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你頭鐵,還是我劍快?

新聞倫理委員會的談話被安排在出版局的一個中型會議室裏。被工作人員領進會議室時,其他人都還沒有到,邱明坦然地坐在會議桌前。

幾分鍾後,梅明華和其他幾名委員推開了會議室的門。梅明華先是仔細第打量了一下已經起身的邱明。

邱明也認識梅明華,不過是在電視屏幕上,那還是濱海市成立新聞倫理委員會的新聞發布會上,剛剛從濱海日報社社長位置上退下來的梅明華被選舉出任委員會的主席。

邱明禮貌地打著招呼:“主席好!”

梅明華沒有理睬邱明的問候,徑直走到他對麵的座位前。

眾人落座,都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空座位。很快,蘆笛匆忙走進會議室,一進門就向所有人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上午有個庭開得遲了,我來不及吃飯就趕過來了,抱歉抱歉……”

梅明華趕緊打著哈哈:“沒關係……沒關係,你來個電話,咱們換個時間也可以嘛……”

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蘆笛走向那個空座位,隨即談話正式開始。

辦公室主任先是清了清喉嚨,隨後拿著一頁打印好的材料開始宣讀:“濱海市新聞倫理委員會今天在這裏約談濱海晨報記者邱明,現在約談正式開始。我先來介紹一下今天參加談話的諸位領導……”

主任每介紹到一個,邱明都起立向被介紹的領導鞠躬敬禮,這是王大林特意叮囑的:“挨個兒給他們鞠躬,先取得一個好態度。”

“除了前麵幾位領導,今天委員會還邀請了濱海市的律師蘆笛參加本次談話。在接下來的調查期間,蘆笛還將要作為委員會聘請的獨立調查員開展調查工作,並且對委員會的調查、聽證和仲裁進行法律監督。”

辦公室主任介紹了蘆笛的身份後,邱明並沒有像對其他委員會成員那樣鞠躬敬禮,而是盯著蘆笛的臉點了一下頭,隨後坐了下去。

梅明華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眼睛翻了翻,看了一眼蘆笛,蘆笛則微笑著向梅明華搖了搖頭,示意他繼續下麵的內容。

梅明華清了清喉嚨,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說話了:“邱明!”

邱明幹脆地回答:“到!”

梅明華被邱明的這聲回答嚇了一跳:“到什麽到,這又不是部隊!”

其他人都忍著笑。

“邱明,”梅明華繼續說,“今天找你來談話,主要有兩件事情。一個是正式通知你,因為有多宗有關你人為策劃和製造新聞的舉報,本委員會正式啟動對你的調查程序。另一個是,在啟動調查之前,我們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主動承認舉報的內容屬實,委員會將可以酌情內部處理,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你不承認,委員會將從即日起開展調查,到那時,對你的處理將是非常嚴肅的。你聽清楚了嗎?”

邱明很幹脆地回答:“報告主席,聽清楚了。”

梅明華滿意地靠回到椅子的靠背上:“既然聽清楚了,那麽你是否承認對你的舉報呢?”

眾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邱明的身上,邱明依舊禮貌而不卑不亢地回答:“我是春節前接到的通知,有人舉報我人為策劃和製造新聞,但直到現在,我沒有見到一張關於我的舉報信或材料,更沒有人告訴我,我到底策劃和製造了哪些新聞。甚至可以說,我都不知道具體的舉報內容,請問委員會,我應該承認什麽呢?”

梅明華一下坐直了身子,一臉質疑地轉過頭來看著辦公室主任:“你們沒給他發通知?”

辦公室主任趕緊打圓場:“在正式開始調查前,舉報的內容對被舉報人來說是保密的,這是委員會的規定。”

“誰定的這個狗屁規矩?”梅明華眼睛一立,“不給人家舉報材料,讓人家承認個屁!”

辦公室主任低聲回答:“委員會的規定都是您帶頭起草的……”

盡管聲音很小,但其他諸位委員會的成員也都聽見了,終於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後整個會議室的人都笑了。

梅明華尷尬地翻了翻眼睛,隨後大手一揮:“邱明,反正你也應該知道他們都舉報了你什麽內容,就簡單地說吧,別浪費大家的時間,你到底承認不承認你人為策劃和製造新聞,隻要你承認,怎麽處理都好說。你要是不承認,到時候查出來可就別怪委員會不講情麵了。”

邱明依舊不卑不亢地回答:“梅主席,您的這種談話方式本來就有問題,我無法接受。”

梅明華的眼睛瞪得更圓了:“我的談話方式有問題?什麽問題?”

“在委員會開始調查之前,從您的談話中我已經聽出,您認為我本人就是有問題的,也就是說您先入為主了,上來就讓我承認,我承認什麽?”邱明的話讓會議室裏的空氣瞬間凝重起來。

“這就仿佛有罪推論一樣,您上來就先讓我承認策劃和製造新聞事件,卻沒有問過我是不是有策劃和製造新聞,在我還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時候就逼著我承認,還威脅如果我不承認,就要嚴肅處理我,還不講情麵。”

說到這裏,邱明冷笑了一下:“我一個一文不名的小記者,在諸位新聞界的前輩組建起來的委員會麵前,值半毛錢的情麵嗎?”

梅明華被邱明的話頂得十幾秒鍾沒說出來話,好在蘆笛在一旁接過了話頭:“邱明,注意你的態度。”

邱明斜眼看了一眼蘆笛:“我態度怎麽了?通知我來談話,上來就逼我承認,但到底誰舉報了我,舉報了我什麽。到現在都沒有人告訴我。甚至連委員會的主席都先入為主,我說句話就要我注意態度。蘆律師,您見多識廣,又懂得法律,您給我講講,天底下有這麽講道理的地方嗎?”

對於不是委員會正式成員的蘆笛,邱明沒有絲毫的情麵可留。

蘆笛微微一笑:“好,我就來給你講講這其中的道理。”

邱明向後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用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委員會的成員都把目光投向了蘆笛。

蘆笛點點頭:“今天與其說是談話,倒不如說是一場訴辯交易。在歐美法係中,檢察官和辯護人是可以達成訴辯交易的,也就是隻要被告人認罪,檢察官就可以要求法官不判處被告人較重的刑罰,簡單說就是認罪換取從輕處罰。”

梅明華已經聽出了蘆笛話裏的意思,點了點頭。

“現在就是看你的態度,你做過什麽自己心裏最清楚,有人舉報你,你應該知道自己為什麽被舉報。現在就是在跟你進行訴辯交易,隻要你承認你做過的事情,委員會會在職權範圍內處理你,頂多是讓你以後不要再從事新聞工作。但你如果放棄這個機會,你做過的一些事情一旦被查出來,可能會觸犯法律,到那時,委員會就是想救你都沒有機會了,那時處理你的將是司法機關。”說到最後幾個字,蘆笛幾乎是一字一頓。

邱明“哼”了一聲。

梅明華轉過頭來看著邱明:“你聽明白了?這是在給你機會,機會來了要把握住,小夥子,你還嫩得很啊!”

