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進的動力是你
田中鍵的事情沒那麽容易解決,但江彥有時間跟他耗,所以一點兒都不急。
夜深了,今天剛下過雨,屋內濕氣很重。江彥租了民宿套房,單人小公寓,一個房間,一個廚房。他翻了翻冰箱,從中拿出一個玻璃罐裝的蜂蜜檸檬。這是他來都靈後給自己做的,黃色的檸檬被切片去籽,再裹上層層疊疊的蜂蜜密封,等到他要喝檸檬水的時候夾出一片放入茶點杯裏,用沸水衝開。
江彥輕啜了一口檸檬茶,將手裏的小信封攤開擺在桌上。這是他高中時期拍下的照片,每一張都是關於許夜笙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每次看這些照片的時候,他的嘴角會掛上似有若無的淺笑,喜歡一個人的情緒是遮掩不了的,縱使他不想承認。
他一旦承認了,就落於下風,任人魚肉。愛是最不講道理的事情。
江彥的視線定格在一張老照片上,裏麵就隻有模糊的虛影。那是他在高二的上半學期拍的,在一個冬天。
校內剛下過雪,大地銀裝素裹,白絮蹁躚。許夜笙一見雪色天地,便將臉抵在布滿霧氣的窗玻璃上朝江彥喊:“快來看!初雪!”
江彥漫不經心地走過去,第一眼沒被雪吸引,反被許夜笙吸引住了。她的鼻尖凍得通紅,抵在剔透的玻璃上。窗外有灰蒙蒙的光,照在她臉上,將黛色的眉目都籠上了一層輕薄的黑紗,像極了歐洲中世紀的那些將麵容隱在華麗禮帽的麵紗後邊的淑女,渾身上下充斥著優雅神秘的氣息。
許夜笙恐怕不知道自個兒有多勾人吧?這可真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江彥收回目光,繼續做題,埋汰她:“雪有什麽好看的?”
許夜笙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換了個話題繼續說:“待會兒我們去食堂吃完飯,找王奕他們打雪仗?”
“不去。”
“真不去假不去?反正你題也做得完,待會兒雪可就化了!”
“弄得一身濕回家嗎?”
許夜笙想起身上那件外套是陳阿姨給她買的鴨絨厚外套,好幾百塊錢。她抿了抿唇,說:“我脫了羽絨服外套不就行了?”
江彥筆尖一頓,想到許夜笙脫了外套,就穿著一件緊身毛衣,身形被勾勒得玲瓏有致的模樣。現在青春期裏的少年,一個比一個色!就這樣被王奕他們看到,他們還不得撒歡似的往許夜笙身上砸雪球?那姑娘忒好騙,還和這些人稱兄道弟呢!憑什麽?
想著就煩,他皺眉,放下筆,說:“天這麽冷,你脫了外套是想感冒嗎?哦,明天有化學考試,你是想病了翹課不來?”
“我犯得著翹課嗎?”許夜笙瞪大眼睛,“你這人……不可理喻。”
王奕回頭,敲敲課桌:“哎哎,你倆的愛情戰爭能不能消停一會兒?劉大姐有事兒說呢!”
這時,化學課代表劉雨嫣衝進教室,大喊:“特大好消息,化學老師生病了……喀,不是,就那什麽特別遺憾吧,我們的化學考試得拖到下周了。”
全班歡呼,許夜笙朝江彥擠眉弄眼:“聽聽,我哪裏是為了翹課呀?反正沒考試。我單純喜歡雪,想和雪有個約會。”
“隨便你。”江彥冷淡地回一句,不吭聲了。
沒了江彥的嘮叨,許夜笙這回玩得可歡脫了。班上的男生女生都想玩雪,半個班的同學都加入了雪仗大部隊,教室裏的人所剩無幾。
王奕跑進來喝水。他顯然是玩過一輪回來的人,滿頭是汗,喝了一口他媽給泡的枸杞茶,氣喘籲籲地說:“江哥哥,你真的不來玩?”
江彥抿唇,麵色不善:“不來,做題。”
“不是還有晚上可以做題嗎?非得這麽急?樓下可全是女生,好大陣仗。我和你說,還有別的班的男同學來湊熱鬧的,那雪球一個巴掌大,專門往女同學身上扔。嘖,有的人打著打著還打出感情來了,就我們班的交際花劉大姐,一口氣拿到了三個別班人的QQ號!”
江彥心煩意亂地放下筆,抿唇:“行吧,我跟你去看看。”
“哎!這就對了!江哥哥就得多下凡看看,少神仙一樣板著張臉,整天不食煙火隻知道看書做題。”
“你話這麽多?”江彥現在就是個炮仗,一點就著。
王奕摸了摸鼻子:“我這不是給你提個醒嗎?你再不管著點兒許同學,她就要被人勾搭走了。”
“要你多事兒。”
話雖如此,江彥下樓的步伐卻比平時快上很多。
許夜笙是個聰明的,怕冬天風大,把羽絨服帽子戴在頭上擋住臉才玩。
江彥沒來由地鬆了一口氣,手裏捏了個雪團加入大部隊。他到底是孩子心性,沒一會兒就玩開了,大家蹦蹦跳跳地玩得很盡興,直到老師們來操場上找人,將他們一個個地罵回班級。
許夜笙和江彥並排走,她壓低聲音問:“你怎麽來了?”
江彥十分別扭:“被王奕拽下來的,本來不想來。”
“哦。”許夜笙拍了拍被風吹得冰冷的臉,江彥突然喊住了她。
“幹嗎?”許夜笙回頭,問。
江彥一聲不吭,兩步上前,突然朝她的臉伸出手。細長白皙的手指近在咫尺,嚇了許夜笙一跳。她僵硬地後退半步,眯著眼睛問:“你要做什麽?”
江彥仍不吭聲,依舊緩慢地逼近,直到他的手越來越近,觸上了許夜笙的額頭。
她從未和其他男生有過親密的肢體接觸,這時也不知該有什麽反應,隻是呼吸不暢,還有些手足無措。她該躲嗎?還是該逃呢?
這麽近的距離,她好似還聞到了江彥身上的香味。他用的沐浴露與眾不同,帶有薄荷味,是獨屬他的味道。
許夜笙渾身觸電似的僵直不動,直到江彥從她的發梢間取下一團雪,說:“好了,隻是有雪沾在上麵。被班主任看到了,以為你也玩得瘋,你鐵定挨罵。”
“謝謝。”許夜笙耳尖通紅,垂眸走進教室。
晚上回家,陳阿姨做了一桌好菜,招呼許夜笙和江彥下樓吃飯:“快來,把手洗了拿筷子!”
許夜笙洗完手,正要讓位置給江彥,卻見對方徑自拿了筷子。
江彥平時很注重個人衛生,飯前勤洗手,今天忘記了,不應該呀。
她疑惑地問:“你的手還沒洗嗎?”
江彥抿唇:“洗了。”
許夜笙瞥了一眼他的手,上麵全無水跡,連一點兒水珠都沒有。
他是真的洗了嗎?還是假的?
