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切都是為了桑連
對於桑連的事情,許夜笙也是有諸多困惑的。她不明白,失去父親這個累贅的桑連為什麽要尋死呢?
明明葉昭已經沒有了她的把柄,無法再纏上她……許夜笙如夢初醒。桑連之所以在得到“芭蕾女王”的獎項後死了,是因為她又感到了絕望。
即使犧牲了父親也不足以填補她內心的空洞,葉昭就像颶風,要將她連根拔起!
所以是……葉昭再次纏上她了嗎?
接下來,男人講的故事將告訴許夜笙所有的真相。
男人名叫謝從山,他認識桑連是個偶然。二十年前,桑連已經是芭蕾舞團聲名顯赫的舞蹈演員了,大家都很看好她在納格芭蕾舞節上的表現,如果她能奪冠,她將是在國際頂尖芭蕾比賽上獲金獎的第一個中國人。
謝從山當時隻是初出茅廬的小記者,他被前輩與後輩們簇擁著,像浪潮裏的一朵浪花,往桑連身上打。
“哎!小心一點兒,別摔倒了。”桑連攙扶一把險些摔到她身上的謝從山,依舊笑意盈盈。
她總是這樣溫柔,毫無破綻。當地媒體想編造點兒她的花邊新聞都無從下手,唯有派嘍囉一樣的小記者出門偷拍。
謝從山還記得總編拍著他的肩膀說:“桑連這樣的美女演員,說是電影明星都不為過!我看她沒準兒就是想拿頂尖芭蕾舞演員當跳板,等到參加納格芭蕾舞節以後再躋身演藝圈!”
“不會吧?”謝從山小聲地嘀咕一句,卻不敢多反駁,這可是他的頂頭上司。混職場的人,能討好到上司已經是不易的事情了。
總編的眼珠骨碌一轉,壓低聲音對他說:“從山,你就是太年輕。哥跟你說,這圈子可沒這麽簡單!我聽朋友說呀,很多公司的經紀人已經堵在她的門口,和她私下有交流,就等著她之後出道呢!還有我其他的朋友說,你以為桑連的舞團為什麽這麽捧她?她背後有人!”
“有人?”
“你聽過葉氏集團嗎?”
“就是那個今年還置辦了製藥公司的葉氏?”
“對!他家有個小兒子,據說在讀大學期間就在自家公司任職了,私底下和桑連有來往呢!說這不是被金主包養了,你信?”
“你怎麽知道這件事兒?”謝從山難得反駁。
他隻是想到了那天晚上,他狼狽地跌到桑連的身邊。女人的儀態很美,他與她對視的時候都能感受到那雙眼裏映出的似水柔情。那種露骨的溫柔是假的嗎?謝從山不信。
總編說:“每個月,葉家的小少爺都會給桑連寄花的。我喊你來也是為了這個事情,你去盯著桑連,要是葉家少爺給她送花,就拍張照片來。”
“這不是狗仔隊偷拍嗎?我們雜誌社什麽時候接這麽劣質的單子了?”
總編拿雜誌卷成卷兒砸他的頭,說:“觀眾想看什麽,我們就拍什麽!你哪兒這麽多話?喊你去你就去!
“是。”謝從山慌忙地拿起總編給的演出票,打了車,前往桑連所在的舞蹈劇院。
他和所有慕名而來的觀眾一同坐在座位上,盯著舞台中央。四周都是黑的,謝從山仿佛感知不到附近,隻能看清楚舞台上的芭蕾舞演員。多人舞後,便是最出名的桑連的獨舞。
桑連今日的裝扮很美,黑發被雪白的鵝毛覆蓋,像舉世無雙的天鵝公主。今天演的這一出戲是《天鵝之死》,音樂帶著悲慟的旋律,使人沉醉其中。
桑連的舞姿有一種決絕的意味,細細去品,又覺得她很脆弱。她似無助,似堅毅,似菟絲花一般纏繞著人,盤繞而上。
桑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謝從山忍不住拿起手裏的單反相機,哢嚓一聲按下了快門。
這一舉動遭到了前麵座位的觀眾的嗬斥。那個人罵謝從山不懂規矩,芭蕾舞是不能輕易地被人打擾或是打斷的,觀眾每次鼓掌的間斷時間都有講究,門外漢就別擅自行動。
被數落了一頓,謝從山縮了縮脖子,不敢吱聲。
他看著相機裏被拍下的天鵝公主,心頭一陣悸動。她果然是……長得很美呀。
芭蕾舞演出初次會演圓滿成功,舞者們謝幕。謝從山怔忪一秒,發狂似的往後台跑。
果然,他又晚了一步,被其他的前輩們捷足先登了。眼前人山人海,他擠不到桑連的麵前。
不知是誰推搡了他一把,謝從山踉蹌地往前摔,在桑連的腳邊摔了個狗吃屎。
好丟人哪。他爬起來,揉了揉手腕。
桑連撲哧一聲笑了,說:“又是你呀。”
她記得我嗎?謝從山抬頭與桑連對視,女人一點兒都不避諱他的目光,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反倒是謝從山臉紅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桑連將他扶起來,湊近他的時候,以一種俏皮的語氣小聲地說:“看在你每次都要來見我的分上,我送你一份禮物吧?半小時後,在前麵的大海巷23號等著我。”
謝從山感到驚訝,卻不敢吭聲。
旁邊的人將這一幕拍下,也隻說桑連作為知名芭蕾舞演員一點兒架子都沒有,看到小記者摔倒,還會溫柔地伸手攙扶。
謝從山唯唯諾諾地縮回人群中,心髒狂跳,想起桑連說的那句話,好似在做夢。
為什麽桑連會選中他呢?簡直就像是中獎一樣!
