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刀在手

濱海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刑事審判大廳在主樓的西側,除律師,所有的外來人員都要經過嚴格的安檢,以防有人攜帶凶器或危險品進入。盡管距離開庭還有一段時間,但安檢通道門口已經有多名當事人的親屬在排隊等候。蘆笛沒有走安檢通道,根據律師法的規定,出庭律師是不需要接受安檢的。

查驗了律師證和開庭通知書後,戴著白手套的法警把安檢通道一側的隔離帶打開,放蘆笛進入。蘆笛回頭看了一眼排隊等候的人,一名花白頭發的老婦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老婦人雙眼浮腫,明顯是剛剛哭過,身體虛弱得幾乎站都站不穩,得扶著安檢通道一側的扶手才能站住。

蘆笛動了惻隱之心,跟一名法警低聲耳語了幾句。法警抬頭看了那老婦人一眼,隨後來到她身邊,禮貌地說:“大娘,您來旁聽案件嗎?”

老婦人緊張地看著法警,點了點頭:“對,旁聽案件。”

見老婦人沒有攜帶任何行李,法警客氣地說:“大娘,您跟我來。”

在法警的帶領下,老婦人也通過律師通道進入審判樓。

蘆笛看著老婦人被安頓在法警的座位上休息後,禮貌地向她點了點頭,老婦人也向蘆笛笑了一下。隨後,蘆笛快步上樓,進入了律師的臨時辦公區。

國企高管的強奸案因為涉及公民個人隱私,屬於不公開審理的案件,審判庭被選擇在了審判樓二樓的法庭內。

上午九點,隨著法官的法槌敲響,案件庭審正式開始。

被帶上法庭的高管雖然在看守所內羈押的時間不長,但頭發都已經花白,這和他才四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非常不符。

檢察官先宣讀了對高管的起訴書,根據起訴書所敘述的事實,這名高管多次騷擾和調戲女下屬,並且用能否轉正為條件要挾女下屬與其發生性關係。

在女下屬轉正後,高管還試圖繼續與女下屬保持性關係,但被其拒絕。就在幾個月前的聖誕節,高管趁女下屬喝醉了酒,在舉辦聖誕晚會的酒店客房內,強奸了女下屬,並威脅女下屬不要對外講。

女下屬酒醒後發現自己被強奸,憤而回到辦公室,找來繩索在高管的辦公室門口上吊自殺,幸好被夜班巡查的保安發現,但女下屬因腦部缺氧已經成為植物人。檢察機關建議法院依法以強奸罪判處高管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並對被害人家屬支付高額的賠償金。

高管對於檢察機關的指控矢口否認,堅稱是女下屬在實習期內一直色誘自己,期望可以通過潛規則而順利轉正。在轉正後,女下屬一多次提出要高管離婚娶自己。

聖誕節當天,女下屬借喝醉的名義,要求高管送她去客房休息。進入房間後,二人發生了關係。隨後,女下屬再度給高管提出了時間限製,要求高管務必在春節之前離婚,否則就會告高管強奸自己。

高管一怒之下抽了女下屬一記耳光,並表示自己寧可進監獄,也不會離婚。

女下屬上吊的事件發生後,高管打開辦公室的電腦,發現其與女下屬在內部網絡平台上的聊天記錄已經被全部刪除,而那些記錄可以用來證明高管無罪。

檢察機關認為高管是在為了逃脫罪責而編造故事,他所有的通訊記錄內,均沒有與女下屬相關的內容,不排除被人為刪除。警方在案發後也通過技術手段試圖恢複高管手機內的聊天內容,但發現該名高管與女下屬之間幾乎沒有使用過手機進行聯係,且沒發現任何過分的內容。

因為公司的服務器被一家美國公司托管,高管與女下屬在內部網絡上的交流信息無法恢複,因此對於高管所敘述的內容,沒有絲毫證據可以支撐。

當庭審進入到這一步,坐在審判台上的三名法官都把目光投向了高管的辯護人蘆笛,此時蘆笛依舊鎮定自若地坐在辯護席上,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一份材料。

“辯護人,”審判長提示了一下,“下麵該你盤問被告人了,你有什麽需要問的嗎?”

