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秘密初露端倪
林貝拉不過花了兩天時間就把蘇依從前居住的城鎮找到了,是Prato(普拉托),一個以華人抱團、城市環境髒亂差聞名的意大利城市。這裏的華人以及外國移民很多,幾乎強占了所有地盤,關係錯綜複雜,外地人過去,必須小心自己的財物,被搶的概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這裏有很多老華僑的意大利語說得不好,一直做華人生意,在這個城市待了很久,問起別的不知道,問八卦他們有一句說一句。
剛到Prato時,江彥找了一家酒吧喝咖啡。昨夜沒睡好,今天還得調查,他必須得養足精神。林貝拉畏首畏尾地跟在後頭,故意把自己的妝化得濃一點兒,再戴上墨鏡。意大利的華人千千萬,根本就沒人注意到她。
牆上的液晶屏在放蘇依拍的廣告,老板娘一邊擦玻璃杯一邊說:“我好像記得這個女孩……”
她嘀咕了一句,引得江彥回頭。那是個五十來歲的女人,化了妝,不太顯老。
林貝拉問:“你知道她?”
“我不曉得她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個人,不過二十多年前確實有個女人帶著一個叫蘇依的女兒。”
林貝拉試探性地提示:“那女人是不是叫葉蘭?”
“對,就是她!”
江彥撫了撫咖啡杯壁,不動聲色地問:“都這麽多年前的事兒了,你怎麽會記得她?”
“她是狐狸精啊!Prato誰不知道呢!大的是狐狸精,小的妖裏妖氣,哪能有好?”老板娘撇撇嘴。
“狐狸精?”林貝拉詫異地問。
老板娘不知反應過來什麽,狐疑地打量林貝拉:“你問她的事情做什麽?”
江彥知道她是起了疑心,故意說:“葉蘭和她的父親好過……”
這樣一說,老板娘全懂了。她立馬義憤填膺地說:“是咯!這個女人心壞,以前就勾三搭四的。”
“怎麽說?”林貝拉算是找到了知己,語氣變得殷切。
“她呀,為了錢,把這裏的男人都勾搭遍了,有一次還找上了我的老公,要不是我識破她們的奸計,他險些就被訛錢了!”老板娘揚揚得意,一股腦地把自己當年的英勇事跡抖了出來。
那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在蘇母葉蘭遇到林父之前。
葉蘭和她女兒蘇依是被她的老公申請勞工出國的,本來說好了葉蘭和老公在同一個工廠工作,可她吃不了製衣小作坊的苦,毅然帶著女兒走了。
那時的葉蘭年輕漂亮,身段又好,一頭秀發油光水滑、烏黑發亮,勾得附近的華裔男子五迷三道。很快就有人和她好上,願意每個月給她錢,維持她的生活,甚至幫忙簽工交稅,更換她的意大利居留證。不是金剛鑽哪兒敢攬瓷器活,葉蘭也有討好男人的本事,你情我願,兩人的關係自然天長地久。
然而,葉蘭愛慕虛榮,就是個無底洞,無論多少錢都填不滿。男人花錢的數目多了,男人的妻子也發現了異樣,當她知道男人偷了錢拿去養“小三”,一時間心火上頭,當即便找上葉蘭。
女人打架,無非撓臉抓頭發,葉蘭大敗,正室扳回一城,趾高氣揚地回家去了。給葉蘭供錢的男人從此被老婆管束得嚴嚴的,久而久之便和葉蘭斷了聯係。
葉蘭沒什麽手藝,跑堂或者店員的工作太累了,她死活不肯做。時間久了,她也收斂了清高的性格,開始挑金主下手。
這一次,她盯上的人就是酒吧老板娘的老公吳戈。吳戈開門做生意,是個正派的體麵人,縱使Prato亂,他也從來沒出門花天酒地過。
葉蘭連著幾天去他的酒吧買咖啡,看到吳戈連眼風都沒掃她一下不免泄氣。可她失落之餘,不免生起了一點兒較量的心思。這樣潔身自好又多金的男人,怎麽就被那個長得平凡無奇的老板娘搶去了?
還不是因為他遇到她的時間早一些?有什麽了不起的?
這樣一想,葉蘭扭著水蛇腰離開了酒吧。
她不知道的是,吳戈和妻子是少年夫妻,年輕的時候一起奮鬥才把酒吧經營起來,常年客源不斷、生意紅火。這麽多年的情分,兩人之間沒有愛也有敬重,誰會輕易地舍棄呢?
吳戈不是不知道葉蘭暗送秋波,他也是男人,被年輕漂亮的姑娘喜歡,也會起一絲邪念。可他不信陪著自己操勞的妻子,難道要信這種看見錢就對他熱情似火的女人嗎?
某天,妻子生日,吳戈給她買了蛋糕。他沒開車出門,想著別太興師動眾地讓妻子發現,這樣偷偷摸摸地提了蛋糕回家還能給她個驚喜。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他興高采烈地回家,半路就被淋成了落湯雞。
幸虧手裏的蛋糕沒事兒,吳戈護著那紙盒子蹲到公寓旁邊等雨停。
好巧不巧,葉蘭就住在這附近。她開窗和吳戈說話:“吳老板?你沒帶傘哪?要不要進來躲躲雨?”
吳戈搖搖頭,客氣地說:“不用了,謝謝你。”
葉蘭心思一動,立馬下樓對他說:“要是我家有傘,肯定借你了。這鬼天氣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停了雨,待會兒刮風,把雨水吹進來就不好了吧?我看你這蛋糕盒子也挺容易被水泡壞的,可別毀了!你和我就不要客套了,來我家坐坐,把蛋糕放冰箱裏,等雨停了再走!”
“不了,我喊我太太開車來接就行了。”他話剛說完,想了想覺得不太對勁。本來他就不想讓妻子知道這事兒,哪能提醒她來接。
葉蘭瞧出來了,撲哧一笑:“這是給老板娘的吧?今天是她的生日?驚喜就要藏得好好的,可別被發現了。別和我忸怩了,像個大姑娘似的。我一個女人,還能吃了吳老板不成?”
吳戈想了想也是,他是男人,論力氣,葉蘭及不上他,真有什麽,吃虧的總不會是他。隻要自己沒做什麽虧心事兒,如何怕鬼敲門?
卻不承想,他這一個念頭已經是大錯特錯,成了今後毀滅自身的把柄。
葉蘭殷勤地把吳戈帶回家,他原以為這個女人會搞點兒什麽花樣,卻不想她隻是客氣地把吳戈領到廚房,開冰箱打量飲品:“本來想請你喝自己釀的梅子酒,可是在我家裏,這樣好像不太合適,那就請吳老板委屈一下喝點兒飲料了。”
吳戈還以為她有什麽小伎倆,沒想到她也懂進退知疏離,不由得打量了她幾眼。小城市有個貌美如花的女人,這件事兒在華人圈內不稀奇。聽人說,這女人是狐狸精,可瞧這樣子,她倒有點兒道行,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至少不惹他討厭。
是他想錯了嗎?