謝從山乖乖地聽桑連的話,跑到大海巷23號等。然而一小時過去了,夜幕上掛著尖尖的月牙兒,桑連還是沒有出現。
她是在耍他玩嗎?謝從山歎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巷子盡頭出現了一個戴著墨鏡的女人。她氣喘籲籲地跑來,驚喜地笑:“沒想到你還在這裏!”
謝從山話都說不出來了,他震驚地望著桑連問:“你真的來了?”
“不然騙你嗎?”桑連俏皮地說。
她把一張演出簽名照遞給謝從山,說:“喏,這個給你,我的小粉絲。”
“我不是……”謝從山小聲地說。
“嗯?什麽不是?你不是我的粉絲嗎?”桑連的語氣充滿危險。
“是……是。”謝從山支支吾吾。他原以為接近桑連要費一番心思,沒想到陰錯陽差,私底下還能和她聯係上。
他要以此接近她,拍她和葉家少爺的親密照片嗎?他是不是卑鄙了一點兒?
可是總編說,若是能有頭條,那謝從山升職一事指日可待。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而且是桑連先招惹謝從山的,所以……也算不上是他的錯吧?
於是,謝從山說:“我很喜歡你,是你的粉絲。”
桑連笑起來,說:“看出來了,還是個資曆尚淺的迷糊記者。”
“啊……那些糗事就不要記得這麽清楚了吧。”
桑連聞言,咯咯地笑出聲。
這一晚,桑連和謝從山聊了很多。桑連不想回家是因為家中今夜來了個惡魔,在外頭避避難比較好。她一直背負著父親死亡而四處奔走的悲慘人生,很少這樣放鬆地與人暢談。
此前,桑連也不敢輕易地與人交心,戴著一層厚重的麵具,生怕被人發現真實的自己。那麽今日她為何破例呢?她究竟是為什麽選擇了謝從山?桑連自己也不知道,說到底,總歸算是緣分吧。
她相信謝從山是一個好人,她不會看走眼的。
桑連和謝從山約好了下次見麵,謝從山像個傻子一樣問她:“為什麽是我?”
桑連愛極了他這副傻樣,勾唇問道:“你不願意嗎?”
謝從山慌裏慌張地搖頭:“不是,隻是我覺得想和桑連小姐做朋友的男人應該很多,隻要你願意,就會前赴後繼地擁上來,我何德何能,可以和桑連小姐做朋友?”
桑連笑了起來,眯起月牙兒似的彎彎的眉眼,模樣天真無邪,讓人軟了心腸。她孩子氣地說:“因為你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啊!”謝從山結結巴巴。
“難道你是嗎?”
“不是吧……”謝從山不敢多說話。
桑連對他揮揮手說:“明天的這個時間段,還是在這裏見麵。你工作忙嗎?會來吧?”
“會,我工作不是很忙。”謝從山立馬回應。
“那就好。”
桑連像一隻歡快的小狐狸,轉身跑了,徒留謝從山還站在原地。桑連這樣信任他,謝從山覺得心裏不是滋味,有種濃濃的愧疚感。
後來的幾次見麵,桑連總會給謝從山帶東西吃。有時候是她愛吃的烤番薯,有時候是精致小巧的糕點。
謝從山嚐了一口,糖粉都掉在了褲子上。
桑連傻乎乎地伸手幫他拍,笑話他:“我以為男人都不愛吃甜食。”
謝從山說:“那得分人吧?至少我很喜歡。”
“不過大多數的男人總以為女人愛吃甜食,送禮物都會選這個。”
謝從山想到了葉家小少爺的事情,帶有目的,忐忑地問她:“你說的禮物……這些點心是誰送給你的禮物嗎?”
“這個嘛……”桑連眯起眼睛,一副不肯多說的樣子。半晌,她說:“就當是吧。現在我轉送給了你,你記得這是我送的禮物就好了。”
她吃得不亦樂乎,嘴角上沾滿了白白的糖霜,看得人心尖癢癢的。
舞台上,桑連是精致優雅的天鵝公主;舞台下,原來她也隻是一個愛談天說地的普通姑娘呀。
時間大概過了十點,桑連打算回家了。
她拍拍屁股上的灰,對謝從山擺擺手。
謝從山問她:“你這幾天都這麽晚回去,是為了躲什麽人嗎?”
桑連不擅長撒謊,眨了眨眼,說:“我也不瞞著你,是有討厭的人,遲回去一點兒,也就能少和他交談一會兒。”
“哦。”謝從山不敢問那人是不是葉家少爺,總覺得隻要自己一問,和桑連僅有的聯係便會就此斷裂了。
他對桑連有種莫名的眷戀,不想失去桑連……這個能助他升職的機會。
這一晚,謝從山偷偷地跟著桑連回家,在樓道口看到了某個等著桑連的男人。桑連一接近那個男人,臉便冷了下來。她想躲開男人繞回家,卻被對方死死地禁錮在懷裏。桑連極其厭惡地掙紮,後者卻將她越抱越緊。
最終,桑連像是一朵玫瑰花,喪失了泥土的滋養,無力地枯萎了。
這是桑連和葉昭吧?這就是她的宿命嗎?