邱明看著委員會的成員,隨後又斜眼看了一眼蘆笛:“我首先要感謝委員會能夠給我這個機會……”

說完這句,他注意到梅明華的眼睛裏閃出一絲欣喜。

“不過,我沒有什麽好承認的!”邱明語氣一轉,“如果我真的有問題,那你們去查好了,最好能找出直接證據……”

不等邱明把話說完,梅明華已經把桌子拍得震天響:“小夥子,你這叫自毀前程,知道嗎?”

辦公室主任小聲嘀咕了幾句,梅明華向左右看了一眼:“今天的談話我看就到這裏吧,這麽談下去沒有絲毫意義。”

其他的委員包括蘆笛在內都點頭讚同。梅明華起身離去,在走出會議室門口時,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還坐在位置上的邱明。

WATCH:“你的社長提醒過你,讓你編造一個完美的借口,以應對委員會的談話,你為什麽還要和委員會頂撞呢?”

“你知道今天的事情經過我不奇怪,但你是怎麽知道社長給我的忠告的?”

WATCH:“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是以網絡狀態生存的,我可以進入任何一部手機,隨時能打開手機的話筒或者攝像頭,因此我無處不在,自然也就知道別人都和你說過什麽。”

“說實在的,我懶得解釋。”邱明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暮色,繼續在對話框裏輸入,“其實一切你是最清楚的,他們指控我策劃和製造新聞,隻有你知道我的新聞線索都是從哪裏來的。因此,我不需要去解釋,解釋得越多越是一種掩飾。幹脆讓他們拿出證據來好了,如果有證據就吊銷我的記者證,把我趕出這個行業。如果沒有證據,就都不要對我懷疑,更不要去搞那麽大的陣勢來嚇唬我。”

WATCH:“不要輕易放棄你的職業,對這個職業來說,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知道我為什麽選擇你嗎?”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WATCH:“事實上,在選擇你之前,我已經考察過幾乎你所有的同行,但最終我選擇了你。原因很簡單,你的同行中,大多數都是把記者當成一種職業,一種謀生的手段,簡單點說就是一份工作,一份按期能拿在手裏的工資。而隻有你,是把記者或者新聞當成一種事業,用你的熱情和智慧去從事的事業,甚至可以說,新聞幾乎成為一種宗教,一種信仰,已經融入你的血液中。”

“我可以把你這話的意思看成是對我的一種表揚嗎?”

WATCH:“不是表揚,而是評價,一種綜合的評價。同樣是一本記者證,同樣是一份話語權,在別人的手中,可能隻會發揮出一部分的作用,又或者隻是在為自己謀求利益。而從你的報道中,我看到了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那是一種人性的原動力,驅使著你不甘心隻做一個記錄者,而是要做一個事件的推動者。但也正因此,你獲得線索的來源隻能依靠別人的施舍,才會在年度的排名考核中墊底。所以,我才會允許你使用這套係統。這套係統如果放在別人的手中,隻會被他們用來追求更高的工資和獎金,而放在你的手中,則會改變很多人的命運。”

隨著對話框的消失,新一期的編輯版麵呈現在了邱明的眼前。

那條新聞的標題是“美女律師慘死地下停車場”,內容是本市知名律師蘆笛在淩晨離開辦公室,幾小時後屍體在寫字樓地下停車場被發現。女律師隨身攜帶的財物被洗劫一空,初步推斷是深夜下班被人在地下停車場裏打劫。凶手用重物擊打女律師的後腦,造成女律師死亡。同時警方還發現,地下停車場裏的監視器被人為破壞,沒有發現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新聞還配了兩張圖片,一張是現場照片,警察的警戒線裏,女律師躺在自己的越野車旁邊,地上有一攤血跡。另一張是女律師生前的照片,那是一張完全可以靠臉吃飯的麵容。不過,在邱明來看,蘆笛姣好的麵容下,透著盛氣淩人的氣息。

“蘆笛……”邱明叨咕著這個名字,就在幾個月前,這個蘆律師在報社的小會議室裏,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還讓自己給那個開發商鞠躬賠禮道歉。同樣是這個蘆笛,就在前幾天的委員會談話中,出任委員會的獨立調查員,還給他講法律術語。眼下,還是這個蘆律師,即將成為了一場凶案的被害人,到底該不該出手相救呢?邱明猶豫了一下,很快打定主意:不管是誰,都畢竟是一條生命,還是要救的。

他仔細瀏覽那條新聞,案發時間是淩晨4點10分,而現在已經是淩晨3點一刻,也就是說,距離案發不到一個小時了。

來不及換衣服,邱明匆忙記下了事發的地點,穿著睡衣就衝了出去。

蘆笛合上眼前的卷宗,向電腦右下角看了一眼,已經淩晨三點五十分。

她起身把咖啡杯裏的咖啡倒掉,重新接了一杯白水,打著哈欠伸展了一下筋骨。

作為一名年的女性,蘆笛知道熬夜對於她的容顏是一種什麽樣的傷害,但作為一名高級合夥律師,她不想被人說是依靠父親的關照上位,所以不得不用一種女漢子的作風去拚搏,畢竟律師行業裏重男輕女的風氣根深蒂固,作為一個女人,不付出超過男人十倍百倍的努力,是很難在這個行業生存的。

眼前的卷宗裏,一名國企高管被控想潛規則自己的女下屬,女下屬不從,那名高管強奸了她。女下屬夜晚在辦公室上吊自殺,幸好被保安發現,才保住了性命,不過由於大腦缺氧造成了傷害,她一直在重症監護室。

警方在女下屬留下的遺書裏發現了被強奸的指控,高管被刑拘,隨後被批準逮捕,案件迅速地進入審判環節。在整個過程中,高管一再聲稱自己是被冤枉的。

蘆笛把卷宗裝進手包內,收拾好物品離開辦公室。

淩晨四點的地下停車場裏燈光比較昏暗,一個人都沒有,零零散散地停著一些車。

蘆笛快步走向自己的越野車,不遠處的一輛白色麵包車裏,兩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她。

