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迷途之返

神英一聲怒喝,手中長劍在某個瞬間猛然刺出,精準地貫穿了一隻凶獸的喉嚨。這是獸群中第一隻敢於正麵撲食凶獸,神英注意到它一直在自己身邊繞圈子,似乎是在暗中觀察二人。但凶獸的速度終究快不過神英手中的劍,凶獸在觀察神英的同時,神英也在觀察它。林子裏的獸群數量眾多,為了節省體力,神英必須以最高效和淩厲的速度解決戰鬥。看起來神英隻是在凶獸撲食的瞬間刺出長劍,但出劍的時機卻是經過了神英的精密計算。

“好劍法!”身後的阿倍眼睛一亮。那隻被神英刺穿喉嚨的凶獸還未死絕,阿倍很有眼色地上前,以手中長刀狠狠撕開凶獸的喉嚨,同時一腳踩在凶獸身軀上,讓神英好輕鬆地拔出長劍。

兩人配合默契,轉瞬之間便解決了戰鬥,再度恢複到防禦姿態。而地上那隻凶獸一時之間竟還未斷氣,不斷地發出垂死的嗚咽,反倒令密林中的獸群不敢貿然上前。

“這是隻什麽怪物?”神英低頭掃一眼血泊中的凶獸,眉頭一皺。

阿倍聞言,點燃了第三枚火折子,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凶獸的身軀。神英與阿倍同時倒吸一口冷氣。那竟是一隻身形巨大的鬣狗,說是狗已經不太準確,隻見它毛色漆黑如墨,獠牙鋒利如刀,若不是嘴部與耳朵仍保留著些許狗的特征,阿倍真要認為這是從別處遷徙來的狼群了。

“形勢不妙,這不是普通的鬣狗,有人在豢養它們。”阿倍黑著臉說道。

“何以見得?”神英低聲問。

“看它們的脖頸。”阿倍用火折子靠近地上那隻鬣狗的脖子,黑色毛發之下,隱隱能看出鎖鏈的勒痕。

“這是陷阱。”神英立刻反應過來,“豢養這群鬣狗的人,必定與今夜出現的那個神秘女子有所關聯。他猜到會有人尾隨,因此提早在此布置下這群鬣狗。”

“這也說明我們沒有走錯路,劍白正是順著這個方向追過去的。”阿倍移開火折子,對準了麵前蠢蠢欲動的鬣狗群,“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們要怎麽離開此地。老大你畢竟全身大部分是機關,也不太怕鬣狗啃食的樣子,可我細皮嫩肉的可遭不住鬣狗的獠牙……”

“哪來這麽多喪氣話?”神英反手賞了阿倍一記手刀,“不過是一群畜生罷了,你我二人合力防禦,撐到天亮便好轉圜。”

“老大威武。”阿倍低聲讚歎,收起了戲謔的神色。

兩人緊靠彼此的後背,阿倍一手緊握長刀,一手高舉火折子。下過雨的林子潮濕泥濘,若非如此,阿倍全然可以在二人周遭燒出一道火牆來防禦。那幫畜牲再如何勇猛,終歸還是怕火的,縱使阿倍手中僅有這麽一團微軟的火苗,也足以叫四周對峙的狗群不敢貿然上前。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悠長的吼聲,所有鬣狗頓時躁動起來,盡管依舊以神英與阿倍為中心繞著圈子,包圍圈卻是肉眼可見地不斷縮小。

“聰明。”阿倍眼裏流露出讚歎之色,回身與神英對視一眼。神英領會了阿倍的意思,兩人同時深吸一口氣,隨即朝著一個方向大踏步移動起來。鬣狗群的包圍圈因為二人的突然移動而出現了些許**,可隨著黑暗中的又一聲低吼,鬣狗群的包圍圈也隨之移動,更有零星鬣狗開始了進攻前的試探,猛然竄至距離神英與阿倍幾步之遙的距離,近到阿倍幾乎能看清鬣狗嘴裏一排腥黃的獠牙,聞到撲麵而來的惡臭。

“來呀!”阿倍猙獰地笑了笑,刀刃指著近處的鬣狗,彼此間互相試探,神經緊繃地對峙著。

“不行,它們是在用車輪戰消耗我們。”神英神色凝重,“這樣下去必然無法撐到天亮,必須尋求破解之法!”