蘆笛向審判長微笑了一下,起身離開辯護席,走到了高管所坐的被告席邊上,一隻手按著被告席上的圍欄,另一隻手拿著剛才一直在看的材料高聲朗讀起來:“你偉岸的身影始終在我的夢境裏縈繞,你硬朗的容貌始終在我的腦海裏奔跑,我的世界裏隻有你的痕跡,還有枕邊你那熟悉的味道……”

高管聽到蘆笛朗讀的內容立即變得激動起來,他猛然站起身來,但隨即被身後的法警按了下去。高管高聲喊道:“就是這個,這就是她給我寫的詩,每次我們在一起,她都會給我寫詩!”

法官敲了敲法槌,提醒高管注意法庭紀律,隨後奇怪地看著蘆笛。

蘆笛停止了朗讀,朗聲說道:“這個案件我是春節之前接到的,因為隨後就是春節長假,加上還有一些私人事務,我一直沒有時間仔細研究證據,這一點我向法庭、檢察官和我的當事人表示歉意。”

像一個教師一樣,蘆笛環顧了一下審判長、公訴人、被告人,繼續說道:“上周,我聯係到了我的一個大學同學,並且通過這個同學聯係到了矽穀的一家公司,那家公司因為做網絡防火牆出名……”

檢察官打斷了蘆笛的話:“審判長,辯護人所說的內容與本案無關。”

法官正聽得入神,斜眼看了看檢察官,隨後向蘆笛做了一個“你繼續”的手勢。

蘆笛回到自己的辯護席,把筆記本電腦打開,交給了法庭上的技術人員,技術人員把電腦與法庭上的投影儀連接在一起。投影屏幕上,一名華裔的男士出現了,穿著整齊的西裝,係著領帶。從背景看,他正在自己的家中。

“審判長,我請求傳召我方證人陳中平通過視頻出庭作證。”說著,蘆笛向屏幕上的男人指了一下。

審判長向檢察官看了一眼,用目光征詢著檢察官的意見。

檢察官也對這個出現在屏幕上的人產生了興趣,點了點頭。

“可以,辯護人。”

蘆笛走到電腦前,讓自己可以被電腦的攝像頭拍攝到。她和屏幕上的男人打著招呼:“米歇爾,你好,抱歉這麽晚打攪你,你現在可以向法官和檢察官做自我介紹了。”

屏幕上的男人整理了一下西裝和領帶,用一口流利的漢語說:“尊敬的法官大人好,公訴人好。我叫米希爾·陳,中文名叫陳中平,現在是華盛頓聖約翰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就在上周,我接受了蘆笛律師的委托,找到了位於矽穀的×公司,並且在該公司工程師的幫助下,成功恢複了你們這個案件當事人公司的硬盤內容。當然,我們全部的行動都是在公證員的見證下完成的。”

“米歇爾,能告訴我們,你們恢複的數據裏都有什麽嗎?”蘆笛問。

“當然,按照你的要求,我恢複了你的當事人與被害人之間的對話內容,這些對話都是在他們公司的內部網絡聊天室裏,那是一個單獨的聊天室隻有你的當事人和被害人。根據你提供的案件發生時間,我們發現,在案件發生的那天夜裏,被害人刪除了全部聊天記錄,當然,被害人刪除的隻有在其在中國公司內的聊天記錄,她無法刪除服務器上的記錄,並且這些服務器都受到全世界最安全的防火牆的保護……”

“米歇爾,這不是廣告時間。”蘆笛微笑著打斷了對方的話。

“OK,SORRY!”屏幕上的男人微笑著抱歉,隨後繼續說,“這些聊天記錄我們都進行了公證,並且製作了公證書。現在,中英文版的公證書已經發出了國際快遞,而電子版我也發給你了。從我們所恢複的聊天記錄來看,你的當事人並不是一個強奸犯,不過他應該接受審判。”

法庭上所有的人都凝神屏氣地看著屏幕,陳中平繼續說:“他應該接受的是道德法庭的審判,他是個對婚姻不忠的男人,從聊天記錄來看,他和被害人有著和諧的**,兩人幾乎每周都會有一次**,並且在**之後的次日,你的當事人都會向被害人描述自己是如何回家逃避了妻子的盤問,而被害人則會寫一首情詩,來講述自己是多麽迷戀你的當事人。”

蘆笛看了看手表,揮手打斷了陳中平的話:“謝謝,米歇爾,現在是美國東部時間的幾點?”