謝從山發著抖,拿起相機,偷偷地拍下了這一曖昧的畫麵。
他看著葉昭強行將桑連拉到樓上,腳下卻如同被灌了水泥,怎樣都邁不動腿。
他明明拍到了總編想要的葉昭與桑連曖昧的照片,為何他的心髒會這麽痛呢?
太好笑了吧,明明他接近桑連就是為了拍到這一幕,如今得償所願,為何又感到難受,百感交集呢?
謝從山洗出這張照片後,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將照片交給總編。
若是照片被刊登,謝從山的手上有熱賣的雜誌報道,能為他的記者生涯添色不少,這也算是一項談資,是他的職場資曆。桑連的幕後金主被曝出,對她是否有什麽影響?那肯定是有的,天之驕子葉昭,葉氏集團的小少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缺什麽熱度嗎?那些人不敢罵他,自然要罵到桑連的身上的。一介草根女,成為一流的芭蕾舞演員就想麻雀變鳳凰了,簡直癡心妄想!
明明那個開心地吃點心的女孩不是這樣的人,可是謝從山再怎樣說又有什麽用呢?是他毀了她吧?
謝從山慌裏慌張地拿出打火機,擦著火,將那張照片燒了。
此後,謝從山每一晚都會在桑連說的地方等她,可是每一晚都沒等到人。
直到一周後,他快要等不下去的時候,桑連來了。
桑連這次帶的是蛋黃酥,她自己買的,店家很懂包裝,用黃色的油紙包著點心,上麵掛了根繩兒。桑連今天穿了件開衩的黑色旗袍,披了人造的兔毛皮草,肩頭被月光照得渾圓,皮膚細膩,像是舊時的少奶奶。
她款款而來,謝從山的心髒都要蹦出嗓子眼了。
桑連給他拆包裝,拿出蛋黃酥喂他:“這是我自己買的,這次不是拿別人的禮物借花獻佛了。”
蛋黃酥上的芝麻很誘人,咬一口,餅皮鬆垮,碎了一地,裏麵的蓮蓉和蛋黃一甜一鹹,口味糅合得恰到好處,沒半點兒膩的感覺。
謝從山心急火燎地伸手去接碎開的酥皮,惹得桑連笑出聲:“就這麽好吃嗎?”
謝從山呆呆地點頭,問:“你前兩天怎麽沒來?很忙嗎?”
桑連笑而不語。五分鍾後,她說:“我看到你了。”
“什麽?”
“那天晚上,你偷拍我和葉昭的時候,我看到你了。”
謝從山一驚,他以為自己足夠隱蔽了,沒想到被桑連發現了,當下如坐針氈,想要解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他犯下一件錯事兒,辜負了桑連對他的信任。
桑連單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說:“我一直在等這張照片被發出去,引起軒然大波。可是過了一周還沒消息,我就知道了,你沒有暴露我,你是個好人。”
謝從山是真的擔不起她這一聲“好人”,沉默了半晌,想不出要說什麽,隻好繼續沉默下去。
桑連卻突然湊過來,吻住他的唇。
謝從山一驚,不知該作何反應。
桑連起身,後退半步,朝他眨眨眼:“這是給好人的獎勵。”
說完這句,她笑著跑開了,估計是回家了。
謝從山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一閉上眼,腦子裏就是那個吻。他不知道桑連想表達什麽意思,她總不會是……喜歡他吧?
他哪裏配得上她呢?
再後來的見麵,桑連會和他到處約地方。他們去海邊看過日出,也會在橋洞底下的燒烤攤吃烤串談心事。他們什麽都講,唯獨對那個吻避而不談。
謝從山漸漸地喜歡上了桑連,某日,他鼓起勇氣對她表白:“我喜歡你。”
桑連沒拒絕,也隻是笑,問他:“有多喜歡?”
“應該是……很喜歡的!”謝從山撓撓頭。
“如果我說,我不能和你光明正大地談戀愛,你也喜歡我嗎?”桑連問他。
謝從山想了想,他是離不開桑連的,於是點點頭說:“也喜歡。”
“那好,我們隻能私底下談戀愛,不能被葉昭發現。你應該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男人。”桑連微笑,“如果他知道你的存在,他會殺了你的。和我談戀愛,就得做好這些準備,你好好地想想吧。”
謝從山一驚,這相當於和葉昭搶女人吧?他有這樣的膽子嗎?葉昭隻要對上謝從山,稍微地動動手指,總編就能解雇了謝從山。
可是,他實在喜歡桑連,不忍放棄。
他抿了抿唇:“等我再賺一點兒錢,我們一起出國,跑到國外去,再也不回來了。”
他給自己想了一個借口,這是男人的自尊。
桑連沒有戳穿他,笑得見牙不見眼,說:“好。”
就這樣,謝從山成了桑連的秘密情人,是她唯一愛的男人。即便桑連的父親死了,葉昭都沒有放過桑連。誰讓她一生下來人生就是屬於葉昭的呢?
這還真是……要命呢!
又是一個炙熱的夏日,那是十八年前的納格芭蕾舞節,國際賽的比賽場地定在國內。
桑連的芭蕾舞團是國內唯一一個參賽的舞團,她很期待今夜的比賽,不隻是對夢想的追逐,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一個月前,她和謝從山辦好了去意大利的簽證,隻要比賽完,第二天她就帶上錢財與證件,與謝從山私奔出國。他們會順利地逃跑,逃到一個葉昭找不到的地方,然後愉快地生活。
葉昭的手再長也僅限國內,出了國,他能奈她何?
