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塊廣告牌
一
中午時分,邱明把車停放在公交總站附近的一個停車場,隨後在即將發生事故的公交車站牌下等候。
在等了幾班公交車後,那名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出現在邱明的視線裏,她正吃力地抱著孩子從一班長途客車上下來,肩上還背著一個一眼就能看出是仿冒的名牌皮包。
由於剛剛發走一班公交車,站台上隻有邱明,中年婦女看了他一眼,隨後就開始仔細看站牌,直到看到了自己要去的車站名稱後,她才低下頭來,把手中的孩子換了手。
邱明向她挪動了幾步。由於一直盯著看,中年婦女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警覺,邱明看到了他的眼神,隻好把臉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等公交車的乘客漸漸多了起來,邱明始終變換著位置,好讓那名婦女能夠始終在他的視線裏,而這一舉動再度引起了中年婦女的注意。她白了邱明一眼之後,往胸前拉了一下背包。
公交車來了,乘客們一擁而上,邱明也快步走到那名中年婦女的身後.他警惕地盯著中年婦女的背包,同時又用餘光觀察著周圍的乘客。
車上的乘客很多,邱明是最後一個上車的,他前麵站著的就是那名中年婦女。片刻後,一個年輕姑娘起身給中年婦女讓了座位,而中年婦女的眼睛則始終警惕地看著邱明。
售票員開始吆喝車上的人買票,邱明低頭在身上摸索零錢.就在這時,一個聲嘶力竭的叫喊聲在車廂內響起:“我的錢被偷了,就是他,他就是小偷!”
邱明一抬頭,剛剛坐下的中年婦女正指著自己,眼神中充滿了憤怒。
乘客們瞬間讓開了一條通道,那名婦女把孩子往座位上一放,幾步衝到邱明麵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揮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你個損賊!那是我給孩子看病的錢,你也偷……”
幾名男乘客聽明白原委,紛紛圍攏上來高聲吆喝:“拿出來!不老實打死你!”
還有乘客指著邱明臉上淤青的傷痕高聲嚷著:“一看就是個小偷,看樣子才被人打過沒多久!”
邱明徹底懵了,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因為就在剛才整個等車和上車的十幾分鍾裏,那名婦女始終在自己的視線裏,根本就沒有人有機會近身偷取到她的錢,難道……
邱明突然明白過來:“你的錢是在上一班車裏被偷的!”
這下婦女更不幹了:“明明就是你,我看你始終盯著我的包,就是你偷的……”
無論邱明怎麽解釋,那名婦女都不罷休,而車上的其他乘客也紛紛吆喝著:“司機,把車開公安局去,抓住小偷了!”
司機一腳刹車,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邱明,威嚴地說:“你要麽現在把錢拿出來,我開車門你滾蛋,要麽我就直接開公安局去,別說我沒給你機會!”
邱明百口莫辯,隻好一伸手把錢包拿了出來,錢包裏隻有不到一千元的現金:“你看,我真的沒偷你的錢!”
那名婦女立刻高聲喊起來:“你還有同夥!我看過電視,你們小偷都是有同夥的!”
見此情景,司機高聲詢問車上其他的乘客:“大家什麽意見?要不我都拉公安局去,誰要是想下車,誰可就有同夥的嫌疑了。”
這種類似道德綁架的問法,讓全車乘客都安靜了片刻,隨後眾人七嘴八舌地喊起來:“去公安局!”
司機二話沒說,猛踩油門,公交車向鄰近的公交公安分局飛馳而去。幾名身材魁梧的乘客始終反扭著邱明的雙手。
車到分局時,已經接到了乘務員打來電話的警察早早地在大門口等候。
車門一開,兩名高大的警察上車,把邱明架了下去,隨後車上的乘客也被全部帶下了車,開始逐一登記身份證並接受詢問。
警察把邱明帶進審訊室,按在了帶有束縛功能的椅子上,兩隻手都給戴上了手銬。
審訊室沙發上,正在睡覺的警察郝翰被響動吵醒,抬起頭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警察:“什麽事啊?”