他為什麽不洗手哇?
許夜笙突然有個很自戀的想法:難道是碰過她的頭發,他愛不釋手到不願意洗去觸覺?
撲哧,她瞎想什麽呢!怎麽可能是這種匪夷所思的理由?許夜笙腹誹。
轉念一想,她怎麽總是猜測江彥的想法呀?他怎樣,又和她沒什麽關係。
自從江彥離開以後,許夜笙就有點兒心不在焉。她許是在想他,排練的時候都出了不少差錯,惹得盧卡頻頻皺眉。
許夜笙知道自己狀態不對,借口身體不適,提前結束了演練。
台下的葉昭拄著一根璀璨生輝的黑色手杖,虎視眈眈地盯著她。他的目光一直專注而凶狠,戾氣十足,像極了捕獵時的海東青。最初剛認識葉昭的時候她還不覺得什麽,等到和他深入地接觸,許夜笙才反應過來,這是一頭披著狼皮的獅子,原以為他足夠凶神惡煞了,可接近之後,他還是會突破你所能承受的極限。
許夜笙不敢和葉昭對視,怕被他瞧出什麽。她心虛地合上眼簾,小步地往後台走去,做足了美人體弱多病的嬌柔姿態。
興許這樣就能騙過葉昭吧?許夜笙暗暗地想。她實在是猜不透這個男人,也總覺得今日的葉昭來者不善。
是前兩天她去見江彥的事情東窗事發了嗎?怎麽可能呢?
她根本就沒穿他做過手腳的鞋,房間也沒有人來過的跡象,葉昭根本就沒去查她的行蹤。或許是許夜笙做賊心虛吧?其實根本就沒什麽。
劇院後台很暗,四周掛滿了厚重的天鵝絨帷幕。這是百年老劇院,看起來狹小,裏麵的裝潢卻極為華麗,每一級台階兩側都有大理石的天使雕像石柱,低調優雅,像是幽暗森林裏的古堡。許夜笙攏了攏芭蕾舞鍾形裙的歐根紗,放慢了腳步,悄悄地鑽入更衣室。
她還沒站穩,身後突然闖出一個男人,正是一路尾隨她的葉昭。
“葉先生?!”許夜笙拍了拍胸口,“你嚇我一跳!”
葉昭勾唇,若有所思地說:“沒做虧心事兒,半夜又怎麽怕鬼敲門呢?”
許夜笙心口一跳,舔了舔唇。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他發現了什麽?
葉昭步步緊逼,將許夜笙逼退至碩大的梳妝鏡前,妝台上的發飾掉了一地,發出巨大的聲響,葉昭置若罔聞。
許夜笙知道她這次在劫難逃,脊背緊緊地貼上妝台,手指朝後抵在桌麵上,由於用力過大,細長的指節泛起淺淺的灰白色。
她仍舊垂死掙紮:“葉先生,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聽不懂嗎?”葉昭捏住她的下巴,依舊笑意盈盈。可他手指施加的力量越來越大,漸漸地陷入了許夜笙充滿膠原蛋白的臉蛋裏,留下深深的印記。他的指甲仿佛要刺破她的皮膚,讓她破相。
葉昭……失控了!
許夜笙驚恐地喚了一聲:“葉先生!”
“我的許小姐怎麽會聽不懂我說的話呢?那我給你一個提示吧?你騙了我。我現在給你機會,等你坦白。”葉昭似乎真的在耐心地等待她認錯,手上的力道輕了不少。
許夜笙得以喘息,警惕心起,仔細地回憶了一番……難道是葉昭知道她見江彥了?不可能,他都不知道她出去過!他隻是詐一詐她嗎?要是她說了真話,才是死無葬身之地吧?
於是,許夜笙咬牙反駁:“我哪有什麽事兒瞞著葉先生呢?”
“沒有嗎?”葉昭的笑意淡去,手上捏她下頜的力道更大了,“我已經給過許小姐機會了……我呀,最討厭撒謊的人了。你待在我的身邊不好嗎?偏偏要騙我?”
“葉先生,我真的沒……”許夜笙疼得說不出話來了。
她的眼眶發燙,慢慢地浮現一層水霧,葉昭的臉都被那層瀲灩的波光給攪得模糊。屋內太黑了,唯有一點兒光映在葉昭的臉上,鷹鉤鼻與桃花眼,十足的寡情模樣。這時的葉昭像極了惡鬼,是起了殺心的!
葉昭咬牙切齒地說:“你記得嗎?有一天,你獨自去了購物街,在幾家飾品店之間徘徊。那裏可是米蘭有名的名牌街,不少人會特地來這裏買奢侈品,我還在想,是不是我的許小姐看上了什麽不舍得買。於是你前腳剛走,我後腳便跟過去了。我到那幾家店問了一下有沒有看到一位氣質很好的中國女孩來店裏,她看上了什麽,把玩過什麽,哪知我的話剛問出來,就得知了一件事兒……”
聞言,許夜笙早已麵無血色,她的唇瓣抿得死緊,煞白一片。原來他知道了,許夜笙絕望地閉上眼,聽葉昭說完後半段話:“店員說,你買了一雙新鞋。”
“是的。”許夜笙現在不反駁了,乖巧得像個提線娃娃。
“是我送的鞋不合腳嗎?我的小夜笙。你為什麽要背著我買一雙鞋呢?”
許夜笙能說什麽呢?說他在監視她?可明明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地要做葉昭的玩物哇!
“你要時間,我給你時間。你要循序漸進地戀愛,我也配合你。可你還是不滿足,背著我偷人。許小姐,我就這麽好騙嗎?值得你一次次地挑戰我的底線?我給你錢,你不要。你口口聲聲地說愛我,背地裏卻接觸其他男人。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別有用心?想從我身上謀劃什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可別讓我知道些什麽,到時候有你哭的。”
許夜笙從來沒敢小瞧他,算是怕了他了。要是真讓他知道她是誰,想謀劃什麽,那許夜笙的命不就沒了嗎?
葉昭鬆開許夜笙,轉而掐住她的脖頸。他低沉的聲音在許夜笙耳畔響起,猶如幽怨的惡靈:“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這脖子真好看,是叫什麽天鵝頸吧?又細又長……”
他用了一點兒力氣,許夜笙悶哼一聲,意識有些渙散,頭也有點兒暈。
門外突然出現了其他舞者,是個不起眼的新人,叫錢俏綠。她嚇得險些尖叫,喚了一聲:“葉老板?”
葉昭回神,淡淡一笑,鬆開手,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許小姐,我先走了,有空再約。”
許夜笙垂下眼睫,楚楚可憐,並不答話。
待葉昭走後,錢俏綠指著許夜笙脖子上的紅痕說:“是葉先生下的手吧?”
