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有一台筆記本

同樣是一個深秋的午夜時分,鼻青臉腫的邱明開著自己的越野車返回小區,拖著疲憊的腳步一瘸一拐地上樓回家。

打開房門,一股黴味混雜著煙味撲麵而來,邱明皺了一下眉,把肩頭的電腦包拿下來,取出筆記本電腦,按下開機鍵,然後打開窗子。窗外,一抹新月剛剛從樓宇間空隙的夜空中升起,慘淡的月光傾瀉在他的身上。

邱明想要呼吸一下從窗口湧進的清新空氣,剛一用力,肋間就疼痛起來。他趕緊掀起自己的衣服,肋間瘀青的傷痕清晰可見。

幾個小時前,背著電腦包的邱明正在濱海醫院三樓的專家號掛號大廳裏徘徊,目光始終盯著掛號的窗口。

和很多大型城市一樣,濱海醫院的專家號始終處於一號難求的狀態。一方麵是因為濱海市的人口早就已經突破五百萬,另一個原因則是一夥號販子長期盤踞在濱海醫院。

警方曾經對這種情況打擊過多次,但號販子也學會了遊擊戰術,風聲緊的時候歇歇,風頭過了繼續。久而久之,這些號販子成了濱海醫院的一個頑疾。

當午夜即將到來的時候,有接連幾天排隊掛不上號的患者撥打《濱海晨報》的新聞熱線,反映了這夥猖獗的號販子。

接聽熱線的值班人員把線索轉到了熱線新聞部,部門主任林剛從辦公桌上的電腦係統裏看到這個線索,思索了片刻,他開始在熱線係統裏操作。

按照流程,林剛可以安排記者去采訪,也可以直接把線索丟到作廢的線索庫裏,不再理會。反映號販子的線索幾乎每天都會收到,而濱海醫院有號販子也早已經不再是什麽新聞。

林剛把光標移動到那條線索上的刪除鍵時,突然想起什麽,他停了下來,向辦公室外喊了一聲:“徐大鵬!”

徐大鵬是熱線新聞部的內勤,負責熱線部三十幾名記者的工作量考核及後勤等事宜,辦公桌就在他的辦公室門口。聽到林剛的召喚,徐大鵬趕緊跑進來。

林剛問:“眼看要中旬了,有沒有記者沒完成基本工作量的?”

根據報社的要求,每個記者每個月都有基本的任務量考核,完成了基本的任務量,記者就會拿到基本工資和稿費,沒有完成任務量的,隻有基本工資,並且還要被警告。如果連續兩個月被警告,第三個月將要末位談話,而連續兩次末位談話的結果就有可能是待崗甚至解聘。

徐大鵬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記事本,頭都沒抬:“還能有誰,邱明唄,又沒完成,估計又要被警告了。”

林剛搖了搖頭:“又是他!你說他怎麽總是連基本的任務量都完不成?”

徐大鵬神秘地笑了笑:“您還不知道,聰明的記者都會和熱線接線員搞好關係,有好線索,接線員會用自己的手機或微信通知和自己關係好的記者。邱明太老實,就不會和他們去處關係,自然拿不到好線索唄,從線索流程過來的線索,您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嘛。再說了……”

徐大鵬欲言又止,看著林剛笑了笑。

林剛不解地看著徐大鵬:“再說什麽?”

“再說了,邱明總是喜歡把自己攪和進新聞事件裏去,明明是去采訪的記者,動不動就成了新聞當事人,好幾次被打了不說,有幾次還被弄到派出所做了筆錄,大家都不願意和他合作,所以其他記者即便忙不過來需要個幫手,也沒人喊他。”

林剛歎了口氣,把那條號販子的線索從桌麵上發送到了徐大鵬的手機上:“發給邱明,叮囑他別幹砸了!”

接到徐大鵬發來的線索短信時,邱明剛把車停在自家樓下的停車場裏,看到短信,他沒有絲毫猶豫,檢查了一下隨身攜帶的偷拍設備後,駕車向濱海醫院飛奔而去。按照醫院的規定,每天夜裏十二點,一名值夜班的工作人員會在掛號窗口開始發放排隊的號牌。號碼牌上除了順序號以外,還會有掛號的日期和醫院掛號室的章,以此來防止有人偽造。

午夜時分拿到掛號的順序號後,患者需要在早上八點再到掛號室來換取正式的專家號,然後拿著正式的專家號到專家那裏去看病。也就是說,隻要拿到了午夜時分發放的順序號,就等於拿到了專家號。濱海醫院的專家號一般都是十塊錢一個,但是在號販子手裏,這個十塊錢的專家號可以被炒到兩百到五百元不等的價格,而幾個著名老專家的號則被他們炒到了近千元。

夜裏十一點半左右,邱明出現在掛號大廳,此時已經有幾十個患者或家屬在排隊。

隔著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掛號室內,一名值班人員正躺在**懶洋洋地玩著手機,麵對著窗口外麵等候的患者,連頭都不抬一下。