一名警察回身看見了郝翰:“你怎麽跟這兒睡啊?”
“昨天晚上搞一個案子搞了一宿,今晚還值班,懶得回家了,跟這兒湊合睡一覺。”
“正好,你先幫著看著點這小子,現行抓獲的,小蟊賊一個。我們還得出去呢,外麵一車的乘客,保不齊裏麵還有這小子同夥。”
“哦,那你們去吧。”
郝翰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斜眼看了一眼邱明:“偷了多少錢啊,來得及數沒呢?”
邱明白了郝翰一眼:“我不是小偷!”
“哪個賊腦門上寫著字兒呢?你說不是,那幹嗎非把你抓這兒來啊!這什麽地方你知道嗎?來了這兒,容不得你不承認!”
郝翰把邱明隨身攜帶的包放在審訊桌上,拿過一把椅子坐下來,盯著邱明。
郝翰原本是一名市局刑偵支隊的刑警,但因為一個工作疏漏被派到了公交公安分局的反扒大隊擔任偵查員。見慣了小偷的他知道,現在很多的小偷都會在微信裏組建一個工作群,以方便交流溝通。在那種群裏聊天,小偷們都會使用一些暗語,例如把警察叫條子,把公交車叫銀行,把偷取乘客的財物叫取錢,等等,甚至一些小偷還會把乘客的幾個口袋分別命名,其中上衣口袋叫上倉,而褲子口袋叫白給。
郝翰拿過邱明的手機,開始翻看起手機裏的內容。奇怪的是,邱明的手機微信群裏卻是一個由編輯記者組成的工作群,而群裏交流的內容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諸如“編版”“照排”等術語。
“咦,你們都換術語了?”郝翰一邊翻看著邱明的手機一邊打趣地說。
“你最好別動我的手機,裏麵可能會有采訪機密。”
郝翰白了他一眼:“噢,你們現在都把偷東西叫采訪了,哈哈哈哈……”
兩人正說著,那名被盜的婦女被兩名警察帶進了審訊室,一名警察手裏拿著一份《辨認筆錄》,另一名警察指著邱明問:“是他偷了你的錢嗎?”
那婦女也沒含糊,上來又給了邱明一巴掌:“就是他,在站台上就一直盯著我,上車時在我後麵擠我,不是他還會是誰!”
婦女被警察帶出了審訊室。
郝翰笑嗬嗬地看了一眼邱明,繼續翻看手機。他點開手機相冊,看到了邱明從屏幕上翻拍的圖片,那名中年婦女坐在公交站台大哭的畫麵讓他想到了什麽。
“你還有這習慣呢,偷了東西後,還要給被害人拍張照片?”郝翰斜眼看了看邱明,“是開總結會用呢,還是你丫就一變態啊?”
邱明和郝翰對視了片刻:“你去問問那女的,再問問乘客,我們都是直接被公交車拉這裏來的,哪裏有什麽被害人照片啊?”
郝翰拿著手機晃了晃:“那你這照片哪裏來的?照片裏的人就是外麵的被害人吧?”
邱明清了清喉嚨:“警官,你開搜查證了嗎?”
郝翰一愣:“什麽搜查證?”
“手機是我的私人物品,裏麵的內容是我的個人隱私,你要麽去開張搜查證,然後再看我手機裏的內容,要麽就放下,別侵犯我的隱私權。”
郝翰被邱明給氣得笑了起來:“小偷懂治安處罰方麵的法律我見過不少,不過懂得隱私權的我可不多見。”
邱明提高了嗓門兒:“我沒偷,我不是小偷!”
“整輛車的人都指認你是小偷,被害人也說你是小偷,這叫現行抓獲,你懂不?”郝翰站起身來,向邱明邁了一步。
邱明側著頭向審訊室的牆角望去:“怎麽著,你還想動手啊?”