這種事兒和傳銷一樣,人們乍一聽不幹,帶著警惕心靠近,卻發現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兒,甚至還會被迷惑,覺得此事可行,能賺大錢。那不過是假象,且看人能不能分辨清楚了。
吳戈愣了一秒,話脫口而出:“你還會釀梅子酒呀?”
“會。說實在的,意大利人的起泡酒哪有中國人自家釀的果酒醇厚,我就不愛喝那個,隻喝自家的。要不這樣,待會兒吳老板帶點兒梅子酒回家去吧?我不會對外說的,也不會和老板娘說,免得她誤會。這個呀,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吳戈聽見女人嬌俏可愛的話語,險些要下意識地說好。等一下,他和她什麽時候有秘密了?
吳戈不語,氣氛便沉了下來。
等到葉蘭真的給他灌了一壺青色的梅子酒,他才醒悟過來。不過是短短半個小時等雨停的時間,他和葉蘭都到了能互贈禮物的關係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打了個激靈,急忙捧著蛋糕和那一壺梅子酒走了。
葉蘭看著他手足無措地穿鞋的樣子,暗自好笑。她背著手,笑吟吟地說:“吳老板,你慢一點兒,別太著急回家了。”
吳戈唯唯諾諾地點頭,出個門的時間,已經滿頭大汗。
屋內僅剩葉蘭一個人,她臉上的笑容慢慢地降溫,回頭對著一扇房門開口:“小依,媽媽交代你的事情都辦好了嗎?”
門打開了,跑出來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她拿著相機,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像是小惡魔:“都辦好了,媽媽和吳叔叔在一起的照片,我拍了很多很多。”
葉蘭蹲下身子,抱住年幼的蘇依,呢喃:“小依呀,你要知道,這都是為了我們的未來。這個世界,沒錢可不行。我們女人就要利用自身的優勢,為自己謀取利益。這是生活的規則,沒什麽好與壞的區分。”
“我知道,媽媽都是為了我。”小小的蘇依垂下眼睫,“我也會和媽媽一樣,保護好自己,拿到屬於自己的東西。”
“小依真乖,不愧是媽媽的好女兒。”
吳戈到家的時候,魂不守舍。妻子喊了他半天,他才回魂:“哦哦,這是蛋糕,生日快樂,和我在一起這麽多年,你受苦了。”
妻子羞怯地擺擺手:“瞎說什麽呢,還有員工在!和你在一起,哪有什麽苦的。對了,你那一壺梅子酒是從哪裏買來的?”
吳戈大驚失色,急忙說:“就是隔壁的意大利人送我的。”
“沒想到哇,老外還會釀這個。”
“意大利人釀的紅酒不是一直很有名嗎?想來別的果酒也會吧。”他含含糊糊地說,一轉身跑到後廚,想把那梅子酒倒了。
他怎麽會鬼使神差地把這酒帶回家了呢?
吳戈看了一眼梅子酒,發現裝酒的瓶子不是一次性的塑料瓶。瓶子底端染了小巧玲瓏的梅花,是家庭常用的玻璃器皿,上麵的瓶塞有點兒舊了,洗過無數次的樣子。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葉蘭的模樣。她沉靜地微笑,側影優美,脖頸修長,手指濾著梅子,一顆顆地塞入瓶中。撲通一聲,梅子落到味道醇厚的**裏,葉蘭笑了,提起玻璃瓶細細地觀賞。晶瑩透明的玻璃瓶壁上,映出她美麗妖冶的麵容。
糟了,他怎麽突然想起她了?
這瓶子是她常用的吧?要不要給她送回去?
還是丟了好了。
不……
國人骨子裏便是有禮的,丟人東西,糟蹋人的好心,這事兒吳戈做不出來。他不想再和葉蘭見麵,又不能拜托別人給她送瓶子。這層窗戶紙得捂嚴實了,要是被人知道了,還以為他**!
等等,他這樣鬼鬼祟祟地做什麽?他們本來就隻是普通的朋友,不不,連朋友都算不上。
葉蘭早上會來喝咖啡,要是她明早當著他老婆的麵提起今天的事來,那他豈不是要遭殃?他老婆肯定會誤會的!不如現在把酒倒了,趕緊送還她瓶子吧!
這時是晚上九點,吳戈將酒倒入洗碗池裏,酒香四溢。才倒了一半,他突然拿碗盛了一點兒,淺啜一口。不愧是女人的口味,果然加了點兒糖精啊,甜了些,不過味道是真的不錯。
他老婆,好像從來沒給他釀過酒吧?
吳戈忽然煩躁起來,晚上讓櫃台後的店員幫忙看酒吧,自己提著瓶子出門。這一次他還是不想讓老婆知道,為免打草驚蛇,他是步行去的葉蘭家。
看了時間,九點半了,他打算把瓶子遞給人就走。
他按了門鈴,開門的是一個小孩,對方奶聲奶氣地說:“吳叔叔,你找我媽媽嗎?”
吳戈看到漂亮的小姑娘總是心生柔軟,溫柔地說:“你怎麽知道我姓吳?”
“媽媽說過。”小女孩拉他進門坐,“吳叔叔你等一等,媽媽在洗澡。”
“我隻是……”他本想開口,卻無論如何都拒絕不了孩子,特別是麵對對方那殷切的目光時。
他失笑,又問:“你媽媽怎麽會和你說起我?”
“媽媽說……吳叔叔是個好人。”蘇依給他倒茶。
“好人哪,她怎麽知道我是不是好人呢?”
“給我們送瓶子,叔叔當然是好人啦!”蘇依指著他手裏的東西說,“這是我最喜歡的瓶子,媽媽會拿這個裝果汁給我喝。”
吳戈突然心生愧疚。他之前還想丟掉這個瓶子呢,誰知道這是小姑娘最喜歡的東西,幸好他沒做蠢事兒。
“你一直和媽媽住嗎?”
“嗯,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丟下我了。”蘇依說。
吳戈詫異,剛想繼續問,難道不是葉蘭見異思遷,背叛了她老公嗎?
可孩子怎麽會撒謊呢?或許真的是流言蜚語害人。他不是也一樣嗎?在不了解葉蘭的情況下,對她有那麽多的偏見。
沒過多久,葉蘭就穿著一件吊帶裙走了出來。她看了吳戈一眼,急忙回避:“啊!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來了。”
“是嗎?”吳戈自言自語,沒想到浴室隔音這麽好。
不過方才驚鴻一瞥,他好像也看到了葉蘭的玲瓏身段,喉頭滾了滾。好窘,他在想什麽呢?人家的孩子還在這裏!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算什麽英雄好漢?