“現在是東部時間晚上十一點二十八分。”

“好吧,我現在沒有什麽問題了。我看看我們的法官和檢察官是否還有什麽要問你的。”

對於這個越洋的證人,法官和檢察官依次向其提出了很多具體問題,這使得法庭的審理被拖延到了接近下午一點。

終於,在全麵核實了新證據的情況下,法庭宣布休庭,擇期宣判。從審判長的目光和語氣中,蘆笛仿佛已經看到了一份無罪判決書。

法官宣布休庭時,蘆笛注意到那名被她關照而免於安檢的老婦人也坐在法庭裏,正全神貫注地聽著。

書記員在整理法庭的記錄內容。根據打印的速度來看,蘆笛想在庭審記錄上簽字大概還需要十幾分鍾的時間,借著這個時間,她離開法庭,來到走廊盡頭的衛生間。

男女衛生間是門對門,男衛生間門口立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禁止進入,一名保潔阿姨正在裏麵打掃衛生。

女衛生間裏有三個隔斷間,中間的隔斷間有人在使用,蘆笛進入了旁邊的一個。幾分鍾後,又有人進入了另外一個隔斷間。

蘆笛出來後,來到洗手台前。由於起得有些早,開了一上午的庭,已經有一些困意,她打算洗把臉,於是從隨身的小包裏拿出了洗麵奶。

當蘆笛的臉已經被洗麵奶全部塗滿的時候,一個隔斷間的門悄然打開,一個身影蹣跚著走出來,手中舉著一把陶瓷刀。

就在尖刀即將靠近蘆笛時,中間的隔斷突然打開,一個身影迅速衝出來,一把抓住持刀者的手,雙方扭打在一起。

聽到身後的聲音不對,蘆笛下意識張開了眼睛,而洗麵奶瞬間進了眼睛。她隻好趕緊用水來衝洗。再次睜開眼睛時,蘆笛嚇得尖叫一聲,隨後向後靠在了洗手台上。

那名旁聽的老婦人正躺在地上,邱明壓著她手裏的尖刀,血液正從邱明手中滴落。

老婦人喘著粗氣,用一雙憤怒的眼睛盯著蘆笛:“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蘆笛已經嚇傻了,邱明低聲命令她:“趕緊出去,喊法警來!”

蘆笛花容失色地跑出了衛生間,很快幾名法警衝進衛生間,救下了邱明。

老婦人滿眼淚水:“女兒啊!媽不能為你報仇了……”

法院的醫務室內,醫生為邱明包紮著傷口,蘆笛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慌中緩過來,坐在一旁瑟瑟發抖。

邱明手上的傷不重,隻是在搶奪陶瓷刀的時候被割傷了肌肉,醫生在縫合傷口。

看著邱明手上的傷口和身上的血跡,蘆笛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很快,老婦人的身份被查明,她正是被害人的母親。

老婦人一直把陶瓷刀揣在身上,她認為陶瓷刀在經過安檢門時是不會引發報警的。巧的是,蘆笛對這名老婦人心生憐憫,讓法警把她直接扶進了法庭。因為是被害人的母親,法庭允許了她進入法庭旁聽。整個庭審期間,她一直坐在高管背後的旁聽席上。

按照老婦人的計劃,她準備在法庭上突然出手,直接把那名高管殺死在被告席上,遺憾的是法庭上的法警始終在高管身後,她無從下手。

在此期間,老婦人注意到,由於新證據的出現,高管有極大可能會被判無罪,因此她對於蘆笛起了殺心。

在蘆笛進入衛生間的時候,老婦人也跟了進來,她進入了唯一沒有人的隔斷內,但門始終留著一個縫隙,方便觀察蘆笛的動向。當蘆笛洗臉的時候,老婦人感覺到機會來了,奈何邱明突然出現,把這一切徹底打亂。