“不必費神了。”阿倍猛然將長刀指向黑暗中一片凸起的空地,“破解之法,就在眼前。”

阿倍長刀所指,傳來一陣又一陣悠長的吼叫聲。神英立即明白過來,陰惻惻笑了笑:“真有你的,那是頭領的位置,對麽?”

“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阿倍注視著黑暗中那個看不見的頭領,“現在就是兩軍陣前,對麵山頭上便是敵軍大將,麾下統禦鬣狗無數,而老大正是我軍大將,麾下有猛將一員。”

“聽起來我們這邊贏麵不是很大的樣子,作為大將我是不是稍微樸素了點?”神英歎歎氣,“不過也好過孤軍奮戰了。”

“人數上我們是落了下風,但我們有製敵法寶。”阿倍笑了笑,從懷裏摸出了一遝火折子,“一共五枚火折子,這就是我們的最終殺器。”

“足夠了。”神英點點頭,“那麽準備直取敵將首級吧!”

四周的鬣狗群似乎預感到什麽,集體嘶吼起來,整片樹林都回**著此起彼伏的吼叫聲,一時間竟聲勢驚人。

“當心了!”神英放聲大喊。幾乎是同一瞬間,兩隻鬣狗一左一右突襲而來,神英徑直以左臂抵擋其中一隻鬣狗的撕咬,另一隻則猛撲上來,狠狠撕開了神英右腿衣襟。但兩隻鬣狗並未能隨之撕開衣襟下的骨肉,經過了機關術改造的神英,衣襟之下分明已經沒有幾塊正常人的骨肉。

“意外嗎?”神英朝鬣狗一呲牙,自原地一躍而起,以一記淩厲的側踢踹開了眼前的鬣狗。鬣狗哀鳴一聲飛出去老遠,黑暗中隻聽見一陣清晰的骨骼碎裂聲,神英這一腳乃是加持了機關術的勢能,那鬣狗隻怕不死也難再站起身了。另一隻緊緊撕咬著神英左臂的鬣狗隨之被神英甩開,神英趁它未及起身之前迅速出劍,長劍自上而下貫穿鬣狗腰腹,將它牢牢釘在地麵上,鬣狗垂死掙紮時的淒厲哀嚎刺激著四周的狗群發出憤怒的嘶吼。

“還有多少,盡管上來!”神英反手甩去劍身鮮血,“阿倍,開路!”

“來了!”阿倍大笑起來,迎著成群的鬣狗大踏步上前,雙手同時點燃一枚火折子。鬣狗們躁動不安地在阿倍身邊跳躍,卻畏懼阿倍手中的火團,一時不敢上前。神英立即緊跟阿倍腳步,一麵用長劍逼退蠢蠢欲動的鬣狗。一枚火折子才燃燒了一半,阿倍便將它狠狠拋出去,火團在半空劃過一道明亮的軌跡,落在幾丈開外的山丘上。燃燒的火束照亮了山丘上的頭領,竟是一隻滿身傷疤的年老鬣狗,一道刀疤幾乎貫穿整個麵部,顯得猙獰可怖。

“找到你了!”阿倍低聲說,手裏動作一刻不停,迅速點燃了第二枚火折子。

山丘之上的頭領默默佇立,低頭看著麵前的火團,喉嚨裏發出一陣低吼,抬起黏糊糊的爪子,迎著火團不輕不重踩了下去。

嘶啦一聲,火團熄滅了,山丘之上的頭領再度隱入黑暗中。見此情形,阿倍與神英同時變了臉色。

這是頭領的示威,阿倍手中的火折子原本就隻有威懾作用,真落在鬣狗身上未見得有多少殺傷力。頭領此舉無疑為猶豫不前的鬣狗們喂下一顆定心丸,周遭的鬣狗群一時間變得勇猛許多,即使阿倍幾乎要貼著鬣狗的臉將火折子砸上去,鬣狗們也毫無畏懼。

