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是臥底

把黃傑送回家後,邱明沒有直接回家。午夜的街頭燈火闌珊,他打開車窗,讓冬季的寒風吹進車內,好驅散黃傑吐在車裏的味道。

淩晨一點,邱明把車停在一個丁字路口,路口的盡頭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宜家”便利店,他看了一眼時間,鎖好車進入便利店。

便利店的門口正對著丁字路口,一進門是一個收銀台,四十多歲的收銀員正在收銀台裏清點著前一天的營業收入。一串白色的手串帶在手上,隨著他點鈔,手串在有節奏地動著。

一名年輕的店員正在清點店內貨架上的商品,一邊清點一邊在本子上記錄著數量。

便利店臨街的一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由於聖誕節即將到來,櫥窗上已經噴上了聖誕老人和雪橇等圖案。

邱明在店裏漫不經心地轉悠著,一會兒拿起貨架上的商品看看生產日期,一會兒又拿起冰櫃裏的蛋糕聞一聞味道。

由於遲遲不買東西,邱明的舉動引起了理貨店員的注意,而收銀台的店員也已經通過監控顯示器關注著他。

在逛了五六分鍾後,邱明終於隨手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後喝了一大口,看著他這一舉動,理貨員白了他一眼。

邱明又從貨架上拿了兩袋方便麵、一個午餐肉罐頭。東西漸漸多了起來,邱明把已經打開的礦泉水隨手揣進褲子的口袋裏。

來到收銀台前,他又對著收銀台後麵整齊排列的煙端詳起來。

收銀員此時已經放鬆了警惕,繼續低頭數著手裏的鈔票。

“給我拿包煙。”邱明伸手指著收銀員的身後,收銀員按照邱明手指的方向拿下一包煙,放在收銀台上。

“一共是六十六塊五毛!有會員卡嗎?你是現金還是刷卡?”收銀員習慣行地詢問。

邱明看著收銀員打出的小票:“這個賬不對啊!”

收銀員沒有看小票,而是看著自己眼前的收銀機屏幕:“一瓶水、兩包麵、一個罐頭、一包煙,沒有不對啊!”

邱明把褲子口袋裏的水拿了出來:“這個水是我自己的,不是從你們店裏拿的。”

收銀員愣愣地看了邱明半天,隨後高喊了一聲:“那瓶水是咱們店的嗎?”

理貨員還不知道收銀台這裏的情況,高聲問:“什麽水?”

收銀員喊:“你過來看看。”

理貨員來到收銀台,看了看邱明手裏的礦泉水:“這不就是咱們店的水嘛,他剛才擰開喝了一口的,我看見了。”

邱明當時就急了:“怎麽就是你們店裏的水?怎麽就是你們店裏的水啊?除了你們店,其他店就不賣水了?”

理貨員頓時就不幹了:“我明明看見你從貨架上拿的水,怎麽就不是我們店裏的水了?”

收銀員指了指牆上的監視器:“我看見你拿的我們店裏的水,喝了一口後你還揣口袋裏了,怎麽成你自己的水了?”

邱明也不示弱,從口袋裏拿出了錢包,數出了六十五元錢,扔在收銀台上:“說了我的水就是我自己的水,我從外麵帶進來的,就六十五塊錢,愛要不要!”說罷,他轉身推開店門走了出去。

收銀員和理貨員對視了一眼,理貨員趕緊追了出去。

邱明已經離開了十幾米遠,理貨員從後麵追了上來,一把抓住邱明的背包帶:“別走!把水錢付了。這麽大的人怎麽還這麽無賴啊!一塊五的水錢都掏不起啊?”

邱明回頭看了看理貨員,又隔著落地窗看了一眼收銀員,皺著眉頭:“誰啊!誰無賴啊!你們無賴好不好!我自己的水,怎麽就成了你們的水啊!”

說著,邱明開始甩動背包,無奈理貨員死死抓著他的背包。

邱明焦急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隨後高聲嚷起來:“怎麽著,還要動手打人啊?”

收銀員隔著玻璃窗看著二人拉扯起來,趕忙從收銀台裏出來,打開店門高聲呼喊:“算了算了!遇到無賴了,不要了,那瓶水錢咱們不要了,回來吧!”

理貨員回身高聲喊著:“憑什麽啊!憑什麽啊!一個臭無賴,憑什麽替他掏錢!”

遠處,一輛越野車順著丁字路口開了過來,車燈照在邱明和理貨員的身上。

看著站在店門口的收銀員,邱明急了,抬手給了理貨員一記耳光:“放開手!”

理貨員挨了耳光,頓時怒了,揮起拳頭跟邱明廝打在一起。

收銀員一看,趕緊前來拉架,奈何二人打得難解難分,收銀員隻好一把抱住了邱明,用後背對著理貨員,讓他住手。

就在這時,那輛越野車越來越近,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三個人都停了下來,驚訝地看著越野車,但越野車依舊沒有減速,徑直衝出路麵,一頭撞進了便利店的大門,巨大的慣性把收銀台撞得粉碎,旁邊的貨架都被破碎的門窗撞倒,整個便利店瞬間一片狼藉。

三個人直愣愣地看了幾秒鍾,邱明第一個反應過來,衝著兩個人高喊:“快救人!”

