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危機也是時機
一
每個星期五的下午一點半,是報社固定的采編大會,這個雷打不動的采編大會每年要召開五十次,法定的春節和國慶長假期間,會議各暫停一次。
報社的大會議室占據了半層樓的麵積,會議室中間是一個長條的會議桌,有足足二十米長。會議桌的兩側,分別是記者座席和編輯座席,新聞界有句老話,編輯和記者的矛盾是天然不可調和的,所以記者和編輯在會議室裏的座位也是涇渭分明。
采編大會的流程是固定的,首先是傳達在過去的一周裏,宣傳部門有哪些具體的宣傳要求和對於報道的點評;接下來公布編輯記者們在過去的一周裏獲得過的一些報社內部獎;然後是總編輯點評過去一周報社的哪些報道值得表揚以及不足;最後是王大林例行的每周一“怒”。
王大林的脾氣不好在濱海市乃至全國的新聞界都是出了名的,一些在其他媒體裏雞毛蒜皮的小事如果出現在濱海晨報,都會讓王大林憤怒,而憤怒的爆發地就是每周的采編大會。在大會上,他會咆哮,甚至會罵人,隻不過他從來不用髒話罵人,而是使用一些文人慣用的尖酸刻薄的語言,讓被罵者無地自容。
邱明就曾經被王大林罵過一次,那是在一年的春節前夕,他報道了與濱海市相鄰的一個城市的非法煙花爆竹交易。
濱海市曆來對煙花爆竹管控得非常嚴格,隻允許幾家經過考核合格的外地煙花爆竹廠在濱海市經營,並且所有的銷售攤位都要經過審批。
那幾家得到授權的煙花爆竹廠在濱海市相當於有了獨家經營的特權,隨後它們開始集體提價,使得濱海市的煙花爆竹價格是其他城市的幾倍。
市民們可不管你的煙花爆竹是否得到了授權,哪裏便宜,市民們就會去哪裏購買。而與濱海市相鄰的幾個城市裏,大量的民營煙花爆竹廠設立了銷售網點,更有大批的劣質煙花爆竹被公開擺在進出濱海市的公路邊銷售。那些攤位都不在濱海市的管轄範圍內,濱海的有關部門對那些煙花爆竹的攤位沒有管轄權。
邱明在采訪結束後,給當地部門打電話舉報。但兩小時過去,仍沒有見到有人前來查處。
邱明再次給打電話過去,亮明自己的記者身份。掛斷電話後不到十分鍾,所有的攤位開始收攤,迅速離開。又過了一會兒,執法車隊浩浩****地出現在邱明麵前,有人厲聲質問他:“哪兒呢?都在哪裏呢?你說的劣質煙花爆竹都在哪裏呢?”
邱明懶得廢話,駕車返回了濱海市,當晚他就把采訪到的情況寫成報道,刊登在了次日的《濱海晨報》上。拿到第二天早上的報紙後,他依舊有點不解氣,再次給有關部門打電話:“希望你們可以看看今天的《濱海晨報》,或者上網看看新聞,你們被曝光了!下回長點記性,把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管好點,否則再遇到這種情況還曝光你們!”
掛斷電話後,邱明故意在報社的辦公平台上閑逛,好等待著當天的評報結果掛出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的稿子應該會得獎。
沒有出乎邱明的預料,他得了當日的新聞獎。但評獎結果剛掛出來沒多久,就被總編辦的人給收了回去,重新掛出來的時候,邱明的報道已經被從得獎名單裏刪除了。
邱明找總編辦的人打聽,總編辦的人悄悄告訴他:“別打聽了,你的報道惹事了,王大林怒了!”
轉過天來的采編大會上,王大林指著邱明的鼻子罵:“本來,你的稿子我已經給了獎,那是一篇不錯的報道,應該給獎的。但是,你小子居然給人打電話,還被對方錄了音,現在人家拿著你的錄音告到了新聞倫理委員會,說你威脅恐嚇,還說你要敲詐人家。你這不是閑得嘛!”
聽著王大林逐漸提高的嗓門兒,邱明知道,他又急了。熟悉王大林的人都知道,他要批評誰的時候,一開始的嗓門兒不大,越來越大的時候,那就是他把自己給說急了。
“文痞!”王大林終於開始咆哮了,“你就是一個文痞!”
會場上安靜得幾乎令人窒息,王大林指著邱明的鼻子:“你懂得什麽叫文痞嗎?”