“實在太囂張了!”阿倍狠狠將燃燒的火折子拍在近在咫尺的一條鬣狗臉上,緊接著猛然刺出長刀,將火焰與鬣狗一同貫穿。神英在身後接替阿倍點起另一枚火折子,這是第三枚,剩餘的火折子還有兩枚,但頭領此時卻不知所蹤了。

“真是丟人,被這群畜牲耍得團團轉。”阿倍狠狠咬牙,忽然生出一股“惡向膽邊生”的悍勇。

“神英,你有沒有辦法讓頭領暴露位置?”阿倍忽然問。

“我可以試試。”神英微微一愣,“但頭領和你我之間還隔著數十條鬣狗,你準備怎麽接近它?”

“我自有辦法。”阿倍一字一頓說,“我是漁夫出生,記得嗎?出海捕魚,尤其是遇上大魚,留給你反應的時間隻有短短一瞬。手中魚叉隻有一次機會刺中它,一擊不中,大魚不會災給你第二次機會。”

“你的意思是?”神英隱約反應過來。

“我手邊沒有魚叉,不過我有刀。”阿倍猙獰地笑笑,“而且我還有木鳶翼。”

“在密林裏使用木鳶翼,你瘋了麽?”神英瞪大了眼睛。

“困在這裏被一群鬣狗活活耗死,才是真的瘋了。”阿倍點燃了第四枚火折子,一手持刀一手揮舞火團,火光照亮了正群鬣狗虎視眈眈的眼睛,“隻能賭這一把了!”

“知道了。敢在陣前指揮大將,你膽子不小嘛。”神英笑了笑。

“你不知道麽?每個武士,都有一顆成為天下名將的野心呐!”阿倍這句話是大吼著說出的,因為四周對峙已久的鬣狗終於發動了集體進攻,三隻鬣狗同時朝阿倍撲過來,阿倍抵抗不及,被按倒在泥水中,火折子摔落在一旁。

“真丟人,話都還沒說完呢!”阿倍狼狽地舉刀格擋,不讓麵前的鬣狗咬下他的腦袋。令人頭暈目眩的惡臭撲麵而來,幾近叫人暈厥。千鈞一發之際,阿倍忽然聽見耳邊傳來神英的笑聲。

“堂堂未來天下名將,死在這裏是不是太憋屈了?”神英低聲說,右臂同時高速蓄力,握著劍柄的手隨之顫抖起來。

“破!”隻聽神英一聲怒喝,刹那間,長劍劃破夜空,在月光與火光之間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以斬破蒼天之勢揮舞而過。撲在阿倍身上的三隻鬣狗在轉瞬之間被斬去了頭顱,黑血濺了阿倍滿臉。

神英這一劍的力道還未完全散去,接著又朝前踏出一步,手中長劍優雅地揮舞起來,劍氣外放,遠遠看去竟形成一道巨大的圓形,在鬣狗群之間構成一道以劍氣為核心的領域。每一隻膽敢擅闖領域的鬣狗都會被神英迅速察覺,緊隨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劍雨,沒有一隻鬣狗能在神英的攻勢下活過一個彈指。

“老大威武!”阿倍一個魚躍站起身,手持長刀側耳細聽。果不其然,狗群幾次進攻不順,暗中的頭領也急躁起來。密林間再度傳來頭領悠長的嘶吼,聽起來似乎不過十步開外。

“別猶豫,趁現在!”神英急促地說,方才釋放劍氣已經消耗了她不少精力。

“得令!”阿倍甩開身後的包裹,隱藏許久的木鳶翼暴露在空氣中,齒輪飛速轉動,雙翼隨之彈開。神英接連揮劍,為阿倍斬開一片足以助跑的空間。阿倍彎下腰,撿起了一旁默默燃燒的火折子,飛奔幾步。木鳶翼在月光下完全展開,劃破氣流原地而起,帶著阿倍躍入半空。腳下的狗群同時抬起頭,眼前的一切完全出乎這群頭腦簡單的鬣狗的理解。在半空滯留的瞬間,阿倍毫不猶豫地甩出了手中的第四枚火折子,跳躍的火光照亮了阿倍堅毅的側臉。漆黑密林之間,孤零零的頭領仰頭望著阿倍,眼裏竟流露出些許驚恐。

“你也會害怕麽?”阿倍狂笑起來,大手一揮,手中的火折子狠狠砸向頭領。頭領閃避不及,火焰正麵擊中頭領,雖然沒能造成致命傷害,卻點燃了頭領的毛發,這回頭領徹底在黑暗中暴露了位置。

頭領驚慌失措地嘶吼一聲,原本包圍著神英的狗群迅速回防,想要在頭領身邊形成一道防線。可什麽防線能夠阻擋自上而下的突襲?