“我就是來送個瓶子,馬上就走了。”吳戈高聲說。
葉蘭披了一件外套出來,說:“不忙不忙,晚上跑過來一趟做什麽?”
頓了頓,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善解人意地說:“我知道了,你是怕我明早說漏嘴?你放心好了,我才不會往外說這些事情呢!不過是送朋友點兒酒喝,這有什麽呢?我這裏還有一些自己醃的小菜,你要不要帶點兒回家嚐嚐?”
“還是別忙了,我該走了。”
“店裏很忙嗎?”
“也不是,就是……”吳戈不知道該怎麽說。
“那你急什麽呢?朋友間說說話,不是很正常嗎?”葉蘭看了一眼時間,催蘇依上床睡覺,“十點了,你明天還要上課,快去睡覺吧。”
“好,媽媽,吳叔叔晚安。”蘇依乖巧地跑回了房間,在快要關上門的瞬間,拿出一側櫃子上的相機,點開屏幕,鏡頭對準了廚房的方向。
廚房裏,吳戈繼續和葉蘭聊著天。他可不能在葉蘭麵前露怯,聊著聊著,一個小時便過去了。
葉蘭這個人並不算多話,很多時候都是吳戈在說,她頻頻地點頭表示讚同。
吳戈很受用,在家裏的時候,老婆總是反駁他的意見,哪有他在葉蘭麵前這樣交談暢快。
白天,他們在酒吧裏碰麵也裝作互相不認識,偶爾葉蘭朝他俏皮地眨眨眼,他也微笑回應。這種關係讓吳戈很是放心,兩人裝成陌生人,一定不會引起妻子的注意,他最怕老婆誤會他與紅顏知己的關係。
不管怎麽說,吳戈還算是比較正派的人。晚上他偶爾去葉蘭家小坐聊天,卻從未有過逾矩行為,這讓葉蘭焦慮不安。於是她想了個損招,比起要吳戈的人,她還是想要錢。
她看著抽屜裏的一大堆她與吳戈深夜同框的照片,陷入了深思。
葉蘭喊來蘇依,手裏拎著一條皮帶。她淚流滿麵,說:“小依,媽媽也是沒有辦法了。我們隻要做一點兒犧牲,就能過上好日子。”
蘇依懵懵懂懂地問:“什麽犧牲呢?”
“媽媽想讓小依受傷,拿這些照片去和吳叔叔要錢。”
蘇依驚恐地後退:“為什麽我受傷了,吳叔叔就會給我們錢?”
葉蘭沒有解釋,隻是微笑著靠近:“小依呀,你怎麽這麽不乖?私自把媽媽的香水砸壞了!”
蘇依看著櫃子上完好無損的香水瓶,手足無措。
她的手臂和小腿上挨了幾記皮帶,瞬間顯現出了血紅色的痕跡,再久一點兒,便成了瘀青。
葉蘭拍完照,一邊給蘇依上藥,一邊哄她:“這都是沒辦法了呀,媽媽想讓小依幸福。”
蘇依不明白呀,瞪著滿是淚水的眼睛,第一次不理解媽媽的行為。
再後來,葉蘭把這些照片通通寄給了吳戈,在他上班的時候,不顧他頻頻地使眼色,喊他出門:“你深夜和我私會,還虐待我女兒,這事兒得有個了結吧?”
“我什麽時候虐待你女兒了?”吳戈皺眉。
“你看照片哪。”葉蘭把一遝照片遞給他,全是他倆的合照以及蘇依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的照片。
“你……你這個瘋子!”
“瘋子?你想讓我把這些照片人手一份地發出去嗎?你的客人都是華人吧?要是知道了這些事情,會怎樣議論你?你家裏那個母夜叉呢?她會不會發瘋?如果我報警,我女兒也說是你幹的,那些警察會信我還是信你?意大利的兒童保護法可是很嚴格的,你想吃牢飯嗎?”
吳戈知道,如果反駁,就得和妻子解釋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深夜和葉蘭獨處的照片,那個時間他確實都在葉蘭家,也沒什麽人證。他是被算計了,隻能吃啞巴虧!
誰會信他呢?大家隻會嫌事情不夠大,隻想讓事情發酵,然後隔岸觀火!
“你想做什麽?”
“我?我想做什麽?我沒做什麽呀!給我十萬裏拉(五萬歐元),我保證走得遠遠的。”葉蘭笑眯眯地說。
吳戈第一次發現,這個女人原來這樣恐怖。
十萬裏拉?他的酒吧開起來也不過用了十六萬裏拉的本金,她獅子大開口也得有個限度哇!
“我沒那麽多錢,你這是敲詐!”吳戈咬牙切齒。
“敲詐?要是你一開始就和我保持距離,哪會有那麽多事兒?你既然什麽都不怕,就把這事兒告訴你老婆,然後我們法庭上見。”
“你等等!能給個時間嗎?這麽多錢,我真的拿不出來。”葉蘭也知道他是老實人,抿了抿唇,說:“那你今晚之前,先給我湊來五萬裏拉,別的寫個欠條,我們慢慢地清算。”
“行。”吳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裏。
一進門,妻子就問他:“怎麽樣了?”
“她和我要錢。”
妻子冷笑:“我早就說了,這個小蹄子不要臉!要不是我發現得早,你就要被坑了。她和你要了多少錢?”
“十萬裏拉。”
“十萬?這黑心肝的娘兒們!”妻子早就發現了這些事情,見吳戈反駁,還替葉蘭辯護,便說讓他等等看,這種女人肯定要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她沒料錯,葉蘭就是貪財,還沒多久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和你說,你就給她一萬裏拉,多了沒有!讓她把她的女兒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我手上可是有她勾搭別人老公的證據,她的底子都被扒出來了。那太太可是雇了人要整她,她如果想暴露,我們就拚個魚死網破,看誰能耐!”妻子這樣說,吳戈便這樣回去談條件。
葉蘭聽到這事兒敗露,瞬間流露出狠戾之色。沒錯,她之所以逃到這裏,是因為上一個金主的太太厲害,家裏有錢有勢,將事情宣揚開,讓她名聲掃地。不僅如此,金主的太太還雇人暴力騷擾她,禁止附近的華人給她工作,否則就砸店。葉蘭苦不堪言,這才逃跑。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新的城市,她可不想再惹上那樣不要命的女人。
於是乎,葉蘭帶著蘇依連夜搬了家,再沒回來過。
老板娘說起往事,十分得意。這一趟來得很值,至少他們知道了蘇依還有她的母親葉蘭都不是什麽好鳥,都是惡魔!這也能當作一個顛覆蘇依的形象的爆料,林貝拉偷偷地錄下了老板娘所說的所有故事。
她深吸一口氣,有些失神。
一瞬間,林貝拉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林父被那樣厲害的女人纏上還能有好嗎?她溫柔可人的母親究竟是怎麽死的呢?