許夜笙抬手撫摸脖頸,擋住那一塊紅色印記。
錢俏綠可憐她:“原本你搭上了葉老板,我們還覺得你命好,心裏不服氣。原來和他這種金主在一塊兒,要忍受這麽多事兒呀?你圖什麽呢?賺了幾個錢,連命都沒了。”
“現在是法治社會,沒人敢輕易地殺人。”許夜笙還有心情和她開玩笑。
錢俏綠歎了一口氣,說:“你小心他吧,這個人很花的,和誰都聊得好,可從來不把女人放在心上,都是玩玩的。”
“我明白的,謝謝你。”
“不用謝,我隻是覺得你人不壞,該提醒一句。你聽進去了就好了。”
許夜笙褪下舞鞋以及芭蕾裙,用粉餅將脖子上的傷痕蓋了一層又一層。收拾好了,她拎包走出劇院。路上,許夜笙給江彥打了個電話:“你在都靈那邊怎麽樣?”
接到許夜笙電話的江彥受寵若驚,語氣也不再像最開始那般針鋒相對,緩和了許多:“挺順利的,也查到了一些事情。你呢?你怎麽樣?”
“我呀……”許夜笙停頓了一秒,伸手摸摸脖頸,上麵還遍布著滾燙的痛感,“我挺好的,沒發生什麽事兒。”
“你這樣算是辯解嗎?”
“啊?”
“我沒問你發生了什麽事兒,你卻避嫌似的主動說了,是在下意識地隱瞞什麽嗎?許夜笙,你真的很不擅長撒謊。”
許夜笙沉默了幾秒,不知該說些什麽。
江彥了然:“是葉昭欺負你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故作雲淡風輕,實則手已屈成拳。
“沒有的事兒,你知道的,我很聰明,會避開的。”許夜笙語氣輕鬆地說。
“是嗎?”
“你別不信哪……總是這樣質問我,我都不敢給你打電話了。偶爾聊幾句,你總想讓我們開開心心地過吧?”不知為何,許夜笙的聲音裏都帶了點兒哭腔。
江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是心髒有點兒刺疼。他不想為難許夜笙。他算是她的避難所吧?她受了傷,跑到他懷裏療療傷,他該知足該開心的。
“你別這樣,”江彥頓了頓,歎氣,“有我陪著你呢,你別這樣。”
許夜笙不說話,緘默不語。
江彥抿了唇,在電話那頭悶聲悶氣地開口:“你這樣,我會心疼。”
許夜笙呆若木雞,呼吸一下子便頓住了。心疼嗎?他很在意嗎?
他很在意她受傷了,自己卻不能施以援手,很在意自己不在她的身邊,不能攬她入懷。
這算是江彥第一次和她說溫柔的話,就好像從前一樣。那時候的江彥,無論她做什麽,都會擋在她的前麵,都會守著她護著她,風吹雨打都不退縮半步。真好哇,她傷江彥千萬次,這人卻從不曾負過她。
許夜笙何德何能,讓江彥為她付出至此?她拿命來償都不夠,今生來世都還不了。
那邊的江彥也不知自己為何脫口而出這句話,隻知道,情起時已刻骨銘心,再不能忘。
那夜和許夜笙斷了聯係後,江彥一個人渾渾噩噩地回了公寓。意大利的夜裏很冷清,僻靜的街道上,唯有星光和販賣機在工作,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夏日的夜總是漫長,先是將大地染上藍紫色的霞光,繼而鋪上一層黑濃的天色。所有新屋老宅都被籠入夜裏,蒙上了灰色,顯得虛無縹緲。
江彥緩慢地朝前走,偶爾聽到幾聲狗叫,那是一對散步的情侶牽手遛狗,其樂融融。這是再尋常不過的畫麵,不知怎麽,江彥總有些羨慕。
他漫無目的地朝前走,隨意地選了一家亮著吊燈的日料店,裏麵的人很多,老板雖是中國人,客人卻絕大多數是意大利人。論國外的食物,還是中國炒飯和日本壽司最對外國人的口味。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歡迎光臨),請進請進。”老板講著蹩腳的日語和口音濃厚的中文,招呼江彥進門。
店裏的冷空氣襲來,一下子把江彥吹清醒了,他笑著說:“老板這幾句日語說得地道。”
“嘿,我這是亂學的。畢竟是開壽司店,做日本料理,我總得裝一裝日本人吧?”
江彥像是想起了什麽,問:“裝日本人?有這個必要嗎?”
“怎麽沒有?要是老外說你一個中國人做的壽司不正宗怎麽辦?總得講幾句日語糊弄他吧?”
江彥茅塞頓開,心想:總想著怎樣讓田中鍵開口說中文,卻從未查過他的身份。他的中文是從哪裏學來的?熟練程度怎麽會這樣好?
江彥有必要查查這個人了,哪怕把他的過往翻個底朝天,也要知道他的來曆!
現在的江彥近不了田中鍵的身,對方視他為豺狼虎豹,肯定會有所防範。
江彥把田中鍵的名字和個人信息放在網上搜,找到了幾條關於他擔任日本當紅歌手土屋鳳美的翻譯的報道。土屋鳳美來意開巡回演唱會,並且在采訪中透露她和田中鍵以前在日本就認識,田中鍵是她的鄰家哥哥。
那她肯定知道很多有關田中鍵的事兒,隻是當紅明星的身不好近,江彥還得想法子找她搭話。江彥轉而在網上搜索有關土屋鳳美的消息,幸好她還在意大利,明天晚上在都靈的某個大型體育場開演唱會。
這是個好機會,江彥立馬買了演唱會的門票。
日漫風靡全球,土屋鳳美唱了很多日漫的OP(opening song,主題曲)和ED(ending song,片尾曲),“宅粉”對她幾乎是耳熟能詳。體育場內不單有西方粉絲,還有很多亞洲麵孔,不知是中國人、日本人還是韓國人。
江彥擠入人海,盯著員工後台的方向不放。突然,他看見一名背著化妝包的男性員工從舞台後麵走出。江彥鬼使神差地追上他,尾隨其後。
男人看樣子是土屋鳳美的梳化師,走出體育場去找晚飯吃。比薩店老板聽不懂日式英語,江彥故作好人,上前幫忙。
好不容易買到了比薩,梳化師鬆了一口氣,用英語對他說:“真是謝謝你了。”
“不客氣。”江彥友善地笑,問他,“你也是來看土屋鳳美演唱會的粉絲嗎?”
梳化師恍然大悟:“你是土屋小姐的粉絲呀?”
“對,我很喜歡她。聽說演唱會最後會有簽名環節,我還想讓她給我簽個名,可惜來聽歌的粉絲太多,我估計是輪不到了。”
男子咬牙:“你別擔心,我和土屋小姐合作很多年了,是她的禦用化妝師。為報你幫我買比薩之恩,我帶你進後台,親自和她要個簽名。”
江彥受寵若驚:“真的可以嗎?這種事兒會不會給她造成困擾?”