“現在害怕已經太晚了!”阿倍大喝一聲,手中長刀揮舞如風,在木鳶翼失去滑翔動力的瞬間收起雙翼,自半空飛速墜落。這時無論是頭領還是狗群都來不及反應,隻見半空的黑影重重落地,濺起半人高的泥水四下飛射,而在飛射的泥水中竟又包含著腥紅色的血跡。待泥水落下,視線恢複,驚慌失措的狗群隻看見黑暗半跪著鬼魅般的身影,手中長刀沾滿黑血。而長刀之下,鬣狗群的頭領瞪著驚愕的雙眼,一動不動地倒在泥水中,分明是沒了氣息。

“你們頭領已死,所謂好狗不擋道,你們誰還嫌命短的,可以上來試試!”阿倍氣喘籲籲地站起身,頗為得意地揮劍,甚至不忘朝遠處的神英揮手示意。

“真是搶風頭啊。”神英笑了笑。

但下一刻,神英的笑意凝在了臉上。圍繞著阿倍的狗群彼此對視一眼,非但沒有如阿倍預料一般作鳥獸散,反倒此起彼伏怒吼起來,甚至不再小心翼翼地繞圈子,而迎著阿倍的刀鋒緩步走上前來。

“怎麽回事?大將都被斬落馬下了,你們這些做小弟的還不抱頭鼠竄麽?”阿倍神色有些慌亂,“難不成是要為老大報仇?”

“阿倍,快逃!”神英立即意識到阿倍此刻的危險,一旦鬣狗群起撕咬,以神英的距離根本來不及支援阿倍。

“跑?往哪兒跑?”阿倍慌慌張張地揮刀威嚇鬣狗群,聲音微微走調。

“往上!”神英大喝道。

阿倍這才驚醒過來,但此刻鬣狗群的包圍圈已經十分狹小,幾乎無法提供助跑空間。

“拚了!”阿倍在心裏大喝一聲,提起一口氣,向著迎麵而來的鬣狗群奔去。在打頭陣的鬣狗即將張口撕咬阿倍之際,阿倍猛然躍起,一腳狠狠踩在鬣狗後背,接著跳上另一隻鬣狗的後背,硬是踩著鬣狗的後背完成了幾步助跑,在鬣狗試圖一躍而起撕咬阿倍腳背時驚險升空。

“我把它們引開,你找地方藏好!”阿倍在半空大喊。鬣狗群似乎集體忽視了包圍圈外的神英,阿倍飛到哪裏它們便蜂擁而至。

“你能逃到哪裏去?”神英氣不打一處來,“走遠了能找回來嗎?”

遠處的阿倍像是沒聽見,也許是疲於奔命,林子裏隻能聽見他語焉不詳的鬼哭狼嚎。

“算了,沒一個靠得住!”神英反手收起長劍,借著微弱的月光和殘餘的點點火光辨明了來時的方向。四周還有沒斷氣的鬣狗,仍在低聲嗚咽著。神英猶豫片刻,舉劍一一終結了它們的性命。

順著鬣狗群的屍體,神英最後在密林深處發現密集的腳印,隱隱約約向著遠處的山脈延申。因為下過雨的緣故,鬣狗群的腳印清晰可見。神英心裏微微一動,心中暗道,這鬣狗群想必與今夜忽然出現的神秘女子是來自同一處,那麽順著腳印也許能找到失蹤的劍白。阿倍那小子若是能回到遠處,應該也能順著腳印追上來。

以防萬一,神英還是在附近的幾棵大樹上做了簡單記號。完成這一切後,神英探頭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密林深處,咬了咬牙,提劍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