林貝拉好像從未好生調查過這件事兒,一時間蹙起眉頭。
江彥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好似知道她在想什麽,淡淡地說:“如果能證明蘇依和葉蘭聯手對你母親做了什麽,你或許就有把握反敗為勝。”
林貝拉恍然大悟。是呀,如果能證明她們是惡女,拆散了林貝拉的家庭,那林貝拉囚禁蘇依就成了為母複仇,讓葉蘭也嚐嚐母女分離、痛失摯愛的滋味。這樣一來林貝拉做法雖然極端,可對情感充沛、有血性人性的人類來說,又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之事。
林貝拉眼中的希望之光沒亮多久,隨即暗淡下去,她悄聲說:“可是葉蘭是在我母親走後才進的家門,可能真的是我的父母之間有難以調和的矛盾,不關葉蘭的事兒。我之前那樣對蘇依說,不過是因為我心裏有恨。我……我嫉妒她從小有母親庇護,而我像是路邊的雜草,沒人澆灌,自生自滅。”
她是妒恨心作祟嗎?江彥垂下眼睫,半晌不語。
“不過……”林貝拉欲言又止。
“什麽?”
“我媽離開之前的兩年,我爸被安排到Venezia(威尼斯)工作,待了一個月。在那之後,他時不時地說自己出差,每周都去一趟威尼斯,還給我帶了很多當地的禮物。”
“都有些什麽?”
“別的我記不清了,就記得有一條玻璃珠項鏈,說是Murano(穆拉諾島)的特色禮品。”
“有興趣去那裏看看嗎?”
“現在?”
“嗯。”
江彥是個有主意的人,他這樣說,必定就是有些想法了。
隔天,江彥把車停在朋友家,和林貝拉坐火車去了威尼斯。這一路,兩人心事重重,沒有任何遊玩的心情。
江彥想著幾天沒聯係過許夜笙了,要不要和她打聲招呼。他的指尖翻飛,按起手機,屏幕光一亮。點開短信編輯界麵的那一刹那,江彥又退縮了。
是許夜笙說,讓他別再聯係了。
江彥有點兒失落,抿著唇,久久不語。由於唇瓣閉合太用力,唇上有一道醒目的白線,讓他看起來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他現在是要匯報調查進度,也算不上打擾許夜笙吧?這是和她姐姐有關的案子,是她想知道的。思來想去,江彥給足了自己勇氣,終於按下通話鍵,和許夜笙聯係。
“你今天有排練嗎?”他沒喝水,嗓音有點兒啞,聽上去很疲憊。
另一邊的許夜笙剛剛走到更衣室,扯開舞裙腰部的鬆緊帶,江彥就打來了電話。不知為何,她的心情突然愉悅起來。江彥的聲音就像是海邊的煙火,原本死寂陰鬱的海域因他那一束光亮而變得燦爛,火樹銀花,波光粼粼。
“有,最近比較忙,剛剛結束排練。”許夜笙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一句話說完,要是兩人一時無言,沉默超過兩秒,她就會絞盡腦汁地想話題,不願讓氣氛冷下來。
這一次沒吃到閉門羹,江彥的心情也愉悅許多,他輕聲地問:“上次回去後,葉昭刁難你了嗎?”
許夜笙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真話還是假話。揪頭發算是欺負嗎?可是葉昭也沒讓她受傷,隻是對她看得更嚴了。
如果她和江彥說有,江彥第一時間又不在她的身邊,會難過嗎?喜歡的人受到欺負,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很傷自尊心吧?
思及此,許夜笙違心地說了一句:“沒有,當時在外麵,他也不敢和我發脾氣。”
意料之外的答案,江彥聽完,不由得攥緊了手指。
是呀,那天他明明看到葉昭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兩人甚是親密的樣子,想來許夜笙已經揣摩過葉昭的內心,將他吃得死死的。男人喜歡什麽樣的女人?乖巧?魅惑?可人?他最清楚不過了,她若沒有展現乖順伶俐的一麵,葉昭又怎麽會放過她呢?
小姑娘真是聰明啊,懂得避開禍事,懂得和葉昭服軟。可她溫順討好的一麵,明明連他都沒見過吧?她沒有被刁難他本該高興的,不知怎麽回事,江彥的心髒一陣緊縮,咽喉好像被一隻手握住了,窒息感迎麵而來。有人在一刀一刀地淩遲他的心,疼痛入骨三分,永無休止。他好難過呀,真的……好難過呀。
終於可以任性地在心裏說一次,他萬分介意葉昭和許夜笙的關係了。
“江彥?”
“嗯?”他的聲音微微發顫,除了哼一聲鼻音,再不敢多語。他不想被許夜笙看到自己這麽懦弱無能的一麵,想讓她一直看到自己強大有力的樣子,想讓她相信他能保護她,能給予她未來。
“你怎麽突然不說話了?”
“我有點兒困了,想休息一下。對了,貝拉的事情快解決了,等事情辦好了,我們……見一麵吧。”許夜笙對他說過,不要再見了,他這樣請求她,算道德綁架嗎?會不會讓她為難呢?可他沒辦法,很想卑鄙一次。
明明才晚上七點,他就困了嗎?許夜笙雖疑惑,卻沒想那麽多。她心底愧疚,知道江彥為案子披星戴月地奔波的辛苦,於是軟著嗓音,糯糯地說:“好,到時候我們出來吃個飯。葉先生那裏,你也放心,我會小心的,這一次一定不會被他發現了。你早點兒休息,有事兒給我發短信。”
江彥掛斷電話,閉上眼睛補眠。
大概晚上五點,他們到了Venezia Mestre(威尼斯梅斯特雷)火車站,買了船票,坐二路車來到港口,還算巧,趕上了末班船。一個多小時後,他們的船抵達穆拉諾島。
林貝拉一下船就將臉趴在一家玻璃飾品店的櫥窗前,指著裏麵的一款玻璃手串說:“我的手鏈就是那一款,顏色不一樣,但是樣子差不多,我還記得。”
意大利是個慢熱的國家,對新鮮事物接受得很慢,很多東西可能要經過幾十年時間才會有所變化,就連景區的特產都不例外。
林貝拉回頭,狐疑地問:“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我爸來島上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不可能留下什麽印跡的。”
“有。”江彥突然堅定地說。
“什麽?”