郝翰回身看了一眼牆角,一台監視器鏡頭正閃爍著紅燈。
審訊室外麵,警察們給那名丟錢的婦女做筆錄,那婦女抱著孩子哭一聲講一句。她一共丟了三千塊錢,這錢是從親戚手中借的,用來給孩子看哮喘的毛病。辦案的警察做完筆錄後,到審訊室開始審訊邱明。
警察倒也客氣,問邱明:“你是自己單幹,還是有同夥接應?”
邱明被這句問話給氣樂了,他用戴著手銬的手指了指桌子上放著的背包:“諸位長官,你們把我背包打開看看,然後再問我。”
警察看了一眼邱明,隨後開始翻檢邱明的背包。郝翰一邊翻著一邊說:“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啊!我們還沒開搜查證,你主動要求,我們可就……”
說話間,郝翰從包裏掏出了邱明的記者證,驚訝之餘,幾名警察把記者證拿到邱明的臉旁邊對比起來。
“怎麽是個記者啊,客串小偷?”警察們議論了幾句,留下郝翰看守邱明,其餘人向領導匯報去了。
在接下來的幾小時裏,警察們按照邱明所懷疑的思路調來了那名婦女最早乘坐班車的監控視頻,終於在視頻中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麵孔,那是一個已經不知道幾進宮的慣偷,曾站在那名婦女身後幾分鍾,隨後在某個站點匆忙下了車。
值得一提的是,從畫麵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慣偷離開中年婦女時,手中拿著一個紅色的手帕包,而那名婦女的筆錄顯示,她是用一塊紅色的手帕包裹著錢。
由於早有多宗案底,加之對那名慣偷的行動軌跡早有掌握,天還沒黑,慣偷就被警察按在了自家樓下的洗浴中心裏。在儲物櫃中,警察們找到了那名婦女被偷的錢。
慣偷被押回分局,一同趕到分局的還有多家同城媒體的記者,當然,這些記者都是被分局外宣叫來的。
此時的分局會議室裏,局領導正安撫邱明,客氣的程度讓他都不好意思。邱明看了看窗外的大廳,一堆同行們正圍著那名慣偷拍照。
“這個新聞應該是我獨家吧!”邱明自言自語地說著。
領導心領神會地叫來值班警長,安排把那名慣偷單獨關押進審訊室。在一堆同行驚訝羨慕嫉妒恨的注視下,警察陪同邱明進入審訊室,完成了采訪。而其他記者則被告知案件因涉及偵查機密,暫時不接受采訪。
最終,警察用警車把邱明送回公交總站拿車。
夜色中,目送邱明開車離開,郝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陷入了沉思。
就在眾人調看班車監視器的時候,郝翰挨個兒盤問了乘客和被盜的中年婦女,所有人都沒有看到那名中年婦女坐在站台上哭的畫麵,但邱明的手機裏卻有這麽一張照片,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郝翰趁眾人忙亂,找到領導,說出自己剛才看到的圖片,更說出了自己的懷疑。而此時領導的心思都在如何打發掉一個被誤當成小偷的記者身上,哪裏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是不是他偷的?不是嘛!再說都已經找到真正的小偷了,你還要怎麽樣?你還要我把他關這裏二十四小時?”局長不耐煩地說。
郝翰沒辦法再堅持什麽,隻好作罷。
邱明一邊開著車,一邊反省起這一天發生的事情。
首先,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的反扒經驗,所以被人當成小偷也是理所應當,幸好警察找到了真正的小偷,否則自己這小偷的嫌疑還真就背上了。
其次,該怎麽去和別人說自己擁有能預知未來所發生的事情的能力呢?不被當成精神病送進醫院才怪。
最重要的一點,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的存在,因為這台電腦和裏麵的編輯係統簡直就是自己的獨家線索庫,也就是說,當報社裏的其他同事還都站在起跑線上的時候,邱明已經站在了終點線前,隻要控製得當不出差錯,得到冠軍的一定是他。如此一來,他將不會再像個乞丐一樣乞求熱線那幫人恩賜線索給自己,也不會再被叫到市長辦公室進行末位談話了。
