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天塹難逾

這是怎麽回事?

神英一臉不敢相信地看著麵前景象,一時竟不知所措。孩子們嬉鬧的草堆、婦人們圍坐的磨盤、還有那圍攏在一起的戶戶草房,一切都在昭示著她,她回到了那個本不應存在的故鄉。

“這是夢吧?村子不是已經被公輸冥給毀了嗎?”神英緩緩行進,一切景物悉如數月之前,沒有絲毫變化。不多時,一戶圍著籬笆的院子映入眼簾,神英站在院門口,目光格外柔和,這裏正是她的家。

“姐姐!”

這時,一聲熟悉的聲音回**耳畔。神英的瞳孔漸漸濕潤,趕忙回頭,一張稚嫩的笑臉映入眼簾:“召兒!”

長孫召嘴角揚起一絲笑意,放下了背上的木柴。神英見狀,正欲上前,身體竟是紋絲不動。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腳不知何時已經被諸多從天而降的絲線死死纏住。

“可惡,這絲線都是什麽鬼?”神英眼見弟弟就在自己麵前,心急之下趕忙啟動了四肢的機關。可不論是掌心的刀刃,還是指尖的飛針,在這絲線麵前竟是無能為力。而此時,長孫召在周身所纏絲線的驅使下,竟開始慢慢遠離神英。神英見狀,心中更是焦急。

“召兒!”

隻聽一聲大喝,神英立時睜開了眼睛。闊別已久的故鄉頃刻間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燭火下一個熟悉的身影。

“青木大人?”神英的思緒漸漸清晰,卻發現自己已經被金色的咒文鎖鏈綁在了立柱上:“你綁我做什麽?”

青木老人沒有回話,徒留一臉為難。而這時,一個白衣書生自他身後出現,眉眼格外凝重,此人正是劍白。神英的瞳孔緩緩縮小,腦海中浮現出那日城中街市發生的**:“你不是那個鬧事的醉漢嗎?怎麽會在這裏?”

劍白沒有回應神英的問題,隻冷冷看著她,一旁的青木緩緩開口:“你到底是誰?”

“我?我是神英,是阿倍清野的式神啊!” 神英一臉疑惑地看著青木老人:“青木大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有阿倍現在在哪兒?他情況怎麽樣?”

“阿倍傷勢平穩,現在還在神社調養。”言語間,青木老人眉眼陰沉:“反倒是你的情況更嚴重。”

“我?”神英眉頭一皺,

“你不是普通式神吧?”

神英眉眼一沉,心下疑慮自己冒充式神的事情是否敗露:“大人這話什麽意思?”

“雖說有的式神與人極其相似,但它們終歸與人不同。人是由血肉構成,而式神的身體則是由符咒凝聚的黃土構成。如果你是式神的話,為什麽臉上的傷口會流血呢?”青木老人眼神頓時犀利起來:“說!你究竟是誰?”

神英看著麵色凝重的青木老人,她心知青木大概已經知道自己冒充式神的事情,可萬一他不知道,自己不打自招,那阿倍又該如何呢?這種權衡恍若絞索,死死勒住了神英的脖子。

“還是別和她浪費時間了,青木。”言語間,劍白竟是拔劍出鞘,對準了神英的心髒:“說!你和小野大悟什麽關係?”

“小野大悟?”神英一臉疑惑地看著劍白:“他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他!”

“喲,嘴還挺硬啊!”劍白冷笑一聲,眼神愈發鋒利:“別以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殺你!”

神英心知眼前的劍白執念太深,近乎失去理智,轉而將目光投向青木老人:“青木大人,這個瘋子究竟是誰?還有那個小野什麽的是誰?我怎麽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

青木老人眉頭一皺:“這位是賀茂平波大人的好友牟劍白,他一直在追蹤肉身式神的下落。”

“肉身式神?”神英一臉疑惑地看著青木。

“嗯,所謂肉身式神,是以人的身體為媒介召喚出來的式神,你既是式神,還會流血,我們不得不懷疑你是肉身式神。”青木老人眉眼一沉。

“青木大人,那你怎麽就知道這個人他沒有撒謊呢?”神英一臉懷疑地看著劍白。

“撒謊?哼!”劍白冷笑一聲,隨即褪去上衣:“很簡單,因為我就是肉身式神!”