江彥從手機裏找出一張照片,說:“穆拉諾島有一家很有名的百年酒吧,凡是來島上旅遊的遊客都會去店裏拍張照,掛在照片牆上,表示自己來過。我想賭一賭運氣,看看你父親有沒有去過那裏。”
如果林父是和喜歡的人來島上玩,肯定會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林貝拉臉色陰沉,緊跟上江彥。
兩人抵達那家酒吧,晚上遊客不是很多,絕大多數人坐船回威尼斯主城區的旅館了,很少在島上逗留。
他們和老板打了聲招呼,提出要看照片牆,老板便將他們帶到地窖裏,指著數不清的匣子,說:“每一年拍過照的客人的照片都是一式兩份,客人拿走一張,將另外一張存在盒子裏。時常有人五六年後回店裏來看看照片,想想從前發生的事兒。那時,他們身邊的男伴或女伴或許就換了一個,早已物是人非。”
老板說話很文藝,像個哲學家。
江彥也懂老板這種做生意的手段,旅客時不時地回到島上,能給他招攬新的生意。而他要做的,就是幫助人們保存記憶。
江彥點了一瓶貴的香檳,又給了點兒小費。老板心情愉悅,跑去招攬其他人的生意,留他們兩人在地窖裏翻動照片。
他們要找二十到三十年前的照片,想從中尋到林父和葉蘭的影子。
他們找了快一個小時,一無所獲。就在林貝拉準備放棄的時候,她突然翻到了一張老照片,照片裏的女人是年輕版的葉蘭,旁邊的男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葉蘭親昵地摟住林父的腰,枕在他的肩上,而小小的蘇依牽著林父,笑容甜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那是她的親生父親。從前的照片都會印上攝影時間,右下角清清楚楚地寫著年份。他們拍照的那一年,林貝拉才讀小學,她的母親還沒丟下她走掉!
林貝拉拿著照片去找老板,對方說那名中國女人是住在島上的租客,之前常來他店裏喝咖啡,單身母親帶著女兒生活,很是不容易。另外一個應該是她的男朋友,常常到島上玩,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會到店裏小坐,一起聊天。不過老板已經有好多年沒有他們的消息了,前兩年還有電話來往,現在斷了聯係,就不知道近況了。
也就是說,林父頻頻地提出去威尼斯出差,其實是在撒謊!他來這裏,隻是為了私會情婦!林貝拉一直以為葉蘭是在她的母親離開以後才和林父相遇,誰知道葉蘭是蛇蠍美人,一早就和林父勾搭在一起,兩人狼狽為奸逼走了林貝拉的母親!
林貝拉的臉色蒼白,她一直以為父親對她甚是疼愛,每次出差回來都會給最寵愛的女兒帶禮物,就像是《灰姑娘》裏麵說的一樣,父親每次出門,都會給女兒帶來最美麗的玫瑰。
誰知道,這些都是幌子!他不過是想掩蓋自己出軌的事實,甚至將她拉來擋槍!
很可笑吧?她像個傻子一樣被玩弄得團團轉,認賊作母。
江彥問:“有了這張照片,你打算怎麽辦?”
林貝拉抿唇:“能怎麽辦?至少……我能證明她們母女倆卑鄙無恥,毀了我的人生!我過不好,蘇依也休想有好日子過!”
林貝拉心裏清楚,自己是逃不掉的,可是老板娘的故事錄音以及這張照片足以讓她和蘇依一戰!
這天晚上,江彥和林貝拉分道揚鑣。臨走前,林貝拉給了他一張字條,上麵是“紅房子案件”其餘的幸存者的聯係方式與姓名。
江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至於林貝拉要做什麽,就不是他要管的事情了。
一周後,林貝拉被蘇依告上了法庭,以囚禁他人的罪名。庭審過後,蘇依所有廣告代言都被撤回,人們知道了她原來是“小三”的女兒,甚至小小年紀就懂得幫助母親破壞他人的家庭。蘇依偽善的一麵被揭開,那些見勢不妙的圍觀群眾立馬反水,更有甚者開始同情起即將入獄的林貝拉。
受害者成了罪人,再沒有比這更好看的戲了。那些秘而不宣的事兒,總有一天會被人知悉。
江彥關掉電視,翻開那張字條,上麵寫了一個男人的名字:田中鍵,都靈大學日語教授。
他和林漓,是“紅房子案件”僅有的兩個幸存者。
也就是說,除了他們,其餘的人都死了。
他們是幸運呢,還是有隱情?
凶手為什麽偏偏留下了他們兩個相依為命地活著呢?
江彥下一個要去的地方是都靈,他快要接近真相了。
一起凶殺案,其他人都死了,唯獨林漓和田中鍵活著,這其中沒什麽貓膩嗎?難道他們隻是運氣好?凶手殺了這麽多人,卻讓這兩人逃出生天?打死江彥,他都不信。隻要知道了林漓的秘密,他就能追問李又風有沒有協助葉昭做偽證,如果有,就能證明許夜笙的姐姐宋蓉並非意外死亡,他就能從葉昭的手中搶回許夜笙!
江彥深吸一口氣,惶然又迷茫,時而望向手心。掌腹的紋路清晰,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繭子,缺乏真實感,好似這身體不是他的。苦笑一聲,他還真是變了太多。
說好了處理完貝拉的事情,許夜笙就和他見麵。好像討要獎勵的孩子,江彥心情愉悅。
這次沒等江彥聯係許夜笙,對方就主動地給他打了電話。
江彥臉上不動聲色,內心狂喜,接電話的時候,為了掩飾喜悅,還以拳抵唇,咳嗽了兩聲。
還沒高興幾秒,江彥想到了其他的東西,情緒瞬間低落。她這次聯係他,是為了獎賞他辛苦奔波調查嗎?為了穩住他,她才這樣殷勤地聯係他嗎?若是他不幫許夜笙查案子,是不是就沒了利用價值,連她的麵都見不著了?
明明幾年前還是戀人,現如今他們連彼此真心與否都不敢問。
江彥垂眸,淡淡地說:“之前說見麵……”
許夜笙在電話那頭抿唇而笑:“答應你的事兒,我當然不會食言。今晚Genova(熱那亞)的海灘那邊有煙花大會,勞煩江同學開車帶我去玩一玩。”
“好,我去接你。”
“嗯!”許夜笙給他報了個地址,掛斷電話。
她翻箱倒櫃,找出一雙珍珠白的高跟鞋以及一件露肩的過膝雪紡裙,裙上印著火紅的薔薇與暗黑的荊棘,搭配上她濃豔的唇妝,唇紅齒白,格外誘人。
這算是獎勵嗎?許夜笙打扮得這麽漂亮跟著江彥出門?