二
邱明的稿子被刊登在了次日熱線新聞版的核心位置,《慣偷下手救命錢 警方監控器下捉賊》的標題使得這篇報道被多家門戶網站轉載,當然也給邱明帶來了當日的“突發新聞獎”。
這個單日的新聞獎在邱明五六年的記者生涯裏,還真是一個難得的獎項。
根據王大林製訂的評獎規則,八個新聞部門每天都要在自己部門所刊登的稿件中選出一篇或多篇稿件,申報當天的“突發事件新聞獎”“當日策劃新聞獎”“民生新聞獎”“要聞獎”“調查新聞獎”及“當日大獎”等多個獎項。
每個部門每天在評報會的時候,都要由部門的主任和副主任參加,每個參加會議者都有投票權,但不能對本部門所申報的報道進行投票。也就是說,你隻有申報的權利,但不能給自己投票。
隻要申報的稿件得了過半數的投票,該稿件就算正式獲獎。而如果票數不過半,不管你自認為稿件有多好,都不能得獎。
這個規則運行了一段時間後,王大林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每天幾乎所有申報的稿件都會得獎,不管稿件寫得多麽糟糕,隻要申報,就一定會獲得全票通過。
王大林發現,這是各部門的主任和副主任之間的私下裏達成的一種默契,那就是不管哪個部門的稿子,隻要是申報了獎項,就要通過,畢竟大家都在一個報社內工作,基本的人情還是要講的,該你舉手表決你不舉手,那就是壞了規矩,而下次輪到你的稿子要申報,其他部門的人自然不會舉手。
王大林及時修改了評獎方式,改為每天報社內隨機抽取在家的編輯和記者參與評獎,並且采取的是不記名的投票方式。盡管不記名,但評獎的結果依舊是隻要申報就會得獎。原因很簡單,各部門的主任早已經和所管轄的編輯記者溝通好,不管誰的稿子,一律舉手通過。如此一來,王大林的改革再次失敗。
憤怒至極的王大林幹脆乾綱獨斷,每天早上他上班後,第一時間就會親自把當天出版的《濱海晨報》從頭到尾仔細閱讀一遍,然後按照他個人的考核標準進行評獎。如此一來,每天的評報會就直接變成了評獎結果發布會。
再後來,王大林直接就把評獎結果掛在報社的辦公平台上,大家不用再參加什麽評報會了。
上午十點,報社的辦公平台上掛出了評獎結果後,負責熱線版麵的編輯王媛媛把稿子得獎的消息發送給了邱明,而邱明此時早已起床。
因為早上九點不到,他就被電話鈴聲吵醒。來電話的是邱明的四叔,居住在距離濱海市差不多三百公裏的一個小城裏。
“這都幾點了,你怎麽還在睡覺啊?”聽到邱明含混的聲音,四叔頗感驚訝。
“我們的作息規律和正常人不太一樣,晝伏夜出。您說,怎麽了,四叔?”
“還真得麻煩你幫個忙。這不,供暖季馬上就要到了,咱們這邊一到這時候,就是霧霾。你四嬸本來氣管就不好,一到這季節就難受。我在電視裏看到了,說一款空氣淨化器特別好,但我們這個小地方賣的我不放心,你幫我在省城買了,快遞給我。”
不等邱明說什麽,四叔麻利地說出了自己的快遞地址,事實上四叔的地址邱明早記住了,因為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替四叔家買東西了。
最後,四叔給邱明轉了五千塊錢,這個錢正好夠買淨化器和運費的。
掛斷電話,邱明沒有了睡意,簡單洗漱後他開車奔城市中心的商業大廈駛去。
攝影記者付一丁的電話打進來時,邱明已經把車開進了商業大廈街對麵的停車場裏。
“哥們兒,夠牛的啊!你和公交公安分局什麽關係?人家讓你獨家采訪,可把全城的其他幾家媒體氣壞了。”
“啥關係?沒關係!”邱明一邊向車位裏倒車一邊說。
“跟我你可別藏著掖著啊!今兒早上圈子裏可傳開了,昨天那堆其他媒體的記者不認識你,早上看了你的報道,都知道你了,我都接了好幾個電話了,打聽誰叫邱明,把警方的關係吃得這麽深。”
邱明停好車,從反光鏡裏看了看自己嘴角即將脫落的結痂:“哥們兒,我真的和他們沒關係,可能是他們看我長得帥吧?”