神英一臉吃驚地看著劍白上身,劍白身上幾個烏青的斑點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屍斑?”

“算你有點見識。”劍白穿好衣服,手中長劍再次對準了神英的心髒:“說!你到底是和小野大悟什麽關係?”

“我不認識他!”神英再次大喝:“我不是肉身式神!”

“那你是什麽?”劍白厲聲駁斥:“別告訴我你是人!”

“我!”神英的眼神立時黯淡,沒錯,她是人,但此刻卻不能說。

“沒話說?那就受死吧!”話音未落,劍白扭動手腕,剛要執劍刺向神英。一聲尖銳的喊叫停下了劍白手中的劍。

“住手!”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阿倍拄著木棍,一瘸一拐地進了密室。

“阿倍!”神英見阿倍前來,立時開了口:“你沒事吧?”

阿倍得意一笑:“我可是肥前國第一陰陽師,怎麽會有事呢?”

劍白看著麵前闖入的阿倍,眉頭微微一皺:青木,這就是你說的戒備森嚴?連一個受傷的菜鳥都看不住!”

“混蛋,你說誰是菜鳥!”阿倍的眼神漸漸犀利起來:“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快放了神英姐!她和那個什麽小野沒有關係!”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說著,劍白的劍鋒指向了阿倍:“正好你醒了,說吧,你為什麽能驅使肉身式神?小野大悟和你什麽關係?”

“我們根本不認識那個小野是誰,再說神英姐她不是什麽肉身式神,她。”言語間,阿倍看了神英一眼,似是篤定了什麽一般。

難不成,阿倍你要?神英立時心領神會,拚命搖頭:“阿倍!”

“你閉嘴!”劍白回手甩出一張符咒,封住了神英的嘴,神英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她心知阿倍接下來的話將會毀了他前程。

“神英姐!”阿倍見劍白出手,立時從懷中掏出符咒準備反擊。可劍白搶先一步,竟是將劍頂在了神英的胸口:“快說!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

“神英姐是人!”

阿倍的話,恍如一聲炸雷響徹密室。神英呆呆地望著阿倍,麵前這個男人為了保護自己,竟然不惜自毀前程。即便這個劍白認定自己是肉身式神,和那個小野有關係,他也不會真的動手,畢竟劍白的目的是小野,而自己是他眼中關鍵的棋子。

這麽淺顯的道理,為什麽你就不懂呢?傻瓜!千頭萬緒在神英心中匯作“傻瓜”,可她的淚水卻無聲滑落。

青木老人與劍白麵麵相覷,又不約而同地看向神英:“人?”

“沒錯!神英姐她不是式神,是活生生的人啊!”

青木老人質疑道:“阿倍,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如果神英小姐真的是人,她怎麽可能打得過天狗和那個禦天守呢?”

“此事說來話長!”阿倍緩緩開口:“神英她原本是唐土來人,身兼大理石少卿之職,功夫自然不在話下。再說她還會用機關術,與式神硬碰硬當然沒問題。”

阿倍還沒說完,劍白打斷了他的話:“你撒謊!這絕不可能,我也是唐土來的,從沒聽說大理寺那點兒拳腳功夫可以厲害到與式神相比,再說這機關術不過是江湖門派中流行的歪門邪道,怎麽可能憑此打贏式神?”

“這?”阿倍一時犯了難,畢竟他也不明白這機關術究竟如何,轉頭看向神英:“神英姐,我不懂機關術,你來給他解釋解釋!”

劍白一指過去,那符咒立時消散:“說!”

可眼下神英卻更是無話,相較於假冒式神,她的身上還藏著更為驚天的秘密。若是她暴露自己人傀儡的身份,那阿倍他會怎麽想?

劍白看著一臉沉默的神英,冷笑一聲:“別告訴我你就是靠那爛木頭做的四肢與式神硬碰硬的。”

劍白的話炸裂在神英耳畔,神英的瞳孔急劇縮小:“你。”

劍白眼神漸漸犀利起來:“看你的反應,這應該是你的秘密啊!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我懷疑你的地方,一般人如果經曆這樣的改造,根本活不了!”