不等邱明辯解,王大林繼續咆哮:“痞就是流氓!文痞,就是識字的有文化的流氓,就是文人裏的流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邱明,你就是一個有文化的流氓,就是一個文痞!”
稍微平靜下來後,王大林的語氣緩和了許多:“人要臉樹要皮,你已經給人家曝光了,幹嗎還要去打電話羞辱人家,你這不就是在打人家的臉嗎?難怪人家告你,換了我,我的下屬告訴我說曝光我的那個記者還打電話過來挑釁,我非大嘴巴抽你不可!”
最終,王大林當眾宣布:“邱明打電話羞辱被監督部門的行為,罰款一千元,罰款從績效工資裏扣除。”不過那次事件有一個讓邱明吃驚的結果,雖然報社扣除了他一千元的績效工資,但最終在月底時給他發了一千元的總編輯特別獎。為什麽發這個獎,總編辦沒有給出任何正麵的解釋。倒是總編辦的主任私下裏跟邱明說過:“王大林說了,那個部門該收拾,所以他從總編輯基金裏拿出了一千塊給你,還讓我叮囑你不要聲張。畢竟,要是所有記者在曝光別人之後,都打電話去羞辱,那就太不像話了!”
二
下午一點二十五分,當編輯和記者們紛紛在會議室門口簽到的時候,王大林已經站在了會議室前麵的空地上,那裏沒有主席台,他習慣了站著講話,並且一講就是一兩個小時。
會議的前幾個流程進行得很順利,接下來就該進入王大林的每周一怒環節了,會議室裏安靜得簡直有些嚇人。
王大林威嚴地掃視了一下會場,隨後直接開始了嘶吼:“現在報社裏的負能量簡直讓我吃驚,我天天聽人在說什麽紙媒的冬天到來了,報紙要完了,傳統媒體要完了……我天天都聽說有人在到處的找下家,打算換工作。走嘛,有能力有本事你現在就走!不要用你身上的負能量來抵消我的團隊的正能量!”
所有的編輯記者都低著頭,誰也不敢和王大林有眼神交流。
“不錯!紙媒的經營是在下滑,甚至是超出了預期的下滑,但也不至於說已經日落西山,已經苟延殘喘,已經瀕臨滅亡!我要的團隊,是一個充滿了**、鬥誌的團隊,是一個隻要在這個行業內一天,就要把全部的熱情和能力都奉獻出來的團隊,而不是一個杞人憂天、患得患失、心猿意馬的團隊。傳統媒體是在下滑,但是,我不看衰,我在看好!因為,你們都是職業新聞人,你們和那些所謂的自媒體不同,你們是擁有公信力的職業新聞人,你們的文字圖片是被人們相信的,你們的報道是要被當成權威信息來傳播的,離開了傳統媒體的新聞來源,那些所謂的新媒體報道什麽,傳播什麽?還不就是無米之炊嘛!”
王大林的語氣緩和下來:“馬上,進入十月份以後,我就要開始統計全年的業績大排名了,你們也知道,此前,我對於排名在後麵的人,還是網開一麵的,還是給機會的。而今年,我不會給任何人機會,不管是誰排名在最後,一律收拾東西滾蛋!”
會議室裏的人齊刷刷地把臉轉向了邱明,就連黃傑都轉過頭看著邱明,眼神裏充滿了憐憫。
注意到了會議室裏的變化,王大林也看了一眼邱明,但隨即把目光轉向其他的地方:“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我會在元旦前把全年的排名搞出來,到時候,你們中的某些人就將離開這個團隊,別怪我翻臉無情,我要的是向前衝的團隊,報社不養閑人!”
王大林的話音落下,編輯記者們又紛紛把目光投向經濟新聞部記者所坐的區域,報社裏的人都知道,真正的閑人也可以說是富貴閑人都在經濟新聞部。
散會後,邱明故意等別人都離開了才起身,而黃傑也磨磨蹭蹭地坐在原地。
“走吧,阿黃。找給地方喂你點狗糧去。”邱明打趣地說。
黃傑的綽號和很多影視作品裏狗的名字相同,之所以得了這個綽號,主要是因為他身材矮胖,動一動都要氣喘籲籲。在報社裏,黃傑和邱明一樣,都屬於不被熱線部門待見的記者,也都屬於被林剛形象地稱為“散養”的記者。而所謂的散養,意思就是沒有固定的采訪單位或行業、係統供稿,想要吃東西,就得自己去刨食。
黃傑接過邱明遞過來的煙,點燃後打趣地問:“哥們兒,知道嗎?報社的編輯和記者們,已經為咱們倆開了地下盤口了。”
“盤口?什麽盤口?”