“去你大爺的!”
打著哈哈,邱明掛斷電話,抬起頭來看著商業大廈樓頂巨大的廣告牌。
就在八小時前,電腦的編輯係統裏,一張慘烈的圖片引起了邱明的注意。這座商業大廈樓頂的廣告牌突然落下,砸在了大廈門前的街道上。有多名路人被直接砸中身亡,最慘的是居然還有一個推嬰兒車的母親和孩子,雙雙殞命。
按照編輯係統版麵上顯示的時間,廣告牌墜落是下午兩點零六分的事情,在這之前,邱明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為四叔購買空氣淨化器,甚至可以叫來快遞公司發走。
由於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霧霾對人體健康的影響,商場裏多個賣空氣淨化器的專賣店都掛出了無貨的招牌,隻有一家進口品牌的專賣店還有為數不多的庫存,眾多購買者把原本不大的店鋪擠得水泄不通。
邱明在這家專賣店門口轉了轉,見一時半會兒還排不到自己,便徑直坐電梯上了商場的頂樓。
頂樓是一個巨大的電梯間,從這裏可以走樓梯去商場的天台。通往天台的門開著,幾名工人正在為商場的冷卻塔進行清潔工作。
邱明走向天台上的巨型廣告牌,那是一塊足有上百個平方米的金屬板,用鋼筋框架固定在商場的樓頂,從廣告牌的後麵來看,支撐它的框架堅固無比,絲毫看不出即將墜落的痕跡。
邱明在廣告牌後麵來回徘徊著,心裏不由嘀咕起來:這廣告牌不像要掉下去的啊!
就在邱明猶豫的時候,一名商場的工作人員注意到了他,走了過來:“先生,您在這裏幹什麽?”
邱明一時語塞,畢竟連他自己看這個廣告牌都沒有要墜落的意思,如果告訴麵前這位工作人員廣告牌要掉下去,不被人當成精神病才怪呢。
他從口袋裏拿出煙,抽出一根放在嘴裏:“哦,沒事,上來抽根煙。”
工作人員笑了笑,用手指了指旁邊正在用化學藥品清洗冷卻塔的工作人員:“這裏嚴禁吸煙,您還是下樓到商場外麵去抽吧。”
邱明無奈,把煙放回煙盒,但他並沒有馬上離開,索性直接指著廣告牌問:“這個廣告板安全嗎?”
工作人員一愣,隨後警惕地問:“你問這個幹什麽?”
邱明趕緊打哈哈:“不幹什麽,這不是馬上冬季要來了嘛!冬季風大,這個廣告牌會不會被風給吹下去?”
工作人員笑了起來:“這個廣告板是經過加固的,這麽說吧,隻要不是吹台風,這個廣告牌是沒有絲毫問題的。你這是想多了。”
邱明訕笑著,順著工作人員手指的方向走向樓梯,來到了商場的美食區,隨便叫了點吃的。
午飯吃到一半,徐大鵬的電話打了過來:“邱明,跟你說個事情,你要有個思想準備。”
“什麽事,您說。”
“這不馬上要到年底了嗎,你知道的,報社每年都要有個大排名,編輯和記者的績效考核大排名。如果再有一次排名墊底,根據報社的規定,你就得轉崗了,去經營部門或者是行政部門。”
“你的意思是,我今年還可能要墊底?”
“今天上午,我借著統計本月考核量的機會,去了一次考評中心,看到了截止到上個月月底的考核數據。恭喜,你又墊底了。剛才我和社長匯報了一下,他讓我給你打個電話,提醒你一下,多發點稿子,多得幾個獎,否則,今年你又得……”聽得出徐大鵬在笑。
“好吧,我努力,盡量不去墊底。對了,我和倒數第二名的差距是多少啊?”