走到車前的蘆笛開始在手包裏尋找車鑰匙,她全然沒有覺察到,一名穿著黑色衣服的口罩男正悄悄走到身後,手裏的錘子已經舉起。

突然,蘆笛從車窗的倒影上看到了身後的男子,她驚叫著回過頭來。

回頭的瞬間,旁邊的一輛車突然打開車門,那名黑衣男子猝不及防,被車門狠狠地撞了個趔趄。錘子脫手,砸到車門上,又掉在蘆笛的腳上。

邱明探出身來,一把揪住黑衣男子的衣服。這一變故使得黑衣男子頓時亂了方寸,奮力掙脫邱明,轉身就向白色麵包車跑去。

麵包車的司機見到這邊的情況,急忙發動車子,麵包車的車門沒有關,黑衣男子順勢跳進車內。

邱明來不及追趕,順手撿起地上的錘子,向麵包車狠狠地砸過去。

就在同一時間,蘆笛的喊聲響起:“別扔錘子!”

當邱明聽清時,錘子已經出手,翻滾著砸進了麵包車敞開的車門裏,正好砸在黑衣男子的後背上,麵包車一路飛馳著離開了地下停車場。

邱明緊追兩步,想看清麵包車的車牌,這時他才發現,車牌已經被摘下,但車尾部有一個車貼,上麵是一個吉慶的圖案,也許是貼太久了,這個車貼隻有一半能看清楚。邱明還注意到,麵包車拐彎時,有一邊尾部刹車燈沒亮。

蘆笛驚魂未定地站到邱明身後。邱明轉過頭來,看到的是蘆笛那張因為生氣而怒目圓睜的麵孔。

“你沒受傷吧?”盡管有些尷尬,邱明依舊關心地詢問。

“拙劣!”蘆笛盯著邱明的眼睛,咬著牙擠出了幾個字,“拙劣加卑劣!”

邱明被這突如其來的指責搞得雲裏霧裏:“你說什麽?誰?誰拙劣、卑劣了?”

“你!我說的就是你,拙劣加卑劣!”蘆笛向這麵包車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繼續說道,“你們的演技真是拙劣,而你的人品更加卑劣!”

邱明被這無端的指責激怒了,但他並沒有失去應有的紳士風度:“蘆律師,我是來救你的,你現在連一個謝字都沒有也就算了,還指責我拙劣、卑劣,這可是恩將仇報啊!你說說看,我哪裏拙劣了?我哪裏卑劣了?”

蘆笛指著邱明的鼻子:“你一定是知道我出任了委員會的獨立調查員,就想向我討好,試圖接近我,讓我能夠對你網開一麵,於是就策劃了今天的事情。我估計那個襲擊我的人是你找的吧,你預先埋伏在這裏,適時出現,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鬧劇,博取我的同情,最終好在委員會對你的審查中順利脫身。”

邱明驚訝地看著蘆笛。

“而你們的鬧劇沒有經過事先的排練,你那個同謀把錘子掉在了地上,你害怕我報警,警察通過錘子上的指紋能找到你的同謀,於是假裝用錘子砸那個同夥,實際上是把重要的物證從現場轉移走!”

邱明無奈地看著蘆笛,沉默了一會兒,鼓起掌來:“精彩,真的很精彩!不愧是大律師,聯想如此的豐富。”

“怎麽樣,被我戳穿了吧?”蘆笛依舊氣哼哼地看著邱明。

邱明向後退了一步,指著自己身上的睡衣:“大律師,那麻煩你給我解釋一下,我的這身睡衣是怎麽回事?我為什麽要穿著睡衣來這裏?按照你說的我是和那些人預謀策劃的,我起碼應該一身得體的衣服吧?萬一,我英雄救美,你愛上我怎麽辦?”

“呸!”蘆笛看著邱明,“我哪隻眼睛能愛上你,臭流氓!”

邱明被蘆笛給氣樂了:“好吧,大律師,咱們來複盤一下。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能回答出來,我就承認你說的都是事實,你此刻就報警抓我回去審問。如果回答不出來,你就向我賠禮道歉。”

蘆笛看著邱明,眼神中的憤怒少了一些。

“我來問你,我怎麽知道你的辦公室在哪裏?我怎麽知道你的車停在哪裏?我怎麽知道你幾點下班離開辦公室?我怎麽知道你是獨自一人沒有人陪伴?這是我們新聞學裏簡單的時間、地點、人物,如果沒有這幾個元素,我們是不敢做一篇新聞報道的,而你連這幾個基本問題都不搞清楚,上來就說是我找人上演了英雄救美……”邱明一邊說著,一邊渾身上下摸索著煙,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因為穿著睡衣沒有帶煙。

蘆笛已經恢複了常態,冷靜地聽著邱明的話。

邱明向停車場四周指了指:“你看著點,這裏到處都有監控攝像頭,一定拍攝到了那輛麵包車的車況,你自己去調取攝像,然後交給警察。我提示你,那輛麵包車的尾燈有一個不亮了,再就是尾部有個車貼,已經掉了一半,很明顯的特征。現在的‘天網工程’覆蓋了全市,應該很容易就抓到人,建議你到那時一定要去問問,我到底花了多少錢雇那兩個笨蛋!”

說完,邱明轉身向自己的車走去,上車後麻利地倒車,駛上了行車道,把發愣的蘆笛一個人丟在停車場。

看著邱明的車子離開,蘆笛突然回過神來:“你個騙子,我的單位、地址都是公開信息,我一定要查出你的陰謀……”

邱明把車停在新聞出版大廈門口的停車場裏,下車後抬頭看了看大廈,強烈的日光照耀在大廈藍色的玻璃幕牆上,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進入大廈的大廳,保安看了一眼邱明手中的《聽證通知書》,用一種近似於憐憫的眼神看了看他,一指旁邊的電梯:“七樓。”

電梯門口,一名年輕的工作人員正等待著邱明,對方客氣地核實了身份,禮節性地握了握手,隨後領著邱明來到會議室的門口。

聽證會會議室的大門開著,會議室裏百十個座位上已經有十幾個人坐在那裏,眾人聽到門口的腳步聲紛紛回頭來張望。

邱明認出其中幾個都是各媒體熱線新聞部門的記者,這些人有很多邱明曾經在一個個的新聞現場見到過,盡管叫不上名字,但總算臉熟。

原本有些竊竊私語的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邱明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走向會議室前段的聽證席,人們再次竊竊私語起來。