許夜笙哼著歌,嘴角微微地上翹。算是吧,他們平日裏見不上幾次麵,好不容易聚一聚,她總得好好打扮,讓他記得更深、記得更久。
見不到麵了,江彥可別把她給忘了。
有句俗話說得好,小別勝新婚。這麽幾天沒聯係,許夜笙心急火燎,越發思念起江彥來,她巴不得早早看見他,同他一起說笑,和從前一樣。
許夜笙將自己帶出門的東西都翻查了一遍,然後從鞋跟處找到了一枚暗扣,取出來問了朋友才知道,這是一枚微型信號器,隻要她走動,就會把定位發給葉昭。
她這才想起自己的鞋與衣服都被葉昭翻過了,他把她從前的鞋子通通丟了,給她換上一排新鞋。許夜笙問其原因,對方隻說:“我的女孩怎麽能穿這樣劣質的鞋子呢?跳芭蕾,足尖如刃,這雙美腳,總得有合適的水晶鞋來配。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灰姑娘。”
當時許夜笙隻當他是在討好女人,並未多在意,也領他的情,現在一想,不寒而栗。
這屋子裏會不會還有什麽針孔攝像頭一類的東西?
畢竟許夜笙剛來米蘭的時候,葉昭已經提前來過她的房間了。
這實在棘手,她蹙起眉頭,打開了手機短信,給他留言:“葉先生,晚上的聚會我就不去了,頭實在疼,你和朋友們好好玩。”
沒多久,葉昭給她回信:“真的不來嗎?要是朋友叫了其他女孩過來陪我,你不吃醋?”
許夜笙隻覺得他可怕,哪還有本事吃醋:“我知道葉先生會潔身自好的,對你是一百個放心。”
許夜笙很聰明,沒有說不吃醋這種屁話,這樣的話隻會讓葉昭以為她不在意他。許夜笙還得接近這個男人,哪能給他留下這樣的印象?於是她說得小心體貼,既滿足了葉昭的男性虛榮心,又委婉地表達了自己還是在意的,隻是沒資格管束葉昭,於是暗暗地提點一番。
果然,葉昭很受用,當即回複:“真這麽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吧,我還等著看許小姐表演呢。要不要我喝完酒帶點兒粥給你?反正順路。”
“可別,你讓我好好休息吧。”
那一頭,葉昭眼眸微微地眯起,給許夜笙發短信:“怎麽?有什麽事兒不方便我看見?”
許夜笙嗔怪地回答:“哪能呢?你要是來了,我心裏都想著你,怎麽能睡得好?你還不如不來。”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呀!葉昭微微一笑,笑容便冷了下去。他打開一個軟件,看到許夜笙的定位一直都在旅館裏,這說明她並未離開房間。
這樣最好,葉昭關閉手機,心想:太容易得到了,也不好玩了不是嗎?
短信煲結束了,等到夜更深的時候,許夜笙換上自己偷偷買的新鞋出門。她戴了墨鏡,繞開團長和其他舞者的房間,小步地跑出了賓館。
不遠處,江彥站在車門旁邊等他。他穿了一件白T恤和一條淺色過膝短褲,腳上是休閑鞋,整體看起來陽光帥氣。不知怎麽回事兒,許夜笙覺得他穿白T恤也很好看,很襯他的膚色。她沒來由地想起一句很配江彥的話:“君子如玉,容豔獨絕。”
許夜笙係好安全帶,對他搖搖頭:“每天都得這麽練,習慣了。”
“過兩天我得去一趟都靈。”
“去那裏做什麽?”
“貝拉給了我除了林漓以外的幸存者的信息,他是個日本人,叫田中鍵,在都靈大學語言係當日語教授。”
“嗯,路上小心。要是有什麽事情,記得第一時間聯係我。”
“事情一般不會有,就是可能……”江彥頓了頓,後麵的話脫口而出,“有點兒想你。”
許夜笙錯愕地看了他一眼,江彥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高速公路,說:“我開玩笑的。”
這種事情也能開玩笑嗎?許夜笙百般不信,有點兒好笑地打量江彥,發現他的耳根有點兒紅,低語:“那我也開個玩笑。”
“嗯?”
“我也會……想你。”
這一次,輪到江彥驚訝了。他抿唇,心跳慢了半拍,等了很久都沒敢問這個玩笑的可信度有多少。
今晚海灘的遊客很多,大多數人是從附近趕來看煙花的,一般晚上十一點開始放煙火。夜裏的海是黑色的,唯有純白的浮沫打到岸上才能讓人分辨出海灘的輪廓。燈光被揉碎了灑在海麵上,風顫動著,將無數的亮片吹得搖搖欲墜。左麵剛熄,右麵便燃,一豆野星孤月,一鬥海市蜃樓。萬家燈火煌煌,若不是知道自己生在人間,還不知身在人間。
江彥去附近的酒吧給許夜笙買了冰激淩,他們擠入人群中,找到一塊礁石便坐在一起。
許夜笙笑著說:“要是煙花開始放了,我們閉上眼睛許願吧?”
江彥不解:“我隻聽過對著流星許願,沒見過對著煙花許願的。”
“都是天上的東西,靈驗度肯定一樣。怎麽,你瞧不起煙花?”
“豈敢。”
許夜笙勾起嘴角,雙手合十抵在下唇。
咻的一聲,一條銀光粼粼的尾巴便躥上了天。海波陣陣,隨著巨大的海潮響起翻湧聲,那顆煙花在空中瞬間炸裂成數不盡的藍紫色的火星,刹那間照亮人的眼。
許夜笙急忙閉上眼睛,心中默念,保佑她和江彥一生平安。
許完願望,她問江彥:“你都許了些什麽願望?”
江彥輕聲地說:“希望有來世。”
“來世?”
她再追問,江彥卻不肯說了。
之後,許夜笙才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如果今生他不能得償所願,希望有來世。
這晚和許夜笙見過麵,江彥一夜好夢。
隔天他準備好行囊,去了一趟都靈。工作上的事情他全部托付給同事,對方還詫異做事一向謹慎認真的江彥居然會有偷懶的時候。
同事問他怎麽了,是不是出了點兒不好說的事兒?