“倒數第二名是黃傑,你們倆差不了多少,不過,像你那個剛剛得獎的稿子要是能再來幾篇的話,你就高枕無憂了。”
掛斷電話,邱明已經沒有吃東西的興致。一名衣衫襤褸的拾荒者正在就餐區的外麵站著,商場的保安在一旁催促他離開。邱明來到拾荒者跟前,指著自己吃了一半的午餐:“你去吃吧,應該足夠你吃飽的。”
拾荒者謝過邱明,走向餐桌,那名保安則頗為抱怨地看著邱明:“都是讓你們這些愛心泛濫的人給慣的!”
排了兩個多小時的隊後,邱明終於來到收銀台前。他拿出銀行卡,準備刷卡購買淨化器。
收銀員白了邱明一眼,用手向收銀台邊上的一塊紙板指了指:“機器壞了,不能刷銀行卡,隻收現金,或者微信、支付寶。”
邱明不怎麽用支付寶,微信也隻綁了一張零錢卡,本來打算用手機銀行轉賬,但想到兩個小時後才能到賬,正猶豫著,身後排隊的其他顧客不幹了,紛紛抱怨起來:“買不買,不買別耽誤我們時間!”
邱明回頭看了一眼排隊的隊伍,隻好無奈地去找提款機。
不巧的是,不隻商家的刷卡機出現故障,整個商場的提款機都出現了問題,不能取錢。
一名商場工作人員禮貌地告訴邱明街對麵有銀行。
邱明無奈,隻好到街對麵取款。走出商場大門時,他不忘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巨大的廣告牌,廣告牌依舊穩穩地佇立在商場樓頂。
商場門口,川流不息的行人各自走著,並沒有什麽推著嬰兒車的母親在休息,也看不出有絲毫不正常的地方。
由於很多人排隊取錢,輪到邱明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邱明取出五千塊的現金,收好錢準備拔卡,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卡內餘額,但這一眼,讓他呆住了。取款機的屏幕是傾斜的,正好映出街對麵商業大廈頂樓的景象,那裏已經濃煙滾滾。
三
邱明反應過來,導致廣告牌墜落的並不是因為其自身的結構問題,而是正在清潔的大廈冷卻塔。現在看來,是那有易燃成分的清洗劑引發了火災,最終使得廣告牌掉落。
迅速拔卡,他轉過身來,看到有人正在大廈樓下的長椅上休息,一位剛剛購物出來的母親把嬰兒車停在一處長椅前,正逗著車裏的孩子。
邱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此時是下午兩點零四分,也就是說,再有一分多鍾,樓頂的廣告牌就要落下,而慘劇注定無法避免。
怎麽辦?高喊讓所有人離開現場?那非但不會讓人們相信,甚至還會造成商場門口的行人停下腳步圍觀,隻會增加傷亡。報警或者通知商場,更是來不及了。
邱明看到在銀行門口有一輛廂式貨車正停在車位上,他急中生智,迅速爬上車廂頂上,衝著街對麵商場外的行人高喊:“撿錢了!都來撿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喊聲吸引過來。邱明把手中剛取的五千塊現金分出一半,向空中拋去。
秋日午後的陽光下,一把粉紅的鈔票騰空而起。
街上的行人被這一幕震驚了,就在他們目瞪口呆的時候,邱明把另一半現金也拋了出去。
人們發瘋了,紛紛擁向銀行門口,商場門口的街上和休息區瞬間就沒有了行人和休息者,隻有那名帶孩子的母親呆呆地向街這邊的銀行門口張望著。
大街上,人們瘋跑著撿錢,過路的車輛都被堵上了。
看到那名年輕的母親還站在原地,邱明顧不上其他的,從貨車上一躍而下,來不及在意撞倒了幾個正在低頭撿錢的路人,發瘋一樣向街對麵衝過去。
他顧不上抬頭去看商場頂樓了,徑直跑到嬰兒車前,抱起孩子就跑,那名年輕的母親反應過來後,尖叫一聲,發瘋似的追趕邱明。
沒跑多遠,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在商場的樓頂響起,裝有清洗劑的容器爆炸了,眾人循著響聲向商場的樓頂張望,一個巨大的火球騰空升起,而那個廣告牌在衝擊波下,正飛速掉落下來。此時,商場門口的街道和休息區內,已經空無一人。
聽到廣告牌落地的轟然巨響,邱明停下腳步,轉身的時候,那名年輕的母親正雙手抱著蹲在地上。巨大的響聲把她嚇得不輕,直到邱明重新把嬰兒送回到懷裏,她才回過神來,回頭向放嬰兒車的地方望去,巨大的廣告牌已經把那裏壓得嚴嚴實實。
母親抱著孩子要給邱明跪下,被邱明一把攔住。
“別謝我,我倒是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她驚魂未定,顫抖著聲音問:“什麽事?”
