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知其何求

“我若是連她都護不住,還說什麽護佑萬民?”

神英看著麵前酣睡的阿倍,嘴角微微揚起。生死關頭他那句堅定的話語,幾乎占據了神英關於選拔戰的全部回憶。有那麽一刻,她仿佛從阿倍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弟弟的影子。自神英被改造成人傀儡後,這份難得的純粹令她倍加珍惜。

“快走,神英姐。”突然,阿倍一腳踢開被子,嘴裏傳出一陣囈語,驚得趴在身上的小白一躍而起,跳進了神英的懷裏。

“不怕不怕!”神英趕忙輕撫小白的後背,看著鼾聲四起的阿倍,一臉無奈地笑了笑:“睡覺還這麽不老實!”

言語間,神英拽了拽阿倍踢掉的被子,可看著自己凝脂般光滑的木手,嘴角的微笑漸漸僵硬,一種莫名的擔憂漸漸湧上心頭:“他要是知道我是人傀儡會怎麽樣呢?”

這時,一陣清脆的扣門聲打斷了神英的思緒,她趕忙纏好布帶,拉開房門,卻見來者正是評審青木老人。

“您不是?”神英眼見青木來訪,大為吃驚,可剛一開口,卻突然意識到語言不通,正欲轉身去拿紙筆,青木老人突然開口叫住了她。

“唐土的官話,我還是略知一二的。”

“您也會官話?”神英一臉吃驚地看著青木老人:“官話在這裏很流行嗎?”

“倒也不是很流行。”青木老人微微一笑:“老朽曾經跟隨遣唐使團去過唐土,這官話也是在那時學會的。”

“您去過大唐?”

青木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光亮:“嗯,那裏的皇城氣勢雄偉,百姓生活富足,我第一次去還以為是到了高天原呢!”

“高天原?”神英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就是神之國的意思。”青木老人看穿了神英的疑惑,嘴角微微揚起:“我沒記錯的話,你是阿倍清野的式神吧?”

“嗯,我是長。”神英意識到自己差點措說真名,慌忙改口道:“我是神英!”

“神英?好名字。”眼見長孫神英行禮,青木回禮道:“老朽青木,還請多多指教。”

“青木大人客氣。”神英起身問道:“不知青木大人來此所為何事啊?”

“我是來探望阿倍清野的,他的傷勢怎麽樣了?”

“已無大礙了,剛剛神社已經派人為他療過傷了。”

青木老人走近阿倍的床榻,眼見阿倍七扭八歪的睡姿,不禁哈哈大笑:“哈哈哈,他若是在擂台上要是這般灑脫,你就不用那麽累了。”

神英“噗嗤”一笑,心中的戒備也漸漸鬆懈:“大人說的對!和他搭檔可是累得要死!”

青木老人回頭細細打量著神英,眉眼漸漸犀利:“也難得這小子有此等機緣,竟可以召喚出姑娘這等厲害的式神。可老朽有一事不明,還請神英姑娘指教。”

“大人過獎了,有什麽事您直說便是。”

“神英姑娘是唐土人嗎?”

“是。”神英點了點頭,卻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大聲補充:“是曾經是!”

“哦。”青木老人點了點頭:“老朽沒記錯的話,阿倍先生出身肥前國,那又是何等機緣,可以召喚姑娘這等唐土式神呢?”

“這?”神英撓了撓頭,她既不清楚阿倍清野的經曆,又不懂陰陽術,貿然回答隻會留下把柄。於是神英行了個禮,索性把麻煩推到了阿倍清野的身上:“這我不太清楚,在下不過一介式神,您還是等他醒了問他便是。”

“也是。”青木老人眼見神英行禮,趕忙扶起她:“神英姑娘不必緊張,老朽不過是羨慕阿倍先生與姑娘的關係。”

“羨慕我們?”神英一臉疑惑地看著青木老人。

“嗯”青木老人點了點頭:“神英姑娘覺得陰陽師是怎樣的存在呢?”