邱明用裝飾在背包帶上的隱蔽鏡頭拍攝著掛號大廳的一切,同時也沒有忘記透過玻璃窗拍攝裏麵的值班人員。

牆上的時鍾終於到了午夜十二點,原本已經略有困意的患者和家屬們都精神起來,自覺地整理了隊形,前後的人幾乎貼到了一起,防止有人插隊。

奇怪的是,掛號室裏的工作人員並沒有絲毫的動作,依舊躺在**擺弄著手機。

患者和家屬們開始有些**,幾個在隊伍前麵的患者和家屬開始拍打窗口的閘板,提醒裏麵的工作人員已經到時間了,但工作人員起身向外麵看了看之後,又躺回到**,明顯可以看出他在等著什麽人。

幾分鍾後,幾名五大三粗的大漢出現在大廳裏。雖然已經是深秋,但幾名大漢都穿著緊身背心或T恤衫,仿佛故意展示他們在身上描龍繡鳳的刺青。

排在隊伍前麵的幾個患者和家屬原本還在用力拍打閘板,看到大漢時,他們立刻消停下來。而剛剛還躺在**的值班人員看到了大漢的到來,馬上翻身下床坐到了窗口,微笑著和幾個大漢打招呼。

幾名大漢來到隊伍前,用凶神惡煞的眼神盯著排在隊伍前麵的患者和家屬,那幾個人很明事地向後讓開了幾米的位置。後麵的隊伍自然不願意有人插隊,隊伍裏的患者用微弱的聲音抗議著。

一名大漢向後麵的隊伍指了指,盡管沒說一個字,但後麵排隊的隊伍瞬間就安靜下來。

值班人員打開了窗口,厚厚的一遝號碼牌從裏麵遞了出來,帶頭的大漢諂媚地接過號碼牌,順手把一個信封和兩包煙塞進了窗口。

整個過程都被邱明的暗訪鏡頭記錄下來,此刻他是可以離開的,但他突然感覺體內的血液湧上腦門,而自己的身體也仿佛被這股熱血驅動著,他向幾名大漢走去。

正當幾名大漢還在和窗口裏的值班人員閑聊的時候,邱明站到了他們的麵前高聲質問:“有你們這麽幹的嘛?瞧瞧這些排隊的,不是老幼病殘就是貧困五保的,你們還賺這黑心錢,說得過去嗎?”

幾名大漢和窗口裏的工作人員都被邱明的喝問給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看到身材瘦弱的邱明,幾個大漢相互看了一眼,眼神裏充滿了疑惑。

帶頭的大漢沒說話,他身邊的一個小弟一步跨到邱明的麵前:“你是幹什麽的?管得著嗎?”

“幹什麽的,你管我幹什麽的?就你們幹得這勾當,是個人就可以管你們,何況我還是個……”邱明把“記者”兩個字咽了回去,他沒有絲毫膽怯,實足的底氣讓幾名大漢都有些心虛,回頭看著帶頭大哥。

帶頭大哥仿佛看出了門道,走過來客氣地說道:“兄弟,看得出您是個有身份的,想要個號您說話,何必傷了和氣。”說罷,他從自己手裏的號碼牌中拿出一個遞給邱明。

“少來這套!我隻是說你們這麽幹太缺德,知道不?人家有病的掛不上專家號,你們拿這個來獲利,這麽幹太傷天害理了!”說著,邱明指著窗口裏正直愣愣地看著他的工作人員,“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你就是家賊!”

帶頭大哥臉色一沉:“兄弟!我不管你是誰,有什麽事情咱們好商量,別這麽大呼小叫的,好嗎?”

見有人出頭質問,隊伍裏原本已經閉嘴的人也紛紛跟著高聲附和起來:“對!就是!他們是一夥的……”

眼見局勢有些失控,帶頭大哥更加有些緊張:“兄弟,要麽咱們外麵說?”說話間,他伸手想摟邱明的脖子,被邱明一扭頭給躲開了。

“沒什麽跟你說的,等著明天看報紙吧!”

大漢愣了一下,隨即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是記者?”

“對!我是記者,怎麽著?我就是要曝光你們這幫號販子!”

大漢此時才徹底弄明白眼前這位到底是幹嗎的,他哈哈笑了幾聲向後退了一步,突然飛起一腳,直接踹在了邱明的胸口,高聲咒罵著:“我還以為是哪路神佛,原來是個記者,你算個什麽東西!”

邱明被踹得幾乎是平行地向後飛了出去,重重地坐在地上。

其他幾名大漢見帶頭大哥動了手,立刻衝上去,對著邱明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在挨打的瞬間,邱明側臉看到了排隊的隊伍,而此刻,那條原本被號販子向後趕出好幾米的隊伍又重新排到了窗口。

隊伍裏的人都扭頭看著邱明,幾個大漢打完,轉身看了一眼排隊的隊伍,高聲質問了一句:“都瞅啥!”

原本都在向這一側看著的人立刻整齊地把臉轉向了另外一側。

見此,施暴的幾個大漢更加有恃無恐,繼續對躺在地上抱著頭的邱明踢打。

“差不多行了吧。”

一個聲音悠悠地在掛號大廳一側的等候區傳來,幾個的大漢吃驚地向等候區望去。

等候區是由多排長椅組成的,隻有一個中年男子坐在那裏,他身邊站著一個光頭男子,手裏舉著輸液瓶,針頭連在他手上。

“你個病秧子少管閑事,小心連你一起收拾!”