“賭咱們倆誰會大排名墊底,誰會離開報社。”
邱明來了興趣:“說說看,我的賠率是多少?”
“你的賠率不高,基本上是一賠一,也就是說你基本上是鐵定排名倒數第一了。而我的賠率則很高,要是我出局了,賠率是一賠三呢。”
邱明嗬嗬笑著:“這賭局誰發起的?”
黃傑狡黠地一笑:“還能是誰?經濟新聞部唄。他們發起的,據說報社內一半以上的編輯和大半的記者都下了注。”
邱明笑著搖了搖頭:“誰願意下注誰下吧。一會兒有事沒,如果沒事晚上一起吃飯。”
“不行,我一會兒要出去采訪。再說了,周末你不去你父母家吃飯啊?”
“我是真頭疼和我老媽吃飯,最近她更年期,我和我老爸誰都不敢招惹她。”
二人正說著話,經濟部的張鑫把頭探進了會議室,白了一眼邱明後,她很不高興地衝著黃傑高喊:“阿黃,你還在這裏啊?那個發布會晚上五點半就開始,你還不趕緊去?告訴你,遲到了,下次再有活兒就不給你了!”
黃傑連聲應著跳起來:“兄弟,你自己保重吧。我這求爺爺告奶奶的,替其他部門的人幹點活兒,紅包歸人家,稿子我自己寫,好歹也能湊個工作量,你啊,自求多福吧。”
說話間,他已經衝出了會議室:“張鑫,我馬上就去……”
看著黃傑的背影,邱明無奈地搖了搖頭,撥通了家裏的電話:“老爸,我晚上回家吃飯。”
老媽家的小區是政府機關自己建的,幾十年前建的時候,連商品房這個概念還沒有,當然也就更無法提前到為小區建一批停車場了。
每次邱明要回家吃飯,老媽都會在把飯菜準備好後,跑到樓下找到一個車位,以防止兒子回來時沒有地方停車。
邱明開車進入小區時,一輛寶馬跟在他後麵也進了院子,因為有老媽提前占了車位,邱明很快便停好了車。那輛寶馬在不遠處也找到了車位,一對小夫妻從車上下來,有說有笑地向單元門口走去。看得出,妻子已經懷孕,丈夫對其嗬護備至。
老媽看著那對夫妻走來,努力假裝沒看見,使勁地和邱明打著招呼。
小夫妻還是停下了腳步:“阿姨,又給邱明占車位呢?”
老媽尷尬地笑著:“回來了,你們也是周末回你父母家吃飯啊?”
男的炫耀:“我們不想回來,拗不過我父母。這不,一個禮拜見不到就不行,說我們愛回不回,得把大孫子帶回來。”說罷,他指了指挺著肚子的妻子。
老媽感覺到此刻心裏有一萬隻草原上的神獸在奔騰,但又不能表露出什麽:“嗨,現在的父母都這樣,老了老了,都成老賤種了。”
男青年看著正在整理車內物品的邱明,對身邊的妻子說:“那個是我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現在在報社當記者。”隨後,男青年問老媽,“對了,阿姨,邱明現在還是一個人呢?”
一句話戳到了老媽的心窩子,老媽搖了搖頭:“你們趕緊上樓吧,孕婦總站著說話不合適。”
小夫妻有說有笑地進了單元門。
老媽運著氣看著邱明。邱明收拾好給老爸老媽買的水果和日用品,鎖好車門,轉過身來時看到了老媽的麵部表情,同時也看到了剛剛進門的兒時玩伴。
怯生生地來到老媽跟前,他嬉皮笑臉地問:“老媽,您這架勢是要我立刻馬不停蹄地滾蛋啊,還是先讓我上樓,邊吃飯邊慢慢收拾我啊?”
老媽給逗笑了:“告訴你個小兔崽子,要是再自己一個人,就別給老娘回來,啥時候倆人了,老娘天天給你包餃子做紅燒肉都行!”
