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請毫無負擔地利用我

江彥比許夜笙高,靠近她時,一束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更長。雨斜斜地下著,似成千上萬的鬆針,晃著虛虛的影,往江彥的肩上紮。

許夜笙忍不住踮腳,探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細聲細氣地說:“差點兒被淋濕了。”

江彥沒說話,側頭看了一眼被許夜笙撫過的位置,垂下了眼睫。兩人之前的針鋒相對似乎在這微乎其微的親昵動作間煙消雲散。

他沒來由地鬆了一口氣,將目光重新轉向許夜笙。他看她漂亮水靈的眼睛、圓潤發白的鼻尖以及鮮嫩欲滴的櫻桃唇。是他偏心嗎?他怎麽覺得許夜笙的一切都比尋常人好看,惹得他挪不開眼。

許夜笙察覺到這熾熱的目光,耳尖沒來由地發燙。她整個人仿佛被點著了,再也不懼怕夏夜的濕寒。

“你看我幹什麽?”她小聲地抱怨,語氣裏帶著不易察覺的嗔怪,是專門針對情人的。

“好看。”

“什麽?”

“沒什麽。”

許夜笙嘴上問“什麽”,可這次,風雨聲再大,她都聽清了。江彥誇她好看,沒有口是心非地擠對她。這一次,他坦誠地說她美。

那麽,從前她沒聽到的話語,也是一些誇讚她的話嗎?

非得背著人嘀咕,他怎麽這麽別扭呀?

許夜笙笑出聲,可還沒笑多久就看見了一名不速之客。頃刻間,她臉變得煞白,如見夜叉。

“怎麽了?”江彥循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許夜笙的正對麵還站著一個男人。

對方拄著手杖,撐著一把傘,麵容冷峻地望過來。

許夜笙強擠出一個笑容,生硬地打著招呼:“葉先生,這麽巧。”

葉昭陰沉的臉刹那間多雲轉晴,他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是挺巧的,正好撞見我的小姑娘和其他人私會。本來我聽團長說下了大雨,還特地推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兒來找你,哪知道一見麵就是這種狀況,著實掃興。”

這算是出軌被抓包嗎?許夜笙苦笑。可她又實在裝不出一副手足無措的辯解的樣子。

要是這時候解釋,葉昭必定會信她,畢竟她和江彥隻是說說話,沒做什麽親密的動作。

可她要是辯解了,江彥該多委屈呢?江彥已經委曲求全地藏在暗地裏了,她沒道理連個容身之所都不給他。

“他隻是我的普通朋……”許夜笙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想說的話似千萬把匕首,刺入她的喉嚨,鮮血淋漓。

說出的話全是令他痛的,她一點都不想開口。

江彥見狀,自嘲一笑。他往後退了一步,大大方方地說:“我不過是夜笙的普通朋友,這位先生不要誤會了。我想起還有點兒事兒,先走一步,兩位慢聊。”

他朝雨中走,心裏再苦也沒回頭。

直到進了停車場,江彥才將傘收起來,獨自站在夜裏淋雨。

這顆心明明早就千瘡百孔,為何被新刃刺入,還是會痛呢?後來,江彥終於明白了,隻要是許夜笙給的刀,每每都會給他添上一處新傷。而他,甘之如飴。

江彥抬頭,接受滂沱大雨,臉上濕了一片,不知是雨還是眼淚。

當晚,江彥就把貝拉的信息調出來,拜托朋友查到了她大學時期一同租過房的華人室友。貝拉當年的室友夏穎已經結婚了,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夏穎聽到江彥說起貝拉,話像是倒豆子一樣劈裏啪啦的,說都說不完。

江彥聽了一堆無用的話,直戳了當地問:“貝拉有個繼姐,我想知道她們倆的關係怎麽樣?”

夏穎:“你是說蘇依姐?她們的關係很好哇。”

江彥蹙起了眉頭:“你確定?”

夏穎點點頭,十分肯定地說:“真的很好!我記得大學有一次……”

那是一年盛夏,夏穎和貝拉找了幾個同學去意大利威尼斯度假,趕了早班車到了水城威尼斯,還沒來得及逛,一通電話阻止了貝拉的腳步。

貝拉愧疚地對夏穎說:“我姐剛給我打了電話,說她摔傷了,一個人待在急診室裏。她這樣也不能開車回家,坐車更不方便,我想回去照顧她。”

夏穎不滿:“可你都來旅遊了,就不能讓你的父母照顧一下蘇依姐嗎?”

“他們忙著工作呢,可能不會來。麻煩你和其他同學說一聲,賓館的費用我會付的,你們盡管記在我的賬上。”

“那好吧,你回去忙吧。不過我聽說她不是你的親姐吧?你和你姐的關係真好。”

貝拉笑了笑:“她是很溫柔的人哪,要不是她……好了不說了,我去查火車了。”

…………

夏穎想起了這些事兒,說給江彥聽:“怎麽說呢,我感覺蘇依姐好像給了貝拉很大的恩惠,付出了很多的樣子。不過不可否認,她們兩姐妹的關係是真的好,每天都會煲電話粥的。”

“你確定嗎?”江彥還是覺得哪裏怪異。

夏穎挑眉:“你是在懷疑我撒謊?我有什麽必要騙你?”