一個大漢高聲吼著,回頭又一腳踢在邱明的身上。

坐在那裏的男子沒有說話,他接過了光頭男手中的輸液瓶,用眼神向光頭男示意了一下。

光頭男點點頭,向幾個大漢走過來,他邊走邊把脖子向左右兩邊使勁扭動幾下,安靜的大廳裏能聽見關節哢哢的響聲。

“呦嗬!有愛管閑事的啊!”帶頭大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幾個手下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旋即把走過來的光頭男圍在中間。

在幾名大漢圍好後,光頭男突然伸出一條腿向後踹去,站在他後麵的大漢瞬間飛了出去,幾乎同一時間,前傾的光頭直接撞在了正前方大漢的臉上,那大漢慘叫一聲,仰麵倒地。緊跟著光頭男一個深蹲,單腿支地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掃堂腿,將剩下的四五個大漢全部撂倒。不到幾秒鍾的時間,五六個大漢都已經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光頭男再次邁開腳步,穩健地向帶頭大哥走來,隨著光頭男的逼近,帶頭大哥知道遇到了狠主,連忙滿臉堆笑地給光頭男作揖:“大哥,大哥!咱們有話好說……哎哎哎……大哥……”

光頭男一把抓住帶頭大哥的衣領,輕輕一用力,帶頭大哥的雙腳就離開了地麵。光頭男看了一眼坐在等候區輸液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用輸液的那隻手揮了揮,示意算了。

光頭男放下了帶頭大哥:“把號碼牌發給大家!”

帶頭大哥連忙從口袋裏掏出號碼牌,幾個手下趕緊爬起來接過大哥手中的號碼牌,分發給了正在圍觀的人。

分發好後,光頭男低聲說了一個字:“滾!”

帶頭大哥趕緊帶領著幾個手狼狽離去。

中年男子舉著輸液瓶,慢悠悠地來到邱明身邊,關切地問:“你用不用去看看醫生?”

邱明活動了一下筋骨,雖然被打的地方略有疼痛,但都是一些皮外傷,沒有傷到要害,於是笑著搖了搖頭。

隨後,在排隊的眾人崇敬的目光中,中年男子在光頭男的陪伴下離開了掛號大廳。

直到此時,醫院的保安才趕到,好言寬慰了幾句後送邱明下樓。

邱明問保安剛才那個中年男子是誰,保安也都不知道,隻是說這個男子隔三岔五就要來醫院掛一次號,每次都特別和善,看樣子是個老病號了。

邱明倒也識趣,沒再繼續問什麽。上車後,他趕緊拿出筆記本電腦,按下開機鍵,但電腦沒有反應。就在剛才倒地的時候,裝有電腦的背包被他重重地壓在身下。邱明僥幸地想,會不會是電池連接的部分壞了導致開不了機,所以在他回到家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拿出了筆記本電腦,接通電源,按下了開機鍵。

遺憾的是,電腦依舊沒有絲毫反應。

在衛生間裏對著鏡子給紅腫的嘴角上了藥後,邱明失落地坐在床邊,順勢躺了下去,困意已經讓他無心再去考慮明天用什麽寫稿子的問題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邱明翻了個身,不經意間碰到了身上的傷處,痛得他立刻清醒過來,蒙矓中他感覺房間裏明亮了不少。

天亮了?他猶豫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手表,時針指向淩晨的三點一刻。

天還沒亮為什麽房間裏亮了?邱明看了一眼天花板的燈,燈沒有開。順著光源看去,他看到了自己的筆記本屏幕,光亮居然是筆記本發出的。

筆記本能用了?邱明翻身坐了起來,由於用力過猛,剛才挨打的地方又痛了起來,他不由得叫了一聲。

揉著惺忪的睡眼,邱明坐到了電腦前,屏幕上所顯示的內容頓時讓他睡意全無。

《濱海晨報》是一份每天出版四十八個整版的報紙,由於是都市報,報紙隻有《人民日報》一半那麽大。

報紙的編輯係統是一個報社的核心,每個版麵都有一個專門的編輯負責,編輯把當天的稿子和圖片堆砌到自己的版麵上後,再由美編來美化版麵,完成後係統裏就會出現即將印刷的報紙的樣子。編輯製作完電子版的版樣後,需要打印成紙質的版樣,隻有當總編輯在每個紙質的版樣上簽字後,這些電子版的版樣才會變成印刷好的文字和圖片出現在報紙上。

為了保密,同時也為了防止同行的不正當競爭,報社的編輯係統往往隻能在報社裏通過報社的內網才能打開,任何一台電腦隻要不在報社內,都是打不開編輯係統的。

但此刻,邱明眼前的電腦屏幕上,報社的編輯係統非但已經打開,還正在進行著操作。

要聞部的版麵是每天報道省市領導的,那些稿件基本上都是由宣傳部門審定的通稿,所以要聞部的版麵顯示的狀態都是排版完成。

經濟新聞、法製新聞、體育新聞及副刊等部門的版麵也大體上都編輯完畢,正等待著美編的美化,隻有突發新聞的版麵還處於編輯中,隻能看見堆砌得雜亂無章的新聞稿件,再就是一些現場的圖片。