“那今天吃什麽?”邱明看了一眼樓上,老爸正探頭探腦地看著樓下的狀況。
“今天,”老媽眼睛一立,“笤帚疙瘩燉肉!”說著,她使勁打了邱明一下,一把接過邱明手裏的東西,轉身向單元門走去。
邱明跟在老媽的後麵,悄悄地向樓上正趴在陽台上望風的老爸做了個“OK”的手勢。
三
邱明在去接黃傑的路上看到了報社微信群發的通知,內容是提醒所有編輯記者該續交來年的停車費了。報社的停車場是租的,停車費收得並不高,但是要按年交費。每年的國慶節前所有編輯記者都要把一百八十元的停車費交到財務部。
到了報社,黃傑正在門口等著邱明,看到邱明著急地報社裏走,他笑著說:“又是尿憋的吧!”
邱明頭都沒回:“你先等我,我交了停車費咱們就走。”
財務部在報社的三樓,時間尚早,窗口排隊的人並不多,隻有行政部門的幾個人和經濟新聞部的幾個記者,邱明靜靜地排在他們的身後。
交費的速度很快,不到十分鍾,前麵就隻剩下一個人了,邱明掏出準備好的錢包,可是前麵的那個經濟部的記者交了費後不著急走,而是跟裏麵的財務大姐聊了起來,不時還用語音回複著微信:“你到哪裏了?”
邱明咳嗽了一聲,提示前麵的人交完費後離開,那記者回頭白了邱明一眼,隨後繼續與裏麵的大姐聊天,仿佛根本就沒看見邱明一樣。
就在邱明想再次提醒一下前麵排隊的記者的時候,張鑫拖著肥胖的身體出現在財務室的門口,那名記者讓到了一邊,張鑫直接衝到窗口,向裏麵的大姐大咧咧地說:“下午我要出差去海南,參加一個品牌的發布會,要走好幾天呢,需要給你帶什麽不?”
大姐一邊收著她的錢,一邊羨慕地說:“海南這時候可是好季節啊,魷魚絲不錯,給我帶點回來。”
邱明此時無可奈何地站在張鑫的身後,而張鑫也注意到了他,她轉過肥胖的身軀:“邱明,你的錢來得容易是吧?”
邱明奇怪地看著張鑫。
“你就省省吧,我們都預測過了,你也就幹到年底。來年你就不用交這每個月十五元的停車費了。你知道不,即便你幹到元旦,但你的錢交到了明年年底,那多出來的停車費可是不退的哦!”說著,她回頭看著正在開票的財務大姐,“對吧,大姐,停車費交了就不能退吧?”
大姐看了一眼邱明,皺了一下眉頭:“停車費咱們報社隻是代收,回頭真要是離職了,可真不退的。”
張鑫繼續調侃邱明:“聽見了吧?你就先別交了,失業的日子,還得靠這點錢過日子呢。”
邱明此時已經怒火中燒,但畢竟眼前都是女同事,他實在不能說什麽。
張鑫說完就和那名記者一起離開了,而財務大姐則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邱明:“怎麽著,交還是不交啊?”
張鑫她們剛剛走出財務室,邱明的聲音就從財務室傳了出來:“交!交明年一整年的,後年的你收不?要收一起交!”
財務大姐的尖嗓音隨之響起:“跟誰呢,我又沒惹你,跟我犯得著嘛……”
聽完邱明的講述,坐在副駕駛上的黃傑已經笑得不行了:“也是啊,你犯得著嗎?人家財務萬一真的收了你後年的停車費,你到底交是不交?”
“幹嗎不交?老子交他十年的都行!太狗眼看人低了!”邱明依舊氣憤難當。
黃傑哈哈笑著:“十年?十年後報社的大廈還在,報社還在不在就不知道嘍!”
邱明斜眼看著黃傑:“上周王大林說的那負能量就是你!”
“是我又怎麽樣?反正我是做好了準備,分分鍾等著報社開了我,拿著安家費我換一家網絡媒體去!”
邱明白了他一眼:“網絡媒體都是刷臉進門的,不需要看門狗!”
兩人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著嘴仗。
濱海公園大門的西南角是一處公交車站台,由於離公園正門很近,一些小商小販都會把攤位擺在這裏,倒賣公園門票的黃牛也願意在這裏等待遊客。
邱明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裏,一本正經地看著黃傑:“哥們兒,我是要在這裏幹到報社倒閉的那一天的,不是我喜歡這個報社,而是我喜歡咱們這個行業。俗話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我沒選錯誤行業,盡管此前我幹得有些不得誌,但我對這個行業的熱愛是與生俱來的。”
黃傑看著邱明,良久之後點了點頭:“人各有誌啊。”
邱明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黃傑奇怪地問:“不是去吃中午飯嗎?你把我拉這裏來幹什麽?”