“看起來你不是私生粉哪,這我就放心了。沒事兒,就隻是要一個簽名,土屋小姐會理解的。不過我提醒你,可別亂拍照,把土屋小姐的素顏照片流出去。我是信任你才帶你進來的,不要背叛我。”
“你放心,我這個人最講誠信了。”江彥笑眯眯地點頭。
他運氣實在是好,之前還想著如何能跟土屋鳳美見麵,如今便見著了。吃完比薩,梳化師帶著他七拐八拐地繞進後台,給土屋鳳美介紹:“這位是之前幫我買比薩的江先生,他是您的粉絲,想要一個簽名,所以我擅自做主帶他過來了。”
土屋鳳美瞧著很溫柔的樣子,隻是淡淡一笑,並未說什麽。她很懂馭下之道,用小恩小惠收買身邊的員工,這樣才不會慘遭背叛。要知道在娛樂圈裏,一個嘴不嚴實的人就能要她的命。
土屋鳳美拿了一張專輯,在外殼上利落地簽字,遞給江彥。
江彥說著謝謝,手卻未去接影碟。他驀地開口,問了一句:“土屋小姐還記得田中鍵這個人嗎?”
土屋鳳美驚訝地問:“你怎麽問起田中先生了?”
“我這裏有一起案子和他有關,希望土屋小姐能將所知的事兒如實相告。”
“你是便衣警察?”
江彥不語,不置可否。
田中鍵和案件有關?土屋鳳美有點兒慌了,也不敢亂說話,生怕自己哪句話說錯,給田中鍵惹來大禍。可她也不能隱瞞他的事情吧?知情不報,算不算包庇罪呢?她和田中鍵的關係又沒那麽好,有什麽必要幫他隱瞞或是撒謊?
慌亂之下,她都忘記討要江彥的證件了。
江彥也想到了這一點,不如將錯就錯,說:“土屋小姐無須緊張,我出門沒帶證件,所以於你而言並不是警察。既然我隻是一個普通人,那麽土屋小姐對我說什麽都是合理的,不存在隱瞞或是包庇的嫌疑。我問什麽,你說什麽就好了。”
其實江彥是做賊心虛,可土屋鳳美聽到這話,就覺得這個男人格外善解人意,一下子減了不少心理負擔。
她長噓一口氣,說:“你想知道些什麽?我和他不過是鄰居關係,這次也是公司幫我安排他來當翻譯,我們私底下並未有聯係的。”
江彥垂眸:“我明白的,土屋小姐不要太過擔心。我就想問一些田中鍵在日本的事情,他是你的鄰居,對嗎?”
說完這句話,他的手悄悄地伸入口袋,按下了錄音筆的記錄按鍵。
土屋鳳美見他問的問題並非刻薄刁鑽的類型,不免鬆了一口氣,說話語氣也少了拘謹:“對,小時候我家在他家隔壁。田中太太很溫柔,每到冬天都會給我們送羊羹吃。她說她家沒有孩子,所以看到我們很親切,小孩子都很有活力。”
江彥打斷了她的話:“沒有孩子是什麽意思?田中鍵不是她的孩子嗎?”
土屋鳳美詫異地望向江彥,回過神來:“對哦,我想起來了。田中先生是十歲的時候才來田中太太家裏的,那時候我才六七歲。”
“什麽意思?他們把兒子放到鄉下養,沒帶在身邊嗎?”
土屋鳳美搖搖頭,欲言又止。
“有什麽話,不妨直接說出來。這麽多年前的記憶,即使不確定真偽也沒關係,我會有自己的判斷的。”
有了江彥這句話,土屋鳳美才敢說。
她打發了梳化師,趁著化妝間沒什麽人的時候,悄悄地說:“我聽說,田中先生不是田中太太的親生兒子。”
“哦?”
“田中太太無法生小孩,每次給我們送紅豆冰沙以及羊羹的時候,我都聽到我母親在廚房感慨:‘這麽好的人,怎麽就沒有小孩緣呢?’我好奇地問過一句是不是田中太太不能生,還被我母親狠狠地訓斥了一次,讓我一個小孩子家家別亂說話,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一直到我六七歲,田中太太家突然多了一個讀小學的哥哥,就是田中先生。她帶田中先生來我家做客,給我介紹,說這是她的兒子。我本來想問她之前怎麽沒說起過這個兒子,可是被我媽瞪了。”
江彥開了句玩笑:“土屋小姐還真是怕你的母親哪,這麽久遠的事情都能記得。”
“我小時候,爸爸在小樽工作,時常不回家,家裏都是媽媽忙裏忙外,所以我很多事情都會聽她的,詢問她的意見。”
“那麽,你有沒有問過你的母親,田中先生是怎麽一回事兒?”
土屋鳳美抿了抿唇,小聲地說出了秘密:“我問過的,我還記得很清楚。”
“是什麽?”江彥屏住呼吸。
土屋鳳美舔了舔唇,說:“田中先生是被領養的,他的父母在一場火災中去世了,田中太太領養了他,給他改名為田中鍵。”
“他的本名叫什麽?”
“我不知道,可聽我媽說,他父母都是持有日本長居身份的中國人。他在中國沒有其他親戚了,又熟悉日本,田中太太就辦了手續領養了他,還讓他歸化日本,也就是改了國籍,取了日本名,成為了日本人。我媽怕他遭受歧視,不允許我把這件事兒對外說,也不許我去問田中太太,傷她的心。我媽怕我好奇亂問,這才提前告訴了我,打個預防針。正因為被她反複叮囑,這事情我記得特別牢。”
江彥屏住呼吸,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有這樣的內情。
他說田中鍵為什麽懂中文呢!原來他本就是中國人!小時候耳濡目染,他肯定會自己的母語,他父母生前在家又不是什麽都不說的!
不過田中鍵在日本生活那麽多年,把中文忘光了也不一定,何況他還是來都靈當日語教授,如果抖出自己曾是華人,這樣還會給自己的職業生涯惹上禍事,不如不說。
江彥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當即按下停止錄音的鍵,告別土屋鳳美走出後台。他把簽名專輯隨手交給人潮裏的某個粉絲,手插褲袋走出體育場。
回家後,江彥把打包壽司的包裝袋撕開,用筷子夾起緋紅色的生魚片刺身壽司,蘸了芥末和醬油塞到口中。生魚片吃多了不好,容易患病,偶爾吃一回就當賭博。何況,生魚肉的肉質柔軟,味道鮮美,吃得習慣還是很美味的。
不巧的是,江彥沒有生吃海鮮的習慣,全是因為許夜笙愛吃。這妮子最喜歡吃點兒刺身或是半熟的牛排。不知不覺間,他的口味也潛移默化地跟著許夜笙轉變。
江彥苦笑一聲,這算什麽?愛屋及烏嗎?