她有點兒不滿,上樓拿了一張相片下來,那是她和貝拉勾肩搭背的合照。照片裏,兩個年輕女孩笑靨如花。

她們是真正的好朋友,夏穎沒理由撒謊。

“我問你的這些事情,請你不要告訴貝拉。”

“為什麽?”

“我在調查一些事情。”

“調查?貝拉犯了什麽事兒嗎?”

江彥決定詐一詐夏穎,故作鎮定地說:“對,所以你不要通風報信,免得被人當作同夥。”

夏穎急忙把那張合照收回來,手足無措地說:“不會,我們就是普通室友,現在早就沒有聯係了。”

她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生怕自己的安穩生活受到影響,這就是人性。

江彥把這些信息記在本子上,陷入了沉思。

假如貝拉和蘇依的關係很好,那麽貝拉為什麽要搶蘇依的未婚夫呢?還有蘇依的車禍,真的是個意外嗎?

江彥查到蘇依受傷後待過的醫院,對於十多年前發生的事情,護士並不是很有印象。直到江彥給護士長看了一張貝拉的照片,對方如夢初醒,輕輕地啊了一聲。

“你有印象?”江彥狐疑地問。

護士長苦惱地說:“印象不是特別深,真要我說兩句,我還是能說上來的。”

“你如果記得什麽,一定要事無巨細地全都告訴我。”

“你剛才說,這個女孩的姐姐在醫院裏待過對吧?她姐是出了車禍的那個?”

“對,怎麽了?”

護士長左右觀望半天,拉了江彥竊竊私語:“那姑娘的車禍沒那麽簡單。警方調了監控錄像,想看看那段山路是不是有其他的車故意和她的車碰撞,後來發現沒有這回事兒,是她自己往山下開的,然後車落在了山崖底下的某個窪地裏。她的車頭被撞歪了,可車內的安全氣囊有用啊,特別是她的駕駛座那裏還墊了個肩枕,正好保護了脊椎。她人沒事兒,腦顱拍片顯示她沒受特別大的傷,心率明明也正常,按理說早該醒了,可遲遲不睜眼,我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沒過幾天,那個照片上的女孩就把這姑娘帶走了,辦了轉院手續,好像是要換個醫院看看。”

江彥抿緊了唇:“你是說,她姐沒受重傷,可遲遲醒不來?這個姑娘不顧她姐的安危,執意要轉院?”

“對,就是這樣。”

江彥心裏犯嘀咕,這些事兒怎麽這麽怪呢?

車禍是蘇依自導自演的?可她真是想這麽做的話,保護措施又怎麽會這樣齊全呢?明明沒有受重傷,人卻一直醒不來。蘇依是真的出了事情,還是不想醒呢?貝拉將蘇依帶離醫院,是不是怕露出馬腳?

這對姐妹的故事,可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那夜,葉昭撐著傘走得很快,全然沒顧及身後亦步亦趨的許夜笙。

她踩著高跟鞋,水窪裏濺起的水直擊她的小腿,她費了老大的勁兒才跟上他。她的後脊淋了雨,涼絲絲的,寒意滲入脊骨內部,渾身都仿佛被凍成了冰塊。葉昭一點兒都不紳士,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

可葉昭又不是江彥,許夜笙有什麽資格說葉昭?

許夜笙想了想,以她的壞脾氣,也就隻能欺負欺負江彥了。

許夜笙抿了抿唇,噙笑,可想到震怒的葉昭,心裏又惶惶不可終日。

“葉先生。”她小聲地喚,聲音如出穀黃鶯,清脆婉約。

葉昭恍若未聞,將步伐邁得更大了。

許夜笙垂頭喪氣,隻能懨懨地跟上:“葉先生,你走得太快了。”

葉昭還是不答話,許夜笙的話語仿佛被連綿的雨幕遮蔽,擋入了另外一個世界。葉昭待在由連綿的陰雨組成的玻璃罩內,對她不聞不問,置若罔聞。

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許夜笙咬了咬唇,喊他:“葉先生,我都被淋濕了!”

她似嗔似怨、似嬌似怒,惹得葉昭回首,似笑非笑地說:“淋濕了最好,狼狽一些,省得你出去勾三搭四。”

“我沒有……”

“我可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許小姐,我警告過你的,你貼了我的標簽,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都是我的了。我的物件,可不許旁人覬覦。”

“他是我的高中同學,”許夜笙垂眸,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也是我的初戀。我和他已經斷了,今天隻是故人相遇,所以談了幾句。”

“隻是初戀?我這個人不是那麽封建的,每個人都有過去,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還以為他是你的金主呢,啊不,應該說你腳踏兩條船,想在我這裏和他那裏兩邊都占盡好處。”

“怎麽可能呢?我才不是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許夜笙故作誇張地說。她長噓一口氣,還好,葉昭還願意和她耍花腔,那說明他沒有真正地生氣。

葉昭果然停下了腳步,將傘撐到許夜笙的頭頂,雨傘像是一個黑色的罩子,將她籠得嚴嚴實實,一根頭發絲都不留給雨水。

葉昭離她那麽近,連他的鼻息也近在咫尺。許夜笙有點兒恍惚,也有些害怕。

可她怎麽能害怕葉昭呢?她還在扮演一個處心積慮地接近葉昭的女人。

“既然不是,那就好好地對外說明我們的關係吧。”不知葉昭在打著什麽算盤,他粗糲的手指突然撫上許夜笙的臉頰,曖昧地低語,“明天晚上,我有一個晚宴要參加,來的人都是些生意上往來的朋友。你作為我的女伴,跟我參加宴會。”

他說的是陳述句,他逼許夜笙答應,並不考慮她的心情。

許夜笙震驚不已,連聲拒絕:“可葉先生明明有……我們這樣公之於眾會不會不太好?”