此刻,邱明的電腦仿佛具備了隻有總編輯才有的授權一樣,可以進入任何一個版麵,可以查閱任何一條新聞,可以瀏覽任何一張圖片。在每個版麵上,都有值班編輯在忙碌。屏幕下方的臨時對話區裏,編輯和主任以及值班的總編輯都在緊張地交流著。

時間快到淩晨三點半了,那是每天報社終止編輯的時間。在這之前,隻要有記者向報社回傳了稿件和圖片,編輯都要進行篩選,挑出有新聞價值的隨時替換上版麵,但一到三點半,編輯就必須停止編輯版麵,然後打印紙質出版樣送值班總編輯審核簽字。在任何一個報社,不管怎麽變換管理模式,終止編輯的時間都是雷打不動的。

和在報社裏一樣,筆記本電腦上的編輯係統在淩晨三點三十分的時候停止了改動,原本還滿屏幕飛舞的光標和對話區裏都寂靜下來。一整份即將出版的《濱海晨報》電子版編輯完畢。

邱明此刻睡意全無,他驚訝地看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這台筆記本電腦由於重力的撞擊,外殼已經變形,電池也無法安裝上了,就在剛才還開不了機,為什麽此刻不但能開機,還能進入報社的編輯係統裏呢?

要知道,報社的編輯係統是有相當先進的防火牆的,要突破那道防火牆一定會觸發報社技術部的報警係統,而由於報社是一級布防單位,一旦有人要突破防火牆那就是很嚴重的刑事犯罪,警方會第一時間鎖定闖入者的IP,並且迅速出動抓捕。為什麽這台電腦卻可以在不觸發報警的情況下進入報社的係統呢?

邱明伸手從桌子上拿煙,而就在拿到煙的同時,他的目光落到了電腦的電源線上,此時他才發現,電腦的電源線可能是剛才沒有插好,已經從插座上掉了下來,而電腦的自帶電池也已經脫落,也就是說,這台電腦此刻是在沒有任何電源的情況下工作的。

邱明突然感到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了,他把煙叼在了嘴裏,卻沒有點燃。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讓他感到恐懼了,因為,在電腦屏幕上,《濱海晨報》的電子版頭版上,顯示的日期是9月10日。

邱明下意識地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上麵顯示的日期是9月9日,時間是淩晨的三點二十五分。

從事過報紙行業的人都知道,一般來說,今天發生的事情隻會出現在明天的報紙上。任何一個看報紙的人都知道,報紙上的新聞都是昨天發生的事情,除非是當天發生了特別重大的突發事件,報社出了號外,否則你永遠不可能在今天的報紙上看到今天所發生的新聞。

如果此刻邱明的電腦所連接的是報社的編輯係統的話,那麽此刻一版的日期應該是9月9日,也就是天亮後的日期,報紙上的新聞也就都應該是9月8日發生的新聞。

但此刻,那張報紙的日期分明是9月10日,那是二十四小時之後的日期。這意味著,這份電子版的內容,都是還沒有發生的事情。。

邱明冷靜下來,開始瀏覽編輯係統裏的電子版。

在一版上,中央的圖片是一座即將合龍的大橋,橋邊是一個熱鬧的慶典現場,施工者整齊地排列,一個領導模樣的人正在講話。大標題是 “市領導出席跨海大橋合龍儀式並剪彩”。

在一版的導讀上,有多條重要新聞的提示,分別指引著讀者翻閱到具體的版麵,看一些重要的新聞報道。

根據一條導讀的指引,邱明翻閱到了第十六版,那是一條突發新聞,內容是一名出租車司機由於疲勞駕駛,把車開到了街心的一個花壇上,車內的乘客受傷。同時,該新聞還配發著現場的圖片,出租車司機腦袋上纏著紗布正配合警察的調查,一名傷者被放在擔架上,正往救護車上抬。

邱明之所以關注這條新聞,是因為那輛出租車出事的位置就在他所住小區的樓下,從客廳的窗子就可以看見那個出事的街心花壇。更為詭異的是,那條新聞的采訪記者和拍攝圖片的攝影記者居然是邱明自己。

看完新聞,邱明起身來到窗邊,此刻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曙光,微弱的光線下,樓下街心花壇異常安靜。

邱明看了花壇,點燃了煙,回身的時候,他看見電腦正在自行關機,當他飛奔到電腦前的時候,電腦已經完成了關機程序,任他怎麽按鍵也不再開機了。

天快亮時,濃濃的睡意再次湧起。當老媽的敲門聲把邱明從睡夢中喚醒的時候,已經是上午11點左右了。

邱明的父母都已經退休。在度過退休最初的失落期以後,兩位老人逐漸找到了“工作重心”,那就是趕緊讓兒子把婚結了,自己好能抱上孫子。

邱明在大學時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和許多高校的戀愛故事一樣,在經曆了轟轟烈烈的校園戀情之後,這段感情隨著畢業季的來臨無疾而終。

進入報社工作後,邱明始終處於報社食物鏈的最底端,一直沒有與異性的交往過。也曾經有人給他介紹過女朋友,奈何邱明的作息規律是與正常人相反的,每天的早上從中午開始、下午采訪晚上寫稿,午夜時分弄不好還有編輯臨時電話要求改稿。