思及此,桑連輕笑出聲。這個夢如糖果一般甜,即便一夢黃粱也讓她如獲新生。
當晚,桑連偷偷地瞥了一眼台下的觀眾。人實在是多,燈光熄滅了,黑暗罩下來,像一堵黑牆。她知道謝從山就在裏麵,他在某個角落看著自己。在謝從山的眼中,她是唯一。
桑連今日表演的原創芭蕾舞劇是《夜鶯》,講的是一隻夜鶯的故事。夜鶯能變成美麗的舞姬,她能歌善舞,還能吸引百鳥共舞。夜鶯被國王發現以後,國王對她愛不釋手,怕她化作夜鶯飛走,還給她的腳上加上鎖鏈,鎖在通天塔中。夜鶯失去了自由,不再唱歌了。她虛情假意地服侍國王,直到某日對方失去警惕心,便從身後拿出尖銳的匕首刺死了國王。舞姬弑主,罪孽深重,她被侍衛團團圍住,然後在通天塔的最高處一躍而下。就在這時,百鳥聞風而來,用長滿羽毛的翅膀搭成屏障,接住了落下的舞姬。也就是這一瞬間,舞姬變成夜鶯,跟著百鳥一起飛走了,重獲自由。
桑連想,她或許就有這個運氣,成為這隻獲得自由的夜鶯。
她在舞台上靈巧地跳躍,動作輕盈而優雅,演繹快活的夜鶯。
隻要舞完這一幕,她就能掙脫桎梏,奔向謝從山了。
比賽結束,桑連的隊伍奪得金獎,她是首席舞者,是主舞,還被授予了“芭蕾女王”的稱號,名聲大噪。
桑連自然是喜悅的,她回到賓館的時候,都覺得足尖像是踏在棉花上,輕飄飄的。
趁著今晚還有空,她回去收拾衣物,給團長留下一封辭職信,就此別過。
她還給謝從山打了電話,告訴他一切都很順利。
所有事情都很美好,桑連那時心懷期望。
然而,有句古話叫作樂極生悲。
桑連打開房門,居然發現屋裏站著一名少年,二十出頭的年紀,比桑連小上很多,那是……葉昭哇。
桑連緊張到電話都沒掛,謝從山在手機的那邊,從桑連顫抖的聲音裏也能聽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桑連強作鎮定,問葉昭:“你怎麽來了?房門是怎麽打開的?”
葉昭微笑,聲音也帶著笑意:“畢竟是旅館,有錢能使鬼推磨,你覺得我沒這個能力嗎?”
頓了頓,他接著說:“別這麽怕,過來一點兒。你獲獎了,我不該來為你慶祝一下嗎?”
“啊,應該。”
葉昭站起身,緩緩地朝桑連走近,曖昧地低語:“桑連姐姐,你的行李箱裏是不是有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見不得人的東西?”桑連想起自己的機票還在裏麵,身體抖若篩糠,問,“你……翻我的行李箱了?”
葉昭從身後拿出機票,依舊是笑:“你是說這個嗎?”
“把機票還給我!”桑連去搶,卻被葉昭抱住了腰。
葉昭細嗅她的脖頸,輕聲說:“桑連姐姐要走,怎麽不帶上我一起呢?你獲獎了,我們怎麽說都要去慶祝一番吧?”
“走開!”桑連屈辱地吼,想推開葉昭,奈何男人的力氣更大。
“你對我這麽絕情嗎?我們可是……青梅竹馬呢!”葉昭鬆開她,然後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擦著了火。
“你、你想幹什麽?不要!不要燒了它!”桑連一看葉昭的動作就知道這個少年滿滿的惡意,他拿她出逃的決心當笑話,肆意地踩在腳下。
“哎呀,我手滑了。”葉昭將打火機湊近機票,紙質物易燃,很快便被燒為灰燼,機票像一朵灰色的花,逐漸枯萎。
桑連摸了摸已經喪失溫度、在地板上支離破碎的灰,久久未曾言語,心如死灰。
她不是買不到第二張機票,但葉昭的行為告訴她,她絕對不可能成功出逃。甚至她的一舉一動都被監控著,她的人生屬於葉昭,就連她和謝從山私會,葉昭或許也知情。
感恩吧,他沒有傷害謝從山,這是葉昭對桑連僅有的仁慈。
而謝從山,也可以變成另外一個桑父,被葉昭掌控著,直到桑連肯乖乖地聽話。
讓她感到絕望的是這個,並不是其他東西。
桑連為何會被葉昭纏上呢?葉昭為什麽偏偏選中她?
桑連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想知道答案。
或許是一見鍾情吧?葉昭這個惡魔,愛上了桑連這個人間聖女。
葉昭靠近她,拿起她的手,給她的無名指緩緩地戴上一枚戒指,說:“桑連,我們結婚吧,這是我為我倆買的婚戒,還刻著‘Y愛S’的符號,你也很喜歡吧?這是對戒,隻有我們兩個有。今後,你就是我的妻子,過兩年,我就給你舉辦一場婚禮,好不好?”
桑連不說話,這一切都被電話裏的謝從山聽到了,他聽得一清二楚。
葉昭玩夠了,肯走了。
葉昭臨走前,桑連問他:“葉先生,你有過最喜歡的東西嗎?”