在邱明看來,如果這個桌椅再加上欄杆,引領他的工作人員如果是一名警察,那和法院開庭基本上就沒有區別了。

在聽證席上坐下前,邱明回身看了一眼聽眾席上的人,從那些目光中,邱明看出了些許幸災樂禍。

上午十點,負責記錄的工作人員要求全體起立,隨後打開會議室一側的側門,七名委員和蘆笛魚貫而入。

主持會議的是委員會的主席梅明華,其他幾位委員也都是各媒體退休的領導幹部,從他們的表情中,邱明感覺自己就是一塊已經被擺在案板上的肉。

梅明華清了清喉嚨,敲了一下麵前的麥克,語氣低沉地宣布:“濱海市新聞倫理委員會關於濱海晨報記者邱明涉嫌違反執業道德事件聽證會第一次會議現在開會!”

梅明華身邊的一名理事拿出了一遝文件,湊近麥克開始朗讀起來:“一段時間以來,濱海市新聞倫理委員會先後接到多名新聞從業人員的投訴,指控濱海晨報記者邱明涉嫌人為策劃製造新聞事件、操控新聞事件、壟斷新聞采訪資源,為達到轟動效果及追求個人利益,炮製了多篇違規新聞報道,嚴重違反新聞從業人員職業操守,違反職業道德,違背新聞倫理。經過濱海市新聞出版局批準,濱海市新聞倫理委員會對該動議予以立案調查,現已形成階段性調查報告。”

朗讀者看了一眼邱明,繼續讀下去:“依據相關規定及程序,今天,濱海市新聞倫理委員會在這裏召開聽證會,聽取初步調查報告,並聽取當事人邱明的申辯。下麵,由調查小組負責人宣讀調查報告。”

坐在邱明身後的一名工作人員起身來到會場中間,那裏立著一根落地的麥克風。這名工作人員看了一眼邱明,隨後開始宣讀起手中的初步調查報告。

調查報告總共有幾十頁之多,內容列舉了邱明的《公交車小偷事件》《商業大廈廣告牌事件》《氣球救下墜樓兒童事件》等多篇報道,指出這些報道的事件事發突然,均屬於絕對偶然事件,作為一個正常人遇到其中一件事情的概率都得用百萬分之一來計算,而邱明則出現在幾乎所有的事件現場。從科學的角度來說,除了人為策劃了這些新聞事件,再也沒有其他理由可以進行解釋,因此調查小組初步認定,邱明是人為地策劃甚至與人合謀製造這些新聞,並進行了報道。

幾十頁的調查報告宣讀了一個多小時,在宣讀完調查結論後,工作人員還播放了幾十分鍾的多段視頻,其中一段視頻裏,氣球救小孩事件中那個賣氣球的小販,他被要求辨認一張邱明的照片,小販一眼就認出了邱明,指著照片說:“就是他,給了我錢,買了氣球,還不讓我說出去。”

另外一段視頻是街上的監控器拍攝到的,在商業大廈街對麵的銀行門口,邱明站在貨車上發瘋一樣地撒錢。隨後,廣告牌從天而降。

還有一段視頻內容是在即將塌方的公交車站台上,邱明突然用礦泉水瘋狂地向周圍潑灑,人們紛紛躲避緊接著站台的地麵發生了塌陷。看得出,這段視頻是站台上的監控器拍攝下來的。

視頻播放完畢,旁聽席上傳來了議論聲,其中還夾雜著幾句謾罵聲:“就這孫子,哪有那麽好的命,大新聞都能讓他趕上!”

“就是,一定是他策劃的,吊銷他的記者證!”

梅明華用手敲了敲麥克風,隨後威嚴地看了一眼邱明:“邱明,你現在可以為自己申辯了。”

邱明不卑不亢地說:“請拿出直接證據,證明我策劃了這些新聞事件。”

梅明華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音箱“嗡”的一聲:“邱明!希望你能明白,這是內部聽證,是給你機會,讓你坦白,我們好依據內部的規章製度處理你,給你一條出路。如果我們把證據遞交給司法機關,你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會場內頓時靜下來。

“還是和上次一樣,我不需要什麽機會,如果你們有證據,就交給司法機關好了!”邱明的語調依舊不卑不亢。

梅明華怒視著邱明,片刻之後他對著麥克風說:“傳召證人!”

聽證會傳召的幾個證人都是記者,他們紛紛指出邱明出現在一個又一個的熱線現場,經常是其他媒體記者剛到現場,邱明就已經結束了采訪。

證人們結束做證後,梅明華再次質問邱明:“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邱明依舊是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會場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邱明。

“這隻能說明我的運氣太好了!”

會場裏徹底炸鍋了,梅明華氣得把桌子拍得震天響:“今天的聽證會先開到這裏,下次會議時間另行通知!”

隨後,委員們開始退場。

邱明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當所有的理事退場後,他身後傳來了同行們的謾罵聲。突然,一個礦泉水瓶子飛來,擦著他的耳朵落在地板上。

一股壓抑在心底的怒火衝上邱明的腦門,猛然間,他轉過身來,用充滿怒火的目光凝視著正依次退場的同行。麵對著邱明那雙幾乎要冒火的眼睛,退場的同行們安靜下來,幾分鍾後,整個會議室裏隻剩下邱明和幾名工作人員。

整理了一下衣服,邱明走出會場。蘆笛正靠在門口的樓梯扶手上看著他,眼神複雜。

濱海國際酒店的頂樓是著名的濱海恒溫遊泳池,這裏沒有蓋屋頂,而是直接鋪設的鋼化玻璃,掛著一排排的高壓鈉燈。

靠近落地玻璃窗的一側是休閑區,一些遊泳的客人可以在這裏喝咖啡,或者是接待朋友、客戶。因為泳池的消費是以小時計費,每小時的收費要好幾百,所以能到這個泳池來消費的,基本上都是一些非富即貴的成功人士,蘆笛就是該泳池的常客。

下午三點,蘆笛悠閑地坐在咖啡區裏,品著剛剛煮好的咖啡,隔著玻璃窗眺望天際。她的腳上有一塊瘀青,那是幾天前在遭遇襲擊時被錘子砸到的傷痕。助理方小姐穿著一身泳裝,正躺在自己的沙發上玩著手機遊戲,蘆笛回過頭看方小姐一眼,像叮囑自己的孩子一樣:“離眼睛遠點,再近點你就搬手機裏去住得了!”