對媒體人來說,這種生活狀態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但對於圈子外的人來說,這種生活方式是無法接受的。也正因此,介紹過的幾個女孩子在約會幾次後,就都成了斷線的風箏,音信全無。

每個周三,邱明的老媽都要穿越半個城區來到兒子的家裏,一來是為兒子打掃一下衛生,二來則是例行逼婚。

邱明迷迷糊糊地起床去給老媽開門,門開處,老媽被邱明臉上的傷嚇了一跳。

“你這是怎麽了?跟人打架了?”老媽一腳跨進了房門,來不及換鞋就捧著兒子的臉仔細瞧起來。

“哎呀!媽,疼……疼!”老媽的手碰到了邱明的傷處,他趕緊把頭扭開,“沒打架,就是夜裏上樓樓道燈不亮,摔了一個跟頭。”

老媽也不含糊,轉身回到樓道裏,使勁跺了一下腳,樓道燈應聲亮了,隨後老媽衝進了房間,一把扭住邱明的耳朵:“小兔崽子,還敢跟我說謊!說,到底怎麽回事?”

老媽一邊說著,一邊扭著邱明的耳朵走進了客廳,隨後她看見了已經變了形的筆記本電腦。

“還說不是打架了?”老媽指著電腦,“沒打架怎麽會這樣!”

邱明使勁擺脫了老媽的手,在老媽的責問聲中,他拎著一個塑料袋開始滿屋收集髒衣服,沒幾分鍾,髒衣服和臭襪子裝了滿滿一塑料袋。

邱明嬉皮笑臉地把老媽往門口推:“意外,就是個意外,真的沒事,你先走吧,今天不打掃了,我昨晚睡得晚,再讓我多睡會兒吧,乖了,老媽……”

邱明暫時哄住了潑辣的老媽,但老媽一眼看見了他脫在門口的外衣上有幾個明顯的鞋印,她一把拎起那件衣服:“什麽意外?你這分明是又被人給打了!”

麵對老媽的責罵,邱明回身撲倒在**,拽過被子蒙住了腦袋。

“早就不讓你幹這個工作了,你非要幹,這都是第幾次挨打了你說!”老媽這下逮住了證據,變得更加理直氣壯,“我跟你爸說過多少回了,讓你去考公務員,不管怎麽著那是鐵飯碗,旱澇保收,何況現在公務員高薪養廉,待遇多好啊,你說你,怎麽就是不聽啊……”

老媽的責罵聲被樓下傳來的“轟隆”一聲巨響給打斷,邱明和老媽都被嚇了一跳,趕緊奔向窗邊往樓下張望著。

一輛出租車此刻已經衝進樓下馬路上的街心花壇裏,機器蓋被撞擊翻起,不時有白色的煙霧從機器蓋裏冒出。

職業的敏感讓邱明立刻端起放在桌上的相機,用長焦鏡頭拍下了現場的全景,隨後他穿上鞋子飛奔向現場。老媽在背後高聲嚷著:“注意安全,小心車爆炸!”

邱明一邊往樓下跑著一邊高聲回答:“你警匪片看多了吧,哪有撞車就爆炸的……”

他來到現場時,警察和救護人員還沒趕到現場,幾個路人正合力把困在副駕駛座位上的乘客救出,出租車的司機正用一隻手按著受傷的頭部。

幾分鍾後,警察和急救車趕到了。

出租車司機開始接受警察的詢問,據司機介紹,昨天晚上幹了一個通宵,早上在家睡了一會就被鄰居的裝修聲吵醒,無法繼續睡了,隻好起來繼續拉活。剛拉了沒幾個,困勁就上來了,他一個迷糊,車就上了路中央的花壇。

傷者此刻已經躺在了擔架上,好在隻是一些皮外傷,沒什麽大礙。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少還是邱明居住小區裏的居民。老媽這時候也已經站在了圍觀的人群裏,臉上已經沒有了怒氣,正拉著圍觀的鄰家大媽指著邱明說:“那個……就那個照相的,就是我兒子,濱海晨報的記者。”

“嗯……嗯,你兒子長得真精神……”

“精神當個什麽啊?來年就三十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我們兩口子又不跟他住一起,你們這鄰居住著,幫著給留意留意,看有沒有合適的,給介紹介紹。”

老媽的話引起了鄰家大媽的興趣:“嗯,現在這年輕人是這樣,該著急的不著急,咱們這些老的急得跟什麽似的。”

采訪結束的邱明瞧了一眼老媽,此時她已經和幾個鄰家大媽聊到了一起,邱明也沒有打攪,飛奔上樓拿了車鑰匙準備去報社寫稿子。

老媽看到

邱明的車急忙喊了起來:“別忘了周末回家吃飯!你已經倆禮拜沒回家了……”

根據報社的流程,記者隻要把寫好的稿件和拍攝的圖片發回報社,自然會有編輯接手下一個環節,記者完全可以不必回報社,但筆記本電腦壞了,邱明隻好回到報社用辦公桌上的電腦寫稿。

徐大鵬看到邱明臉上的傷,嘿嘿笑起來:“又挨打了?”

邱明尷尬地笑了一下,隨即炫耀起來:“沒事,我一個對八個,結果都趴下了。”

“是你趴下了吧?”徐大鵬倒是沒在意邱明的傷勢,而是頗有看熱鬧的味道,“那號販子的采訪怎麽樣啊,能寫稿子不?”