他拿出筆記本,將土屋鳳美的錄音文件調出來,添加成郵件附件,並且在正文部分給田中鍵寫:“田中先生,你好。我已經知道你原本是中國人了,想必土屋小姐也沒有撒謊的必要。你父母都是中國人,你懂中文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而你在警方麵前撒了謊。那起案件發生伊始,你真的什麽都沒聽到嗎?還是說,你隱瞞了什麽事情,導致一條人命被白白地葬送了呢?中國有句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的良心過得去嗎?如果你真的聽到了什麽,至少要告訴警方,協助破案吧?聽說凶手至今還沒找到。”
當田中鍵收到這封郵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他看到江彥陰魂不散,本想拉黑江彥,可看到了新郵件,還是忍不住點了進去。
他聽完了錄音裏的對話,早已驚慌失措,身體猶如被抽幹了力氣,一下子軟了下去。
這小子是真的能查!還找到土屋鳳美那裏去了!他就算懂中文又怎樣?江彥能奈他何?不對,如果他把真相說出來,警方一定會質問他為何撒謊的!到那時候,整個意大利的人都知道他包庇凶手了,那他的名譽也就毀了!更糟糕的是,“口罩男”知道他的住所呀,一定會來滅口的。絕對,絕對不能把錄音流出去,否則他的命就沒了。
田中鍵急忙敲鍵盤給江彥回信,他的手猶如千斤墜,疲倦地打著字:“你想要什麽?你……要怎樣才會銷毀這份錄音?”
江彥吃完三個壽司,電腦便響了。他看到郵件,嘴角微微地上翹,魚兒已經上鉤了。
他好整以暇地編輯回複:“很簡單,我並不想讓田中先生難做人。我想讓你說出十四年前的‘紅房子殺人案件’的細節,你都知道些什麽?為什麽隻有你們兩個活下來了?”
田中鍵看到回信,蹙起了眉頭。他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兒,痛苦的情緒湧上心頭:“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該說的,以前的報道不也說了嗎?真的沒什麽特別的,凶手沒找到,我們也沒看到殺人者,可能是鬼怪作祟,這是真的!”
江彥臉上的笑意淡去,喝了口水,回複:“你瞧著我長得像慈善家嗎?”
“什麽意思?”
“既然你什麽都不知道,對我來說沒有利用價值,那我為什麽要幫你銷毀錄音?錄音流不流出去,與我何幹?我隻不過說出了真相,也沒偽造你什麽事情,至於有什麽後果,對我來說一點兒影響也沒有,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田中鍵的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他瞠目結舌。對呀,江彥有什麽保他的理由?除非他有信息和江彥換!他沒有秘密嗎?有是有,隻是……他不能說呀!前有狼後有虎,說了哪個他都得死!
該怎樣穩住江彥呢?他該怎麽辦?
田中鍵破釜沉舟地說:“你把錄音發出去吧,反正隻是錄音,他們能拿我怎樣?我是華裔,就不許我從小接受日本的教育,忘記了母語嗎?我就是不會說中文,就是隻會日語,就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
“哦,既然這樣,那我就發錄音了。不如發到臉書上吧,您的學生應該都愛玩這個。”
“哎哎,你等等!”
“等什麽?你想賄賂我?免了,我不差錢。”
有了,江彥不就是覺得他沒東西可以交換嗎?要是他這次說有東西呢?他是不是能逃過一劫呢?
“我有你想知道的消息!”
“嗯?”江彥驚訝,沒想到田中鍵還真的藏著事情。
田中鍵賣著關子:“可單憑一段錄音,我就說出這事兒,太虧了。”
“什麽意思?”
“你隻發個錄音的話,我完全可以反駁自己是真的不會中文。這對我來說沒有威脅,可聲譽總會受影響,我不願意這樣。我這裏呀……有一些關於‘紅房子凶殺案’的秘密,可我不能說,要是說了,那個人不會放過我的。錄音泄露的後果和招來殺身之禍比起來,還是輕了一點兒。兩個人都不好惹,我願意選擇比較好對付的那一方。這樣吧,我們做一個交易,隻要你幫我抓到之前那起毒品案件的凶手,我就把我的秘密告訴你。”
“秘密?”
“你想要的內情,關於‘紅房子事件’的,我可跟誰都沒說過!隻要你幫我鏟除‘口罩男’,我就告訴你!”
“你為什麽突然想這樣做了?”
“你是不知道,他就像個定時炸彈一樣,隨時能引爆。我不願意這樣過下去了,也不想心裏總記掛著事兒。我是華裔的事情早晚有一天會敗露的,總不能坐以待斃吧?我想反擊,想讓你去抓他。”
江彥笑了:“你是想把我逼上絕路哇?那可是殺人犯,我有什麽辦法?”
“那我有什麽辦法?我也不想死呀……你放心,我這裏真的有你想知道的事兒,隻要你幫我,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江彥斟酌了一番,最終還是答應了:“行,但你得把那天的事兒如實告訴我。”
田中鍵說清楚那天的情況,江彥也明白了事情的經過,敢情田中鍵不承認自己會說中文,完全是因為被威脅了。
他問:“你怎麽不報警?”
田中鍵嗔怪:“警察隻有在看到我的屍體之後才會出警。”
這倒是實話,眼下什麽都沒發生,警方總不能浪費警力一天二十四小時地保護他。待警方撤離的那天,“口罩男”見有機可乘,一定會下手的。
江彥回憶了一下田中鍵所說的天哥,他想必就是凶手的老大了,凶手敢聽命殺人,那說明凶手是他的心腹。江彥得想方設法和這些毒梟搭上話呀,憑他的力量,有可能嗎?
晚上,江彥和許夜笙說起這件事兒。許夜笙嚇了一大跳,握手機的手都在發抖,她咬著唇說:“你可別冒險!”
她是在關心自己嗎?江彥的心裏一暖。
江彥:“我知道,我有分寸。”
許夜笙抿唇,說:“不然你和國內的周警官聯係一下吧?讓他務必聯係國際刑警,協助我們的工作。至於毒梟,眼下意大利警方在調查毒品交易,他們肯定很隱蔽謹慎。除非有條大魚出來,才可能**到這些獵人。”
“大魚?”江彥不解。
許夜笙輕輕地笑了,她的聲音仿佛擁有魔力,讓人專注地聽她說話:“葉昭在行業裏還算是比較有名吧?他既然做過走私的生意,想必在這些黑色產業圈內也有點兒名聲,我們不如拿他當誘餌。他不是來意大利了嗎?他也辦了晚會,上流圈子一定都知道這個消息了。我們就拿他的名頭來和毒梟做買賣,誘凶手出洞。葉昭這個大主顧不可能吸引不到人吧?”
“可是,誰會信呢?”
“我會把葉昭的貼身物品偷過來,取得毒梟的信任。”
“不行,這事兒肯定會鬧得沸沸揚揚,要是讓葉昭知道了,他還不得遷怒於你?他深入一查,知道是你偷了他的東西——”
許夜笙打斷了他的話,言語中頗有冷意:“所以呀,我不會讓他知道是我偷了東西。要幫你的不是我,另有其人。既然我沒偷,他總不能好端端地誣蔑我吧?”