方小姐向蘆笛做了一個鬼臉,隨後拿遠了手機。

作為蘆笛的助理,方小姐除了每個月有一筆五位數的工資外,每周還會陪著蘆笛到泳池來泡上一個下午,而一些平時連看都不敢看的高消費場所也早已成了家常便飯。

泳池裏的客人不多,畢竟是白天,這個城市裏的絕大多數人都還在為自己的生計奔波,巨大的遊泳池裏隻有十幾個客人。

“你給當事人再打個電話,看到哪裏了。”蘆笛漫不經心地對方小姐說。

方小姐趕緊停止了玩遊戲,調出手機的聯係人,撥了過去。

電話剛接通,一陣手機鈴聲在泳池的入口處響起,一名胖胖的的中年婦女高高地揚起了手機,向方小姐揮了揮手。

按照酒店的規定,所有進入泳池的客人必須更換泳衣,但那名中年婦女一直在和工作人員交涉,不想換泳衣。

蘆笛看著身邊的方小姐,埋怨地說:“看你,我說在辦公室接待她,你非說要約到遊泳池裏,多麻煩!”

方小姐一臉壞笑:“蘆律師,我就是想讓你看看,她都胖成了什麽樣子,難怪她老公出軌。”

“她得罪你了,你這麽讓她出糗?”

方小姐嗬嗬地笑著說:“誰讓她那天來電話那麽不客氣的,即便是領導介紹來的,也不至於那麽飛揚跋扈!”

蘆笛好奇地看著方小姐:“她怎麽在電話裏不客氣來的?”

“那天你開庭,我在法庭外麵替你接電話,她來電話以為我是你,上來就是一句:蘆律師,我是律師協會孫會長介紹的,你在哪裏?我要馬上見你。好像欠了她錢似的。我就告訴她說,你在開庭,我是你的助理。她口氣更加不屑,哦,那你告訴蘆律師,孫會長介紹的當事人,要見她,讓她給我回電話。”

蘆笛無奈地搖了搖頭:“後來她不是來辦公室了嗎?”

“對啊,她是來了,不過我給攔在門口了,說你在開會,沒讓她見你。”

“你就給約到了這裏?”蘆笛用手指點了一下方小姐,“你呀,什麽時候能改改你這個睚眥必報的毛病。”

在工作人員的一再堅持下,當事人終於換上了一件剛剛購買的泳衣,拎著一個LV的手包徑直朝蘆笛走來,一身肥肉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晃眼。

簡單的寒暄後,當事人開始講述,瞬間整個泳池裏都是她渾厚的聲音。

蘆笛舉起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前,做了個小點聲的手勢。

當事人趕緊壓低了聲音,但沒幾句後,又恢複了大嗓門兒。

蘆笛揉了揉額頭,偷看了一眼方小姐,坐在當事人身後的方小姐調皮地做了個用雙手捂耳朵的動作。

案件很簡單,當事人的丈夫叫馮靜波,二十幾年前,夫妻二人從鄉下來到城裏販賣蔬菜,從一個路邊攤幹起,後來進入了超市,擁有了自己的攤位,然後在城裏開公司,把自己品牌的蔬菜攤位開遍了全城所有的超市和農貿市場,公司還在鄉下承包了上千畝的土地,專門種植綠色無公害蔬菜。現在,夫妻倆已經擁有了上億的身價,成了這個城市裏幾乎一半市民的蔬菜供應商。也就在此時,妻子發現丈夫居然跟一個連鎖超市的女老板好上了。妻子一發狠,利用掌管公司財務的機會,切斷了丈夫的經濟來源,丈夫則直接跑到法院起訴離婚,並且要求分割財產。值得一提的是,那個小三也是一個頗有實力的人物,名下有物流公司、連鎖超市和一家網絡公司。在切斷丈夫的經濟來源後,小三順理成章地登堂入室,現在二人出雙入對,隻等著離婚訴訟結束就領證結婚了。

蘆笛強忍著聽這個大嗓門兒的當事人講完,隨後對方小姐說:“你和當事人一起拉一個清單,簡單的就可以,列舉一下目前他們夫妻名下的財產,我要大概知道一下他們夫妻名下財產的總額。”

方小姐原本一直在當事人的身後做著鬼臉,聽到蘆笛的命令後,立刻拿著記錄本坐到了當事人的麵前,而蘆笛則假裝要打電話,離開了沙發,向泳池的另一側走去。

在另外一側的沙發上坐下後,蘆笛重新點了一杯咖啡,開始換著一個角度欣賞著窗外的景色。雖然已經是春天,但北方地區的白天還是很短,才下午三點多,太陽已經快接近西邊的海麵了,一幅壯美的畫卷在她眼前展開。

突然,一陣孩子的歡笑聲打斷了蘆笛的平靜,她轉過頭,看到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正穿著泳褲跳進泳池裏,而同樣穿著泳褲的邱明正在門口和工作人員聊著什麽,不時高聲吆喝著孩子要注意安全。

看著正在泳池裏撲騰的孩子,再看看邱明,蘆笛皺了一下眉頭,轉過臉繼續欣賞夕陽。

就在幾小時前,警方給蘆笛打來電話,根據蘆笛提供的信息,警方啟動了天網工程,最終在一處城鄉接合部的城中村裏找到了那輛麵包車,並抓獲了那兩個襲擊她的人。

接到電話後,蘆笛興奮地給梅明華打了電話,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情況後,二人都認為如果麵包車上的人供述了是受邱明指使,那就等於是揪住了邱明的尾巴。但讓梅明華和蘆笛始料未及的是,不管警方怎麽審訊,兩名劫匪都不承認是受到了誰的指使而去襲擊蘆笛的,而當警方拿出邱明的照片時,兩名劫匪表示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蘆笛甚至承諾,隻要兩人中的任何一人說了實話,也就是受到了邱明的指使,她會親自替他們辯護。遺憾的是,兩人都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表示從來沒有見過邱明。這讓蘆笛頗為疑惑,不得不重新開始考慮自己遇襲的事件會不會隻是一起簡單的隨機搶劫案,自己是不是真的誤解了邱明。

“借我們家兒子?”林剛接到電話時一頭霧水,“借我們家兒子幹嗎?”