“已經有什麽?”葉昭的目光變冷,嗓音清冽。

“有……”他已經有太太了。這句話,許夜笙怎麽都說不出口,如果說出來了,豈不是承認自己是插足別人婚姻的第三者?她不想當這樣下賤的人。

葉昭恍然大悟:“哦,你是說太太?我前些年和她離婚了,你不知道嗎?”

“離婚?”

葉昭噙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對呀,所以我現在是單身,許小姐可以放心大膽地追我了。”

他說得俏皮可愛,衣冠楚楚的外表之下,他還有這樣天真的一麵。

可許夜笙知道,不能放鬆警惕。葉昭越是多麵,越是危險。她永遠都不知道葉昭戴的哪一張麵具是用來哄騙世人的。

她真的要陪葉昭去參加晚宴嗎?那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葉昭的女人了?甚至是江彥……

許夜笙如夢初醒,等等,葉昭難道是在宣示所有權?他看出了她和江彥之間的情愫,所以打算將她當作一件玩具玩弄嗎?葉昭猶如惡鬼,想看江彥痛苦,想給江彥一個教訓,也想真真正正地獨占許夜笙。

這條路是她選的,她再難受又怎樣,隻能硬著頭皮迎難而上了。

深夜,許夜笙主動給江彥打了電話。

她張了張嘴,話似千斤重,堵在她幹澀的喉嚨裏。

“你淋雨了嗎?”她對他客套地寒暄。

“一點點。”江彥說話帶著鼻音。他剛喝過薑湯,頭有點兒疼。

“今晚的事兒——”

江彥打斷她:“我知道,是逢場作戲。”

“你知道就好。”許夜笙莫名地鬆了一口氣,又補充,“我明天晚上要以葉昭的女伴的身份,陪他出席晚宴。”

“這樣啊。”江彥悵然。

他要掛電話,許夜笙急忙阻止:“你……你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祝你……玩得開心?”

“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許夜笙難以啟齒:“我知道,這很卑鄙。”

“嗯?”

“你還會等我嗎?就像高考那次一樣,你會等我考完了,再來見我嗎?”

江彥恍然,想了很多,靜默了很久。

大約五分鍾後,他開口:“我也不知道……高考那次,你明明答應我了,我卻沒等到你。這次你也這樣和我承諾,可事情辦完以後,我真的能等到你嗎?”

之前的事兒是許夜笙做錯了。

她不管不顧地拋下少年時期的江彥,像一陣吹過炎炎夏日的風,將他全部的青春美好都卷走了。

她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騙了江彥一次,還想要他的承諾。

可江彥被騙一次後就學乖了,憑什麽還落入圈套呢?隻因為她是許夜笙嗎?

江彥擰了擰眉心,說:“我可以等你,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兒。”

“什麽事兒?”

“不要被他碰了,你的身心都是我的。”江彥占有欲極強,生怕許夜笙在涉險的情況下身心淪陷。

許夜笙明白了,江彥是不想她被葉昭碰到。可之後越來越親密的接觸,她不放下重餌,真的能釣到大魚嗎?可她變成誘餌了,就得失去江彥了。

“我盡量。”許夜笙不敢承諾。

江彥苦笑:“你都這樣說了,還來問我做什麽呢?”

“我……”許夜笙結結巴巴。

“你呀,是真的沒有良心。”江彥掛斷電話,直接關了機。

許夜笙這一邊靜悄悄的。她坐在床邊,不知在想些什麽。她原以為,自己說什麽,江彥都會說好,可她還是太過自信了,江彥也是有底線有脾氣的人,不能隻有他一直讓步,她也得做出取舍。

她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身心失守與否,且看天意。

意大利每個城市的市中心幾乎有教堂,廣場的周圍繞著一圈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牆外沒粉刷,殘破的磚頭隱約可見,帶著點兒古樸與灰暗感。夏日的藤蔓瘋狂地生長,幾乎無孔不入,填滿那些殘缺的破瓦的縫隙,編織成一張綠網,贈行人半日的陰涼。

江彥漫步於巷弄中,沒來由地想到了一句話:“我們都是穿梭在珊瑚中的熱帶魚,帶著異於常人的色彩,被天地的魚缸束縛。所有故事與秘密都將被塵封,束之高閣,無人在意。”

江彥從貝拉的室友那裏打聽到了蘇依就讀過的大學,根據年齡排查了一下,在網上翻到了和蘇依同一屆的畢業生的名字。意大利的大學生幾乎不住宿,同專業的學生就百來個人,平時上課不說話,下課也不聯係,或許本科三年過去,他們連同桌叫什麽名字都記不清。

江彥要從這些人入手問蘇依的事情挺困難的。江彥感到頭疼了,再翻幾頁名單,找到了幾個華人的名字。出門在外,看見華人總是會覺得親近一點,國人骨子裏就是群居動物。

他把這些人的名字還有大學的專業放在穀歌上一搜,找到好些就職信息。江彥挑了一名女性,對方已經是一名教師,江彥給她打電話:“你好,ye老師,那個ye字是‘口十’葉嗎?”