“千萬別說見過我,就說是你自己躲過了這一劫。”
“那怎麽行?我得感謝你啊!你救了我們娘兒倆,這讓我怎麽感謝你呢?”
“待會兒會有很多媒體記者來,記住,千萬別說見過我,這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邱明說完,堅定地看著她。
年輕的母親疑惑地點了點頭。
邱明摸了一下嬰兒的頭,舉起手機衝向現場,迅速拍了幾張照,又一路衝向大廈的頂層。
果然,因為清洗冷卻塔的工人違規吸煙,先是引燃了被分裝出來的易燃清洗劑,隨後又引爆了裝在桶裏的清洗劑,上百公斤的清洗劑爆炸的威力相當於烈性炸藥,巨大的衝擊波直接把固定廣告牌的鋼筋切斷,而違規的工人在剛剛起火時就逃離了現場。
邱明采訪完,同城其他各媒體的記者正從四麵八方趕來,此時商業大廈的樓下,警方已經拉起了警戒線,閑雜人等一概不得進入。
又一次,在同行的鏡頭前,邱明悠然地走過。此時他的心裏一陣竊喜,甚至還有些炫耀的感覺。當走到警戒線中間時,他故意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樓頂,又挑釁地看了一眼警戒線外麵的同行。
“又是那小子!”
“對!就是那個叫邱明的。”
“什麽名字?”
“邱明,濱海晨報的!”
……
直到警戒線裏的警察催促,邱明才優哉遊哉地離開,在同行們嫉妒的目光中,慢步走過街道。回到車裏,他拿出手機給王媛媛打電話:“突發事件版麵給我留出一個核心新聞的位置,我這裏有個重磅的現場新聞,商業大廈樓頂的廣告牌掉下來了……”
夜裏十一點,當徐大鵬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邱明剛剛洗完澡,正拿著手機查詢工資卡的餘額。幾年的工作下來,邱明多少還是有一些積蓄,雖然不多,也有個十幾萬塊。
徐大鵬一改往日半死不活的語調,略有些興奮地說:“邱明,行啊你!剛才值班副總編親自看了你的稿子,還有你拍的圖片,大獨家啊!”
“大獨家?你是說今天商業大廈廣告牌的稿子?”
“對啊,你不知道吧?全城四報兩台今天都去了記者,但好像全軍覆沒,什麽都沒采訪到。但你的稿子,不但有現場照片,還有樓頂的爆炸現場圖片,內容也是最全麵的。剛才副總說了,明天的大獨家非你莫屬了。你知道大獨家獎金多少錢嗎?”
“多少?這個獎好像平時得的人不多吧?”
“對啊,平時一些小獨家獎的獎金都是三五百的小錢,大獨家的獎金兩千呢!請客吃飯哈!”徐大鵬難以掩飾著興奮。
“請請請,一定請!撐死你個王八蛋!”邱明玩笑地說著。
“大獨家獎的獎金是兩千,但今天在街上撒出去五千,還有三千看來是要從工資裏出了。”掛斷電話,邱明自言自語地嘀咕著,就在此時,四叔再次打來電話。
“邱明,那個空氣淨化器買了嗎?拍個照片發給我,你四嬸要看看。”
“今天沒買到,排隊的人太多了,我還安排了其他采訪,明天一定給你買!”
再次掛斷電話,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銀行卡餘額,邱明使勁搖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