“最喜歡的東西?”葉昭不懷好意地笑,“那應該就是你吧。”
葉昭說完,知道自己不能鬧下去了。他彬彬有禮地關上房門,讓桑連一個人靜一靜。
桑連拿起手機,對謝從山說了一句:“從山,對不起。”
然後她將手機格式化,浸泡在魚缸裏,摧毀它。
謝從山感到慌張,他去桑連的旅館裏找她,可是撲了個空。哪裏都找不到桑連,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隻有桑連自己知道,她穿著《夜鶯》的芭蕾舞裙,跑上了劇院的頂樓。這棟高樓最底下一層是劇院,上麵全是四星級賓館,可以住人的。
桑連就在曙光來臨的那一刻站上了天台。
沒有人來得及勸阻她,也沒有人意識到上麵有個輕生的姑娘。
她就這樣帶著必死的決心往下墜落,最後和燒毀的機票重合,分不出誰是誰了。
葉昭毀了她最愛的自由,那麽她就毀了葉昭的至愛。這一生,她與他兩清了。
謝從山得知這個消息後,崩潰的情緒可想而知。他想擠出人群的重圍,上去碰一碰桑連的手。可是警方將他攔住了,問他是什麽身份。
謝從山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桑連從未對外說過她有男朋友。
他們的關係隻局限於地下,是見不得人的故事,是用油紙包在罐子裏的密不透風的那種聯係。
謝從山和桑連無法正大光明地走在街上,不被世俗所承認。
他仿佛出現了幻覺,能看到葉昭撫動指節上的婚戒,耀武揚威地對他訴說著桑連的身份:“她是我的女人哪。”
桑連去世後,謝從山發瘋般地想她。他想去桑連的墓碑前和她說說話,打聽到桑連的屍體已經被家人帶走了。
謝從山也找過桑母,問起桑連被葬在什麽地方,想去祭拜一下。
桑母帶謝從山來到公墓裏,聊起桑連的事兒,謝從山詢問桑母是如何認領屍體的。桑母說,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後,桑父又死了,她和桑連幾乎斷了聯係。這是桑連要求的,請母親不要打擾她的人生。謝從山推測這是桑連怕母親也成為葉昭手裏的“刀”,所以她才裝作疏遠的樣子。
警方無法聯係到桑連的家人,所以桑母也是在新聞上才知道女兒出事兒了。她連夜趕到醫院的太平間認領屍體,等她到的時候,卻得知已經有人以親戚的身份替她認領了屍體,並且送屍體去火化了。警方第一時間檢查桑連的屍體上他人的痕跡,譬如手印之類的,還調查了天台上當時有過什麽人。經過一番調查,警方排除人為推動墜樓之類的他殺可能後,便以桑連墜樓結案了。
由於桑連死時幾乎血肉模糊,遺容無法保存完整,此時盡快將其火化,也算是給桑連一個體麵。
那時,桑母捧著骨灰盒泣不成聲:“你最重舞者的儀態,想必是不要讓人見到你墜樓的樣子。這樣也好,你熱熱鬧鬧地來,安安靜靜地去。”
桑母在公墓裏買了一塊地,讓女兒入土為安。
謝從山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托了關係,從醫院那裏得知了認領桑連遺體的人的身份。對方還真是桑父的一個遠房親戚,時不時來桑父家打秋風,和葉昭也熟識。
謝從山為了桑連,早就蛻變,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查出端倪。
謝從山找上這個男人,問他認領桑連屍體的事情。對方起初不肯說,可鬼鬼祟祟的樣子讓人懷疑其中有貓膩。在謝從山抓住他與“小三”私會的把柄,打算將其轉交給他老婆的時候,男人說了。
他說他拿了葉昭的一筆錢給“小三”買項鏈,順道領來了遺體送到了人間殯儀館。他把桑連的遺體給了葉昭那邊的人,然後對方給了他一個骨灰盒,讓他拿回去糊弄桑連的母親。
謝從山難以置信,問他:“你說……骨灰是假的?”
男人怕極了,說:“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呀。”
葉昭帶走桑連的遺體是要做什麽?這算不算得上是販賣人體?
謝從山不敢肯定,而且他口說無憑,光是有這個男人的口供有什麽用?誰還會處理死人的事情嗎?
沒想到葉昭變態到這種地步,桑連死了他也要獨占她!
謝從山想找回桑連,沒能在桑連生前保護好她,也要找回她死後的屍體!
謝從山四處打聽葉昭所在的位置,直到葉昭出席了某次新公司的記者發布會。謝從山拿著一把刀,從人群中衝出來,狠狠地朝葉昭撲去!
葉昭的腰上中了一刀,幸虧有保鏢阻擋,他傷得不深,而謝從山被以殺人未遂的罪名重判,判了十年刑。
謝從山在法庭上說出動機,找那個男人做證。
可那個男人見謝從山被捕了,早就改口,甚至以戲弄的口吻無聲地告訴他:“你威脅我也沒有用,我和老婆離婚了,不怕你。”
這一切都像是謝從山的臆想,他蹲了十年監獄,在牢裏想了整整十年。
他不能輸,還得重新出來。他還要……救桑連!
就這樣,謝從山出獄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他得先安頓好自己,才能找到葉昭。勞改犯的身份不好找工作,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一幹就是兩年。存了兩年的錢,他能夠在別的城市生活上整整一年了。
於是,謝從山的計劃開始了。他四處找葉昭的蹤跡,想要執行一次完美的複仇。
許夜笙聽完了故事,良久無言。
她想喝水,卻發現杯子裏的水早就涼了,已經不能喝了。
桑連的遺體至今還存放在葉昭那裏嗎?還是葉昭換個地方將桑連的遺體埋了,不讓謝從山發現,故意讓他痛苦?