“我渴了,要買瓶水,你來不?”
黃傑也解開安全帶下了車,二人來到一個小販的攤位前,邱明掏出錢包:“買四瓶水。”
黃傑奇怪地看著邱明:“幹嘛買四瓶啊?”
“我車裏沒水了,多買幾瓶唄。”
“那你幹嗎不在網上買呢?便宜,還管給你送到家。”
“我支持實體經濟行不?哪來那麽多為什麽。”
賣水的小販一聽邱明的話立刻來了興趣:“可不!什麽都在網上買,搞得越來越多大商場商店關門,下崗的也越來越多了!”
阿黃擰開小販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口:“就你憂國憂民!還是先考慮考慮眼下的經濟狀況吧。”
邱明也擰開水:“我怕什麽?工資不夠花,我去找老媽!”說著,他把瓶子裏的水潑向了黃傑。
黃傑被嚇了一跳,隨即也把自己的水潑向邱明。而邱明已經嘻嘻哈哈地向附近的公交車站台跑去。
黃傑緊追不舍,一邊跑著一邊潑水,邱明也回過頭來潑他,公交車站台瞬間成了二人的遊樂場。
等候公交車的乘客有五六個人,由於邱明和黃傑的潑水大戰,他們紛紛躲閃著,公交車站台上就剩下二人。
突然,邱明停下來看了一眼手表,隨後他扔掉手中的水瓶,猛地撲向黃傑。
黃傑猝不及防,被邱明撲倒在地,二人一起滾到公交站台下麵。
與此同時,一陣沉悶的響動從公交站台底下傳來,公交站台開始塌陷,一個直徑有十幾米寬的深洞出現在剛才乘客們所站的位置。
也是在同一時間,有白色的蒸汽從深洞內冒起。原來,塌陷的深洞內有一條熱電廠的供熱管網,管道被塌陷的站台砸中,高溫高壓的水蒸氣立刻從深洞內噴薄而出。
原本還在圍觀潑水大戰的眾人都驚呆了,邱明則第一時間從地上跳起來,衝回到停在不遠處的車上,取來相機開始拍照。
黃傑此時還坐在地上,傻傻地看著距離自己僅幾米的遠的深洞,直到邱明高聲地喊了他一聲:“阿黃,趕緊報警啊!”黃傑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拿出手機。
邱明探身到洞口,仔細向洞裏看了看,洞裏隻有沙土和管道,高溫蒸汽正噴個不停。回過頭來,他向圍觀的眾人高喊:“剛才有沒有人掉進去?”
圍觀的人彼此打量了一下,默默地搖著頭。
邱明從手機裏調出照片,開始核對現場圍觀的眾人,直到他看到所有在預告中的死傷者都好端端地站在深洞旁邊時,才放下心來。
他來到黃傑身邊,看了一眼還坐在地上的黃傑:“阿黃,這個稿子,咱們聯合署名不?”
