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是我的命

從日本回國以後,江彥和許夜笙便繼續維係著地下戀人的關係。

江彥著手調查小周的過往經曆,小周的房間一隅的抽屜裏有那麽多女人的“戰利品”,想必小周的偷窺經驗豐富,甚至在派出所也留有檔案。

江彥聯係負責宋蓉一案的老警察老周,從他那裏要來了一部分小周的資料。小周居然真的有過記錄,不過不是因為偷窺或跟蹤的罪名被記錄,而是作為證人被帶去審訊,他甚至可以說是可疑人士。

這是怎麽一回事兒呢?

江彥從資料裏了解得不清楚,通過老周,認識了一個曾和小周接觸過的退役警察。這名警察名叫白岩川,在一次任務裏傷到了腿,之後再也不能從事刑警工作,領導讓他轉去其他處理案卷文書或是分析檢驗方麵的科室,他卻拒絕了。白岩川一直是刑警隊裏的骨幹,受傷一事帶給他的打擊太大,他接受不了,直接辭了職,不想再做這方麵的工作。

江彥登門拜訪白岩川,聊起小周,白岩川思索了一會兒,說:“啊,我對他有很深的印象。”

“哦?”江彥喝了一口白岩川給他泡的枸杞西洋參茶,問,“白先生要是知道什麽,請一定告訴我。”

“那是自然,周前輩也拜托過我了。”白岩川突然站起身,拄著支架朝樓上走,“你等我一下,我還留著資料,上麵有記錄他的口供。”

從白岩川的背影能看出,那次任務給他帶來的傷害是不可磨滅的,腳雖然不用截肢,卻使不上勁,平日必須依賴腿部支架或拐杖才能穩當地行動。

沒過五分鍾,白岩川就把本子取來了,想必是一早就準備好的。

他自顧自地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小周的事情說出來:“我們最開始注意到小周,是在調查一起殺夫案的犯罪嫌疑人時,在監控裏看到他尾隨被害者的妻子。那時候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被害人的妻子殺害丈夫,我們也把他列為犯罪嫌疑人之一,甚至以為他是被害人的妻子的情夫。後來我們通過調查發現,他根本就沒有和被害人的妻子直接地接觸過,甚至兩個人可以說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如果不結合凶殺案來看,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偷窺狂,我們甚至還在他家中找到了被害人的妻子的貼身物件,因此還以偷竊罪將他刑事拘留過十五天,不過因為他沒造成實質性犯罪以及重要財物丟失,期滿便將他釋放了。後來法醫找到證據,確認妻子是殺人凶手,既然凶手找到了,警方也就沒有多加過問小周的事情。”

江彥思索一會兒,問:“你們問過他為什麽要跟蹤那名女子嗎?”

白岩川嗤笑一聲,像是對小周感到不屑,說:“問過,本子裏寫著,他覺得那女人像他的東西,很漂亮。”

“他的東西?占有欲作祟嗎?”

“誰知道呢?很多心理變態不都是這樣的,正常人都不好理解他們的思維。”

江彥了然地點了點頭,小聲地說:“我知道他的偷窺行為不止這一次,還有其他關於小周的記錄嗎?”

白岩川有點兒驚訝:“你居然也知道哇?確實,他如果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偷窺跟蹤狂,我不會對他這樣上心。可他跟蹤過的女人,十之八九都是犯罪的相關人士,你說怪不怪?他就像個女性凶犯的雷達。”

“不止一次嗎?”

“不止一次!後來有個殺害繼父的案子,凶手也是女性,在調查她的行蹤的時候,我們也從監控錄像裏發現了小周,再次審訊了他。再後來,我們還抓住一個逃逸多年的凶犯,也是在凶犯家附近發現了徘徊的小周。假如他跟蹤的女性大多是罪犯,那麽他又是什麽呢?小周是如何準確地識別這些女人的?”

“你問過他原因嗎?”

“問過。他說不知道,就是覺得那些女人像他的東西,很漂亮。”

“他的東西?是確確實實的一個東西,還是一種比喻?”