神英思索片刻:“嗯,使用戲法一樣的陰陽術,與世間鬼神打交道。單憑這兩點,陰陽師倒是與大唐的道人很相似。”

“道人?”青木老人微微一笑:“神英姑娘所言甚是,這陰陽師習陰陽道化,驅世間邪魔,如此行徑確實不是常人所為。”

“大人的意思是?”

“道人也好,陰陽師也罷,所修習的道化皆脫胎自天地義理,淩駕於人世之上。即便境界足夠,若是陰陽師過於窺探天機也會慢慢疏離人世,從而不近人情。”言語間,青木老人長歎一聲。

“大人所說的羨慕,難不成是指阿倍他?”神英看著一旁酣睡的阿倍,眼前一亮。

青木老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別看這孩子年輕,他還留著人性啊!”

“人性?”

“雖說道化萬千,但終歸為人所用,保有人性才是立世之本。我這麽說,神英姑娘應該可以理解吧?”

“嗯,理解!”神英看著麵前的阿倍,阿倍那堅定的身影再次閃過她的記憶。她的嘴角微微揚起,可自己纏滿繃帶的雙臂再次凝固了笑容。這一刻,神英隻覺自己與阿倍恍若隔著天塹。

“那我就不打擾了,後天的終選還望二位旗開得勝。”

“多謝大人,還請大人慢走!”

青木老人起身出屋,神英隨之相送。此刻血紅的晚霞漸漸為陰鬱的烏雲遮蔽,青木老人微微一笑,隻在幽深的回廊留下了一個深沉的背影。微風伴著他最後的低語拂過神英耳畔,她的心再次收緊:“姑娘這般聰慧,可不像式神啊!”

夕陽漸漸為陰雲蠶食殆盡,狂風與雷電統治著平安京的上空。賀茂平波盤坐祭台之上,手中的十拳劍在口中的咒訣加持下散出金色的光芒。菅原道真眼見這黑雲覆壓之勢,緊緊抱著手中的畫軸。

“道真大人,一會兒我會登台做法,有勞大人拿著這幅畫站在祭台之下,隨時聽我號令展開畫軸。”片刻之前,平波接過侍從端來的畫軸,雙手奉在菅原道真麵前。

道真接過貼著金色符紙的畫軸,微微吃驚:“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看著麵前這個年輕人自信的微笑,道真不禁心生懷疑。這份懷疑並非是針對平波,而來自於他對陰陽術的質疑。這種類似戲法一樣的東西與精巧的機關構造相比,在菅原道真看來實在是太過虛幻。

“一會兒鬼怪現身,還請大人莫要驚慌!”言罷,平波行了個禮:“此事事關重大,有勞大人費心了。”

“平波先生放心。”道真目送平波飛升祭台,以為這鎮魔祭無非是走走過場,可如今的一幕,卻令他心中對於陰陽術的質疑愈加動搖。

“這就是鬼怪嗎?”道真的瞳孔漸漸縮小,與平日雨天的陰雲不同,頭頂那團裹挾雷電的雲霧來回收縮,似是在劇烈喘息一般。人生數十載,他未曾見過如此天象。

“開!”話音剛落,平波立時開眼,高舉手中十拳劍。金光閃閃的十拳劍射出一道光束,直插烏雲心髒。烏雲的喘息更加劇烈,光柱如針筒一般漸漸吸取著烏雲黑色的血液,烏雲漸漸縮水,裹挾的雷電發出聲聲悲鳴回**四野。

“哼,用十拳劍來鎮壓惡鬼邪煞嗎?”鴨川旁邊的大院中,小野大悟看著皇居上空的光柱,冷笑一聲。

“那是什麽?”藤原時平一臉吃驚地看著直插烏雲的光柱。

“這是賀茂那個小鬼在皇居用十拳劍鎮壓邪煞,宮中舉行如此規模的法事,藤原大人難道不知?”

“我卻是不知。”時平尷尬一笑,卻也無法掩蓋他不知情的事實。按常理宮中舉行此等規模的法事,他身為左大臣理應被提前告知,可醍醐天皇卻隱瞞了這件事,這令他疑惑不解。

“既然大人清楚,那就該早點告訴我。”小野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意:“畢竟菅原道真也在場,這可是個除掉他的好機會啊!”