收銀員和理貨員都反應過來,一起奔向越野車。

越野車的氣囊已經打開,車門也變了形,好在還能打開,駕駛員滿臉是血地趴在方向盤上,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麵而來。

在邱明的指揮下,收銀員開始報警,而年輕的理貨員則和邱明一起往外拽駕駛員。

收銀員報完警後過來幫忙,邱明看了他一眼,著急地問:“報的什麽警?”

“122啊!還有120,都報了!”

“再報119!”邱明命令著。

“什麽?”收銀員奇怪地看著邱明,“為什麽?這又不是著火!”

邱明向越野車前麵看了一眼,已經有煙從車頭蓋下冒出來:“趕緊報119!哪來那麽多為什麽?”

由於駕駛室變形,駕駛員的雙腿被牢牢地卡住,根本動不了。

邱明焦急地喊理貨員:“去找工具!”

理貨員跌跌撞撞地穿過廢墟,去店裏的儲物間拿來一把管道鉗遞給邱明。邱明把管道鉗從駕駛座下伸了進去,開始撬動。報完火警的收銀員找到了店裏的滅火器,向機器蓋裏噴。

由於酒精的作用,加上巨大的撞擊,駕駛員始終處於昏迷狀態,而車頭蓋下麵的火焰已經躥了起來,火舌開始舔舐著邱明的褲子。

邱明高聲喊道:“再加把勁!能救就救,不能救咱們就撤!”

收銀員和理貨員高聲回應:“好!”

收銀員從越野車的後門進入車內,在車座的一側找到了手動的調節開關,調整駕駛員座椅。

當三個人合力把駕駛員從車裏拽出來的時候,越野車已經熊熊燃燒起來,隨後火勢的擴散,小小的便利店很快變成一片火海。

駕駛員被拽到距離便利店很遠的地方,三人坐在一邊大口喘著粗氣,邱明看著理貨員和收銀員。

“簡直是撿回一條命啊!”收銀員心有餘悸地說。

邱明嗬嗬笑了一下,費力地從口袋裏拿出煙遞給兩人,分別給他們點上:“那瓶水是我從你們店裏拿的,沒給錢!”

兩個人接過煙千恩萬謝:“多虧你沒給錢,要不現在我們倆都完了!”

邱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背包,拿出手機對著正猛烈燃燒的便利店拍了幾張照片,又從昏迷的駕駛員身上找到了錢包和駕駛證。在給駕駛證拍完照後,邱明發現了駕駛員的名片,原來這個醉駕的是一家國企的高管。

把錢包和駕駛證都放回駕駛員口袋,邱明看著正盯著自己發呆的收銀員,打趣地問:“看來你們現在也隻能收現金了吧!”

遠處,消防車、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隱隱傳來。

邱明坐回自己的車裏,他還不能離開,因為要等著急救人員把駕駛員拉回醫院搶救,同時還要等著駕駛員的酒精含量報告單,這些都是要寫進稿子裏的。

邱明翻看著剛才拍下的照片,最後一張是前一天夜裏編輯係統自動生成的現場圖片。三具屍體正被消防隊員從火場裏抬出,收銀員的手從白布下滑出來,手腕上的白色珠串已經被燒成了黑炭。

《國企高管醉駕衝進便利店 所幸無人傷亡》的報道在獲得了當日突發事件新聞獎一周後的一個下午,蘆笛來到了濱海市新聞出版大廈。

作為濱海市律師裏為數不多的美女律師之一,蘆笛剛剛進入第二個本命年,畢業於政法大學的她早早通過司法考試,隨後在其父蘆文軒開辦的律師事務所裏擔任律師助理,一年的實習期滿後,拿到了正式的律師執照。

蘆文軒的律師事務所在濱海市乃至全國都聲名顯赫,不但出任多家著名企業的法律顧問,同時也兼任濱海市多家政府機關的法律顧問。濱海市新聞倫理委員會就是事務所的一家常年法律顧問單位,而蘆笛則被指定為該委員會的專職顧問律師。新聞倫理委員會的主席梅明華已經五十八歲,是典型的業務幹部出身。在寬大的辦公室裏,梅明華熱情地接待蘆笛。

蘆笛脫下紅色的羊毛大衣,辦公室主任接過大衣掛在了衣掛上,文員給蘆笛倒了茶水,蘆笛把茶水推到一邊,身邊的助理遞過保溫杯,咖啡香在辦公室裏彌漫開來。屏退了其他人,關上了辦公室門,梅明華麵露難色地開了口:“蘆律師,今天請您來,是有個棘手的事情想要征求一下您的意見。”

蘆笛禮貌地擺了擺手:“征求意見談不上,提點建議本來就是我們法律顧問的分內事,您不要客氣。再說,梅伯伯和家父是老朋友,我一個做晚輩的,哪裏有那麽多的客套,有什麽您盡管吩咐就是了。”

梅明華哈哈地笑了:“你父親身體還好吧,好久沒見到他了。”

“承蒙您惦記,身體不錯,天冷了,我父親去了海南。”

“海南好,好地方啊。”辦公室主任在一旁附和著。

客套過後,梅明華切入了正題:“是這樣的,蘆律師,我們委員會最近接到了多宗投訴,被投訴的是濱海晨報的一個記者,叫邱明的。”

“邱明?”