江彥一時搞不清楚許夜笙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下意識地反駁:“我覺得不妥當,我會另想辦法的。”
許夜笙吹了吹指甲,眼底早已沒了少女該有的純潔清澈。她翹起嘴角,狡黠地說:“總是你替我赴湯蹈火,是時候讓我回報一下了。否則,我這樣千方百計地接近他,又有什麽用呢?我總要讓他為我所用。給我兩天時間,兩天後,你必定會收到我寄出去的東西。”
江彥知她心意已決,隻能歎氣:“一切小心,如果你做不到,也不要勉強,我會有我的法子。”
許夜笙掛斷江彥的電話後,一個人回了旅館。她住的賓館比較高級,房間內有專門的小客廳以及冰櫃。她前兩天去超市買了酸梅,醃在裝滿糖漿的玻璃罐裏。待酸梅醃得入味了,她盛了一勺冰塊,混入酸梅中,再衝上礦泉水,自製酸梅汁。
酸梅外殼是甜的,內裏卻是酸澀的。這種味道是不是和她的青春期有點兒像?她和江彥一起長大,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他們確實過了一段值得回味的有趣時光,後來這時光被外界因素打斷,他們分道揚鑣。
幸好,歧路相匯,他們最終還是再見了。舊情複燃再容易不過,誰都不能免俗。這一次,是她拖他下水,她總得負責。
許夜笙垂眸,指尖撫去玻璃杯上凝結的水珠。五秒後,她突然將纖長的手指伸入杯內,撈出酸梅塞入口中。果然,泡過湯水的梅子還是味重,澀得她鼻腔發酸。
她記得江彥喜歡喝酸梅湯,每到夏天,他就要帶她去巷口的小攤販那兒買上兩碗。兩個人像做了虧心事兒一般,背著陳阿姨偷偷地喝完了冷飲。
“可不能讓我媽知道,她最怕我們吃外麵的東西吃壞肚子!”江彥那時也很孩子氣,咬牙威脅她。
許夜笙哧哧地笑:“我也喝了一碗好不好?!我現在是你的同謀,是共犯,肯定要跟你統一戰線哪!”
那天晚上,腸胃不好的江彥吃壞了肚子,許夜笙卻沒事兒。陳阿姨給他吃了嗎丁啉,問許夜笙怎麽回事兒,是不是出門偷吃什麽“三無”食品了?
許夜笙瞥了“奄奄一息”的江彥好久,看他滿頭是汗,還不忘皺眉使眼色,抿嘴笑著說:“真沒事兒,可能是天熱貪涼,江彥喝了太多的冰水。”
許夜笙吃完了梅子,一時間福至心靈,給葉昭打了電話。她沒記錯的話,這兩天葉昭都有很多視頻會議要開,手機應該是存放在他的秘書那裏。果然,接電話的是他的女秘書安新海。
許夜笙問:“安小姐,葉先生在嗎?”
安新海聽聲音就知道對麵是許夜笙——葉昭的新寵。原本安新海對葉昭的這些女人一點兒都不熱絡,畢竟她們隻是個玩物,葉先生開心的時候贈她們香車珠寶,不開心的時候把她們隨意地拋棄。論體麵,她們連安新海都及不上,安新海好歹還是跟著葉昭工作了好多年的老人,哪個主顧看到她不得叫一聲安姐?可這次的許夜笙不同,安新海見過葉老板因許夜笙震怒,也見過葉老板專程去珠寶店為許夜笙選適齡的鬆綠色寶石耳釘。雖說其目的是讓許夜笙晚會時不要給他丟臉跌份兒,可安新海從未見過葉老板專門為一個女人選購東西,有的話,也就是十多年前的宋蓉。說起來,這兩人的氣質是不是有點兒像?
安新海出了會兒神,嘴上說:“葉老板在開會,許小姐有事兒的話,可以告訴我,我會轉告他。”
“我不是找葉老板,是來找你的。”
“找我?”
“我想和你聊聊關於葉老板的事兒,你知道的,我認識他不久,還沒那麽了解他。我想知道他的喜好,想從你這裏取取經。”
安新海懂了,許夜笙是想討好葉昭。和許夜笙懷著同樣心思的女人不計其數,哪個不想巴結安新海,從她口中掌握葉昭的信息又或是了解他的行情?之前的女人一個個的都不是正宮,還擺出一副大房的譜來,安新海都不屑理。然而現在,許夜笙給安新海遞來了橄欖枝,她真的不接嗎?
就葉昭對許夜笙這個熱情的勁頭,她哪天烏鴉變鳳凰都未可知,安新海還是不要開罪的好。
於是安新海笑意盈盈地說:“許小姐有約,那當然可以了。”
“不然就今天晚上吧?你下班後,我們約個地方聚一聚。不過不要告訴葉先生,我不想讓他知道。如果可以的話,你能把這條通話記錄刪除嗎?萬一他看到我打過電話,肯定能猜出來的。”
“我明白了。”安新海順著她說了句掏心窩子的話,“掛斷電話後,我就幫忙刪除一下記錄。我們見麵的事情我肯定不往外說的,畢竟老板也不喜歡員工過多地幹涉他的私事兒,能保密我自然是要保密的。”
許夜笙笑得很甜:“安秘書明白就好,我之前就想結交你了,一直都很欣賞你這種幹練的職業女性,常聽葉先生誇你工作認真負責。那我們晚上在Mare Bar(大海酒吧)見麵。”
許夜笙鋌而走險地換上了那雙自己買的鞋,裏麵沒有信號器,葉昭也就沒法知道她的行蹤。夜深了,她披上一件輕薄的開衫,如同披上戰袍,一路小跑地奔向巴士站。她的手上抱了一個檔案袋,裏麵有幾張安新海私下與葉昭的敵對公司的經理見麵的照片。照片中他們正在交換文件,看上去行為親密,儼然一對戀人。許是在異國他鄉,兩個人都以為沒人能聽懂中文,所以做事並不謹慎。這是許夜笙委托街頭難民跟蹤拍攝下的照片,花了她一千歐才拿到手的大料,沒想到此時居然派上了用場。
許夜笙抵達酒吧的時候,安新海早到了,選了一個裏間的位置,沒什麽人。
安新海褪下職場OL黑裙,換上休閑的日常裝,沒有了職業女性的銳利氣質,顯得文靜溫柔。她一見許夜笙便笑,溫聲細語:“許小姐來了?我點了兩杯鮮榨橙汁,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許夜笙彎起嘴角,笑容傾城:“都行。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有些私事兒要問。”
“就是電話裏說的那些?許小姐放心,隻要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是那些。”
“嗯?”安新海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不解地哼了一聲。
“這是我不小心拍到的幾張照片,請安秘書過目。”許夜笙把照片擺在她的麵前,後者轉瞬間變了臉色。
安新海舔了舔唇,說:“這是我的一個朋友……”
說完,她險些自打嘴巴。既然許夜笙給她看照片,就說明許夜笙知道照片裏的人的身份,知道那是她的命門。可是威脅她,對許夜笙有什麽好處?難道這是葉先生吩咐的?通過許夜笙來警告她?安新海驚慌失措,也不知道許夜笙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許夜笙見安新海的臉色精彩紛呈,開門見山地說:“安秘書放心,這些照片我還沒給葉先生看過。照片裏麵的男人是葉先生的對頭公司的經理吧?我在網絡上看過兩家企業競爭的新聞,葉先生對於這家企業可是恨之入骨呢。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手下的人接近敵對企業的經理,可能是想泄露公司機密,這可怎麽辦呢?還是說,安秘書想跳槽,所以賣主求榮呢?”