菅原道真在場?時平聽聞此言,心中頓時豁然開朗。他看著麵前一臉不屑地小野,心知眼下是使用激將法的好時機:“當著賀茂平波的麵下手,你真的有勝算嗎?嗬嗬哈!”

小野聞言果然中計,眉頭一皺:“藤原大人什麽意思?”

時平微微一笑:“先生,別誤會!雖說菅原道真在場,可畢竟是在宮裏,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實在風險太大。再者有賀茂平波坐鎮,隻怕你的陰陽術。”

“我的陰陽術怎麽了?”小野急切地反問道。

“陰陽術不好傷了菅原道真!”

“開什麽玩笑?”小野一怒之下捏碎了手中的茶盞。他盤坐在院落中心的五芒星陣中,擺好了架勢:“看來大人還是信不過我的陰陽術,也罷,就讓大人好好看看,我這陰陽術,比起那小鬼如何!”

“求之不得。”時平眼見小野如此亢奮,嘴角揚起一絲詭異。

但見小野掐指念咒,身邊立時升起八道紅色符紙圍著他來回轉動:“魑魅魍魎起!”

隻聽小野一聲大喝,這八張符紙竟自行燃燒殆盡。與此同時,八道煞氣自不同方向而來,匯聚在皇居上空的烏雲中。原本漸漸縮小的烏雲此刻變得無比巨大,籠罩在平安京的上空。

“這是什麽?”

小野緩緩起身,一臉得意地看著頭頂的烏雲:“他賀茂平波不是用十拳劍鎮魔嗎?那我就把四方惡鬼全部召集過來,看你這十拳劍能壓得了多少?”

“那壓不住又如何呢?”

“壓不住?”小野冷笑一聲:“妖怪們就會衝破十拳劍的封印,別說是菅原道真,整個皇居都會成為一片死地!”

“難不成你連天皇陛下也不放過嗎?”看著麵前滿目猙獰的小野,時平一臉吃驚。

“這世上總有人死得不明不白。”小野瞥了一眼時平:“難道藤原大人就沒想過取代天皇?”

“嗬嗬哈!”時平一陣大笑,眼神卻堅如寒冰:“先生還是莫說胡話,這天可不好換啊!”

小野抬頭看著天空,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卻見皇居中的光柱愈發粗壯,竟是貫穿了烏雲腹部,金色的天空在傷口顯露,活像是台風眼一般。

“不賴嘛!賀茂。”小野眉頭緊皺,盤坐法陣繼續念咒,卻見烏雲中伸出了數道章魚觸手般的煞氣,向著清涼殿方向匯聚。

“這什麽情況?”賀茂平波眼見這烏黑的煞氣凝聚成巨蛇向著清涼殿襲來,頓時眉頭緊皺。剛剛這烏雲不斷擴大已然令他察覺到有人在暗中搗鬼,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此人所喚妖魔竟可以衝破十拳劍的劍氣,看來此人絕非等閑之輩:“陰陽寮眾聽令!”

“在!”

“張開結界,保護清涼殿!”

“是!”祭台下的陰陽寮眾人聽令起身,站八卦位同時結印,整個清涼殿上空頓時張開一層紫色網狀結界。幾股巨蛇般的煞氣傾斜而下,七扭八纏融為一條巨龍。眼見巨龍奮力撞向結界,菅原道真不禁後退躲閃。隻聽“砰”的一聲,這煞氣化成的巨龍在撞向結界的刹那四散而開。道真一臉吃驚地看著眼前景象,嘴角微微揚起,心中對於陰陽術的質疑也隨煞氣煙消雲散。

“不愧是陰陽寮眾啊!”小野借額頭閃閃發光的五芒星窺得巨龍的慘狀,雙手飛速結印:“要是這樣呢?”

小野變換手勢,越來越多的煞氣自烏雲降下,凝聚成數十條巨龍向著清涼殿浩浩****奔襲而來。

“真難纏!”平波見狀,眉頭一皺。此刻的他全力集於十拳劍上,根本沒有精力對付這些煞氣幻化的巨龍:“諸位,式神應召!”