聽到來電者是華人,對方也嚇了一跳,語氣親切起來:“是的,請問你是哪個學生的家長?我的班上好像沒有中國小孩,3B班有,你是不是打錯了?”

江彥客套地說:“沒打錯,我未婚,不是來找小孩的。”

他說的話雖然離譜,可語氣彬彬有禮,葉老師也沒往壞處想。她撲哧一笑,說:“您不是來找小孩的,倒像是來找碴兒的。”

“也不是。”江彥斂去眸中的三分笑意,語氣肅然,“我想問你一下,你記得大學同學蘇依嗎?”

“蘇依呀?記得!以前我還和她合租過,不過大學畢業後我們就沒什麽聯係了。”

“你還記得一些關於她的事兒嗎?”

“你想知道哪些?那個,我方便問問,你問起她的事情是要做什麽嗎?”

“你放心,我不是壞人,就當是例行調查吧。我想了解一些蘇依和她的妹妹貝拉的事情。她們的關係怎麽樣?”江彥故意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警察。

葉老師聞弦歌而知雅意:“她們關係很好,瞧上去和親姐妹沒什麽兩樣。不過……”

“不過什麽?”

“這話我對誰都沒說過,就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我現在和你說說,你別太在意,聽過就算了。”

江彥來了興趣,問:“究竟是什麽事兒?”

“我覺得蘇依似乎不太喜歡貝拉。”

“嗯?可我聽到的版本都是她們兩個感情非常好,猶如親姐妹。”

“我記得有一次,貝拉給蘇依打電話,蘇依看了一眼手機,臉色蒼白,把手機蓋上了,不肯接電話。等過了半小時,她又若無其事地給貝拉回電話,說之前沒聽到電話鈴聲,所以回複得不及時。蘇依在撒謊,明明就是故意不想接。這事兒之後,蘇依就出了車禍。我那時候想去探望她,還是貝拉接的電話,說蘇依昏迷不醒,不接受探望。我問醫院的地址,對方也推托說事情多,等蘇依醒了再說吧。再後來,蘇依的手機停機了,蘇依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我和她失去了聯係。”

江彥聽得心頭一跳,說:“你的意思是,你曾經找過她,可是她杳無音信了?”

“對,我和蘇依是很好的朋友。”

“還有其他的嗎?”

“有。”

江彥挑眉:“哦?”

他這次的收獲頗豐啊。

“貝拉接我的電話的時候,人在鬧市區,我隱約地聽到她那裏喧嘩的背景音裏有路人聊天的聲音,他們說起本地的建築,講到了Cesano Boscone(切薩諾博斯科內)。我留心記下了這兩個單詞,一搜發現是地名,是一個近米蘭的小鎮,我覺得貝拉和蘇依應該就在那裏。那時候我覺得不對勁,但細想又覺得是自己太神經質了,蘇依受傷,妹妹貝拉來照顧一下是理所應當的,我要是這樣心急火燎地趕過去,沒準兒會被當成神經病,實在丟不起這個臉。”

“好的,我明白了,謝謝你。”

江彥在手機的備忘錄裏記下這個地方,決定明天一早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有關蘇依的消息。

今晚,他想先去許夜笙所說的慈善晚會看看。不知是他想見許夜笙,還是善妒情緒作祟。

他在嫉妒葉昭嗎?

江彥走進一家高級西服的私人定製店,心不在焉地告訴老板他想要的款式與西褲的主色調。

江彥說完,老板給他準備了一身合適的西服,已幹洗過,可隨時上身,隻是價格略高。江彥付完賬,在更衣室裏換西裝。

他輕輕地閉上眼,微抬下頜,待喉結滾動,江彥抬手,從脖頸中心將襯衫紐扣一一解開。失去了聖潔的白袍遮蔽的軀體露出麥色的腹肌,肌肉結實,色澤性感。

什麽時候,江彥也能像葉昭一樣,和許夜笙親密無間地相處呢?

五年後,還是十年後?抑或這是他這輩子都無法觸及的美夢?

究竟何時他才能說出這些被掩埋於心口的心事呢?

江彥垂眸,雙手一攏,將炙熱的身體盡數遮在薄如蟬翼的襯衫之下,不露分毫。

夜裏的慈善晚會很盛大,江彥來得遲,許夜笙早就隨著葉昭入場了。

她盤了發,鬢邊散下的幾縷發絲被燙成精致的小卷,耳垂嵌的兩顆香檳綠的寶石,在濃密的黑發間顯得格外耀眼奪目。許夜笙一手挎著口金包,另一手挽住葉昭,纖長的指尖搭攏於微凸的山丘之上,胸前被淺藍色的紗質長裙遮蓋,裙擺分叉,開至腿根,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從深淵中探頭的人魚,不顧危險,一心上岸,踏著刀刃,朝喧嘩的人間煙火行去。

好事者上前來寒暄,問葉昭:“這位漂亮的女郎是?”