安新海強裝鎮定:“我沒有,何況一張照片也無法定我的罪。不過是老朋友寒暄罷了,許小姐誤會了。”
許夜笙笑得像一隻俏皮可人的小狐狸:“是這樣嗎?姑且當作是這樣吧,畢竟我也不懂這些行業裏的事情,沒有什麽證據,全是捕風捉影。”
安新海鬆了一口氣,手指小心翼翼地攥住照片,想奪過來:“是呀,就是這樣。”
安新海的臉沒了血色,就連兩頰淡淡的橘色腮紅都顯得死氣沉沉,毫無元氣。她知道許夜笙的目的了。她不覺得沒人能替代自己,隻要葉昭一聲令下,想接替她的位置的員工比比皆是,她不是唯一。葉昭最是多疑,這幾張照片若是被他看到了,那麽她在行業內的路算是到頭了。畢竟她是跟過葉昭的人,誰不會好奇她被冷落、被辭退的原因?可以說,隻要惹葉昭厭惡,她的職業生涯就全玩完了。
安新海仍在掙紮:“我完全可以說你這是誹謗!照片是電腦合成的,就為了誣陷我。”
許夜笙輕輕地笑了。她眨了眨眼,說:“哎呀!安秘書!你還真是想出了很好的辦法呢!我為什麽會去誣陷你?你得給我找一個理由呀!我派人跟蹤你,完全可以解釋成我吃醋,覺得葉先生和你的關係太過親密。可你呢?你有什麽理由說我造謠呢?你倒台了,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我又不能給葉先生當秘書,我還要跳芭蕾舞哄他開心呢!而葉先生真的在意你這張照片是真是假嗎?隻需要一張小小的照片,就能讓他生疑,去調查你的過往。如果這是一張假照片,你大可放心地讓葉先生調查。假如它是真的呢?葉先生一查你和這名經理的過去,會不會扒出更多的東西?”
“你……想做什麽?扳倒我這小小的秘書,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麽用吧?”安新海顫顫巍巍地問。她原以為許夜笙是小白兔,卻沒想到許夜笙是蛇蠍美人,毒得很。
“有呢,怎麽沒有?”許夜笙坐回位置,喝了一口橙汁,微微地笑著說,“要不要試著為我賣命?”
“為你?”安秘書不解。
“是呀,隻要我得葉昭一天的歡心,你就一天不倒。你年齡也大了吧?比你機靈懂事的秘書比比皆是吧?你吃青春飯吃這麽久,不怕換一個位置嗎?一般人做外企秘書,都是為了得到老板歡心能夠升遷,可你做了這麽久的秘書,有升過職嗎?你甘心當一輩子的小秘書嗎?”
安新海愣了一秒,咬住了薄唇。她作為葉昭的秘書的確光鮮靚麗,可是她的朋友們也是從外企秘書或是老板助理做起,現在都成了高級經理。她憑什麽一輩子當葉昭的小小秘書呢?但是背棄葉昭選擇許夜笙明顯不太明智。
不對,不是明智不明智,是她別無選擇。
眼下想保命,她隻能先穩住許夜笙。畢竟許夜笙得寵,前途無量,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安新海問她:“你想讓我做什麽?”
“要是葉先生發現了……”
“你不是親自動手,隻是找個人代替你去。最後即使東窗事發,那個人被你抓著把柄,也扯不到你的頭上。我要的是一個給點兒好處,甘願擔罪的人。這種小事兒都處理不好,我怎麽相信你能幹一番大事兒呢?這是你的投名狀,你若是做好了,我保證藏好這些照片,決不交給葉先生。”
安新海猶豫不決,因為她知道,這件事兒不單單是拿一件葉昭的東西這麽簡單。它代表她真正做了背叛葉昭的事情,從此再也逃脫不了許夜笙的控製,必須聽命於許夜笙了。
“幹還是不幹?”許夜笙還在逼她。
是任由許夜笙把照片交給葉昭,惹葉昭生氣辭退她呢?還是她隱瞞一時,跟隨目的不明的許夜笙呢?
人的本質是鴕鳥,安新海咬牙切齒:“我幹!”
“真是乖孩子呀。”許夜笙滿意地笑了,“順便告訴你,別聽信那個經理許諾的未來。我讓摩洛哥難民在你走之後跟蹤他,發現這個男人私會其他的女人。他來意大利可不是為了你,隻是帶情婦來歐洲旅遊的,你不要被騙了。”
說完,許夜笙將那兩個人勾肩搭背地購物的照片遞給安新海,後者崩潰地抱住頭,啞口無言。
大概一天後,許夜笙收到了葉昭的打火機,上麵刻了一個“昭”字。這是葉昭最喜歡的打火機,他時常會帶著它出門談生意,他的客戶都見過。據安新海說,她給了某個實習生一大筆救命錢,那個實習生的家裏出了事情,急需用錢,他趁著葉昭開會偷了打火機後,便拿錢離職了。不過是個打火機,葉昭並未上心,知道實習生拿名牌打火機換錢後,也沒多在意。事情就此解決,許夜笙將打火機寄給了江彥。
江彥收到打火機的同時還拿到了一張許夜笙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是烏黑的夜,看不見月亮,隻有漫天繁星。野星如碎鑽,星星點點的光落在她的眉尾發梢,流光溢彩。許夜笙笑靨如花,眉眼都流露出溫柔之色,以指抵唇,做噤聲狀。
“噓——”是在說什麽?是指他們兩個的秘密嗎?
秘密呀……好像是有這樣一個星夜。那天晚上據說有超大的白羊座流星雨,班裏許多同學都瞞著父母偷跑出門,半夜爬到黃山的瞭望塔去看。
大家約好了晚上十一點見,晚自習的時候,班裏鬧哄哄地談論此事。
王奕用手肘頂了頂埋頭刷題的江彥,悄悄地問:“你晚上來不來呀?”
“來什麽?”江彥心不在焉地問。
王奕擠眉弄眼:“少裝!班裏都談論一天了,你能不知道?”
王奕輕咳一聲:“不是有江哥嘛,我不用複習。”
兩人插科打諢半天,總算又回到了正題上。
梁燁也問了江彥一句:“江同學,你晚上看不看流星雨呀?”
江彥被這兩人吵得放下筆:“你們還真是閑,明天考試都不來了是嗎?新聞說晚上十一點才能看到,看完回家都幾點了?不怕明天起不了床錯過考試?”
梁燁支支吾吾:“不是,就那個……魏婷說,如果你去,她就去,還穿短裙,不穿校服!你想想,多美好啊!在學校裏女生都是穿肥肥的校服,我們哪有機會看到這個呀!”