“木頭四肢?”阿倍一臉疑惑地看著劍白和神英:“你們在說什麽?”

神英趕忙轉頭:“阿倍!你先出去,我和他們解釋,這裏交給我!”

看著阿倍一臉疑惑的樣子,劍白似是明白了什麽:“你難道不知道?這事兒越來越有趣了!”

“不知道什麽?”阿倍眉頭一皺:“你們究竟在說什麽?”

“阿倍,你快走!”心急之下,神英一聲大喝,驚得阿倍汗毛倒豎。下一刻,但見神英雙目赤紅,周身漸漸滲出血色的霧氣,而這咒文凝聚的鎖鏈竟開始劇烈抖動。

“這是?”青木老人一臉吃驚地看著神英,加大了鎖鏈的威力。可一切都無濟於事,神英隻一聲大喝,竟是生生掙開了這咒文鎖鏈。

“不好!”劍白心知大事不妙。趕忙回頭,可神英早已衝殺而來。隻聽一聲巨響,神英匯聚著血霧的右拳與劍白的長劍在虛空對撞。強大的衝擊力瞬間摧毀了密室中的陳設,而阿倍和青木雙雙被震翻在地。

劍白看著周身纏繞血霧的神英,冷笑一聲:“看來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啊!”神英大喝一聲,集周身全力衝向劍白。劍白也不示弱,單手結印之際,手中長劍金光四溢:“金光震!”

話音未落,卻見金光充滿了整個密室。在這金光之中,二人皆奮力向前,拳劍相交之際,劍白卻聽見一陣清晰而有節奏的響動。

“這是?”劍白立時瞪大了眼睛:“難道是。”

劍白還未反應過來,光芒已然散盡,二人被這巨力雙雙彈開。劍白單手撐劍而起,嘴角流出一絲鮮血,而神英則消失在了煙霧叢生的瓦礫堆中。

“神英姐!”阿倍趕忙衝進了瓦礫堆中,可煙霧中浮現的人影停住了他的腳步。隨著煙霧散去,阿倍原本驚喜的麵容逐漸變色,瞳孔漸漸縮小:“神英姐,你的手腳。”

神英看著自己**在外的手腳,下意識地環抱雙臂遮擋。可一切都為時已晚,剛剛的衝擊撕去了她最後的偽裝,此刻那製作精巧的木製四肢赫然出現在眾人麵前。

阿倍呆住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神英姐雙手的繃帶下竟然藏著這樣的秘密。他強壓著自己洶湧的內心,半晌才回過神來:“神英姐,你。”

可話還沒有說完,神英恍若受到驚嚇的兔子,一聲尖叫後順著屋頂塌陷出的大洞逃了出去。阿倍見狀,立時從懷中掏出儲物符,隻一掐指,一個巨大的木質翅膀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是那天比賽的木板?”青木老人一眼認出這是阿倍之前比賽使用的道具。

“這可不是木板,而是機關術當中的木鳶翼!”劍白眼見阿倍駕駛木鳶翼一躍而起,將長劍收回劍鞘。

“木鳶翼?”青木老人追問道:“你也懂機關術?”

劍白搖了搖頭:“我隻聽說過,也是不甚了解。”

青木老人一臉疑惑道:“你不追她嗎?”

“她又不是肉身式神,我追她幹嘛?”劍白歎了口氣。

青木老人一臉吃驚道:“剛剛你不是確定她就是嗎?怎麽現在又不是了?”

“剛剛交手的時候,我聽到了她的心跳。”劍白緩緩開口。

青木老人更加吃驚:“可是剛剛我們檢查的時候,她可是沒有脈搏的,怎麽這一會兒功夫又有了?你確定你沒聽錯?”

“那確實是真真正正的心跳!”劍白的目光柔和些許:“誰知道這家夥怎麽回事?也許和那四肢有關係吧!”

就在這時,劍白如同遭受重創一般跪倒在地,嘴裏竟是吐出一口發黑的血。青木老人趕忙上前攙扶:“劍白,你沒事吧?”

劍白踉蹌著起身,看著身上星星點點的屍斑,嘴角彎處一絲無奈:“看來我的時間不多了!”