“主任,沒什麽事,今天是星期三,每個星期三的下午,濱海國際酒店的恒溫遊泳池就會半價,不過前提是要一個大人領一個孩子,才能享受大人半價孩子免費的優惠。”

“可是,我們家孩子下午上課啊,再說,你下午不幹活兒啊?去遊泳?”

“好吧,我再找找別人家的孩子試試。”

邱明無奈地掛斷電話,在采訪本上把林剛的名字劃掉,這已經是他劃掉的第六個名字了。

“阿黃,你去北京了嗎?”邱明給黃傑打通了電話。

“我在北京啊,現在都已經上班了。”

“那你老婆和孩子呢?”

“我老婆和孩子還在濱海,孩子剛上小學一年級,隻能在家裏先念著,等我站穩了腳跟,再把孩子接來唄。你要幹嗎?”聽得出黃傑對邱明的問題頗有些警惕。

“不幹嗎,是這麽回事,咱們濱海市的濱海國際大酒店樓上的恒溫泳池推出一個打折活動,凡是帶孩子去遊泳,大人半價,孩子免費,你知道,我單身一個人,沒孩子,所以想借你們家孩子用用。”

邱明千恩萬謝地掛斷電話,開車向濱海市實驗小學開去。

黃傑的兒子個子不高,隻有一米左右,胖得像個小肉球,當聽說邱明要帶他去遊泳,小家夥樂得直蹦,收拾書包就坐上了邱明的車。

時間還早,邱明找了一家體育用品商店購買了一大一小兩條泳褲,隨後又帶著孩子吃了一頓麥當勞,小家夥開心得不得了。

“還喝可樂不?”邱明看著孩子。

孩子剛剛喝了一大杯可樂,但是哪個孩子能拒絕那甜甜的飲料呢:“我還可以喝嗎?”

“當然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如果你答應了,不隻現在可以喝可樂,晚上叔叔還要帶你去吃必勝客。”

小家夥興奮得手舞足蹈:“什麽條件,你說。”

“我的條件就是,你現在不可以去廁所,等去了遊泳池後才能小便,並且得是在我接連咳嗽了幾聲後,你才可以小便,直接站在泳池邊上小便,尿完了你也不用管,我帶你換衣服,然後去吃必勝客。”

小家夥聽得頗為迷茫:“為什麽要往遊泳池裏尿啊,那多難為情啊?”

邱明一臉壞笑地說:“你不知道了吧?這是遊泳池的新規矩,誰敢往裏麵撒尿,誰就可以免當天的遊泳門票。”

小家夥聽明白了:“好吧。不過,我現在就得先去一次洗手間,然後再喝一杯可樂,我怕我堅持不住。”

“那你得保證,我咳嗽的時候,你能有尿尿出來,不許尿不出來。”

孩子哈哈地笑了起來:“這個你放心,我到現在還尿床呢!”說罷,向衛生間跑去。

邱明衝著孩子的背影喊:“這跟你尿床有什麽關係啊?”

正當邱明在遊泳池門口跟工作人員攀談時,一名滿身酒氣的中年男子在兩名女子的攙扶下來到了泳池門口。男子脖子上掛著一條小手指粗細的金鏈子,手腕上除了一塊金表,也掛著一根很粗的鏈子,十根手指上戴了五六個金戒指。

由於邱明正站在門口的位置和工作人員聊天兒,中年男子進入泳池時撞到了邱明,男子一臉不高興:“躲開點,好狗不擋道!”

隨後,中年男子左擁右抱,歪歪斜斜地向裏麵走去。

邱明剛要發作,泳池的工作人員已經攔住了中年男子的去路,禮貌地提醒:“先生,您喝酒了吧,泳池規定,喝酒後不能進入泳池。”

中年男子很是氣憤:“什麽他媽的破規定,怎麽喝酒後就不能遊泳?”

“這是為了您的安全考慮。”工作人員並沒有讓開路,“酒後遊泳一個是刺激您的心腦血管,另外一個容易誘發您的肌肉**,會威脅到您的生命安全。”

說罷,男子摟著兩個女子來到了泳池邊上,三個人尖叫著跳進水裏,巨大的水花在泳池裏濺起。

工作人員剛要上前繼續阻攔,一名經理匆忙趕來,叫住了他:“別管了,這位客人剛剛入住,包了咱們的總統套房,據說是南方來這邊收購企業的,一個暴發戶。”

工作人員看著泳池裏的三個人,皺了一下眉頭。

下午四點左右,方小姐完成了和當事人的對賬工作,把蘆笛叫了回來。

“蘆律師,現在當事人和她老公名下的銀行賬戶內資金是八千一百多萬,還有兩座蔬菜批發市場也在他們夫妻二人名下,市場價值需要進行評估。另外,他們夫妻有九套商品房和一套別墅,市價差不多八千萬,還有各類股票、債券和銀行理財產品,如果都算上,總價值超過兩個億。”

蘆笛禮貌地點了點頭:“孫會長在介紹您找我的時候,有沒有跟您說我的律師費用可能是濱海市最高的?”

當事人連忙點頭:“說了,說了,不過不算什麽,隻要能把我那個死鬼老公打個淨身出戶,什麽也得不到,多大的代價我都出。”

蘆笛搖了搖頭:“根據《婚姻法》的規定,你老公如果真的在外麵金屋藏嬌,那也就隻能算他在婚姻存續期間有重大過錯,這種情況下你老公會少分家庭財產,但不分是不可能的。”

當事人的眼睛瞪得圓圓的,聲音仿佛炸雷一般:“為什麽啊,憑什麽啊?他幹了那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怎麽還能分財產啊?”

蘆笛緊閉著眼睛,待當事人的聲音散去,才心平氣和地說:“想要他不分得財產,除非……”

當事人來了精神:“除非什麽?”

“除非他殺了你!”蘆笛一字一頓地說,“如果夫妻一方本身有重大過錯,並且還殺害配偶,那麽他將無權擁有配偶的遺產繼承權,而他本人也會被判處死刑,什麽都不會得到。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當事人沉默了。

蘆笛品著咖啡,看著她。

良久之後,當事人頗為無奈地說:“那你看,我能分到多少財產呢?”

蘆笛平靜地看著當事人:“這要看你願意付多少律師費?”

聽到蘆笛這話,當事人一下子恢複了精神:“你的意思是,我如果律師費付得到位,你還是有辦法替我出氣的嗎?”

“我不是替誰出氣,而是運用我的知識,最大限度的保護你的財產份額,為你爭取到最大的利益。”蘆笛看了看窗外,夕陽正在慢慢落下,整個泳池裏灑滿了金色的光輝。

“您說吧,”當事人一咬牙,“開個價!”