葉昭曖昧地看了許夜笙一眼,促狹地說:“我的心上人。”

對方哈哈大笑:“上次你帶別的姑娘來宴會時也是這樣說的。”

葉昭沒反駁,但笑不語。

許夜笙鬆了一口氣,幸虧她不是葉昭唯一的女人。她可不想當葉昭的特例,也不想被魔王纏身。

“和他們打一聲招呼。”葉昭溫柔地鼓勵她,用手強硬地推她上前。

許夜笙踩著細細的鞋跟,小心翼翼地上前,動人地微笑,像個任人擺布的玩具一般說:“幾位先生好,我叫許夜笙,是葉先生的女伴。”

其他人笑吟吟地接話:“許小姐真是漂亮,葉先生有眼光。女士優先,許小姐來選喝起泡酒還是紅酒吧?”

葉昭端了紅酒給她:“還是喝這個好,對女孩的身體有好處。”

許夜笙文靜地笑著抿了一口酒,看著葉昭與其他人談話。她的乖巧識趣很快吸引了晚會上不同的客人的注意,大家打量著她,眼裏流露出露骨的豔羨與曖昧,周圍偶爾響起幾聲竊竊私語,幾不可聞。

這些人無非就是羨慕與嫉妒,這個荒誕的人間。

人隻要有了葉昭那般高的社會地位,美酒美人就會前赴後繼地過來吧?這才是人生贏家,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包括女人的心。

許夜笙百無聊賴,既要裝溫婉可人時不時配合地點頭,又要裝聾作啞遮住口耳不聽不聞。她實在為難,索性把目光放空,望向別的地方。她原本正清點兩層的鏤空茶點架上有多少意大利特製的甜點zuppa inglese(英式甜羹),可數著數著,突然和路人的視線交會了。

那路人居然是江彥?!

許夜笙吃了一驚,拘謹了許多。

江彥平淡地望著她,仿佛不認識她一般。他繃緊了下頜,一副倨傲的模樣,又變回了從前疏離而清冷的少年。

她的男孩終於要離她而去了嗎?她失落之餘,不免慶幸。一直不都是她在耽誤他嗎?如此甚好。

許夜笙想了想,抬頭,大方得體地朝他微笑。

江彥一怔,一顆心仿佛被成千上萬的貓兒抓撓,瘙癢不止。她是否知道自己有多麽嫵媚動人,笑如毒藥?

葉昭聽多了奉承,此時也有點兒不耐煩,正要為自己找點兒樂子,卻循著許夜笙的目光發現了江彥。

葉昭湊近許夜笙的耳朵,冷意十足地說:“你這朋友還真是黏人,非要和你糾纏不清。”

“可能隻是巧合吧!”許夜笙不動聲色地回答。

“真的嗎?”

“真的。”

許夜笙想起了冷淡的江彥,深吸一口氣。她是不是該把這樣亂七八糟的關係做個了斷呢?

思忖間,她終於雲淡風輕地說出了這句話:“他不過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

隨著風聲,這句輕描淡寫的話也落入了江彥的耳朵。

江彥的心髒,很疼。

江彥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這個會場的。他是孑然一身的人間客,披星戴月,踩著重重的泥濘,涉足沼澤。他走一步,陷一步,最終被腐草淤泥掩蓋口鼻,不聽不聞。

他的五感不受控製,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他沒有力氣,更提不起勇氣,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許夜笙求證。

他這樣一想,許夜笙確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勝利者,從未許諾過江彥什麽,卻引他心甘情願地為她賣命。

背叛本就是注定的事情,這世間哪有對錯與黑白。所有因果,也隻是源自人的一己私欲。

江彥回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果酒。廚房裏亮著暖色小燈,他在燈下切了一片酸溜溜的檸檬,放入酒杯裏調味。

他正猶豫是一口悶還是輕啜,安妮就打來了電話:“江先生,晚上好。”

江彥沒有寒暄的興致,直戳了當地問:“有事兒?”

“語氣這麽冷淡,你是遇到什麽事兒了?”

“與你無關。”

“嘖,無非情愛吧?和女朋友吵架了?”

江彥心火上湧,語氣裏帶了點兒不耐煩:“要是沒事兒,我就掛了。”

“有事兒!最近你不是讓我跟蹤貝拉嗎?我發現一個好玩的事情。”

“什麽?”

“她每周都會去外地,我心裏奇怪,所以在她的車尾貼了信號器。你猜猜,我發現了什麽?”

“什麽?”

“她每周都會去一個靠近米蘭的小鎮!”

江彥聽得心頭一震,緊抿著唇,嚴肅地問:“是不是Cesano Boscone?”

“哎?你怎麽知道?”

江彥感到心亂如麻,無數的線索在他的心裏打著轉。葉老師說貝拉和蘇依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就是Cesano Boscone,醫院的人也說,蘇依昏迷後被貝拉強行轉了醫院,應該是送到那裏去了。可十多年前待過的地方,貝拉每周都過去,究竟是為什麽?她是去拜訪誰嗎?

這其中是否有什麽秘密?

一股酥麻感穿過他的四肢百骸,刺激江彥的神經。他皺眉,忽覺口幹舌燥:“你知道她去了這個小鎮的什麽地方嗎?她具體去了哪戶人家,你清楚嗎?”