邱明點了點頭:“能寫,不過不是今天寫,我今天還有稿子,剛發生的車禍。”

徐大鵬略顯驚訝:“車禍?咱們沒接到新聞熱線啊。”

“咱們又不是122,更不是110,哪有一出事就都給咱們打的,我遇上的。”邱明懶得和徐大鵬多說什麽。

“行啊,小夥子,走狗屎運了,還能遇上車禍現場。”徐大鵬的話音裏能聽得出幾分調侃,“多遇上幾次,你這月的任務量就完成了啊!”

邱明白了徐大鵬一眼:“那你得蹲我們家樓下多拉幾泡,我好出門就能踩上。”

林剛開完會回來,看見了邱明臉上的傷,走過來關心地問:“怎麽著?又管閑事了?”

邱明站了起來:“主任。”

“我看看……你瞅瞅,這下手還真夠狠的,誰打的?”

“號販子。”

“那麽說你采訪成功了?見到號販子了?”

“見到了,也采訪了。”

“不錯啊,寫稿子吧。這頓打不能白挨,寫稿子曝光他們。”

“好的,不過我眼下有個稿子,號販子的先不忙,我想這幾天再暗訪一次,把證據夯實了,再寫稿子。”

林剛點了點頭,關叮囑了幾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吃過晚飯,報社的編輯們開始進入繁忙的工作時間,幾十名編輯分散在編輯部的各個辦公平台上,仔細審讀記者回傳的稿件,圖片編輯則在審片室裏挑選準備上版的照片。

邱明沒有回自己的辦公桌前,而是來到圖片編輯的審片室門口,隔著巨大的玻璃窗看著裏麵的動靜。在審片室的牆上,懸掛著一個巨大的液晶顯示器,圖片總監帶領多名圖片編輯在精挑細選著每張圖片。

首先選擇的是一版的主打圖片,每份報紙都會在一版上放一張主打圖片,很多報社都會把這張照片稱為“一版大片”。

晚上快十一點的時候,“一版大片”終於定了下來,那是一張市裏某領導在一個關於招商引資會議上講話的圖片,內容涉及濱海市將為來濱海創業的人員提供多種優撫政策。

定好一版大片後,一版的編輯孫靜從審片室出來,正巧碰上在門口垃圾桶旁邊吸煙的邱明:“抽抽抽!你就一個煙鬼,還偷摸給我老爸煙抽!”

邱明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審片室的顯示器上,此刻,他開始有些疑惑,甚至多少有了些自嘲地自言自語:“一定是做夢了,不過那個夢實在是太真實了。”

半小時後,他目睹了自己拍攝的車禍現場照片被圖片編輯否定,而那條車禍的報道也從版麵的頭條新聞被放到了邊欄,七八百字的稿子被壓縮成了一百多字的消息。

邱明苦笑著搖搖頭,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

記者的辦公區內空無一人,幾個夜班記者已經接到熱線外出采訪了,其他的記者在交了稿子後就沒再回報社。

徐大鵬懶洋洋地問邱明為什麽還沒回家,沒等邱明回答,徐大鵬又埋下頭去打他的手機遊戲了。

略顯失落的邱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發了半天的呆,腦子裏胡思亂想著,窗外低垂的夜幕和編輯區域內忙碌的身影都沒有影響到他,直到孫靜一句“這是什麽狀況啊”才把他從思緒的世界裏拉回現實,孫靜的叫喊聲沒有停止:“一版趕緊換圖片!”

邱明正奇怪時,手機的信息提示音響起,那是一條快訊,內容是濱海市某領導因涉嫌違紀,正在接受組織調查。

邱明的腦海裏馬上閃過那個領導的畫麵,而就是那個領導的圖片,剛剛被報社選定放在一版,現在這個領導被組織調查,難道一版要換圖片了?來不及多想,他起身奔向審片室。

審片室裏,多名編輯正在圖片庫裏挑選當天發來的其他圖片。在經過一係列的忙碌和交流後,一張濱海市跨海大橋合龍的慶典圖片被選中,圖片中是另一位市領導,正拿著講話稿說著什麽。

看到那張圖片,還有剛剛更換的標題,邱明整個人石化在審片室的大門口,那張圖片正是他十幾個小時前看到的電子版樣圖片。

一版圖片剛剛更換完,負責熱線版麵的編輯王媛媛也焦急地衝進審片室,王媛媛是報社裏出了名的美女,她一進審片室就抱怨開來。原準備出現的家長徹夜排隊給孩子報名幼兒園的圖片沒了,前方記者說因為大量私立幼兒園成立,解決了幼兒園入園緊張的局麵,今年沒有家長排隊,更沒有帳篷搭在大街邊的畫麵了……

剛剛放鬆的圖片編輯又忙碌起來,開始從熱線新聞的圖片裏找尋,十幾分鍾後,邱明拍攝的車禍現場的圖片被放到了大屏幕上,隨後全部圖片編輯通過,就用這張作為熱線新聞版的核心圖片。

王媛媛離開圖片室時看見了邱明,她笑嘻嘻地做了個作揖的動作:“多虧你的圖片和那七八百字的稿子,否則我都不知道去哪裏找能替換的。”