縫合好了手上的傷口,邱明和蘆笛被請到了法院主樓的會議室內,院長和多名法院領導親切慰問二人。

麵對院領導小心謹慎的詢問,邱明很爽快地解釋了為什麽會出現在女廁所裏。

“今天你們的刑庭開庭審理那個醉酒駕車衝進便利店的案子,我正好打算旁聽。”邱明拿出了一張旁聽證,上麵顯示那起案子將要在下午開庭。

“可能是早餐吃壞了肚子,我一上午跑了三次廁所,這一點你可以在你們走廊的監控攝像頭裏看見。當我第三次去衛生間的時候,你們的保潔員正好在男廁所打掃,立了一塊‘禁止進入’的牌子。”邱明看著坐在會議桌對麵的法院辦公室主任。

辦公室主任清了清喉嚨:“沒錯,中午的時候不知道是誰把男衛生間弄得很髒,我讓保潔去打掃了,當時就封閉了男衛生間。”

“我當時實在是著急,人有三急嘛。”邱明笑了笑,坐在對麵的多名法院領導也都跟著笑起來。

“我當時忍不住了,就臨時跑進女衛生間,正好裏麵沒有人。就在我方便的時候,應該就是這位女律師先進來的。”邱明看著蘆笛。

蘆笛點了點頭:“開庭開了一上午,我都沒時間去洗手間,正好趁著書記員整理法庭筆錄的時候去的。”

邱明接著說:“這個女律師方便的時候,我本來想趁機出去。誰知道又進來一個人,進入了另外一個隔斷裏。我隻好硬著頭皮等著。女律師去洗手台的時候,我另一側的那個人也離開了隔斷,我推開一條門縫向外看,想看看這兩個人什麽時間能離開,但我看見那個老太太從懷裏出刀來。我隻好從隔斷裏衝出來,先救人再說。”

院長聽完,轉身看了一眼辦公室主任,主任點了點頭:“沒錯,和我們調取的監控攝像頭顯示的一致。”

就在此時,有法警進來,向院長報告說警察已經對現場進行了勘查,現在想問問被害人是否方便做筆錄,準備正式拘捕這名老婦人。

眾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蘆笛的身上,蘆笛則看了看邱明:“真正的受害人在這裏,我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邱明瞧了一眼包著紗布的手,笑著說:“這點小傷不算什麽,我打算放棄控告的權利。蘆律師,我可以放棄嗎?”

蘆笛嗬嗬笑起來:“這裏是法院,我一個律師可不敢在諸位法官大人麵前賣弄那點法律知識。”

院長看明白了二人的態度,試探性地問:“兩位的意思是想把這個刑事案件變成一起治安案件?”

蘆笛看了一眼邱明:“大記者什麽態度呢?”

邱明兩手一攤:“我無所謂。”

蘆律師回頭看著法院院長:“您看能否把這個案件變成一起擾亂法庭秩序的案件呢?這樣一來,案件的管轄權就在你們法院了。”

幾個院領導麵麵相覷,蘆笛繼續說:“這苦命的娘兒倆,一個想小三上位不成,自殺被救後成了植物人;一個想給女兒報仇,又犯下了如此錯誤。我不希望病**的女兒無人照顧,打算放棄追究。不過為了給凶手一個懲戒,還是由你們法院進行一個司法訓誡好一些。再說了,那麽大歲數的老人,怕是拘留所裏也不方便。”

院領導紛紛盛讚蘆笛和邱明的高大度。由於法院發生了這種事,原定於下午開庭審理的那起醉駕案被改期。法院的宣傳處長向邱明承諾,會直接把通稿發給他,不用他單獨再跑一趟,安心在家養傷就好。

當二人離開法院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邱明穿過法院門口的街道,在停車場裏找到自己的車。坐進車裏,他沒有急於發動車子,而是艱難地拿出手機,翻看著剛才沒有接到的電話和信息。法院審判大廳的信號是屏蔽的,大半天的時間,有十幾個未接電話轉換成了信息。

看完了信息,邱明準備開車離開,而就在此時他才發覺,自己的右手傷得其實很重,根本無法開車。

無奈之下,他準備給老爸打個電話,讓老爸來接他。就在此時,一道雪亮的車燈從他的前方照了過來,蘆笛把車開了過來,放下車窗,蘆笛衝著邱明命令道:“把你車扔這裏吧,上我的車。”