“我記錄了她的落腳點,你要是感興趣,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

“行,就明天吧。”

“那明早八點,你來我家集合。”

一整晚,江彥都沒給許夜笙打電話。他刻意不聯係她,許夜笙也沒問。兩個人心照不宣,彼此隔了一段距離,暫時不想來往。

江彥躺在**輾轉反側,一如從前。高中的時候,他知道第二天要跟許夜笙一起出門買試卷,僅僅是這樣一樁小事兒,都能害得他整夜睡不著,讓他像孩子一樣期待隔天出門。翌日,他明明困得要死,卻自尊心作祟,強裝精神百倍的樣子,生怕被許夜笙瞧出異樣。江彥怕她知道他因思念她而夜不能寐,又怕她不知道她在他的心目中是多麽特別的存在。

少年總是魯莽與幼稚的代表,說好聽點兒,是青春期飽含熱血的男兒;說難聽點兒,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一腔孤勇向前衝。

曙光來臨,屋內通亮的那一刻,江彥醒了。他穿好衣服,隨意吃了點兒牛角包,開車去安妮家。

女人化妝麻煩,安妮姍姍來遲,讓江彥多等了二十分鍾。

上了車,安妮在導航裏輸入地址,問他:“這兩天,你都查了什麽?”

江彥簡略地說了一下貝拉的大學室友以及葉老師的事情,反問:“你呢?”

安妮狐黠一笑:“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哦?”

“蘇依失蹤了。”

“嗯?”

“我特地讓人拜托意大利的地方政府機關查蘇依的residenza(登記的住址),可是數據顯示,完全沒有符合我給的年齡與姓名信息的華人。你要知道,人們在意大利租房居住,都要在當地的城鎮機關登記居住信息,這樣才好郵寄各方麵的信件,而且更換居留卡也需要登記住房信息。除非她在華人那裏工作,不去城鎮機關報備住址,隻暫住在其他人的家裏。可就算是這樣,居留更換也需要residenza的證明。然後我拜托人多嘴問了一句,得知蘇依從十幾年前就沒更換過居留,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江彥若有所思地說:“在意大利的華僑最看重居留許可,要是沒有換出有效的居留許可證件,就無法在意大利工作生活,相當於偷渡客,甚至無法回國。”

“沒錯,所以誰會拋棄這些東西呢?她又不是死了。”

蘇依死了?

江彥和安妮麵麵相覷,一下子啞口無言。似被冬日裏最冷冽刺骨的風拂過,兩人如墜冰窖。

這一路,他們再沒多的話。

等到了目的地,江彥繞著那棟郊外的獨立小屋子打量。這棟房子戒備森嚴,門窗都被安上了防盜欄,人根本出不去。

安妮與江彥交換了一個眼神,問他:“你打算怎麽辦?”

江彥望著這棟獨立式的小別墅,瞳孔微縮。他一聲不吭,回車裏找了工具,幾下翻牆入內,撬著大門上的鐵鏈。

安妮壓低聲音喊他:“你瘋了嗎?!這是私闖民宅!在意大利判刑很重的!”

江彥冷峻地說:“我沒瘋!你看一下門外擺放的生活垃圾,說明這屋子裏有人!”

安妮意識到了什麽,深吸一口氣,幫著他鑿門。

幸好這裏足夠偏僻,再大的響動都驚擾不了路人。當初貝拉選擇這個地方,是不是也出於這個原因呢?

這棟小別墅裏,究竟有什麽秘密?

吱呀一聲,門終於開了。由於屋子多年沒通風,一股陰濕的灰塵味撲麵而來。

安妮捂住口鼻,膽怯地說:“我在這裏把風,你進去看看?”

女人膽小,不敢過來看實屬正常。

江彥沒勉強她,點了點頭,打開手機的手電筒,一路往屋內照去。兩層樓一共六個房間,全是空的,屋內也沒有人住的跡象。他想起樓下還有一層地下室,於是換了個方向,朝底下走。

台階處沒燈,被手電筒的光照過的地方都浮著上下飛舞的灰塵。

江彥說不怕,倒也不是。每往下走一步,他就更接近秘密本身。

他會看到什麽呢?就在這扇門的後麵,被一個又一個牢籠關住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呢?

它是怪物嗎?還是醜陋又扭曲的人性?

江彥閉上眼,將手裏的斧頭砸向門鎖,沉悶的響動一聲又一聲,直擊心髒。

他的呼吸都有些不暢,直到這扇門被打開了,他看到了這催人作嘔的一幕:床中央坐著一名蓬頭垢麵的女人,她垂著頭,糾纏在一起的長發蓋住了臉,顯得陰森恐怖。她的腳上拴著一條堅固的鎖鏈,阻止她靠近門。床左側是個小隔間,有馬桶以及水源,擺滿了數不盡的生活垃圾以及壓縮餅幹等簡單的食物。

如果江彥沒猜錯,她應該就是蘇依吧?

他想,這個故事應該是這樣的。貝拉有心霸占蘇依的未婚夫,製造車禍的假象。然而蘇依早有察覺,在貝拉下手的時候,刻意往山崖低處摔下,撿回一條命。蘇依為什麽非要製造一場車禍呢?蘇依想必是被下了藥,或者車內引擎壞了,與其讓自己昏迷,或是讓車不受控製,還不如趁著自己清醒的時刻,選一個能死裏逃生的位置,製造一場人為的車禍。

可蘇依醒來的時候完全可以說出這些事兒,告訴世人,貝拉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女,是個殺人犯。蘇依為什麽不說呢?