江彥點點頭:“算是吧,你幫我個忙,辛苦一回,下次的工作,我全部幫你幹了,功勞算在你的頭上。”
江彥安心了,一到都靈大學,立馬和秘書處預約了田中鍵教授的見客時間。由於他問的不是學校的事情,而是一些私事,不方便在學校裏見麵。他給田中鍵發了郵件,對方同意在學校附近的餐廳見一麵。
他們同為亞洲人,自然是偏好東方菜,江彥訂了一間華人餐廳。
兩人約的時間是晚上七點,正好是用晚餐的時刻。江彥來早了,坐在位置上等田中鍵。許是水喝得多了,突然想方便,他起身,跟著標識一路走到廁所,男廁的門是緊閉的,門上掛了漢字:“馬桶沒水,請去隔壁廁所。”
隔壁可是女廁所,江彥尷尬地敲了敲門,發現沒人這才進去。
淨手後出來,他看到有一名中年男人在門邊張望。
江彥朝他招招手,用英文講:“是田中先生嗎?我不知道日語的‘田中’該怎麽念,於是用中文來念了。”
田中鍵長得儒雅,戴細邊眼鏡,書卷氣十足,瞧上去四十多歲的樣子。他擺手,微微一笑,也用英語回答:“別在意,我很多中國學生也會直接喊我‘tianzhong’先生,也算是多了個中文名字。”
“聽起來,田中先生還會點兒中文?”
田中鍵愣了一秒,強硬地反駁:“不不,我不會說中文,隻是學生這樣喊,我就記得這個名字而已。”
江彥見他反應激烈,心生疑惑,想來田中鍵是較為情緒化的男人,聽到不喜的話便會馬上反駁。
他們兩個在餐桌前坐定,江彥和華人服務員交流,點了幾道菜。
田中鍵問:“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兒?”
江彥:“一點兒私事兒,我們吃完再聊也不遲。”
“我……晚上還有其他事兒,還是先說正題吧?”
江彥點了點頭,說:“我來,是想知道十四年前的一起凶殺案,那個佛羅倫薩的‘紅房子八音盒殺人事件’。我聽說當時死了不少人,而你是幸存者。”
田中鍵臉色煞白:“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兒的?”
“這個就得保密了。”江彥並不想把林貝拉抖出來。
“那次的事件很可怕,我好不容易逃出來的。”
“你還記得那件事兒的細節嗎?譬如……凶手是誰?”
“你是警察嗎?”田中鍵警惕心頓起,挺直了脊背,做出戒備的姿勢,“不是說了,是幽靈幹的嗎?沒有凶器,屋子裏也沒有其他人,不就是鬼才能做出的事兒?”
“照這麽說,你也相信有鬼?”
田中鍵推了推眼鏡:“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可那次的事兒,讓我覺得這世上可能真的有我們不知道的生物。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可他不死心,依舊咄咄逼人:“一起凶殺案,死了那麽多人,偏偏留下你和另外一個名叫林漓的中國女人活著,難保不是你倆串通好了,用鬼殺人作掩護,幹些不為人知的事兒!譬如,你們就是凶手!”
田中鍵大驚失色:“你胡說什麽呢!那個……那個中國女人根本不會講英語,隻會說些意大利語,而當時我剛出國,隻會英語,意大利語不好,更不會中文,我們完全無法交流。就這樣,我們怎麽串通呢?”
江彥靜了下來,陷入深思。
“我……不和你說了,我得走了。”田中鍵看了自己的褲腿一眼,剛才他由於受驚動作大,導致菜碟裏的湯汁落到了身上。
他懊惱地起身,走向廁所。
江彥明白,這種事情不可能馬上有成果,得慢慢地磨,這樣才能套出田中鍵口中的話。他起身跟上田中鍵,想告訴他廁所的方向。
還沒來得及追上,隻見田中鍵快步走入廁所通道,瞥了一眼男廁門上的字條,轉頭去了女廁所。
江彥放慢腳步,若有所思地站在了原地。
等田中鍵洗完手出來,江彥說:“田中先生之前來過這家華人餐廳嗎?”
對方矢口否認:“我根本就不喜歡吃中國菜,又怎麽會來華人餐廳呢?”
“哦。”江彥眯起眼睛,打開手機裏的翻譯軟件,輸入一行字。很快,他舉起屏幕,對田中鍵說,“日語裏,‘馬桶沒水請去隔壁廁所’這句話的寫法和念法應該是這樣,トイレには水がありません,隣のトイレに行ってください。日文和中文相差甚大,按理說田中先生應該看不懂中文的,可為什麽你隻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句子的意思,直接去了隔壁廁所?除非你先冒冒失失地開了男廁所門,得知馬桶損壞,然後去了隔壁女廁所,可你沒有,隻看了一眼字條上的字,立馬根據指示行動了。”
田中鍵啞口無言,片刻後,匆忙地反駁:“我看到有字條,想到是什麽施工提示,所以才去了隔壁廁所。”
“是嗎?可隔壁廁所門上寫了女廁所的字樣與圖標,你單憑一張字條,怎麽知道應該去隔壁呢?假如你看不懂字條上的指示,正常人不是該先返回櫃台詢問男廁是否無法使用,再聽從服務員的指示進入女廁所嗎?”
田中鍵已經沒話說了,明明他才是更年長的人,此時卻被江彥一個年輕後生身上散發出的氣場壓得喘不過氣兒來。
江彥冷笑:“所以,你真的不會中文嗎?為什麽要隱瞞這件事兒呢?是因為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嗎?”
田中鍵手足無措,躲開江彥的目光,支支吾吾:“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有事兒得走了,再見。”
江彥望著他的背影,陷入了深思。如果田中鍵會幾句中文,這在語言專業不是大優勢嗎?精通各國語言的年輕教授,多麽搶手哇!
這明明是好事兒,為何他避之不及呢?
難不成,這其中有什麽貓膩?譬如……絕對不能讓人發現他會說中文!
嘖,有意思。江彥輕輕地笑了。
江彥查了一下有關田中鍵的事兒,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大概是一年前,發生過一起凶殺案,死者是三十多歲的華人,國際刑警,是意大利專門安插在本國的緝毒臥底,誰知道被人殺害了,警方連凶手是誰都沒個頭緒。有人爆料說前一天他曾看到死者跟一名戴口罩的男性一同坐火車,交談甚密。
記者問他有沒有聽到這兩個人的對話,目擊者搖頭表示,自己坐得太遠了,不清楚那些人都說了什麽,不過他的同事田中鍵正坐在那兩名男性背後的位置,想必他會知道些什麽。
記者又把目光轉向田中鍵,對方用流利的英語回答:“不好意思,我是個日本人,隻會說日語、英語還有意大利語,中文完全聽不懂的,所以他們講了什麽,我也不太清楚。”
案件就這樣膠著著,由於沒有其他的線索,凶手至今都沒被抓獲。
田中鍵在撒謊啊!他明明聽得懂也看得懂中文!
江彥微微眯起眼睛,難道田中鍵這麽極力隱藏自己認識中文一事,是因為怕被人報複?那天在火車上,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有趣,江彥總得想辦法激一激他,逼他露出馬腳。
這樣一來,他的把柄就落到了江彥手裏,江彥不就能問到關於另一個幸存者林漓的事情了?
江彥想了一會兒,給田中鍵的郵箱惡作劇似的發了一行漢字:“你聽到了嗎?”