“對,名字叫邱明。怎麽,你們認識?”

“前段時間,我的一個法律顧問單位有個事情,就是這個邱明報道的,有很強的傾向性。”

梅明華有些興奮:“那你反映到我們這裏來啊,我們就是專門處理這些事情的機構啊。”

“我當時不知道你們這個機構就是管這些事情的!”蘆笛輕輕揭過這事,打開了隨身的記事本,開始記錄。

梅明華繼續說道:“投訴邱明這個記者的,不是什麽新聞事件的當事人,也不是因為他的報道侵權或者失實,投訴他的主要內容就一個:他涉嫌人為製造新聞!”

“人為製造新聞?”蘆笛重複了一句。

“對!就是投訴他人為製造新聞。”辦公室主任接過了話頭,“是這樣的,蘆律師,有的新聞記者為了完成報社的工作量,或者是為了追求轟動效應,會人為地策劃和製造新聞,當然,這可能不是記者一個人完成的,有可能是在其他人的幫助下共同完成的。”

蘆笛“噢”了一聲。

辦公室主任繼續說:“單純說到這個邱明的事情,現在已經有包括濱海日報、都市新聞報、電視台、電台等多家媒體的記者實名向我們投訴,都是投訴他策劃或者是製造新聞。如果這些舉報都屬實,將是很嚴重的事件,這個記者不僅要被吊銷記者證件,同時還將被列入行業的黑名單,一旦進入黑名單,在咱們這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他都不得再從事任何與新聞報道有關的工作。”

蘆笛思索了一下:“能舉個例子說明他在製造新聞事件嗎?”

辦公室主任拿出了厚厚的一遝報紙,那些都是《濱海晨報》的熱線新聞版,版麵上有多篇邱明的報道。

蘆笛一篇篇仔細地看著,梅明華和辦公室主任在旁邊耐心地等著。

十幾分鍾後,蘆笛把報紙放在了一邊:“這些報紙我會帶回去慢慢看。你們現在有什麽實質證據能證明這個邱明是在人為策劃和製造新聞呢?”

“證據嘛……”辦公室主任故意拉長了話音,看了看身邊的梅明華。

梅明華清了清喉嚨:“實話實說,目前的投訴都隻是在懷疑的層麵,還談不上有什麽實質的證據。”

“那他們懷疑什麽呢?”蘆笛冷靜地看著眼前的二人。

“是這樣的,蘆律師,您買彩票嗎?”梅明華笑嗬嗬地問。

“我不買彩票,這和彩票有什麽關係嗎?”

“以我們濱海市為例,我們有大約五百三十萬人口,每期的彩票開獎前,會有十萬左右的人購買彩票,但真正能中獎的--我是說從大獎到最末一等的獎所有得獎者,恐怕隻有幾百人,而能夠中大獎的,恐怕每期也就是一兩個,而也有過多期的開獎,是沒有大獎得主的。”梅明華指了指蘆笛身邊的報紙,“這些新聞報道,在外行看來,就是一件又一件的突發事件,但從我們專業新聞管理部門來看,如果能在事件發生前就趕到現場,並且全程目擊新聞事件,同時還進行報道了,這就如同是中了一次彩票的大獎。”

梅明華拿起一份報紙,那上麵是邱明關於廣告牌墜落的報道:“以這個報道為例,當天的濱海市,大大小小的事故總共發生了幾十起,這個新聞事件,是當天發生的最大的一起。我們所有的媒體記者,如果是接到新聞熱線趕到現場,他們是不會有機會上到樓頂,拍攝下樓頂的事故現場的。因為當其他媒體記者到場時,警方已經在現場拉起了警戒線。在所有記者的鏡頭前,邱明是從商業大廈的樓內走出來的,也就是說,事故發生時,他就在現場。這條新聞被他趕上,他相當於中了當天的彩票大獎。”

梅明華又拿起另外一期報紙,上麵是“氣球救下男孩”的報道:“這個報道,當其他媒體的記者趕到現場的時候,男孩也已經被送到了醫院,所有的到場記者都隻是拍攝到了一地破碎的氣球,還有那個小販講述了的事件經過。而邱明拍到了這張照片--他又中了大獎,他當時就在現場!”梅明華指著報紙上的圖片,那名賣氣球的小販正抱著孩子,現場感十足。