入夜,皇居內。小野獨坐在空曠的寢殿,而他麵前一個麵容姣好的女人在昏睡中苦苦掙紮。

此人正是醍醐天皇最為寵愛的妃子明德。數日之前,侍女發現明德妃在床榻上苦苦掙紮,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此外每到夜裏,明德妃的頭頂總是纏繞著一團黑霧。更有侍女傳言,每到半夜三更,總能聽見明德妃的寢宮裏傳來詭異的笑聲。

自此宮內人心惶惶,但這些傳言在小野耳中卻如同兒戲一般。

“說到底不過是一些怨靈邪祟,人類還真是脆弱!”這時,一個妖豔的魅影纏住了小野。

小野卻不為所動,隻自顧自地用手指掐算著什麽:“那東西要出來了吧?紅練坊。”

“ 是啊,那些個怨靈馬上就要出來了。”紅練坊一臉不屑地看麵前苦苦掙紮的女人:“不過比起這個,妾身還有更重要的事。”

言語間,紅練坊一雙玉手在小野的身上四處遊移:“主人,你看此刻良宵正好,金殿輝煌,不如你我在此稍稍休息一下如何?”

小野仍舊閉目盤坐,手指掐算著什麽。紅練坊見狀更加大膽,竟是坐在了小野懷中:“主人不回我,那我就當主人默許了。”

突然,小野抓住了紅練坊的手,惹得紅練坊一陣嬌羞:“主人,你。”

“來了。”

小野話音未落,但見一團黑霧自明德妃的頭頂竄出,幻化成一個女鬼形象撲向二人。紅練坊拈起發簪衝著女鬼的麵門丟了過去,這發簪立時發出閃閃金光,將這黑霧幻化的女鬼驅散。

但黑霧並不死心,借著被驅散的慣性散作數條毒蛇繞過發簪,咬向二人。

“雕蟲小技!”紅練坊冷笑一聲,劍指回勾,那發簪竟也分身數支向後飛來,隻是一瞬間,便將這黑霧幻化的毒蛇刺了個灰飛煙滅。與此同時,明德妃扭曲的麵部漸漸舒緩,呼吸也平和下來。

“真意外,對付這種雜碎,你竟然用出十二金釵。”小野緩緩起身,舒展著早已僵化的四肢。

紅練坊幫忙整理著小野的衣衫,眼中閃過一絲殺意:“無論是誰要傷我主人,妾身都會竭盡全力!”

言語間,紅練坊再次纏了上來:“主人,眼下良辰未過,莫不如我們就在這金殿小憩一下如何?”

小野沒有回話,隻自顧自地出了寢宮。紅練坊看著小野消瘦的背影,嘴角揚起一絲嫵媚。

此刻,藤原府邸。藤原時平正要安睡,一陣涼風襲來,門上映出一個跪伏在地的人影,此人正是他的斥侯宮野。

“是宮野嗎?這麽晚了有什麽事?”

“大人,剛剛小野大悟傳來消息,明德妃中邪一事已經處理妥當。”宮野低聲道。

“知道了,你去告訴他,明日上朝我會向聖上進言的。”

“是。”

宮野正要離去,時平突然一聲叫喊,攔住了他的腳步:“等一下。”

“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明天下了朝,你去把貞盛給我叫來。明德妃一事處理妥當,接下來要好好考慮下他下一步棋該怎麽走。”時平緩緩道。

“貞盛大人?”宮野一臉疑惑道:“大人,請恕小人冒昧,處理明德妃中邪一事的不是小野嗎?與貞盛大人有什麽關係?”

“宮野,你知道什麽叫鳩占鵲巢?”時平眼中閃過一絲陰翳。

“屬下不知,還請大人明示。”宮野搖了搖頭。

“這鳩占鵲巢,乃是唐土的故事。說的是喜鵲辛辛苦苦建起的巢穴,最後卻被杜鵑占了。”言語間,時平的眼中閃出一絲殺意:“小野終歸是外人,但這村夫身上還有些用處,莫不如讓他辛苦築巢,到時我再把這巢留給貞盛,這樣一來,我藤原家才能在朝堂更穩固。”

宮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大人神機妙算,屬下佩服。”

“去吧!”時平看著角落裏閃爍的燭火,眼中映刻著一絲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