話音剛落,祭台下一名紅衣陰陽師自手中掏出一張符咒。隨著符咒自行燃燒殆盡,他的身後立時浮現出一名身披重甲,背插戰旗的將軍。卻見這將軍腰佩太刀、手舞銀槍,眼中灼燒著幽藍色的火焰。而他座下戰馬僅有一身白骨,周身的血肉為青色的火焰替代,模樣甚是駭人。其餘陰陽師隨之紛紛喚出式神,道真環視四周,雖然身處這千奇百怪的式神當中,卻更加安心。

“迎戰巨龍!”

平波一聲令下,但見所有式神紛紛衝出結界,與煞氣化成的巨龍纏鬥起來。時平眼見皇居上空與黑龍鏖戰的式神軍團,端茶的右手微微發抖:這等法事,竟能說動天皇瞞著我,菅原道真,看來我低估你了啊!

小野眼見式神軍團出動,嘴角彎出一絲詭異:“這巨龍對你而言,應該沒那麽難對付吧?連式神軍團都出動了,看來十拳劍也不好駕馭啊!”自言自語間,小野再次變換手勢,但見這烏雲中飛出一股紅色的煞氣。

“這是什麽?”時平見這紅色巨龍格外顯眼,不禁發問。

“這叫災魘,被它碰到的人會暫時失去意識,跌入噩夢之中。眼下賀茂平波用十拳劍鎮住了烏雲中的妖魔,若是中了這災魘,妖魔勢必會完全衝破十拳劍的鎮壓,到時候就算是陰陽寮眾集體出動,也頂不住這四方鬼怪的進攻!”

眼見紅色巨龍直衝向祭台上的賀茂平波。道真大喝一聲:“平波先生,危險!”

“可惡!是災魘嗎?”平波眼見這紅色巨龍衝向自己,卻沒有絲毫辦法。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木鳶突然出在了平波麵前。

“這是什麽?”平波眼見木鳶自他頭頂飛過,靈機一動,左手拈出一紙符咒,借機貼在了木鳶身上。麵前的紅色巨龍徑直撞向木鳶。木鳶頓時停止飛行,似是變成無底洞一般源源不斷地承接這血霧的衝擊,一會功夫便將這巨龍一般的災魘消化的幹幹淨淨,

“得救了!多謝!”平波眼見十拳劍紅光大放,雙手執劍喝了一聲:“開!”

這衝天的光柱漸漸消失,劍身中釋放出八條巨蟒一般的光團。台下陰陽寮眾見狀急忙收回式神。而這光團不斷飛升擴大,如花瓣一般將覆壓平安京的烏雲煞氣盡皆收入囊中。

“道真大人!把畫展開!”

“明白!”道真扯下符紙展開畫軸,空白的畫卷頓時金光大放。眼見光團裹挾著烏雲漸漸匯聚在十拳劍劍身上,平波劍指畫軸,光團與黑雲盡皆流入畫中,原本空白的畫卷上立時烏雲密布。

“收!”平波隻一勾手,這畫軸便自行合攏飛到他的手中。待他拈出一張金色符紙封住卷軸,整個平安京頓時風平浪靜。道真眼見這神話一般的場麵,驚訝地說不出話。平波一臉微笑地走到道真麵前,手中拎著滿身創痕的木鳶。

“看來失敗了呢!”時平眼見烏雲散盡,冷眼透出一絲嘲諷。

小野嘴角揚起一陣詭異,隨著眉間五芒星漸漸褪去,他的四周燃起數團青綠色的火焰:“失敗?大人切勿說笑,遊戲才剛剛開始!”

“剛剛開始?”時平一臉疑惑地看著小野,但見小野座下法陣泛起紫色的光芒。

“沒錯,驅動十拳劍者必定元氣大損,我們此時下手正是時機!”言語間,小野掐指念咒,其身後立時現出一婀娜女子的倩影,與此同時他座下五芒星陣立時湧出無數黑蛇四散而去。時平一臉驚恐,不禁往後退了幾步。

“大人怕蛇?”

“嗯。”時平見黑蛇散盡,這才鬆了口氣:“我年少時曾被蛇咬過,險些喪命。自此深知為患者不可留!”

小野心領神會,目光映出幽綠色的火焰:“大人盡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