白岩川抿了抿唇,歎氣:“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困惑了很多年。後來我也沒發現小周的異常之處,隻能說那是一種偶然的行為,或者是另外一個大膽的猜測。”

“什麽猜測?”江彥好奇地問。

白岩川得意地勾唇,說:“他能夠從細節分辨女性罪犯的特征,也可以說,他就像一個變態偷窺狂偵探。”

江彥也笑了:“就像是染上陋習的天才?”

“誰知道呢?那些連環殺人犯喜歡從死者的身上拿一些東西,譬如頭發之類的,作為紀念。沒準兒他就喜歡從平庸的人群裏搜索犯罪可能性最高的女人,然後偷取她們的貼身物品當作紀念品呢?都是變態,殊途同歸。”

“你剛才說大多數女人是罪犯,也就是說,也有小部分被他跟蹤的女人不是罪犯?”

白岩川點點頭:“雖然不是罪犯,可是她們都有比較悲慘的身世。而壓抑的身世或者背景,幾乎就是醞釀悲劇的種子。所以從這一方麵來講,也可以理解為什麽他跟蹤的女性裏,絕大多數會反擊傷害她們的人,都會犯罪。”

“除了身世,他跟蹤的這些女人有什麽其他相同的特點?”

“那些女人的特征說來有趣,都是年輕漂亮,這是最普遍的特點,也是最吸引人的特點。”

“蛇蠍美人?”

“對,可以這麽說。”

江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些結論都是白岩川當年通過監控記錄和小周的口供所得,都是真知灼見的成品,不會有假。

那麽,小周盯上林漓,是否也是因為她有犯罪的潛質呢?誠然林漓如小周所想的那樣,確實是有可怕的行徑,甚至極有可能聯合林淋在意大利向傷害繼母的眾人複仇。可是小周根本不了解林漓,他是如何猜到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的呢?又或者,他曾看到過什麽?

恍惚間,江彥想到了小周那句話:“那是我的東西,很漂亮。”

小周說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呢?是實物,還是一種比喻呢?

江彥看到了小周猥瑣而油膩的笑容,搜索蛇蠍美人的雷達,日複一日地開啟著……

江彥臨走前從白岩川那裏拿到了小周的家鄉住址,那是磊山區的一個偏遠小鎮,名叫石方鎮。江彥打算隻身前往,尋找小周掩埋在那處的東西。在小周的偷窺行為暴露之前,追溯小周的幼年軌跡,江彥是否能知道小周的秘密?

究竟是什麽東西導致小周被安裝上這個雷達的呢?答案不為人知,耐人尋味。

江彥抵達石方鎮已經是十天後了,剛剛忙完手上的一個項目,有幾天假期。白岩川在調查小周的時候,將他的背景翻了個底朝天。如果小周真的有貓膩,他估計早在監獄裏待著了,可見他確實沒做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

小周沒做錯事兒,也就是說把柄並不好抓,這可難倒了江彥。

石方鎮不大,統共就兩條比較繁華的商業街,還有兩所小學,一所初中和一所高中。本地沒有大學,所以年輕人都在外讀書,讀成後也很少返鄉。人們偶爾經過大街小巷,還能繞到一畝畝的田野,夏日正是生機勃勃的時候,綠油油的蔬果才冒出一個尖尖兒,讓人瞧著心生歡喜。

江彥拜訪小周的父母前,還買了一袋水果和土特產魷魚幹。小周家的家境不錯,在石方鎮為數不多的居民小區,樓房鱗次櫛比。他的家是套房,窗戶正對著鄰樓,這讓江彥不禁感到頭大,平時居民換個衣服也要仔細拉窗簾,以免被人看到。

小周的母親是初中的美術老師,今年退休了,很熱情好客,聽江彥說他是小周的朋友,來外地出差正好路過石方鎮,前來拜訪一下小周的家人,地址也是小周給的。

周母本想給小周打電話說一聲,讓他知道朋友來家裏做客一事。

要是被她打了電話,江彥豈不是露餡兒了?