梅明華拿起了第三份報紙,是邱明報道的公交車站台塌陷事故,一群圍觀者正在向塌陷的深坑內張望。他繼續說:“這個報道更能說明問題,原本有不少人站在這個即將塌陷的站台,但是有人突然向這個地方潑水,並且不停地拿礦泉水瓶子向這個地方潑水,人們剛剛散開,站台就塌陷了。事後,有目擊者證實,那個潑水的人拍了幾張照片後就離開了現場。而這張報紙上刊登的照片,正是邱明拍攝的。”

當梅明華再次要拿報紙的時候,蘆笛揮了揮手:“你是想說,這些新聞事件,能夠趕上其中的一件,就已經算是中了大獎,這個叫邱明的記者卻總是能在恰當的時間趕上,也就是說,他能夠接連中大獎?”

梅明華和辦公室主任都點著頭。

“我們到現在還沒有實質的證據來證明這些新聞事件是他策劃的,更沒有證據來證明這些事件是他組織實施的,不過已經有多名其他媒體的記者投訴,指控邱明是這一係列事件的策劃者,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關注。”辦公室主任拿出了一個活頁夾,裏麵是多份投訴舉報材料,“最後一份舉報材料,這幾家媒體的熱線記者幾乎都聯名了。”

蘆笛接過辦公室主任遞過來的舉報材料,那份材料的主要內容為:日前發生的便利店深夜被醉駕司機撞擊事件,邱明是唯一拍攝到司機並全程報道的記者,便利店的員工證明,邱明事發前在便利店出現,並故意製造事端引走了便利店的員工,才使得他們幸免於難。由此不難看出,邱明又一次出現在了即將發生事故的現場。在該事件中,邱明策劃並導演了該次事件的疑點巨大,請求新聞出版管理部門及新聞倫理委員會啟動調查程序,徹底查清為什麽邱明總是能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正確的地點。

舉報材料的結尾,十幾個不同媒體的記者聯合簽下了所在單位名稱和自己的名字。

蘆笛點了點頭。

梅明華繼續說:“現在委員會對這個舉報是兩個意見,一個意見認為這個記者有著很嚴重的職業道德問題,有重大的人為製造新聞的嫌疑。另一個意見則認為,如果有證據能證明這些指控,那就嚴辦;如果沒有證據,這個記者非但不應該處理,還應該表彰。所以,局裏打算把這些舉報和投訴交給新聞倫理委員會,對這個記者的疑點進行調查。當然,根據慣例,委員會如果啟動對一個記者的調查,是要有法律顧問參加的,你父親此前曾經多次參加過這種調查組,現在你接了你父親的班,所以這次委員會啟動調查程序,打算邀請你進入調查組,並且全程參與調查和仲裁工作。”

蘆笛堅定地點了點頭:“我願意參加這個調查組,當然,前提是,我參加調查組的費用可是需要按小時來收費的。”

梅明華哈哈笑了起來:“這個沒問題。顧問費用你不用擔心,隻要你願意參加,從法律角度來確保調查的公正和仲裁結果的合法性,費用問題好說。”

“那就謝謝您了,梅伯伯。”蘆笛示意助理把資料裝進公文包,“對於新聞,我不懂,但是沒有任何事情是不可以用法律作為標尺來衡量的。第一次見到那個記者,我就感覺他身上透著一股邪氣,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一種刻板偏見,但我總是覺得他身上有問題,至於什麽問題我說不好。今天,見到這些材料,我終於堅定了自己的看法。我相信他一定不會解釋得通這些疑問的,從單一的事件來看,可以用走運來解釋,但把這些事件串聯在一起,他人為策劃或製造新聞的嫌疑的確很大,而一旦證實是他做的,那他的行為可不是違反你們行業的規定或是執業操守那麽簡單,而是在**裸地違反法律,那是要受到追究的。”

梅明華和辦公室主任聽著蘆笛的話,微笑著彼此對視了一眼。

春節將近,濱海長途客運站裏到處是背著大包小裹的旅客,很多都是進城務工的民工,在結算了工資後,背著行李準備返鄉。

黃昏時分,一輛從濱海市發往山城的長途班車發車了,按照時刻表,這輛長途客車將在午夜時分到達三百多公裏以外的山城。

這是一輛可以容納五十人的客車,由於是春運期間,客車裏塞了近六十人。

很多乘客都是彼此認識的民工,大家相互開著不葷不素的玩笑,熱鬧的氣氛使得原本枯燥的旅途溫馨了許多。

北方的冬季天黑得特別早,才下午五點,天空的星星就已經閃爍起來,而車廂裏原本的熱鬧聲也逐漸被一片片的鼾聲代替,大多數的乘客都睡著了。

客車行駛一個多小時後進入山區,寬闊的國道上來往的車輛很少,差不多要十多分鍾甚至半小時才會遇到一輛車,由於沒有路燈,司機放慢了車速,平穩地駕駛著。

晚上八點左右,客車進入一個服務區。八點半,客車繼續發車,由於是蜿蜒的山路,司機再次降低車速。

坐在最後一排的邱明戴著巨大的口罩,穿著和農民工一樣的大棉襖,頭上頂著一頂卷毛的皮帽子。當車裏的人們再次進入夢鄉時,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隨後警惕地透過車窗看著前麵的山路。