許夜笙渾身發冷,她覺得自己就像桑連,而江彥就是謝從山。因為她和桑連太像了,所以葉昭決定放許夜笙一馬。
那麽姐姐宋蓉呢?她也是因為像桑連,才被葉昭選中的嗎?宋蓉也是“芭蕾女王”,也是祖師爺賞飯吃的天賦舞者。就是因為她太優秀了,所以被葉昭一眼看中的嗎?
她們就連死因都那麽像,全是墜樓。
許夜笙記得葉昭曾逼著姐姐,拿她威脅姐姐,為什麽宋蓉非死不可呢?僅僅是為了迫使宋蓉模仿桑連,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那麽許夜笙在榮獲“芭蕾女王”稱號的時刻,是否也會被葉昭逼死呢?許夜笙不寒而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葉昭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許夜笙發現自己看不透三十多歲的他,就連二十多歲時的青澀少年葉昭,她也看不透。
許夜笙將謝從山送走了。她會把葉昭常去的住宅地址發給謝從山,其餘的事情也輪不到她管了。
12月12日的三選一芭蕾舞決賽,她必須勝出。參加納格芭蕾舞節的國際賽是許夜笙的夢想,也可以說是每一個芭蕾舞者的夢想。
由國家大劇院主辦的“納格芭蕾舞節最強地區代表舞團選拔賽”將在黃山區紅玫瑰劇院舉行,邀請了知名的意大利維納舞團首席舞者弗蘭以及法國芭蕾舞團首席舞者夢拉等有資曆的國際芭蕾舞巨星擔任評委。由此可見,本次地區決戰賽的嚴格程度不亞於任何國際芭蕾舞比賽,許夜笙一定要全力以赴。
轉眼間就到了11月,葉昭找人聯係了紅玫瑰劇院,支付了一筆不菲的包場費,預訂了兩個小時的排練時間,可供黃山區芭蕾舞團提前熟悉場地。
舞者若是不了解比賽環境,很容易出現緊張而導致動作失誤的狀況。所以葉昭此舉雖說是財大氣粗的體現,倒也貼心。
隻有許夜笙知道,他是不允許如此像桑連的她失誤的。葉昭想要看著許夜笙踏上桑連的老路,成為桑連的替身。
葉昭陪許夜笙玩這麽久,真的愛她嗎?
想來他從未愛過許夜笙,他隻是喜歡上了這個扮演遊戲,一次又一次地找獵物模擬桑連,樂此不疲。
許夜笙感到了極大壓力,自上次《人魚》一舞後,她被各地舞迷譽為“神賜的腳背”,至今網上還流傳著她救場的視頻。舞迷說她身材纖細,看似柔弱,卻在揮鞭轉的炫技時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繃緊的雙足弧度完美,起躍輕盈,將東方美人的神韻完全融入西式芭蕾舞中,帶來別樣的風情。
觀眾對許夜笙的期望越大,也就是越將她往死路上推,眾人對她的要求也會越高。
現在的許夜笙不能有任何失誤,否則她會遭到反噬。所有對她的讚美,或許能在一瞬間變成對她的嘲諷與輕蔑,會有人笑話她不可一世——盡管她沒這樣說話——或是笑話她能力不足卻愛出風頭。
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厭惡比自己強的事物,一看不對勁,急赤白臉地對他人落井下石。就算是皎白的月亮,都有陰晴圓缺,被人極盡讚美或感慨缺憾。
許夜笙能做的就是變成最好的自己,不讓任何人有抓住她把柄的機會。
決賽的芭蕾舞劇已經定下了,是德國著名編舞家美波森新編的一支舞,名叫《荊棘塔》。原本這支舞,美波森會讓合作多年的德國蘭特舞團的首席舞者擔任主演,以便於舞劇更好地流傳,然而葉昭以重金半路攔截下此曲,將其轉給黃山區芭蕾舞團。美波森原本有異議,但在看完許夜笙的芭蕾舞後驚為天人,願意請她擔任舞劇主演。
許夜笙很仰慕美波森大師,所以對於《荊棘塔》,她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的。盡管這舞劇的劇情有點兒不太對勁,或許是葉昭插手了的緣故,總會讓她想起宋蓉跳過的《夜鶯之死》。