酷暑炎夏,田中鍵拉開冰箱門拿了罐啤酒,拉開拉環,剛想享受一下,卻看到有郵箱信息。他百無聊賴地點開郵件,隻見上麵寫了一句話:“你聽到了嗎?”
啪嗒一聲,田中鍵手中的啤酒應聲落地,留下一攤淺黃色的**,像是血一樣,不斷擴散,緩緩地蔓延至他的腳底。
幾乎是一瞬間,田中鍵想到了一個場景。某個戴口罩的男人從火車的廁所走出來,與他擦肩而過,留下了一句:“你聽到了嗎?”
“口罩男”說的是中文,看田中鍵是亞洲人的麵孔,誤以為他是中國人。
田中鍵慌亂無措,粗粗地喘氣,回了一句:“なに?(日語:什麽?)”
現在日漫風靡全球,沒人聽不懂幾句簡單的日語。“口罩男”像是明白了什麽,壓低帽簷。雖看不清他的臉,可田中鍵知道他在笑:“沒什麽。”
田中鍵轉身就走,那個“口罩男”卻故意變換聲音,在後麵補充了一句:“如果說出去,殺了你哦。你的文件夾上寫著田中鍵的漢字吧?這是你的名字嗎?田中先生?我會去找你的。”
田中鍵心底驚駭,麵上卻不顯山露水,穩穩當當地走回了位置,裝作假寐的樣子閉上眼。可惜,手心腳心的濕熱汗液暴露了他的內心。那個“口罩男”可真是嚇人哪,究竟想做什麽呢?
或許隻是惡作劇吧?他以為田中鍵是日本人,聽不懂中文,所以才冒出了這樣一句嚇人的話。
那段古怪的插曲後,田中鍵看電視新聞,偶然得知警方在郊外發現一具華人屍體。那個死人的長相居然是之前在火車上坐在他的前座的男人!就是那個和“口罩男”交談親密的男人!警方所說的死者的死亡時間和田中鍵那日坐火車的時間段吻合。
肯定是“口罩男”殺了他呀!田中鍵心亂如麻,不斷地回憶起殺人犯之前的威脅。
旁邊的同事一臉興奮:“哇,他不就是我們看到的那個中國人嗎?我得給警察報信去!”
田中鍵急忙阻止:“這樣不太好吧?為什麽非得惹上命案?”
“這有什麽?我們總不能知情不報吧?我們可是看到他們在火車上的!”
“看到了又怎麽樣?在意大利坐freccia rossa(紅色箭頭火車)又不需要用身份證買票,就算你說了,警察也不知道他是誰吧?何況他還戴了口罩!”
同事聞言,驚訝地用手指指著他:“喲!你怎麽知道他旁邊的人戴口罩呢?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我不管,我可是要把這件事兒發到臉書上的,你別攔著我。”
“我又聽不懂中文,怎麽可能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你不是說你略懂中文嗎?”
“日語是我的母語,我隻是偶爾看得懂一點兒相近的漢字,聽是完全聽不懂的,讀音差別很大。”
“是嗎?也對哦,你是日語教授。”同事嘀咕了一句,“哎呀,想這麽多做什麽?我現在給警察打電話,你可要協助我哦!”
“知道了。”田中鍵無奈。
警方從他們的口中了解了“口罩男”的身高體形,還了解了一下火車的行程。由於看不見嫌疑人的臉,他們說的東西沒太大的參考價值。田中鍵和同事上了一篇花邊新聞的報道,之後的生活便恢複了風平浪靜。
這天晚上,田中鍵回家,發現郵箱裏有一封匿名郵件,上麵寫著中文:“我就在你旁邊。”下麵還附上了一張圖片,圖片裏麵是他家的定位以及對方所在的位置,兩者之間隻有兩百米!
有人監視他?田中鍵嚇了一跳,發瘋似的拉開窗簾,眺望遠處,可惜大街小巷空****的,沒發現任何可疑人物。原本他覺得夢幻美麗的夜景都在刹那之間變得陰森恐怖,這屋子之外蟄伏著太多的殺機與危險。
是不是有誰在陰暗處看著他呢?有無數雙眼睛,就在他的身後……
此時,屋內的郵件提示音再次響起。
田中鍵回去看新郵件,對方寫:“你果然看得懂啊!我算準了你到家的時間,這才決定給你發郵件。閱讀郵件不過三秒,你就出門觀察,根本連翻譯句子的時間都沒有。那天火車上的事兒,你果然聽到了吧?”
田中鍵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嚇得六神無主,半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很快,又有新的郵件發過來:“不過我看了你在報道上說的話,你是個乖孩子,我願意放你一馬。隻要你什麽都不說,我就不會對你下手。你要知道,人死之前瞳孔渙散的樣子可真美呀。你要看看圖片嗎?嘎嘎嘎,我可以給你發!”
田中鍵的手都在抖,他喝了好幾口咖啡,這才認命似的敲下一行中文:“我什麽都不會說的,除非我死了。我不會中文,隻會說日語,我是一個……日本人。”
這時,他思緒飄得好遠,想到了那天火車上的情形。
紅色箭頭火車的包間很高級,溫度偏低。田中鍵垂著頭昏昏欲睡。由於火車顛簸,他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實在睡不好。
恍惚間,他聽到前麵有兩個華人在用中文說話。他不由得勾起嘴角,在異國他鄉用母語說話的感覺真好哇,說什麽都可以,反正沒人能聽得懂。
把這兩個人區分為“短發男”和“口罩男”吧。
“口罩男”:“上次你給白菜的貨真的送到手了?”
“短發男”:“那可不?天哥要的,能不漂漂亮亮地辦好嗎?”
“可白菜說,那批貨被警察截住了。”
“這怎麽可能?我……我沒串通過警察!”
“你和我說有什麽用?有話到天哥麵前說呀!”
“行,我親自找他解釋去!我真的不是叛徒,你信我!”
他們是在說毒品嗎?意大利比較亂,警察已經花了大力氣監管,可還是有人在幹這些活兒,就為了通過販賣毒品牟取暴利。至於那個“天哥”,肯定是毒梟吧?
田中鍵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不承想這一眼正巧對上了“口罩男”的視線。對方眯起眼睛,一雙黑亮的眸子銳利得嚇人。
田中鍵慌亂低頭,心裏想:“口罩男”會不會覺得自己說的話被人聽到了,從而要對他下手呢?
這下糟了!他又不愛管這些閑事兒!
果不其然,等田中鍵上廁所的時候,“口罩男”也跟著過來,將他堵到了陰暗逼仄的車廂連接通道裏。
再後來的事情,就不用他提了吧?反正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所有人都知道了。
田中鍵發誓,絕對什麽都不會說出口的,否則他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