突然,一輛開著雙閃的轎車橫在公路中間,原本已經很窄的國道被這輛車完全擋住。轎車的車頭蓋已經被打開,幾個人仿佛正在修理著。

看到大客車的燈光,修車的人趕緊揮手示意,由於無路可走,客車隻好停了下來。

邱明悄悄地打開隱藏在帽子裏的攝像頭。

司機打開車門,剛問了一句“車怎麽了”,一名修車人已經躥上了大客車,一根棍狀物頂在了司機的腦袋上,隨後一個刺耳的聲音在車廂裏炸響:“把燈打開,打劫!”

車廂裏的燈打開時,車內的人看清了頂在司機腦袋上的物體,那是一支被鋸短了槍管的獵槍。

其餘幾個修車人見司機被控製住,紛紛跳上車來,幾支火藥槍和尖刀亮了出來,車上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修車人都戴著大口罩,穿著相同的衝鋒衣,衝鋒衣的帽子也都扣在腦袋上,隻露出幾雙凶神惡煞的眼睛。

帶頭上車的匪徒高聲吆喝著:“老少爺們兒過年好!兄弟給諸位拜個早年了!今天也不難為大家,大家也都知道兄弟幾個要幹什麽!我有言在先,大家把兜都掏幹淨了,把手機也都交出來,你們就繼續上路,回家過年。要是有誰敢跟兄弟幾個耍花樣,或者是想比畫比畫,我就送他上路,徹底回老家!”

說罷,一個匪徒用手裏的火藥槍向車頂開了一槍,彈丸擊穿了客車的車頂。

由於槍聲是在帶頭大哥耳邊響起,巨大的聲音把他嚇得一縮頭,隨後他使勁踢了那個匪徒一腳:“你個龜孫,這是要送老子上路吧?”

開槍的匪徒忙向大哥賠不是,隨後轉向全車人:“老子送你們上路!”

大哥又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上什麽路?搶錢!”

那名匪徒趕緊改口:“對!對!搶錢!”

這一幕並沒有把車內的乘客逗笑,大家都萬分緊張。

上車的匪徒一共四名,為首的大哥始終用獵槍頂著司機的腦袋,其餘的三名匪徒則拿出一個帆布背包,從前往後開始收錢。

由於車上大多都是剛剛拿到工錢的民工,在火藥槍和尖刀的威脅下,一捆捆的現金和各種款式的手機被放進了包裏。

一名乘客悄悄地把口袋裏的錢分出一些扔在腳邊,但這個細小的動作被一名匪徒發現,那名匪徒幾步衝過去,用刀把將那名乘客砸得頭破血流。

那名匪徒高聲吆喝著:“都告訴你了,不許玩花樣!跟老子藏錢是吧……叫你藏……”

帶頭的匪徒吆喝住了那名匪徒,那名乘客乖乖地撿起了腳邊的錢,遞給了匪徒。

就在匪徒們在車廂裏分散開來後,坐在司機後排的一名乘客突然向司機的腳邊指了一下:“那是誰的錢包?”

拿槍指著司機的匪徒一低頭,果然看見地上有個錢包,他收起槍,撿起那個錢包:“你們幾個龜孫,這還有個錢包都沒看見,等我看看這錢包裏有多少錢……警……警察!”

錢包打開,一個帶著警徽的警官證赫然出現在眼前,一支手槍已經頂在了這名匪徒的額頭上。原來,坐在司機後麵的那個民工正是郝翰。

瞬間,幾個分散的民工突然起身,幾支烏黑的手槍頂在那幾個正在收錢的匪徒的頭上。

“都別動,警察!”

當威嚴的喊聲在車廂裏響起的時候,激動的乘客不禁鼓起掌來。郝翰拿出對講機:“按住了,都按住了,叫大車過來。”

對講機裏回答:“在你們車後麵呢!”