《荊棘塔》講的是能化成夜鶯的公主逃出國王那被荊棘纏繞的塔後,無法適應外麵的生活,本就被國王嬌生慣養的公主,追逐自由以後,對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感到困惑而無力。經過一番掙紮,夜鶯覺悟自己本就是屬於皇宮的,於是飛回了百年後藤蔓遍布的荊棘塔,重新變成了新任國王的玩物。她美豔得不可方物,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她原本靈動的眸子漸漸地失去生機,最後她變成了任人擺布的傀儡人偶。
舞劇裏添加了很多手語知識,這些都需要許夜笙特地花時間去記。譬如最後她變成僵硬的人偶,當群演舞者用動作問她近況的時候,許夜笙就得躍入道具禮物匣裏如白楊樹般筆直地站立著,臉上掛著詭異而甜美的微笑,還要用手語講述“我很好,謝謝”這句話。“很”字得平托起手掌,食指橫伸,拇指尖抵於食指的根部,往下一頓。而“好”字需要一手伸出拇指。如果拇指往下彎曲兩下,代表“謝謝”。
由於參賽的隻有三個大區隊伍,所以每個舞團的節目時長都要達到一個小時,演繹一段劇情豐富的芭蕾舞劇再合適不過了。
有葉昭的幫助,許夜笙的舞團的道具與服裝都是最為華麗的,這可能也是葉昭帶給人為數不多的好處之一吧。
這夜,許夜笙的舞團照常來紅玫瑰劇院進行排練。由於劇院之前的演出延長了時間,還沒清完場,於是許夜笙一行人留在後台等待。
許夜笙覺得悶,將包丟給桑月保管,一個人出去透透氣。這時,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嚇了她一跳。
許夜笙回頭瞥了一眼,來人居然是磊山區芭蕾舞團的首席舞者唐語嫣。
許夜笙笑了笑,沒說話,她不擅長結識新的人,也沒必要和競爭對手打好交道。
唐語嫣來者不善,上下打量了許夜笙一番,說:“大家都說許小姐命好,與知名企業家葉先生私交甚好,現在一看,名不虛傳呀。為博美人一笑,葉先生連紅玫瑰劇院都包了場,一般人還真的及不上。”
許夜笙見慣了大風大浪,也不惱。她知道唐語嫣不爽什麽,上一次的比賽,若是她沒有發揮好,那麽第一名就會是磊山區芭蕾舞團,風頭也應該是唐語嫣的。
許夜笙淡淡一笑,說:“都說磊山區芭蕾舞團的一級獨舞唐語嫣是行業裏的明日之星,今日一見,我倒不覺得有多麽出彩。”
“你想說什麽?”唐語嫣語氣不善地問她。
“我隻是想說,唐語嫣小姐和那些八婆沒什麽兩樣,都愛背後嚼人舌根,聒噪得很。”
“你!”
許夜笙繞過她,輕蔑地睨她一眼:“不好意思,我得去排練了。”
唐語嫣不甘心地說:“不過是攀著人上位的東西,把芭蕾舞演員的身份弄得像個戲子一樣!整日巴結金主,你還覺得臉上有光了?”
“金主嗎?葉先生有錢倒是挺有錢的。所以今日能提前來紅玫瑰劇院踩點的是我們舞團,而不是你們。唐語嫣,既然沒有我的優勢,那你就該好好閉嘴,少出來賣弄。”許夜笙說完這句,臉上的笑容**然無存。
她倨傲地朝前走,一路走向後台,一次都沒有回頭。
時間過得很快,沒過多久就到了12月12日的“納格芭蕾舞節最強地區代表舞團選拔賽”。
比賽當天,許夜笙給江彥發了一條短信,之後就忙於排練,沒再和他聯係了。
她想,江彥一定會來看比賽的,她要好好跳,將最美的樣子映入江彥的眼瞳。
許是主辦方也很期待黃山區芭蕾舞團的舞蹈表演,許夜笙的舞團這一次又被安排到了比賽演出順序的最後一名。
葉昭也抽空來看望許夜笙,這一次,他沒帶花,帶了一條藍寶石項鏈。
許夜笙拒絕:“這麽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葉昭笑了笑,說:“是看不上這條項鏈嗎?”
“怎麽會?我雖然不懂珠寶,但是看藍寶石的成色,應該是極好的。”許夜笙咬了一下唇,說,“隻是比賽還沒開始就提前收禮物,會讓我感到壓力很大。”
一般的男人聽到這一番剖析都會體諒柔弱的美人,可葉昭不是一般人。
他將黑絨布禮物盒打開,抽出項鏈,強硬地給許夜笙戴上。葉昭不聽勸,許夜笙又能拿他如何呢?她還不是看著男人逐漸地靠近,一動都不敢動?
葉昭觸上她胸前的寶石,滿意地微笑著說:“你能不能獲獎,和我有什麽關係呢?”
“葉先生?”許夜笙不懂他這話的意思了。
葉昭垂下頭,靠近許夜笙耳畔,譏諷地說:“你要是輸了,那就說明你不是她。既然你不是,我可以再找其他人,再培養一個我心愛的寶貝。你看,桑月如何呢?”