邱明此刻已經完全聽不清楚王媛媛在說什麽了,他的腦海裏都是昨天夜裏自己在電腦屏幕上看到的畫麵,一版和熱線新聞版的畫麵內容,和自己剛剛看到的兩個版麵的內容一模一樣。

這絕對不是電腦黑客的惡作劇,這一切就真實地發生在他的身上,簡直太詭異了。

在回家的路上,邱明都被仿佛被腎上腺素刺激得亢奮一樣,幾乎忘記了頭一天被打的傷痛。

打開房門,興奮的邱明仿佛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整個房間被老媽打掃得煥然一新,而原本擺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此刻卻不見了。

邱明平靜了一下,拿起電話給老媽打了過去。

接電話的是老爸,從聲音裏能聽出,老爸已經睡了。

“老爸,我老媽呢?”

“你媽睡了,手機在我這裏,你找她幹嗎?”

“趕緊叫醒她,我有急事找她。”

“這個點?”老爸明顯為難起來,“我現在和你媽分床睡,你媽更年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敢半夜去叫她。要麽你打家裏座機,座機在你媽床頭,被罵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啊!”

老爸懼內是出了名的,這一點邱明也知道,特別是在老媽更年期到來後,這爺倆都對老媽的脾氣無比頭疼。

硬著頭皮打通了家裏的座機,老媽滿是怒氣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怎麽著,又挨打了?”

“媽,我的筆記本呢?”

“什麽筆記本?這大半夜的,撒癔症呢?明天我和你爸還要去商場搶紅包呢,還讓不讓我睡覺了!”

“就是我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摔壞的那個,你不是看見了嗎?”

“扔了!”

“什麽?扔了?扔哪裏了?”

“都壞成那樣了,也不能用了,我就直接喊來了樓下收廢品的,五十塊錢賣了。怎麽了?別心疼,老媽明天給你買新的。”

邱明徹底急了:“哪個收廢品的?”

“幹嗎,你還準備去要回來啊?都壞成那樣了,人家原本不願意收的。”

聽得出,老媽此刻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什麽?隱私?你拍豔照了?你咋還拍上那玩意了?”

邱明幾乎被氣樂了:“你想什麽呢?我要能拍那個,不早就紅了。趕緊告訴我,是誰收了我的筆記本?”

“就你們小區門口,有個蹬三輪車的,專門收各種廢品的那個,歲數不大,聽口音像是外地來的。”

邱明迅速回憶著,印象裏小區門口的確有一個常年收廢品的人。匆忙掛斷電話,他飛奔著向樓下跑去。

午夜時分的小區門口冷冷清清,隻有小區門衛室還亮著燈。邱明焦急地敲著門衛室的門,隔著窗子可以看到一名保安正在睡覺。

長期從事新聞報道的邱明知道,一般來說,收廢品的是有很明確的區域劃分的,每個小區門口的收廢品的一定都會和小區的保安關係很好,甚至還要隔三岔五的買包煙什麽的來孝敬保安,否則就甭想進入小區半步。

果然,一包二十幾塊錢的煙塞給了保安,邱明拿到了門口收廢品的電話,但撥打過去多次,對方都沒有接聽。直到保安用自己的手機撥打過去,對方才麻利地接了電話。

邱明焦急地詢問自己的筆記本是否還在對方手裏,收廢品的卻回答想不起收過什麽筆記本電腦。

無奈之下,邱明告訴對方,五十塊錢收購的筆記本他願意200塊錢買回來,而對方則順勢開出了三百塊的價格,並且隻能告訴他筆記本的去向。

保安代收了邱明的三百塊錢,隨後收廢品的才告訴邱明:“去郊區的垃圾處理廠,處理廠門口有個專門處理舊電腦、舊家電的,筆記本八十塊錢賣到了那裏。”

一小時後,當邱明站在垃圾處理廠裏,麵對著已經分類出的堆積如山的舊電腦時,他徹底傻了眼。

那是一個幾十米高的由舊電腦堆積起來的“山峰”,成千上萬台的筆記本電腦、台式機雜亂地堆砌著。

“山峰”旁邊,十幾個工人正在砸開電腦的機箱,從中抽取出主板和硬盤。另外一個區域,一個巨大的池子邊工人們正把主板丟進去,池子裏裝著酸性**,可以分離出電腦主板上的貴重金屬。

邱明找到處理廠的老板,又掏出了兩百塊錢表示要找回自己的電腦。

老板疑惑地看了邱明半天,一把抓過他手裏的鈔票,向處理廠的一個角落一指:“今天收的電腦家電都在那裏,你自己去找吧。”

一個城市每天會產生多少電子垃圾?相信這是沒有人詳細統計過的,特別是一個人口超過五百萬的大型城市,每天會有多少人更換舊家電和電腦,相信隻有在現場見過的人才能知道。

“真背!”邱明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無奈地搖著頭,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是淩晨兩點五十分。

過去的二十四小時,看來老天跟何邱明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機緣巧合,他的電腦居然能夠進入編輯係統,接收到未來二十四小時的新聞編輯版麵,但一切又仿佛曇花一現,轉瞬就又恢複到了從前。邱明無奈地撓了撓頭,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正好碰到頭上的一個大包,那是昨天被打的。