她肯定有不能說的原因。

那麽就當作蘇依被貝拉蠱惑或拿秘密要挾,不敢說出真相。當貝拉把蘇依騙出醫院,帶到Cesano Boscone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了。

蘇依做夢也沒想到,貝拉這個女人會瘋狂到把她囚禁在這裏,讓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永遠地閉嘴。

貝拉為什麽不殺了蘇依呢?

因為死人太難處理了,貝拉不覺得自己能逃得過警察的勘查,倒不如像現在這樣,“仁慈”地圈養蘇依。

江彥眯起眼睛,低聲地喚**的女人:“你是蘇依嗎?”

女人像是不會說話了,捂住嘴,突然瘋狂地嘔吐起來。脫離人類社會太久了,她的喉嚨深處發出野獸一樣的號叫。

江彥這才看清楚她的臉,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隻是蒼老了無數倍,像個怪物。

他垂眸不語,拿斧頭砍斷了蘇依腳上的鏈條,放她自由。

被關得久了,蘇依不敢離開這裏,懼怕地蜷縮身體,待在角落。

江彥沒有催她,隻是靜靜地等著。他給安妮打了個電話,想讓安妮下來安撫蘇依。同為女人,安妮肯定有辦法的。

而現在,他要出去透透氣了。在這樣肮髒罪惡的人間,他肯定會溺亡的。

江彥在和安妮錯身而過的那一瞬間提醒她:“如果要帶她出來透透氣,記得給她戴上墨鏡,她太久沒見自然光,很可能被灼傷眼睛。”

安妮呆滯一秒,似乎沒料到江彥如此細心。她點了點頭,從包裏摸出墨鏡,下了樓梯。

這就是人被牢籠鎖住的樣子嗎?多年不見天日,再俏麗的孔雀都會褪去華麗的外表,變成一攤雜毛。

沒來由地,他想到了許夜笙。她在葉昭的擺布下,有朝一日也會變成這個鬼樣子嗎?這是江彥不想看到的。

江彥憋了好久的氣在殘酷的人間事麵前盡數消弭。

他手指顫抖,給許夜笙打了個電話:“還在排練嗎?”

那頭,許夜笙歪著臉夾住手機,兩手忙不迭地給小腿鬆綁。她將層疊纏繞在腿腹上的絲帶卸下,漫不經心地說:“嗯,剛排練完。”

“那是個什麽樣的故事?”江彥隻是想多聽她說說話,找回一點兒歸屬感。

“是新的芭蕾舞劇《九尾狐》。每逢血月,九尾妖狐都會在海上亂舞,引起潮汐,吸引過往的漁民。九尾狐做出這樣的舉動並非要作亂害人,而是想平息風暴,庇佑漁船。涉世未深的小九尾狐愛上了夜裏在海邊吹笛的漁民,與他相識相知。他們的戀情被其他人發現,於是漁村的人決定抓住妖狐,獻給貴族,換取金錢。漁民們早就厭倦了乏累枯燥的海邊生活,一心想要脫離這樣的苦日子。他們捏造妖狐作亂的故事,毀掉九尾狐的神格,給她扣上莫須有的妖孽罪名,並在她麵前親手將她深愛的男人殺死。那個男人是唯一反抗漁民賣神求榮的人。”

江彥聽得入神,問她:“後來呢?”

“後來,九尾狐崩潰黑化,引發潮汐,洶湧的海嘯吞沒了整個村莊,所有人都死了。她又撈了一條海魚,將她心愛的漁夫的魂魄嫁接到這條大魚的身上。漁夫重獲新生,變成了半人半魚的怪物,和九尾狐永遠地生活在了海中。”

“倒是個幸福的結局。”

“也不算幸福吧,漁夫可是變成了妖怪,今後脫離原本生活過的世界,再也無法回去了。”

“能和最喜歡的人在一起,變成妖怪又怎樣?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很知足。”

許夜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問他:“你怎麽突然想到給我打電話了?”

江彥說:“我找到蘇依了。”

“蘇依?”

“貝拉的姐姐……她被貝拉囚禁在一棟偏僻的小別墅裏。”

許夜笙驚呼出聲,捂住了口鼻:“怎麽會這樣?為什麽?”

江彥苦笑:“我也想知道是為什麽,當務之急是查明真相,隻能先把人救出來了。”

“要把她帶去醫院嗎?”

“她沒有有效證件,帶去醫院會比較麻煩。我先帶她回家,等問出了前因後果,直接把她交給警方吧。”

“這樣最好,這已經不是我們可以處理的事情了。”

“交易?”

江彥淡淡地說:“你忘了嗎?我們得知道八音盒鬼魂殺人案中其餘的幸存者的信息。”

“是呢!”許夜笙如夢初醒,“你這樣貿然地去對付貝拉,會不會有不好的後果?貝拉可是連姐姐都敢囚禁的罪犯,難免有什麽肮髒的手段!”