許夜笙的心髒狂跳,她死死地盯著葉昭,眼睛忍不住瞪大。葉昭今日的穿著明明很妥帖,五官略深刻,年齡的增長反倒給他平添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可是這樣衣冠楚楚的人,在許夜笙的眼裏逐漸地扭曲了起來,最後,他的臉龐變成了獰笑著的惡鬼,讓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不過是他手裏的玩具。
如果許夜笙不夠格,那她隻能被丟入垃圾桶,葉昭甚至會感慨一句,他的時間被浪費了。
很顯然,葉昭的話就是**裸的威脅。
許夜笙戴著他買的鐐銬,一步步地踏上戰場。
她在後台梳妝等待的時候,碰到了磊山區芭蕾舞團首席舞者唐語嫣,唐語嫣今日表現得很好,估計蕭山區芭蕾舞團的得分會低於磊山區芭蕾舞團。
唐語嫣的芭蕾舞劇表演結束後,她走入後台的時候,特地湊到許夜笙的耳邊,溫聲軟語:“許夜笙,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不知她是示威還是怎樣,許夜笙總覺得她話裏有話。等到工作人員將團長帶的地膠板鋪好以後,許夜笙便跟著群演舞者一起上台了。很多舞團外出演出會帶平時訓練室專用的地膠板,也就是PVC地板,甚至可能連鋪地板的木頭也帶來。這樣能大幅度減少舞者舞蹈動作失誤的風險,在自己熟悉的地盤上,舞者發揮得也會更好一點兒。
最開始的一幕是許夜笙和飾演百鳥的群演舞者在山林中嬉戲。她演繹的夜鶯公主優雅靈動,舞裙是黑紗質地的鍾形裙,繡了許多金色的花邊,她起跳時,裙擺微顫,好似繁星隕落。
觀眾屏住呼吸,沒人敢驚擾她的表演,直到一幕結束,場內的觀眾才敢鼓掌。
許夜笙發揮超常,前期就贏得了評委團的喝彩。隻剩下最後一出獨舞了,隻要她跳完這一段,黃山區芭蕾舞團的比賽節目就結束了。
工作人員在台上更換布景,許夜笙則在後台換裝。接下來的一段芭蕾舞蹈主要是講述夜鶯公主心甘情願地被困入荊棘塔中,她像一件包裝精美的商品,隻會取悅男人。最終,許夜笙被封入一個匣子,匣子是以直立擺放的相框形式展現。許夜笙會一躍進入相框,在“匣子”裏機械地轉動。她無法出聲,嗓子裏像是被塞了無數的棉絮,隻會微笑著和世人用手語表達:“我很好,謝謝。”
許夜笙最後獨舞的裝扮比較華麗,她的手臂與腰都會被繞上細細的珍珠鏈子,就連耳釘也是兩顆飽滿的海珠。這樣是為了表現夜鶯公主在荊棘塔內奢靡的生活,她從原本不諳世事的女人轉變成了世俗喜愛的女人。說她趨炎附勢也算不上,她隻知道用什麽樣的手段便能得到什麽樣的人生。
大家都對許夜笙抱有極高期望,桑月更是抱了抱許夜笙,說:“夜笙姐,加油!隻要你跳好了,我們就能去納格芭蕾舞節參加比賽了!”
許夜笙點點頭,依舊是清冷的模樣,她再緊張都不會表露出來,不顯山不露水最好。
看她一副心中有數的樣子,眾人也鬆了一口氣。
許夜笙上台,從黑暗中躍到觀眾的眼前,她的嘴角微微地上翹,原本就美麗的臉因為那一絲笑而顯得矜貴優雅。許夜笙的雙足有力,腳尖輕盈地做著各項高難度的跳躍動作。珍珠已經足夠白了,但許夜笙的皮膚更加白皙,即使有珍珠對比也毫不遜色,燈光下,她像極了發光的精靈。
就在這時,她觸碰到匣子一側,腳踝傳來強烈的刺痛感。很顯然,有人在道具匣子上釘了釘子,算準了她會碰到那一處,恰巧被刺傷。
舞者跳芭蕾舞,全靠雙足使勁,若是腳上受了傷,用不上力,那麽舞蹈動作就會失敗。
這人心狠手辣,明顯是蓄謀已久。
許夜笙幾乎是一瞬間就想到了唐語嫣,唐語嫣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明顯是有陰謀。
這事兒和唐語嫣脫不了幹係!可許夜笙想歸想,不能因為疼痛而倒下,還有三十多個揮鞭轉,少一個都不行。
她挺胸抬頭,腳上的血逐漸滲出來,染紅了她白皙的腳背,漸漸地順著白色的褲襪往上攀爬。醒目的紅與皎潔的白相互糅合,生成驚心動魄的效果,讓人目瞪口呆。
台下觀眾以為這是劇情安排,用了血液道具,公主被關在禮物匣裏,嘴上說著自己很好,腳下卻血跡蔓延,極盡諷刺。
唯有評委團看出端倪,竊竊私語:“她是不是受傷了?”
“好像是的,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撐起力氣跳完。”
“怎麽會有這種失誤?”
“按理說道具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大家各懷心事,許夜笙卻不疾不徐地轉著圈。她失血過多,感到頭暈目眩,腳下險些失去力氣。
然而她想到了江彥,想到了姐姐宋蓉,想到了葉昭那不緊不慢的威脅聲。她哪能輕易地認輸呢?原本這條路就不好走,她早就預料到的。
於是,許夜笙沉下心,笑著轉完了圈。音樂結束,她仿佛真的踏著一地荊棘,優雅地走來。
觀眾席上爆發出如雷的掌聲,就連評委團都被這個小姑娘體內爆發出的韌性感動了,忍不住站起身幫著鼓掌。
許夜笙嘴唇發白,依舊有禮貌地對大家行禮,然後像一名真正的公主,緩步走下台去,留下一地血腳印。
一下台,她就被自家團隊的舞者團團包圍了。大家觀察她的傷勢,喊來了醫護人員對她的腳進行傷口處理與包紮。幸虧許夜笙是打過破傷風針的,不用太擔心病菌感染。
這事兒團長忍不了,要求工作人員徹查此事,結果從監控錄像裏找到了動手腳的人。舞者們以報警相要挾,一問才知道,是唐語嫣花錢收買此人,逼他幹的這事兒。
主辦方取消了磊山區芭蕾舞團的參賽資格,唐語嫣人品有問題,這次算是名聲掃地,再也無法擔任首席舞者一職了。
許夜笙芭蕾舞功底紮實,遇事兒臨危不懼,圓場方式又得體。經過一番投票,評委團選定黃山芭蕾舞團作為國內代表舞團參加2021年6月的納格芭蕾舞節。許夜笙這一次算是徹底出名了,成為了響當當的芭蕾舞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