邱明微笑著搖了搖頭,吃力地準備發動自己的車子。

蘆笛下車,打開邱明副駕駛的車門,探身拔下了邱明的車鑰匙:“坐我的車,你的車我讓助理過來開走,你給我助理一個地址就好了。我送你去醫院再詳細檢查一下。你知道,法院的醫務室都是法醫臨時客串的,看死人行,看活人的毛病我對他們不放心。”

盡管邱明一再聲稱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麽,但蘆笛還是叫來了濱海市人民醫院的院長和外科主任,看得出,這兩位和蘆父的交情頗深。

蘆笛來不及客套,趕緊讓外科主任檢查了邱明的傷勢,果然,和法院醫生的結論一樣,隻是傷到了肌肉,並且縫合得也很好,不用再處理,隻需要按時口服一些抗生素和抗破傷風的藥物就可以了。

離開醫院後,蘆笛表示要請邱明吃飯,但邱明指著自己身上的血跡說不方便到處亂跑。

蘆笛也沒有堅持,問了邱明父母的住處,便開著車送邱明回去。

車剛開動不久,蘆笛的車載電話響了,她按下免提,車內立刻響起蘆文軒的聲音:“蘆笛,你沒受傷吧?你可嚇到我了,血壓一下子就上去了,到底怎麽回事?你真的沒受傷吧?你可別嚇唬我!”

蘆笛嬌嗔地說:“哎呀,爸!我車上有人,我在用免提呢。我沒事,毫發未損,多虧了濱海晨報一個記者把我給救下來了。沒事,真的,連跟汗毛都沒傷到。”

“沒受傷就好,我馬上買機票回來,你沒事就好,趕緊回家,我讓……”

蘆笛打斷了父親:“爸,你別回來,還是在海南多休息一段時間,我什麽事情都沒有,還有一堆案件要處理,您回來我真的沒時間陪著您。”

邱明等蘆笛掛斷電話後,也給父母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削蘋果時不小心受了傷,準備到老爸老媽家小住幾天,現在正讓朋友送自己過來。

“什麽?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削個蘋果還能削到手?你真是有本事。這時候想起回家了?這時候想起回來讓老媽做飯了?你有本事趕緊找個媳婦,讓媳婦照顧你啊……”

邱明的話筒聲音很大,老媽的嚷嚷聲一字不漏地全部被蘆笛聽到,她竊笑起來。

邱明匆忙掛斷電話,奇怪地看著蘆笛:“你不打算問我點什麽嗎?例如,那個老太太我是花了多少錢雇來的?”

蘆笛白了邱明一眼:“看來你傷的不是地方,你應該傷在嘴上才對!”

邱明嗬嗬笑起來。

蘆笛終於忍不住了:“不過,有句話我還是要和你說,你下午編的那個故事不錯。我希望你能編好其他幾個故事,能解釋通你為什麽會在那些事件發生之前,那麽巧合地出現在現場。”

邱明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了一種幸福感,有那麽一會兒,他從側麵看著開著車的蘆笛。蘆笛從餘光裏看到邱明在注視著自己,斜眼瞪了他一眼:“別像個色狼一樣看著我!”

邱明的臉瞬間紅了,趕緊把視線轉向車外。蘆笛打開音響,舒緩的曲調在車裏回**起來。遠遠地,邱明看見了路燈下的父母,趕緊讓蘆笛把車停下來:“你這就掉頭,不用送我了。”

蘆笛也看見了路燈下站著的兩個老人,她推上了前進擋:“我還是把你送到家吧,把你交到你父母手上,我才能放心。”

邱明無奈地搖著頭:“你會後悔的!他們一定會把你當成我的女朋友,你就瞧著熱鬧吧!”

蘆笛看了他一眼:“這麽大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混上?”

邱明自嘲地說:“我春節還有壓歲錢呢,隻不過那錢的名字叫單身狗慰問金。”

蘆笛被逗笑了。

車子停在邱明父母的身邊,邱明吃力地打開車門。老媽立馬驚叫起來:“傷得重不重?傷到肌腱沒有?縫合了沒有?”