話音剛落,客車的後麵亮起了警燈,原來多輛警車已經悄然來到了後麵,隻是一直沒有開燈,匪徒們才沒有注意到。

片刻後,多名警察登上了客車,留守在小車內的匪徒也束手就擒。

一名警察高聲向乘客宣布:“諸位乘客,你們受驚了!我們是濱海市公交公安分局的警察,現在所有匪徒都已經被抓獲。不過還得麻煩大家,跟我們回去,有被搶劫的登記被搶金額,沒有被搶劫的乘客我們將安排食宿,明天再回家過年。”

話聲落下,車廂內再次響起掌聲。

午夜時分,客車回到濱海市,徑直開到了濱海公交公安分局。乘客們被分成了兩批,一批是被搶劫的乘客,警察開始給這些乘客做筆錄。另外一批是十幾個沒有被搶劫到的乘客,警方給他們安排了旅館。

邱明沒有住警察安排的旅館,他的車就停在客運站旁邊的停車場裏。

上了車,他摘下了帽子和口罩,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點上煙,拿出了帽子裏的隱蔽攝像機,調出剛才在車上拍到的畫麵。看到畫麵清晰穩定,邱明笑了一下,隨後下車從後備廂裏拿出一個旅行包,換好衣服後,開車返回公交公安分局。

由於剛剛破獲了大案,局長親自坐鎮,全體幹警加班幹活兒,一麵對抓獲的匪徒進行審訊,一麵給被搶劫的乘客們做筆錄。

對於邱明的來訪,局長很是興奮,親自陪同著他給五名被抓獲的劫匪拍照,隨後又找了幾個被搶劫的乘客接受了邱明的采訪。

幾名參戰幹警也接受了邱明的采訪,盡管對邱明為什麽會來得如此迅速頗感意外,郝翰還是認真地給他介紹了整個抓捕經過。

采訪結束,局長把邱明送出大門,目送著他開車離開。站在二樓玻璃邊上的郝翰也看著邱明的方向,叫住外宣辦主任:“那個記者問沒問案件線索是怎麽來的?”

外宣辦主任一直陪同著邱明,他回想了片刻後,搖了搖頭:“你別說,他還真沒問咱們是怎麽知道劫匪要搶劫的。”

隨後,外宣辦主任也隔著窗子向外看了一眼邱明遠去的車燈:“還是年輕啊!要是問了,咱們還真不好說。”

邱明是在十幾個小時前給110指揮中心打的電話,這一次他還是使用的黑卡,不過,在打電話之前,他買了一個變聲器。

電話裏,邱明詳細地描述了劫案發生的時間、地點、車次以及劫匪人數等信息,甚至還描述了劫匪所持有的槍械,以及那輛轎車裏還有一名等待接應的同夥。在編輯係統的稿件裏,這些信息都是被搶劫的乘客提供的。

110指揮中心的接線員仿佛是在聽故事一樣的聽著邱明的描述,直到掛斷電話,接線員才想起應該追蹤電話的信號來源。

如此準確的報警,自然引起了市局的關注。市局立即安排部署了包括公交公安分局、刑警、技偵等多警種的聯合作戰方案,打頭陣的就是公交公安分局刑警大隊。

在長途客運站的配合下,十幾名更換了民工服裝的刑警被均勻分散在車廂的前中後部,郝翰則坐在司機的身後。

客車發車時,一支由刑警、技術偵查等部門組成的車隊始終跟在客車後麵幾公裏的距離,隸屬於警務飛行大隊的一架直升機也一直在高空中監視著大巴車的動向,隻是由於飛行距離很高,加上客車自身發動機的聲音很大,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當匪徒上車的時候,一名偵查員立即按下了身上對講機的開關,設立在市局的指揮部對車內的情況了如指掌,立即指揮車隊前去支援,所以當郝翰匯報得手後,警車已經出現在客車後麵。

送走了邱明,局長臨時召集了五個審訊小組的負責人,要求他們務必審查出來,五名劫匪中到底是誰事先向警方提供了消息。在局長看來,一定是五名劫匪中的一個人幡然醒悟,才會在動手前通過匿名電話報警。

散會後,郝翰並沒有直接進入審訊室,而是一個人來到門口,用手機給自己警校的一個同學打電話。

郝翰的同學是市局技術偵查支隊通訊處的負責人,就在剛才的行動中,技術偵查支隊派出了一輛無線電偵測車,隨時偵測著車上發出的所有電話信號。他們高度懷疑,劫匪可能會在大客車上有內應,隨時跟劫匪通報客車的位置,所以車上的手機信號都是被監控著的。但直到抓捕結束,車上也沒有可疑的電話打出。

電話接通,郝翰先是客套了幾句,隨後就轉入正題:“能不能把車上所有乘客的手機號碼給我備一份?”

“你要這個幹嗎?”

“案件偵查需要。”

“案件偵查需要就走正規程序,明天早上帶著手續來通訊處。”老同學的語氣沒有絲毫的商量。

郝翰無奈隻好說上了軟話:“兄弟,幫個忙,我隻是有個懷疑,但還不能落實,所以想看看車上有我懷疑的那個人沒有。”

老同學猶豫了片刻,采取了一個變通的辦法:“這麽著吧,你把你懷疑的那人的手機號碼報給我,我給你看看那個號碼在不在客車上。”

郝翰從口袋裏拿出了那張邱明的名片。

整個春節期間一直到正月結束,邱明都被老媽拖著到處相親。邱明稍有怠慢,老媽就衝著老爸發火,逼著老爸求邱明:“能不能看得上單說,你先去,起碼是個態度。你媽更年期,咱們爺兒倆誰惹得起她啊!”

