我,“但是,這上麵並沒有授權你可以窺探警方作業啊!所有骸骨都將會陳列在停屍間,到時候,你去那裏看個夠就是了。這裏不允許你停留!”

起初我並不覺得有必要在這裏觀看他們的工作情況,但是警佐無意的暗示讓我頓時感到好奇;另外,柏傑督察堅持要將我趕走的行為,讓我更加疑惑。還有,我們在交談的時候,水泵已經停止運轉,池塘泥濘的部分已經露出一大半;這時,督察的助手正手拿鐵鏟,不耐煩地等著。

“督察先生,這樣說吧!”我語氣篤定,“難道你想遭到批評嗎?將一個當局已經授權的死者家屬代表拒之千裏?”

“你這是什麽意思?”他說。

“我想說的是,假如你新發現的骨頭,能夠證明是伯林漢先生的遺骸,那麽這件事情對於他的家屬而言是多麽重大!想必你也知道,這件事情涉及一大筆遺產,還有一份棘手的遺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也不知道這之間有什麽聯係。”他看著我說,“但是,你要用這個理由堅持留在這裏,我也無能為力。但是請你不要妨礙我們工作!”

說完這些,那個助手立刻舉起鏟子,向池塘底部的泥漿裏走去,然後在那堆露出水麵的東西裏不停地搜尋。督察在一邊焦慮地看著,並不停地提醒他“當心腳下”。操作水泵的那個工人,此時站在泥漿邊緣,伸著脖子往裏看。而我則跟督察站在最有利的位置看著。但是,遲遲也沒有結果。期間,助手曾蹲下撿起了什麽東西,結果卻很失望——那是一段腐爛的木頭;隨後,又發現了一隻腐爛很久的鬆鴉的屍體。突然,他在一處小水窪旁彎下腰,凝視著泥漿,然後直起身子,大聲叫道:

“這個東西看起來像是骨頭,長官!”

“暫時先不要挖它,”督察說,“輕輕地用鐵鍬將那團泥巴鏟起來,放在篩子裏。”

助手按照他的要求做了,用鐵鍬鏟著一大團泥巴走向池塘,其他人也紛紛往放置篩網的地方跑去。督察將篩子放在木桶裏,指揮著警官和工人圍過來,意思是讓他們將木桶四周圍住,盡量不要讓我參與進來。這次的行動倒是步調一致,當他們將泥巴放進篩網裏的時候,四個人一齊彎下腰來,幾乎是完全將我的視線遮擋住了。我隻好伸長了脖子,拚了命地向裏麵看,才很吃力地看到一點。他們將篩子泡在水裏,不停地晃來晃去,慢慢地,泥巴被洗刷幹淨了。

督察慢慢地將篩子從木桶中拿出來,彎下腰仔細地檢查起來。很明顯,他並沒有發現什麽,因為他一直愁眉不展。

警官站起身來,轉過頭來對我詭異地笑了笑,把篩子舉到我的麵前。

“你想看看是什麽嗎,醫生?”他說。

我說了聲謝謝,然後湊到跟前仔細地看了起來。裏麵盡是一些小樹枝、枯葉、水草、水蝸牛、死甲殼類蟲子的屍體以及池塘底層泥漿中常見的清水貽貝;除此之外,另有三塊小骨頭,剛剛看時感覺有些困惑,慢慢地,我看出那是什麽了。

督察看著我說:

“沒錯吧?”

“是的,”我說,“很有意思!”

“我想應該是人的骨頭,是吧?”

“我想是這樣的,沒錯。”我說道。

“那麽,”督察說,“你說說看,這些是哪根手指的骨頭呢?”

我忍住笑說道:

“警官,哪根手指骨也不是,這是左腳的大拇指。”

“見鬼!”督察喃喃地說,“怪不得看起來粗壯了點。”

“要依我看,”我說道,“如果你繼續在這附近挖的話,有可能會發現整個腳骨的。”

那位便衣警員馬上照著我說的幹了起來,並且把篩子帶著到池塘裏去篩。果然,在撈了兩大筐爛泥之後,終於出現了完整的腳骨。

“這下你可得意了。”在對所有骨頭都檢查了一遍,並確定是完整的之後,督察說道。

“如果能知道你們究竟是在這裏撈什麽,我會更得意的。”我說,“腳骨並不是你們的目標,對吧?”

“我們並沒有特定來找尋什麽,”他回答道,“我們會繼續尋找,直至整具骸骨全部出現。這附近所有的池塘和溪流我都會搜索遍的,當然康諾池塘暫先不考慮,得最後再作打算,它可和這種小池塘不一樣,到時候必須是乘船去打撈。說不定頭骨就扔在那裏,它比別的水池深多了。”

這時我突然想起,我要調查的內容大致是有了答案,雖說收獲沒有多大,但我還是離開的好,讓督察繼續他秘密的打撈工作。於是我向他道謝了之後,就循著來時的路回去了。

但是當我順著來時的小路走出樹林的時候,我思考著剛才在現場的情況。我在仔細檢查了那隻被截掉手指的掌骨之後,得出的結論是,那根手指應當是死後或者是死前不久被截下的,但是比較可能的是死後。很明顯,也有另外的人和我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並且將這個結論告訴了柏傑督察,要不然這個人不會如此著急地來尋找手指骨的。我有點不明白的是,他們怎麽會知道來這邊搜索,手掌骨可是在悉德卡鎮被發現的呀!還有,即便他能夠找到,又能夠證明什麽呢?手指頭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至少手指骨是這樣的,況且目前的工作重心應該是對遺骸身份進行確認。這事的確很蹊蹺,似乎是柏傑督察掌握了某種還未公開的信息。可是,到底是什麽信息呢?他又是在哪裏得到的呢?這些問題我完全搞不明白,直到我回到舉行死因調查庭的小酒館時,腦中仍然是一片空白。我強打起精神,午飯胡亂地吃了一點東西,就準備上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