黃傑依舊心有餘悸,臉色慘白,聽了邱明的話,他思索了一下,吃力地點著頭。
四
每月25日是報社發工資的日子,這天,從早上開始,邱明就不停地看著手機。和其他同事一樣,邱明的工資也是由崗位工資、稿費和各種新聞獎獎金組合而成。到現在為止,他已經依靠那個神秘的編輯係統接連發表了多篇重磅新聞報道,除了《失控出租車撞街心花壇》《慣偷下手救命錢》,《商業大廈廣告牌墜落》《公交站台塌陷全記錄》等一係列報道都因為邱明是唯一在現場目擊了事件的記者,而獲得了報社的當日新聞獎。拋開基本工資和稿費不說,光獎金就已經接近了五位數,這恐怕是他在報社工作的這些年裏,拿到最多工資的一個月了。
下午三點,報社辦裏的手機提示音此起彼伏,那是工資卡進賬的信息。
“您的工資卡入賬工資18600.35元。”看著信息,邱明會心地笑了。
熱線部的幾個同事和徐大鵬等人紛紛圍攏過來,當眾人們看到邱明的工資數額後,一邊感歎著一邊表情變得複雜起來。
“我得去問問經濟部,下注給邱明的錢能不能撤回來?”徐大鵬也不避諱,自言自語地叨咕著。
付一丁也從攝影部的工位上溜達了=過來,看到了邱明的工資後,他滿臉堆笑地說:“哥們兒,以後有啥好活告訴我一聲,有啥線索跑不過來的,也告訴我一聲,我跟你混。”
沒等邱明說什麽,熱線部其他幾個平日裏連正眼都懶得看他的同事紛紛不幹了,半認真半玩笑地對付一丁說:“這是我們熱線新聞部的人,我們還指著跟他混呢,你個攝影記者跟著添什麽亂啊……”
邱明沒有吝嗇,晚上請熱線部的同事大吃了一頓。盡管他心裏不是很舒服,畢竟這些人在此前的幾年裏,對他不僅疏遠,甚至還暗中給他製造過麻煩,但看在都是一個戰壕裏的弟兄的分上,邱明還是做了回東。
晚飯中,邱明已經從同事們的眼神中多少品出了一些味道,在祝賀他的同時,幾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一些嫉妒的神色,而當邱明再度提出他那“不隻是個記錄者,更應該是事件推動者”的理論時,原本還和他爭論的同事仿佛都瞬間失聰了一樣,壓根兒不接話。
事實上,邱明從付一丁那裏還聽說,現在同城的四報兩台中,幾乎所有跑熱線的記者都把邱明當成了假想敵,還有傳言說要組成聯盟聯合抵製他。所有的新聞信息不向邱明共享,甚至連最基本的聯係方式都不會再和他共享。
在媒體圈子裏,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不管是哪個媒體的記者,在發布了獨家的新聞報道後,要對行業內其他同行共享新聞當事人的聯係方式,畢竟你已做了獨家新聞,肉你吃了,湯總是要給別人留一口。長久以來,所有的媒體同行都默默地遵循著這個不成文的規定。但現在,由於邱明的異軍突起,加之他幾次的報道使得同行們都遭受重創,所以同行們甚至不惜違背這個慣例來抵製他,這使得邱明不由得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回到家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邱明衝了個澡,斜靠在沙發上開始看電視。距離三點的電腦開機還有一個多小時,他不想睡下後再爬起來。
當牆上的鍾表指向淩晨三點的時候,邱明再次坐到了電腦前,而電腦也如約閃動了一下屏幕,開始了開機程序。
邱明回身拿出一根煙點燃,再回身時他被屏幕上顯示的內容驚呆了。
電腦並沒有像平時一樣直接進入編輯係統,整個屏幕虛化了,一個對話框出現在眼前。
對話框內,和邱明對話的是一個叫“WATCH”的名字,畢竟剛剛走出校門沒幾年,邱明的英文水平還沒有退化,他知道這個單詞的意思是“守望者”。
此時,WATCH在對話框裏輸入了一個單詞:“HELLO!”
邱明呆呆地盯著屏幕看了半天,直到對話框裏再次重複了一句“HELLO”,他才謹慎地在對話框裏輸入:“你是誰?”
WATCH:“你先不要問我是誰。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發現這套係統的作用了嗎?”
“發現了,這套編輯係統所顯示的應該不是已經發生的新聞事件,而是未來二十四小時的新聞事件。”
WATCH:“正確!”
“那你到底是誰呢?這套係統怎麽會出現在我的電腦裏呢?”
WATCH:“我就是你正在使用的這套編輯係統。關於為什麽這套係統會出現在你的電腦裏,我現在不會回答你,在適當的時候,你會知道答案。”
邱明驚訝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你,你就是係統?”
WATCH:“沒錯!我就是你正在使用的係統,也正是我,在每天淩晨3點的時候,把未來24小時後的新聞版麵發送給你。”
“不可能!這是科幻影視作品的橋段,怎麽會出現在現實世界裏?”
WATCH:“怎麽不可能?你不是已經利用我給你提供的信息解決了那麽多的問題了嗎?當然,你的工資不也正在成倍增長嗎?”