當然,老爸也不是白求邱明,私底下還給邱明封過一個裝有一千塊錢的大紅包,隻是紅包的外麵老爸寫了一行字:“單身狗慰問金。”

邱明無奈,隻好硬著頭皮跟老媽出現在一個又一個酒店、茶樓、咖啡廳,像背課文一樣的,背誦著自己那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履曆。

接連十多場的相親相看下來,邱明已經筋疲力盡,好歹春節過後重新開始了工作,老媽才沒整天監督他了。

由於很多家住外地的編輯記者都提前回了家,報社評選年度各類獎項的工作被順延到了春節後。沒有絲毫懸念,邱明憑借廣告牌墜落的稿子獲得了年度突發事件新聞獎。

年會上,邱明和其他多名獲獎的記者被安排坐在會場的前排,這在前幾年,邱明是絕對不敢想象的。

年會結束,照例是報社全體的聚餐,一直鬧到午夜。邱明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手機上已經有十幾個報社打來的電話。回撥過去,報社的辦公室告訴他,今天是3月1日,他應該在下午兩點趕到新聞倫理委員會,委員會的主要工作人員要和他談話。邱明這才想起,年前就接到的通知。

那是春節前的最後一天下午,昔日喧鬧的報社冷冷清清,編輯部的編輯和記者都已經放假回家。此前每年的這一天,邱明都會出現在報社裏,那是因為作為不入流的小記者,節假日的值班任務一定會輪到他頭上。

雖然今年林剛特地調整了值班表,讓已經值了五六年班的邱明可以休假,但邱明婉拒了這個安排。事實上,邱明很願意在報社幾乎沒有人的時候坐在座位上,冷靜地回憶過去的一年裏自己的得失,總結著經驗與教訓,憧憬即將到來的新年。

王大林是每年春節前最後一個離開報社的人,按照慣例,他會在每年除夕的前夜向報社值班人員甚至向門口的警衛拜早年的,隨後,報社進入封閉期間,任何人不得進入。

王大林在逐層樓的巡視,看見了坐在辦公桌前的邱明。邱明也看見了王大林,他畢恭畢敬地站起來打著招呼:“社長好。”

他慈祥地笑了:“來!邱明,到我辦公室聊會。”

王大林的在大廈頂層的辦公室邱明倒是經常會去,不過此前邱明都是因為要去接受社長的末位誡勉談話,而現在,作為報社內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邱明的心情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忐忑不安了。

王大林今年五十五歲,作為一個從小記者一路走到今天的正處級社長兼總編輯,他所走過的道路在邱明看來,那是一條不是誰都能挺過來的荊棘之路。

王大林是攝影記者出身,辦公室的牆上掛滿了他親手拍攝的新聞照片,有打倒四人幫的群眾集會照片,還有1984年國慶閱兵的現場照片,有獲得中國新聞獎時與其他獲獎者的合影,也有一些各級領導前來報社視察的現場照片。

此前,邱明進王大林辦公室時,不敢仔細觀看牆上的照片,隻有低著頭挨訓的份。

而今天,邱明終於可以仔細瀏覽王大林的照片牆。在看了上百張的新聞圖片後,邱明被一個拿著AK47的外國小孩吸引住了。

泡好茶水的王大林看到邱明在凝視著那張圖片,就問:“你知道那張圖片是在哪裏拍攝的嗎?”

邱明搖了搖頭,看著王大林。

“我提示一下,那是在阿富汗。”

邱明敏銳地回答:“塔利班士兵。”

王大林笑了:“正確!”

隨後,王大林也站到了照片牆的旁邊,指著一張照片問邱明:“你看這個人在做什麽?”

那張照片上,一個穿著迷彩服的人正趴在地上,手裏拿著一根尖尖的金屬針,向麵前的泥土裏紮著。

邱明仔細看了半天,疑惑地搖著頭。

“那是在排雷!數以百萬計的地雷被埋在了阿富汗,這些地雷不僅改變了阿富汗人的命運,也改變了他們的生活方式。”

邱明靜靜地聽著。

王大林講述著:“你知道嗎?阿富汗是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一個男人可以娶很多老婆。戰爭開始前,男人要背著手走在前麵,他的老婆們則戴著麵紗走在後麵。戰爭開始後,他們的生活習慣改變了,現在是一大群老婆走在前麵,男人則遠遠地跟在老婆身後。”

“聰明!”王大林也笑了。

邱明再次仔細看起了那張排雷的照片,突然他發現了什麽,向後走了一步,隨後從左右兩個角度看著那張照片。

王林笑眯眯地看著他:“你發現了什麽?”

“社長,這照片是您親自拍攝的?”

“對!戰爭打起來時,我還是報社的攝影部主任,所以我第一個去了阿富汗戰場,在那裏待了一年的時間。”

邱明用求證的口吻問:“這照片您是用的廣角鏡?”

王大林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從照片的景深來看,您當時距離這名排雷者隻有不到三米的距離?”