王奕譏諷:“喲嗬,梁爺,你這春心萌動得有點兒早哇,還想著人家姑娘的短裙!”
“你別說你不想看!你上次不是也說我們這屆就魏婷還挺好看嗎?”
“我那是順著你的話說,不然怎麽知道你喜歡魏婷啊!”
“誰喜歡了,你別血口噴人!”
江彥一個頭兩個大,趁著班主任進教室的時候舉手報告:“老師,我要打小報告。”
全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難不成江課代表想背叛他們,把流星雨計劃說出來?!
江彥目不轉睛地看著老師,字正腔圓地說:“王奕同學和梁燁同學說半夜想偷跑出去看流星雨。”
班主任是笑麵虎,此時露出幾顆白牙,溫柔地說:“好呀,年輕人嘛!對星空好奇是很正常的。不過現在是高考衝刺階段,要是為了一場流星雨,大家都複讀一年,那不就得不償失了?所以一旦讓我知道今晚有誰去看流星雨,不在家裏複習功課,我就罰誰做五套卷子。”
聞言,班裏哀號一片。大家沒膽子和江課代表鬧情緒——平時還得抄他的試卷呢,他可是班級之光!於是大家把氣都撒在了梁燁和王奕身上,誰讓這兩個人非得在班裏吵吵,礙江彥的眼。
對梁燁和王奕來說,這可是無妄之災呀,一時間班裏怨聲載道。
上完晚自習,許夜笙追上江彥,笑著說:“你真的不想去看流星雨嗎?”
江彥側頭,瞥她一眼:“為什麽這樣問?”
“我聽到了。他們說魏婷穿短裙隻為博你一笑。江同學還真是有魅力,把女生一個個迷得五迷三道的。”
“該迷的不迷,吸引來的歪瓜裂棗倒多。”
“你說什麽?”
“沒什麽。”
兩人一時無言,江彥反應過來:“你說起魏婷,是很在意嗎?”
許夜笙不解:“在意?”
“你在意我看到她穿短裙,還是在意她因為我穿短裙?”
這話說得太曖昧了,許夜笙一下子都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是呀,這關她屁事兒,她為什麽要管呢?
許夜笙閉上了嘴,隻聽對方嗤笑一聲:“你這樣問,我會以為你在吃醋。”
“我……沒有!”許夜笙立馬反駁。
江彥也察覺自己說話太過輕佻,不夠妥當,當下也不講話了。實際上,他是有一點兒生氣的。因為許夜笙用一種很輕鬆的態度把這件事兒講出來,漫不經心的樣子顯得她根本沒在意,隻是覺得有趣才順口一說,並不是要勸阻他。江彥問出這一句後,許夜笙反駁得太快,倒像是他自作多情了。
不知道江彥在生什麽悶氣,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講話。說是冷戰,氣氛並不劍拔弩張,可兩人連進家門都沒給對方留門,一個先進了,門自動帶上,後麵那個又拿出鑰匙再開一次門進來。
吃完飯,洗完澡,刷牙漱口後,江彥以手臂枕頭,望著天花板上的暖色燈泡,心想:流星是不是也長這樣?大大亮亮的一顆,不過帶了一條尾巴而已。
這有什麽好看的?他不屑去。
是呀,這有什麽好看的?跟著烏泱泱的人潮一起,等流星出現時,迅速拿繩子在手間打個結許願嗎?
那破石頭無非能許願,能使願望成真。他有什麽願望?他無欲無求,想聽的話也沒聽到。他還有想聽的話呀?是從許夜笙口中說出來的話嗎?
江彥一般都十點就睡了,沒有熬夜看書的習慣。他平時上課認真,回家就不複習了。可這天晚上,他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
十點多的時候,江彥鬼使神差地從**爬起來上廁所。走道盡頭站著一個人,他湊近一看,是許夜笙。
江彥瞥她一眼,嗓音沙啞地說:“你怎麽還不睡?”
許夜笙伸出食指抵住嘴唇:“噓——”
她讓他小聲一點兒,隨後問:“你想不想看流星雨?”
江彥本能地想拒絕,隔了一會兒才說:“你想看?”
許夜笙點點頭。
江彥抿唇:“你換上衣服,我帶你出去。”
“陳阿姨知道了怎麽辦?”
“回來的時候聲音輕一點兒,她發現不了。我以前常跟著我爸偷跑出去吃烤串,我媽睡覺沉,沒一次知道的。”
“你好壞呀。”
“還有更壞的,隻是你不知道。”江彥說這話的時候,呼出來的鼻息滾燙,他身上的薄荷氣味縈繞在許夜笙的周身,好似他離她很近。
許夜笙愣了一秒,不知該怎麽回答。
江彥反應過來,幹咳:“快去拿鞋子,我們出門再穿,這樣走路輕一點兒。”
“哦!”許夜笙逃之夭夭。
江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兒,就像個登徒子,時不時地撩撥許夜笙幾句。他以前的形象不是謙謙君子嗎?怎麽轉型轉得這麽快?
大概五分鍾後,兩個人終於偷跑出門。許夜笙氣喘籲籲,笑著說:“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看到流星雨。”
“就算看不到也沒事兒,和你一起跑出來玩,我很高興。”許夜笙嘻嘻地笑著,“這算是我們兩個的秘密了。”
“秘密……”江彥鸚鵡學舌,呢喃著。他望著遠處的許夜笙,突然覺得這個女孩跟星光好配。
“對了,你之前在生什麽氣?”許夜笙想和他說開了,搞好關係。
江彥不跟小女生計較,想了一會兒,含混地說:“就……魏婷的事兒。”
“生什麽氣呢?”
“不知道。”
許夜笙奓著膽子,試探地說:“我覺得,魏婷穿裙子不好看。”
“什麽?”江彥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許夜笙不管他,接著自己的話說:“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看!”
江彥驚喜地眨眨眼,一時無話。
那天晚上,兩個人沒有看到流星雨。不幸中的萬幸是陳阿姨也沒發現兩人出去,見他們早上起床精神不好,還以為是因為學業壓力太大了。
青春的故事總讓人印象深刻,江彥把這個秘密記到了現在。他一看到照片,記憶馬上翩躚而至。
許夜笙給他發這張照片,是為了說明往事皆不忘嗎?她算不算在打感情牌,感謝他的賣命?
江彥愣怔了兩秒,微微地垂眸,細長黑濃如扇麵的眼睫蓋住虹膜,掩去心底難言之語。
明明前些日子她還若即若離的,這段時間因為勞煩他奔波,又開始甜言蜜語地哄騙他了嗎?
江彥嗤笑一聲,不知自己在想什麽。他把目光又放回照片上,這妮子……又來撩撥他嗎?可他偏偏很是吃這一套。
他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呀!
這究竟算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他會因為她的一顰一笑而動容,即使分辨不出她是真心或假意,也心甘情願地聽她差遣,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江彥想要什麽呢?即使被許夜笙傷了,隻要她一句歡喜,他便會心甘情願吧?真是令人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