“天啊!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WATCH:“當然,可以告訴你的一點是,我是以網絡化生存的。我想要知道什麽,隻需要借助網絡就可以實現。例如,我知道你在幾個小時前請客吃飯時,刷的是一張建設銀行的借記卡也就是你的工資卡,消費金額是835.00元。我還知道你們吃飯時一共是九個人,其中一人中途離開。我還知道在和你一起吃飯的人中,有人對你是如何能夠提前預知新聞事件並能及時出現在新聞現場感到質疑,而你對質疑的處理方式是回避。最關鍵的一點是,根據報社今天的最新排名結果,你的名字剛剛從排名最後一位提前了幾十個名次。在這一次的統計結果出台之前,我沒有跟你溝通的必要,因為你隨時可能會因為排名最後一位而被報社淘汰。如果是那樣,你將不會再次使用到這套係統。”
“但是你還是沒有解釋,為什麽你會預知未來二十四小時的新聞?要知道,那些可都還是沒有發生的事件,你卻能準確地預知事件發生的時間、地點、人物和結果。”
WATCH:“這一點我在將來會告訴你,你現在還沒有知道的必要。”
“那你找我做什麽呢?難道就是為了和我說HOLLO?或者是來向我祝賀,祝賀我不會再因為排名墊底而被裁員嗎?”
WATCH:“你不認為在你繼續使用這個係統之前,我們有必要先製訂好規則嗎?”
“什麽規則?”
WATCH:“你如何使用這套係統的規則。”
“這個係統就和報社裏的編輯係統一樣,我會使用啊?”
WATCH:“你是會使用這套係統,但你別忘記,這套係統是我授權給你使用的,我也隨時可以收回你的使用權。”
當對話框裏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對話框後麵模糊的編輯係統突然自行關閉了。
邱明愣愣地盯著屏幕看了半天,上麵隻有對話框。
“好吧,那咱們討論一下規則。”
WATCH:“錯誤!不是討論,而是我來製訂規則,你來遵守規則。”
“這不是很公平吧?”
WATCH:“你擁有了這套係統,可以預知二十四小時之後的時間,這本來就不公平。”
“好吧,你來說說規則。”
WATCH:“規則一,從現在開始,你要對這套係統的存在守口如瓶,絕對不可以有任何一個第三者知道這套係統的存在,包括你的父母、親人、朋友和同事。如果有人知道了這套係統的存在,係統將會第一時間自動關閉,收回你的使用權。”
“這個沒問題,我也一直是這麽做的,畢竟偷來的鑼是沒人敢亂敲的。”
WATCH:“規則二,從現在開始,盡量不要成為新聞的焦點,最好不要讓人注意到你的存在。”
“為什麽?”
WATCH:“為你每次出現在新聞事件現場都事先編造好合理的理由,現在已經有人懷疑你人為製造新聞,而你如果無法解釋清楚,最終會暴露這套係統的存在,屆時我會收回你的使用權,並且清除你電腦裏所有使用過這套係統的痕跡,而你將會麵臨很大的麻煩。”
邱明對著屏幕思索了半天,盡管自己在之前的采訪中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但此時已經開始被人懷疑了。
“好的,我理解,請繼續。”
WATCH:“規則三:不要太過於頻繁地使用係統,也就是說你不要每天都從係統裏去找線索,按照目前的頻率繼續下去,你遲早也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那我以什麽樣的頻率合適呢?”
WATCH:“每周一到兩次使用係統,對你這樣的菜鳥記者來說,已經算是很合適了。”
邱明笑了:“好吧。不過有一點,我出麵去阻止一些事情的發生,但不告訴人們為什麽,也不會有人相信啊!我不可能抱著電腦到處給人看編輯版麵吧。”
WATCH:“這個問題你自己來解決,畢竟你的力量已經足夠強大了,別忘了,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預知二十四小時後將發生什麽的人。順便給你個忠告,趕緊睡覺,因為天亮後,你麵臨著一個巨大的挑戰。”
“什麽挑戰?”
對話框關閉,屏幕上彈出已經排好版的版麵。
熱線新聞版麵上的核心主打圖片是一起事故,一輛車體編號為332的大巴車側翻在一處山穀裏,車身嚴重變形,車窗也全部破損,有屍體懸掛在車窗上。
文字顯示,在=上午九點三十五分,這輛省際班車在距離城區五十公裏的山區發生事故,發生事故的路段是一處叫“神工嶺”的地方,當地山勢險要。當332號大巴車路過這裏時,山頂一塊巨大的岩石從天而降,直接砸在大巴車頂,巨大的慣性使大巴車翻落進旁邊的山穀,而那山穀的垂直落差有上百米。車上包括司機和乘客在內的三十三人死亡,無人生還。
另外一條新聞也很慘烈,一名五歲的孩子從自家的陽台跌落到地麵,由於頭部先著地,孩子當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