王大林依舊笑眯眯地不說話。

“社長,一旦地雷爆炸,您可就壯烈了啊!”

王大林哈哈大笑起來,他拍著邱明的肩膀:“小夥子,你是在我辦公室裏,第一個看出這張照片門道的人啊!”

二人在沙發上坐下,王大林一邊給邱明倒著茶水,一邊問:“你知道現在在阿富汗做什麽生意最賺錢嗎?”

邱明搖了搖頭。

“假肢!戰爭結束後,近百萬人失去了下肢和手臂,因此那裏有一個巨大的假肢市場。”

邱明再度回頭看了看那張排雷的照片:“消費者裏也包括他嗎?”

王大林也回頭看了一眼那張圖片,略帶惋惜地說:“不!不包括他。”

“他的命真好,幹著世界上最危險的工作,卻能全身而退。”

“不!就在我拍攝完這張照片離開後不久,身後響起了地雷爆炸聲。我回頭看時,他的腦地已經被炸飛,隻有軀幹還趴在地上。也就十幾秒鍾,我如果晚走開十幾秒鍾,我也就交代在那裏了。”

邱明沒說話,他凝視著那張照片,陷入了沉思。

“你知道嗎?邱明,從阿富汗回來後,我就被提拔成報社的副總編輯,隨後就是總編、社長兼總編。”王大林看著邱明,“而這張照片,成了我記者職業生涯裏最後的一張新聞圖片,更成為我職業生涯裏最大的遺憾。”

邱明看著王大林。

王大林繼續說:“當時我接到大使館的電話,說國內來了消息,讓我立即回國,隨後大使館就安排車來接我去機場。在去機場的路上,我看見阿富汗北方聯盟的士兵在機場旁邊排雷,就讓司機靠邊停車,來不及換鏡頭,我就拎著廣角鏡頭去拍了。拍了幾張後,司機在車上催我趕緊走。我隻好放棄了地雷被排除的鏡頭,向車子走去,我剛走出沒多遠,那枚地雷就爆炸了。而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拍攝到地雷爆炸的瞬間。”

王大林的語氣一直是平緩的,但從這平緩之中,邱明仿佛聽到了隱隱的風雷。

王大林點上一根煙,繼續說:“一個記者,就應該是始終坐在曆史劇場的第一排,目睹並記錄下一個又一個細小的瞬間,或者是偉大的曆史時刻。我相信,任何的新聞獎項疊加在一起,也不如正巧趕上一個新聞現場,而你手裏正巧端著照相機時,你的腎上腺素所帶給你的興奮和刺激。那是一種莫名的快感,讓人欲罷不能。”

王大林起身來到辦公桌邊,從桌子上拿起了一份文件,但他沒有把文件遞給邱明,而是意味深長地說:“邱明,你是一個優秀的記者。這一點,從你進入報社的那一天起,我就看出來了,所以我一直在觀察著你,注視著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的阻攔,你恐怕早就被報社解聘了。”

邱明充滿感激地看著王大林,他知道,王大林說的都是事實。

“你太過執著,又或者說你很不屑於去遵守報社裏已經流傳了很久的潛規則,更確切地說,是你對於那種蠅營狗苟的勾當反感至極。”王大林堅毅地看著邱明,“同時,你總是喜歡在新聞事件中發揮作用,去阻止一些悲劇的發生,引導事件向好的方向發展。這些其實我都知道,並且,我也都非常讚成。”

邱明感覺到有淚花在眼角湧動。

“邱明,其實我很羨慕你!”王大林繼續說,“我不管你用的什麽方法,能讓自己總是在恰當的時間出現在一個又一個即將發生新聞的地點,記錄著一個又一個新聞事件的發生,拍攝了一張又一張勝過千言萬語的照片。這可能是任何一個有新聞理想的新聞記者整個職業生涯裏最大的夢想,不要用幸運來解釋,更不要用巧合來搪塞,我知道你一定有你自己的方法。你能夠騙過編輯部那些沒有在一線當過記者的編輯,但你騙不了你的社長。”

邱明站了起來,剛要開口解釋什麽,王大林卻揮揮手阻止了他說話。

“你不用向我解釋任何問題,我是一個老新聞人,你的稿子已經說明了一切。我不會去在意你是用的什麽方法預知即將發生的新聞,我看中的是你能繼續采訪、拍照、寫稿,用你的報道去記錄這個城市的曆史,用你的力量去改變一些人,甚至是所有人的命運。”王大林把手中的文件遞給他,“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不是解釋給我聽,而是解釋給他們。”

那份文件是新聞倫理委員會發給報社的一份公函,內容是定於春節過後的3月1日下午兩點約談邱明,地點是新聞出版大廈的七樓會議室。

“在我的職權範圍內,我會保護你,我也一直是這麽做的。但這次,已經超越了我的職權範圍,所以你要想好你的理由和借口,那幫人可都是這個行業裏的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