情急之下,江彥輕聲地阻攔:“小周最近找了工作,還在上班,不要打擾他了,等下班之後再聯係吧。”

這樣的話,合情合理,連周母都挑不出錯兒來。

小周離家很多年了,江彥和周母沒什麽話聊,問候幾句身體健康,氣氛便尷尬起來。

畢竟江彥不是空手來的,周母留他吃飯。怕他在客廳無聊,周母腦中靈光一閃,說:“哦,對了!江彥呀,你可以去小周的房間玩玩。雖然他高中畢業後就去了外地讀書,不過他住的房間我一直都會打掃,他逢年過節也會回來住住。”

江彥禮貌地搖搖頭:“這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的?你放心吧,他的房間裏沒什麽重要物品,我每周都會整理的。年輕人待在客廳看電視也沒意思,你隨便轉轉,待會兒我喊你出來吃飯!”

周母這話正中他的下懷,江彥遲疑地點了點頭,隨後走進小周的房間。

小周的房間果真很簡單,一個書櫃、一個衣櫃還有一張床,左側是書桌,旁邊放了個紙簍,裏麵堆著一卷兒畫。

江彥想起周母是美術老師,想來小周的繪畫都是周母教的。

書架上沒什麽特別的書,江彥翻了翻那遝看上去放了許久的畫。畫紙的最深處,有一張用塑料薄膜包裹起來的素描畫,畫上有一名栩栩如生的漂亮女人,即使是用鉛筆繪圖,隻有黑白色,江彥也能看出她長得很美——她的唇上似乎抹了唇膏抑或口紅,留白部分展現出油光水滑的質感,唇瓣飽滿,櫻桃小嘴,是美人的特征。這名女子的懷中還抱著一個人,明明女人被畫得這樣精細,懷裏的人卻很潦草粗糙,甚至看不出臉。畫的角落寫著一句話:“我的東西。”

這女人是誰呢?這就是小周說的東西嗎?還是他怕周母觸碰,所以在畫上都標明“我的東西”?

江彥翻了翻其他的畫,唯獨這張是特別的——這張畫寫了字,其餘的沒有。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望向窗外。對麵是另外一棟樓,平行的樓層也有好幾扇窗,能看清窗裏房間與客廳的樣子。然而正對麵的那一間套房沒有住人,家具也被搬空,空空如也。玻璃窗上貼著出售的信息與售房中介所的聯係電話。

周母來喊江彥吃飯,見他看對麵,便說:“那套房子一直賣不出去,掛了好久的賣房消息了。”

江彥問:“為什麽?是房子不好嗎?”

“死過人,不吉利!”周母對此諱莫如深。

江彥拿著那張美人畫,對周母說:“我看小周畫畫挺好看的,我拿一張收藏一下,遲點兒我會對他說的。”

“這些畫都是他高中的時候隨手畫的,估計自己都忘了,你要想拿就拿唄。一張畫而已,不值當什麽。”

江彥在小周家吃了一頓飯,臨走前還貼心地囑咐周母注意身體。

他走出小區,突然駐足,回頭看了一眼那套許久不曾賣出去的房子,陷入了深思。

江彥坐車回黃山區的路上,在網上搜索石方鎮某小區的消息,果真搜到了有關那間套房的事情。原來二十年前,套房裏發生過一起凶殺案。不知是為了情夫還是丈夫施暴的原因,妻子殺害了枕邊人。最離奇的是,妻子殺人後,沒有逃跑也沒有埋葬丈夫,或是肢解屍體毀屍滅跡。她就和親手殺害的男人同居一室,淩晨時分,報警自首了。法醫前來勘驗,由於凶器上確實有她的指紋,她描述的犯罪經過與現場勘查發現的一致,警方將人緝拿歸案,案件就此了結。

由於她長相美豔動人,吸引人的眼球,犯罪動機不明,還這麽詭異,和屍體待了許久,沒有畏罪潛逃,各大報紙以“蛇蠍女”的稱號在頭版報道此事,將她的照片公開,至今還能在網上找到當時報道的蹤跡。

江彥翻到她的照片,心底突然咯噔一下。他將手上的素描畫像與之對比,幾乎是一模一樣。小周畫的是“蛇蠍女”嗎?