事實上這不是邱明第一次因為采訪被打了,多年的執業經曆裏,他已經被打了五、六次。之所以被打,主要原因就是邱明不甘心隻當一個記錄者。

每次挨打的原因都差不多,一些見怪不怪的現象擺在那裏,邱明每次看到都會感覺到有股熱血湧上腦門兒,然後就挺身而出了。

前兩次挨打,報社還會派人到邱明的家裏看他,表示報社領導的慰問和組織的關懷。但總是因為工作的原因被打,報社也就開始不再關注了。

值得一提的是,就像徐大鵬說的那樣,邱明的同事也開始紛紛疏遠他,因為在其他記者看來,作為一個記者就應該是事件的忠實記錄者,或者說就是一個觀眾,而不應該把自己摻和進新聞事件,成為新聞當事人。邱明之所以總是被打或被圍攻,就是因為他壞了規矩。

徐大鵬還曾經專門找邱明談話,告誡他不要總是把自己卷進一個個的新聞事件裏:“你隻要做好你的記錄者,那些事件不是你能改變的。”

邱明對徐大鵬的建議不是很認同:“我是個記者,但首先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用文章改變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那是我的職業。而在我力所能及的時候,我更願意用我的實際行動去改變一些事情,起碼,我要推動這些事情向好的方向發展。我認為,我個人的行動,和我的職業不違背,起碼,我不隻做一名旁觀者。”

徐大鵬跟邱明的談話其實也是受領導的指派,既然說服不了邱明,他也就懶得再去爭論什麽。

在報社的同事都疏遠邱明以後,作為新聞線索來源的報社熱線部門也開始刻意不給邱明提供新聞線索,或者是專揀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發送給他。邱明知道,這是報社的一個潛規則造成的。

如果記者得到線索後寫了好的報道得了報社內部的好稿獎,都會把獎金中的一部分私下分給熱線部接熱線的同事。而邱明則經常會因為自己參與進了新聞事件裏,使得原本能得獎的線索最終沒有得獎甚至連報道都發不出去,所以接熱線的同事自然就不會給他有質量的線索。當然,這也成了邱明經常會被末位談話的主要原因。

整個城市此刻都在他的腳下,數百萬人在這個城市裏生存,每天都在發生著這樣或是那樣的故事和事故,但這些故事和事故與邱明之間又仿佛被人為地設置了一道防火牆,一切雖然就在他身邊發生著,卻又仿佛與他不在同一個世界一樣遙不可及。

把邱明從回憶中拉回現實裏的,是他手中的煙,煙頭燙到了手指。

丟掉煙頭,無精打采的邱明從電視機上站了起來,向遠處不時用眼睛掃他一眼的老板揮了揮手。

老板走了過來,邱明表示沒有找到電腦,打算要回自己的兩百塊錢。而老板則不同意,畢竟已經揣到口袋裏的塊錢還沒捂熱。

突然,不遠處一名正在幹活的工人像彈簧一樣從地上跳了起來,手裏的錘子也扔了出去:“見鬼了,什麽玩意兒?”

邱明循著聲音望去,那名工人原本坐著的位置,一台筆記本的屏幕已經亮了起來,屏幕上所顯示的畫麵,正是報社的編輯係統。

邱明和老板快步來到那台筆記本電腦前,那名工人一邊用手摸著胸口一邊向老板報告:“這個電腦成精了,連電池都沒有,居然自己開機了。”

邱明看清楚是自己的電腦後,一把把電腦抱在懷裏:“就是這個,我要找的就是這個!”

不用退錢了,老板自然高興,揮手打發了被嚇得不輕的工人,隨後和邱明握了握手,把他送出了大門。

坐進車裏,邱明興奮地打開筆記本,和前一天一樣,屏幕上顯示著報社的編輯係統。

邱明瀏覽著每個版麵的新聞稿件,看著一個個版麵的組稿、配圖、擬標題,此刻,他仿佛是報社的總編輯一樣,在看著全報社的編輯和記者忙碌。

三點三十分,所有版麵組版完畢,終止編輯時間到來。

邱明注意到,頭版的時間此刻顯示的是9月11日,也就是說,這又是一份二十四小時以後才應該排版好的報紙,報紙的內容又是即將發生的。

在這份報紙版樣的熱線新聞版麵上,一張圖片引起了邱明的注意。

那是一張慘烈的現場圖片,各種鞋子、手包和購物袋散落一地,十幾具屍體被整齊地擺放在一旁,有的屍體被蓋上了白布,有法醫正在現場勘查。

圖片下麵的稿件顯示,新一天的下午一點,濱海市一家名叫“好鄰居”的百貨商場十周年店慶,由於商場沒有事先預計到會有多少人來參加活動,並且在店慶現場拋撒現金紅包和購物券,引起觀眾的踩踏,造成了二十幾人的死傷事故。

邱明在手機裏輸入了“110”後按下了撥出鍵,但馬上又掛斷了。畢竟,他心裏沒底,這個新聞預告到底會不會成為現實呢?雖然有了白天的出租車事件,但那畢竟是一個小事情,這次的預告是一起群死群傷的踩踏事故,一旦事件沒有發生,而自己又匆忙報警,豈不是要承擔報假警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