這時,蘆笛拿著邱明的采訪包也下車了,邱明連忙介紹:“這位是蘆律師,我的一個朋友,是她送我去的醫院,又送我回來的。”隨後他轉向蘆笛:“這是我的父母。”

老媽和老爸幾乎同時把邱明扔到了一邊,趕緊接過蘆笛手中的包,老媽一把拉住蘆笛的胳膊:“太謝謝你了,蘆律師。這麽冷的天,還拉我兒子去醫院,還把他給送回來。走,外麵涼,上樓,到家喝杯熱茶,暖和暖和……”

老媽不由分說地拉著蘆笛向小區裏走,老爸則笑嗬嗬地跟著,隻留下邱明站在車子旁邊無奈地搖著頭。蘆笛不知所措地被拉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來。邱明的爸爸站在一旁傻笑,老媽瞪了他一眼:“還不趕緊去泡茶!”

邱明此時還站在門口,費力地換著鞋,因為一隻手上有傷,他脫不下來係帶的運動鞋,隻好喊老爸幫忙。

一邊是去泡茶的指令,一邊是幫邱明拖鞋,老爸一時兩難起來。

邱明無奈地搖了搖頭:“蘆大律師不喝茶的,人家隻喝咖啡!”

老媽趕緊喊老爸:“那你還不趕緊去樓下買咖啡?”

老爸趕緊向門口跑,邊跑邊摸口袋裏是否帶著錢,蘆笛趕緊說:“別費事,我也喝茶水的。”

一聽這話,老爸趕緊又往廚房跑去燒水,邱明還是站在門口脫不下鞋。

蘆笛起身來到門口,彎下腰幫著邱明脫鞋。老媽的眼睛此時已經笑成了一條縫……

在蘆笛的幫助下,邱明那個“蘆律師到家中做客,邱明削蘋果受傷”的故事順利通過了爸媽的審查。

坐了十幾分鍾後,蘆笛準備離開,老爸老媽一路送到了小區門外。直到蘆笛的寶馬X6越野車消失在夜色中,老媽和老爸才交換了一下眼神:“走,上樓,夜審這個小兔崽子,是怎麽神秘兮兮地交到這麽一個好姑娘的。”

老爸老媽上樓時,邱明已經躲回到自己的房間,任二老怎麽敲門,就是不出來。

躺在**翻看著手機相冊,他突然被昨天拍下的另一條新聞給吸引住了。

由於是新聞編輯版麵,版麵上隻有即將出版的新聞部分,並沒有廣告部分。邱明也曾經在版麵上試圖尋找過,看能否找到中獎的彩票號碼的信息,但每期的彩票中獎號碼都在廣告欄裏。

吸引住邱明注意的是一場歐洲杯的預賽,一支不被人看好的球隊爆冷門以2比0贏得了比賽,有大量的球迷購買了體彩,結果輸得很慘,有激動的球迷砸了一家體彩的投注站。

邱明猛地坐了起來,激動地從手機的通訊錄裏找到一個號碼,打了過去。

由於職業的原因,邱明所接觸的人很雜,可以用三教九流來形容。在上一屆世界杯時,邱明得到線報,有一批參與地下賭球的賭徒,每天都要在地下盤口投入大量的賭資,但都是輸多贏少。也就是在那段時間,他接觸到其中一個叫四哥的賭徒,並且以賭徒的身份與四哥進行了對話,最終他把對話的內容整理成文字版本,以《一個賭徒眼中的世界杯》為題,進行了報道。報道後,警方對這批賭徒和開盤口的莊家進行了打擊。由於在警察啟動打擊前,四哥聽從了邱明的建議,轉做了汙點證人指控地下賭球的莊家,從此就成了邱明的線人。

電話接通,四哥那萎靡不振的聲音傳來:“怎麽了,兄弟?”

“你還賭球不?”

“哈哈哈哈,我早金盆洗手了,不玩這個了。”

“說正經的,到底還玩不玩?不說實話下次再被警察逮住,我可不承認你是我的線人。”

“玩,玩,有時候手癢還是要押上幾把的。你啥意思?”