“正常來說,我們律師的收費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直接按照司法部規定的律師收費標準收費,如果按照那個標準,你上億的資產我會收取至少五百多萬的律師費。”蘆笛盯著當事人的眼睛,她注意到當事人的眼睛連眨都沒有眨一下,“而我可能會有機會,讓你的老公主動找你,甚至是跪下來求你,並且接受你的財產分割比例。”

“如果我的這個辦法奏效了,你則需要再付給我五百萬的律師費,作為風險代理的律師費。”

當事人沒有絲毫猶豫,激動得站了起來:“可以!什麽時間簽合同?我怎麽付款?”

蘆笛微笑著示意讓當事人坐下,繼續平靜地說:“你知道你老公和那個女人住在哪裏嗎?”

“我知道……”女當事人神秘地把腦袋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耳語起來。

那名喝了不少酒的暴發戶在泳池裏和兩個女子嬉戲著,追逐著,不時從一條泳道翻進另一條泳道內,截住一個,暴發戶就會把她舉過頭頂,重重地扔進水裏,隨後再去追逐另外一個。

如此一鬧,遊泳者大多停了下來,用一種厭惡的目光看著暴發戶的遊戲。幾名遊泳者索性上了岸,開始烘幹自己的身體。一名年紀大一些的遊泳者實在看不下去了,高聲質問暴發戶:“這裏是公共場所,你能不能有點素質?”

暴發戶玩得正在興頭上,聽到老者的指責頗為不高興,一歪腦袋看了看老者。也許是知道老人家不好動手,暴發戶斜眼看了一眼泳池邊上的救生員:“去,把你們經理叫來!”

救生員用對講機喊來了經理。

暴發戶頤指氣使地衝著經理說:“今天下午,這個泳池我包了,包場玩。你把他們都清出去!”

經理無奈地搖了搖頭:“對不起,這裏是公共場所,不能包給您單獨使用。”

暴發戶一聽此言頓時生氣,用手擊打著水麵,水花飛起濺了泳池邊穿著西裝的經理一身。

經理畢竟是受過專業的訓練,沒有絲毫生氣,而是邊向後退邊禮貌地說:“祝您玩得開心愉快!”邱明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針,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四點半,天邊的夕陽即將消失。

黃傑的兒子此時正在泳池裏撒歡地玩耍著,邱明捕捉到了小家夥的目光,示意他到岸邊來。

小家夥看到了邱明的眼神,想起中午在麥當勞裏的約定,高興地爬上岸。

邱明用力地咳嗽起來,小家夥相當配合地脫下了泳褲,站在池邊向遊泳池裏尿起來。

“誰家孩子啊!”

“大人呢,怎麽不管教管教啊?”

“有沒有點家教了?還怎麽遊泳啊!”

人們看到了孩子在往泳池裏撒尿,紛紛上岸。抱怨聲吸引了蘆笛的注意力,她轉過頭,向泳池這邊望過來。邱明急忙上前抱起了小家夥,一麵大聲嗬斥著,一麵低聲在小家夥的耳邊說:“大功告成,一會帶你去吃必勝客!”

此時,泳池裏隻剩下那名暴發戶和兩名女子,兩名女子想要要上岸,卻被暴發戶一把拉住:“你們倆懂什麽!這叫童子尿,不僅壯陽,還辟邪呢!”

說罷,暴發戶喝了一口泳池裏的水,兩名女子幾乎要吐了。

隨後,暴發戶向小家夥高聲吆喝著:“嗨!小鬼,還有沒有了?再尿點下來啊!”邱明焦急地看了一眼手表,眼角的餘光看到一名泳池的工作人員已經向門口的控製台走去。

邱明一把放下小家夥,低聲說:“去換衣服,一會兒我在更衣室找你。”

等小家夥走後,邱明轉過頭來看著池子裏的暴發戶:“要不我來給你尿點?你嚐嚐味道夠不夠?”

暴發戶沒聽清楚邱明說的什麽:“你說什麽?”

邱明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暴發戶徹底被激怒了,掙紮著向岸上爬,兩名女子也順勢上了岸。

此時,窗外的夕陽已經徹底落下,泳池的大廳裏昏暗下來,走到控製台邊上的工作人員按下了大廳照明的總開關。

一聲巨響在泳池上方炸響,頂棚的一個高壓鈉燈爆裂開來,拖著著長長的電線落入池中,一道藍色的電弧在水麵劃過,響起“嗞嗞”的電流聲。

巨大的聲響把暴發戶和兩個女子嚇傻在池邊,此時他們剛剛離開泳池幾米遠,而如果稍晚十幾秒鍾,後果不堪設想。

邱明也沒再說什麽,冷冷地看了一眼暴發戶,轉身找孩子去了。

邱明並沒有注意到,蘆笛正半跪在沙發的靠背椅上,吃驚地望著他,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已經被她看在了眼裏。

方小姐也看到了全部過程,她感歎著對蘆笛說:“真是太巧合了,要不是那個孩子往泳池裏尿尿,人們可能都會被電死在泳池裏,如果這個人不和那個暴發戶吵架,那個暴發戶恐怕已經掛了。實在是太巧合了!”

蘆笛抬頭看著脫落下來的照明燈和電線,喃喃地自言自語:“這哪裏是什麽巧合啊……”

當事人此時還在琢磨自己的案子,眼前的混亂根本沒有把她從自己的事情中吸引開來,她依舊操著大嗓門兒問:“蘆律師,您說說,您到底有什麽好辦法啊?”

“我不管,今天中午十一點半,你給我到步行街街口等著,你張阿姨到時候會帶著那姑娘去,你必須準時到。打扮精神點兒,別弄得邋裏邋遢的。回頭你張阿姨給你們介紹完了就會離開,她會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你要是再給我對付,瞧我怎麽收拾你!”電話裏,老媽的聲音中充滿了恐嚇。

“媽!”邱明從**坐了起來,“我今天中午有事情,真的去不了。”

“你能有多大個事情?你那破工作幹不幹還有什麽意思?你還是老老實實地給我複習,準備考公務員吧。再說了,家裏也不缺你那份工資,我和你老爸還養得起你!”

“我不當啃老族!我不考公務員!我今天中午真的有事情,去不了。”

“好!好小子!敢跟老娘強嘴了是不是?你放下電話,我這就給你們報社打電話,替你辭職,不斷了你的後路,你還真不服管了!”