“放心,我有自保的能力。”江彥頓了頓,嗓音溫和,“倒是你,小心一點兒葉昭,不要太相信他。”

許夜笙輕輕地笑起來:“你放心好了,我可不是那種能輕易地被紙醉金迷的上流社會吸引的女人。”

“是嗎?這樣最好。”江彥沒來由地鬆了一口氣,半開玩笑地說,“好了,我得為未來的太太做事去了。”

“什麽?”這次許夜笙聽清楚了,心髒撲通撲通地亂跳。

“沒什麽。”他欲蓋彌彰,搶先掛斷了電話。

許夜笙將手機放在一邊,整個人還是渾渾噩噩的。

他說的那句“未來的太太”是什麽意思?在他的心目中,她算是未來的太太嗎?他們不是說好了分道揚鑣,他怎麽還跟她耗上了?江彥這個人還真是厚臉皮,她怎樣都趕不走呢!

夜裏,許夜笙睡不著,睜著眼,迷迷瞪瞪地聽著窗外的風聲。

幸好她拉下了木窗簾,否則那風一準兒把玻璃窗砸爛。

睡不著的時候,人就容易胡思亂想,她一會兒想到冷淡的江彥,一會兒想到從前高中時候的事兒。

江彥怕陳阿姨不同意他倆早戀,也會搞一些見不得人的小手段。

他總和人開玩笑,說要是大學談戀愛,一定得找許夜笙這樣的,乖巧溫婉,從來不抄他的作業。

一來二去,大家心照不宣,都調侃許夜笙和江彥是“官配”,許夜笙是江彥未來的女朋友。

江彥隻笑笑,從來不反駁。

記得一次籃球比賽,江彥他們班約來了七班。第一輪對抗賽,他們兩個班得先分個高下,贏的班級晉級,和其他勝利的球隊比賽。

高中球賽開始前的半個月,各個班級的同學會私下遞戰書,先將對方約出來比一場,了解一下彼此的實力。

那天下午,江彥和其他隊員約出了七班隊員,來圍觀的同班同學不少,整個籃球場熱火朝天,還引來了不少學弟學妹。

由於這是學生課後私自組織的活動,並未有老師在場,大家都很放鬆。

七班的人開場熱,主力隊員孟浩很囂張地說:“我初中就是校籃球隊的前鋒,練了好些年了。今天不用看,也是我們贏。同學都在場,光比賽也沒意思,我們不如來個賭注吧?”

平日裏他們都被繁忙的學業壓到喘不過氣來,乍一聽這話,都很感興趣,叫囂:“什麽賭注,快說呀!”

孟浩指了指觀眾席,說:“你們班最好看的女生是那個許夜笙吧?今天要是我們贏了,就讓她在籃球賽的當天來我們班的啦啦隊裏,給我助威。”

她呆愣了一秒,下意識地朝江彥望去。

少年倨傲地微抬下頜,哼了一聲,無聲地說:“拈花惹草。”

她才沒有呢!許夜笙很不服氣。

其他人竊竊私語,怎麽都沒想到孟浩能玩這一出。難不成孟浩看上許夜笙了?也是,許夜笙雖然是插班生,可成績好,一直都是全年級前十名,長得又漂亮,被其他班的同學盯上也沒什麽奇怪的。

許夜笙還沒來得及開口,江彥就反擊了:“這個賭注恐怕不行。”

“怎麽不行了?”孟浩問。

“她是我未來女朋友的模板,你總不能當著我的麵追求我未來的女朋友吧?我也沒打算讓自己戴綠帽子。”江彥摸了摸鼻子,雲淡風輕地說。話雖如此,可他的耳尖通紅一片。

神經粗的男生以為江彥是在維護自己班的同學,生性敏感的女生卻早就開始起哄,不住地拍許夜笙肩膀,擠眉弄眼。

許夜笙也幹幹地笑,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她想,江彥隻是為了幫她解圍吧?

畢竟她去七班的啦啦隊幫外人助威,也蠻尷尬的。

孟浩挑眉,手上已經開始拍籃球了:“還有情敵呀?好哇,要不我們以球會友,分個勝負?要是你贏了,我就取消這個賭局;要是我贏了,賭局繼續,你看怎麽樣?快點兒說,你別是不敢吧?”

少年的血最熱,江彥哪有拒絕的道理。

江彥一提白色短袖的衣襟,擦了把臉,接下戰書:“好哇,我奉陪到底。”

這是孟浩和江彥的solo(單獨)賽,誰先突破防守進五個球誰就獲勝。大家不由得為江彥捏了一把汗,畢竟他是班裏出了名的學霸,每次體育課都缺席,捧著試卷刷題目。學習好的人,一般體育差,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

哪知江彥的身板看起來高高瘦瘦的,運球動作卻一點兒都不生澀。他遊刃有餘地奪球、投籃,很快就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以5∶2的比分結束了這場個人戰。

全場嘩然,很快響起了掌聲。

“江哥厲害!”

“天哪!真的帥!”

“沒看出來呀!江課代表也有今天!”

孟浩很尷尬,麵子上掛不住,先行離場了。一方隊員沒湊齊,這次提前約的比賽自然是不歡而散。

許夜笙被同學們推搡著,上前和江彥道謝:“謝謝你。”

江彥擦了把汗,酷酷地回:“不用,我不是為了你,隻是七班當著我們的麵這樣欺負女同學,我看不過眼罷了。”

“嗯。”許夜笙覺得胸口燒灼,快要透不過氣兒來了。她舔了舔下唇,還是補充了一句:“過幾天的比賽加油呀……你、你很厲害。”

“哦。”江彥別開眼,故作雲淡風輕,實則脖頸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