邱明看著牆上的時鍾:“今天晚上的歐洲杯幾點開賽?”

四哥哈哈笑起來:“大記者,你怎麽關注起這個了?怎麽著,想開了?想賺點快錢?”

“別開玩笑,告訴我,今天的比賽是幾點開始?體育彩票現在的賠率是多少?×隊的賠率是多少?”

“×隊?”四哥很是驚訝,“那是有名的包子隊啊,你怎麽看好他們呢?幾乎沒有什麽著名的球星,到現在三場皆輸,今天再輸一場就回家洗洗睡了,你怎麽能看好他們呢?”

“我錢多了沒地方花行不?快告訴我,×隊的賠率是多少?”

“我給你看看哈!”四哥仿佛在翻著什麽,“買×隊獨贏是1賠5,也就是說你買100塊他們贏,能贏500塊。要是賭比分,×隊1∶0的賠率是1賠13倍,100塊贏1300。2∶0的賠率是1賠30,也就是買100塊能贏3000塊。兄弟,你是個文化人,不懂這個,別瞎買,聽老哥的,踏實買對手贏,雖然賠率不高,但穩贏啊!”

邱明沉吟了一下:“去找一家體育彩票投注站,幫我買一萬塊×隊2∶0,錢我怎麽給你?微信轉賬給你?”

“你瘋了?日子不過了?買一萬塊包子隊贏?”

“這個你別管,我就問你,錢怎麽給你,轉賬嗎?”

“大記者,我放心你,你人品好,有信譽。我先給你墊上,要是輸了,你回頭見麵把錢給我,要是你贏了,我得抽點彩頭。”

“要是我贏了,你留下兩萬。”

“那我可謝謝你了。對了,比賽是晚上八點開始,算上中場休息和傷停補時,十點怎麽著也結束了。明天下午你在哪裏?要是贏了,我把彩票給送你去。”

“哦,要是輸了,你就不找我了吧。”

“別呀,兄弟,咱們倆的交情還沒到這分上呢。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麽不自己去投注啊?”

“我從來不買彩票,搞不明白這個。再說了,你買中了,沒人會懷疑你,畢竟你是職業的嘛。”

“看來你一定是有消息,得嘞,我這就去!”

掛斷電話,邱明興奮得打了個響指:“YES! ”

穿好衣服,邱明仿佛衝鋒一樣快步下樓,把圍追堵截的老爸老媽留在家裏,獨自一人來到了小區外麵的一家燒烤店,隨便點了些吃的,又要了一瓶飲料。他盯著牆上的電視機,那場球賽剛剛開始運動員入場的環節。

邱明喝著飲料,看著比賽,不時斜眼看看身邊的人。隨著球賽的進行,燒烤店裏的氣氛也不斷發生著變化,從開始的熱烈激動,逐漸演變為寂寞無聲,接著出現了高聲的謾罵,而當被稱為包子隊的×隊進了第一個球的時候,有人憤怒地摔了啤酒瓶。

晚上十點五十分,隨著主裁判的一聲哨響,比賽結束,包子隊以2∶0的比分把對手送回了休息室。與此同時,燒烤店裏也爆發出了憤怒的謾罵聲和摔打聲。

邱明幾乎跑著出了燒烤店,一股莫名的興奮和激動使他難以掩飾臉上的笑容。路過樓下的小賣店時,他破天荒地買了一包高檔煙,惹得老板用驚奇的眼神看著他。

剛上樓,四哥的電話就打了進來:“簡直神了,兄弟!今天多虧了你,我買了一大筆對方贏,但也跟你買了一筆包子隊贏,虧了你了,我居然把損失的補了回來,還小賺了一筆呢!”

邱明打著哈哈,但沒忘記叮囑四哥要守口如瓶,隨後掛斷了電話。

回到家時,老爸老媽都還沒有睡覺,而是板著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著他,客廳的茶幾上放著邱明的車鑰匙。

老媽上來就是一陣暴風驟雨,老爸把身子縮到老媽身後,用手指比畫著閉嘴的動作。

原來,蘆笛的助理把車給邱明送到了父母這裏,順便講述了今天在法院發生的一切。

邱明預感到大事不好,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鎖上房門,再也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