“這還差不多!等著,我微信發給你。”老媽掛斷了電話。

邱明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剛剛上午9點,他捂著臉重新倒在**。

張阿姨是老媽的同事,退休後一直閑不住,做起了兼職紅娘。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給邱明介紹女朋友了,此前也給邱明介紹過幾個,也有好幾個姑娘對他有好感,奈何都是因為邱明這份一天到晚到處瘋跑的工作,使得他不能正常的與姑娘約會,最終都黃了。

老媽的電話剛掛斷沒多久,張阿姨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邱明啊,你媽給你打電話了吧?”

“嗯,打了,張阿姨。”

“你可別遲到啊!我跟你說,這個姑娘條件真的很不錯,海外留學回來的,現在在一家外資銀行做客戶主管,父母都是我的朋友,知根知底,本分人家的孩子,人也長得漂亮……”

邱明打斷了張阿姨的話:“張阿姨,我想跟您商量個事情,您看能不能把見麵的時間改一下,我中午有個比較緊急的事情。”

“這不好吧!第一次見麵,就放人家姑娘鴿子。要不,我給你媽再打個電話?”

“別!別!別!”邱明皺了一下眉頭,“您可別給我媽打電話,那就中午吧,您看時間如果改不了,咱們能不能換個地點呢?”

“換哪裏啊?”

“我中午要在濱海天街見一個重要的爆料人,您看能不能在那裏見麵,見完麵後我再去見爆料人。”

“嗯,這個好說,天街正好逛街,我跟人家姑娘說一聲,你等我電話吧。”濱海的天街是一個擁擠的商業區,多棟商業大廈擠在一塊,幾乎樓挨樓。兩座商業大廈之間,鋪就了一條連接走廊,這就是天街,有各種的美食,每天來這裏吃飯的人會把天街周邊的街路塞得滿滿的。

邱明到達天街的時候,遠遠就看見張阿姨在向他揮手,身邊站著一位穿著職業裝的姑娘。姑娘長得本來就不錯,加上職業裝的襯托,更顯得出一副幹練的模樣。

邱明不由得心中暗喜,想想如果能和這個姑娘戀愛拍拖,也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停好車,他看了一眼手表,隨後下車和張阿姨打招呼。

張阿姨親切地給二人做介紹,隨後開始對姑娘誇起了邱明:“瞧,阿姨沒騙你吧!小夥子長得精神,還有事業心,父母都是我的同事,他現在在報社當記者,典型的高富帥嘛……”

邱明打趣地對張阿姨說:“阿姨,您這介紹誰呢?要麽我先上邊上待會去?”

張阿姨嗬嗬笑起來:“你們先聊著,我還有點事情,我就先走了,你們自己聊哈!”

說話間,張阿姨轉身離開。

姑娘禮貌地笑了笑:“沒關係,我們也剛到不一會兒。”

邱明看了一眼手表,隨後向車道前方看了看,轉過臉來對姑娘說:“餓不餓?要是不餓,能否陪我等個人?”

姑娘好奇地問:“等人?等誰啊?你還約了別人?”

邱明再次看了看表,隨後向天空中看了一眼:“嗯,我等個人,一會兒就到。”

“好吧,我不餓!”姑娘看著邱明心不在焉的樣子,隨後環顧了一下四周,指著天街下麵的一個咖啡座,“要麽我先到那裏坐著等你,你等的人到了,咱們一起吃飯?”

順著姑娘手指的方向,邱明看到了咖啡座,他點頭示意讓姑娘先去:“你先去點些喝的,好了後我過去找你。”

姑娘離開後幾分鍾,一對夫婦從天街附近的一家餐館走了出來,來到不遠處的一輛轎車跟前,二人上了車後並沒有著急離開,開車的男士打起了電話。

邱明再次看了一眼手表,隨後焦急地來到那輛車的旁邊,敲了敲車窗:“大哥,您走不?你要是走,我好把車停這裏。”

開車的男子不耐煩地看了一眼邱明,擺了擺手,升起車窗繼續打電話。

邱明急了,繼續敲著車窗:“你這人怎麽這樣啊,吃飽喝足了還不走?在這裏等著過年啊?”

男子斜眼看了一眼邱明,沒有理他,倒是坐在副駕駛的女士向邱明伸出了中指。

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邱明,他使勁地用拳頭砸著駕駛室的窗戶:“趕緊走……趕緊走!”

男子匆忙掛斷電話,放下車窗:“你丫有病啊!”

邱明提高了聲音:“你有藥啊?”

這對話把幾個剛湊上來圍觀的行人聽笑了。

邱明挽起袖子,指著車裏的男子:“你給我下來!”

男子想要下車,副駕駛位置上的女子拽住他,隨後拿起手機報警。

邱明更加氣憤了,指著車內的二人高聲咒罵起來,咒罵聲吸引了更多的路人前來圍觀,當然也吸引了正在天街下坐著喝咖啡的姑娘。

車內的二人堅決不下車,邱明看了一眼手表,更加憤怒了,他跳上轎車的引擎蓋,使勁蹦了幾下。

隨著轎車的劇烈晃動,車內的二人終於忍不住了,男子拿出一個扳手就下了車,女子沒有拽住,也趕緊從副駕駛出來。

見二人下了車,邱明連忙跳到地上。就在這時,一台懸掛在天街走廊上的空調室外機突然毫無征兆地脫落了。巨大的響聲伴隨著煙霧,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煙霧散去時,轎車已經被砸扁。

圍觀的眾人紛紛向後退了幾步,原本的一個小圈瞬間變成了一個大圈,所有人都抬頭看著頭頂。邱明閃身鑽進了人牆,一路小跑著來到自己的車旁,拿了相機返回現場開始拍照。

邱明假裝生氣:“是啊,你要是開走了,現在被砸的就是我了。”

邱明安慰了幾句後,拍攝了多張現場的照片,隨後來到了天街的管理機構,此時管理機構也已經接到了報告,工作人員正忙亂著。

很快,天街的管理機構承諾,因為自己的外部設施管理不善造成了空調外機的脫落,所以願意承擔被砸壞轎車的全部損失。在得到了這個結果後,邱明來到天街下麵的咖啡座,那名姑娘早已不見蹤影。

就在此時,老媽的電話打進了邱明的手機,邱明一咧嘴:“不好!”

果不其然,電話接通時,老媽那高分貝的嗓音傳來:“小兔崽子,你到底是約會去了,還是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