江彥心中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小周的房間正對著蛇蠍女所住的房間,小周是否看到了什麽?看到的畫麵,是否在他原本平靜的心中激起陣陣漣漪,又是什麽樣的情緒,促使他畫下這一張畫的呢?

江彥迫切地想見上小周一麵,想帶著“小周的東西”和這個男人聊一聊。

小周一如既往地待在家中,剛吃完午飯就接到了周母的電話。

電話裏,周母說起江彥,說他很有孝心,帶禮物向家裏問好,順道詢問小周何時回家見一見父母。

小周原本微笑的表情,在聽到那句“江彥曾去過家中”後變得扭曲,幾欲崩潰。

他不自然地詢問:“他有沒有進我的房間?”

周母對此事無知無覺,以為江彥是個很好的話茬,能讓她和許久不見的兒子多聊上幾句,於是飽含笑意地說:“啊,說起這個,他還帶走了你的一張畫,你不要怪罪他。看來他是你很好的朋友吧?連你高中的畫都拿去做紀念。”

小周不想將此事詳細地與母親說,含糊其詞地掛斷了電話。

他如坐針氈,等著江彥上門。這個男人肯定會找上他的,小周緊張地啃咬指甲,借以消除焦慮。

小周從小敏感內向,小時候瘦如豆芽兒,在高中常常遭受欺負。人類社會是弱肉強食的世界,這群惡魔長大後會變成欺軟怕硬的大惡魔。

小周從未和母親說過,他遭受了校園霸淩,否則周母就會去和校長反映,討個公道。少年的心思最是脆弱細膩,他們無法接受自己還處於被父母庇護的年齡,急切地想要擔起責任,模仿成熟的行徑。

他是個男子漢,如果讓人知道他被打了都不敢還手,太難堪了。

所以忍耐也好,痛苦也好,他麻木過後,也不想和其他人分擔。他給自己撕扯一層遮羞布,迷茫地想:他才不是懦弱,假如告訴周母,那群惡意的少年一定會肆意地報複家長的。警察?等警察趕來,一切都晚了。他這是在保護周母,不想讓她受傷,絕對不是無能。

小周在心裏與自己和解,將自己遭受欺淩一事正當化,這樣他就能少看不起自己一點兒。

小周在放學路上被人堵住,被他們搶走買試卷的錢。他下課得隨叫隨到,為他們跑腿、買零食、買飲料。快速拿著物品跑回來的時候,他們誇一句真乖,小周也會隱隱地滋生出歡喜。至少今天他能平安地度過了吧?你看,避免衝突不是很簡單嗎?無非就是被奴役與隱忍。

隻要熬過高中,去外地讀大學,他再也不用吃苦了。

他的忍辱負重,這些外人怎麽會懂?

江彥這種人,長相英俊、談吐不俗,一看就是天之驕子,怎麽會懂小周的辛苦?還肆無忌憚地拿走……他的東西。

隻有一個人懂他。小周每晚都會將窗簾拉開一道縫隙,默默地窺探對麵的房子住著的女人。她很喜歡穿著一件吊帶衫坐在窗戶旁邊喝酒,她的側臉很漂亮,白到發光。

小周買了望遠鏡,偷偷地窺探對麵的狀況。他能看得更加清晰了,女人的鎖骨好漂亮,像一彎尖尖的月。她的頭發也很黑,襯托出唇瓣的紅。她是化妝了嗎?這就是成熟女人的魅力,比一般學校的女生都要美呀。小周像一個大人,原來也能欣賞知性女人的美麗了。

小周好似著了魔一般,會時不時地關注那個女人。寫作業也好,睡覺也好,他都會下意識地看對麵一眼。

這一夜,他拉開窗簾,屋內全黑,側頭望向對岸。那是救贖他的彼岸,隻有他發現了那一處淨土,這是他的東西。

他看到女人緩緩地脫下厚重的外套,沒有洗澡,沒有卸妝,疲乏地躺到**。她沒有拉上窗簾,似乎願意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之下,然後和小周一同睡去。

再後來,小周看到那個家裏還有其他男人,他總是會對女人施暴,可是女人還和他待在一起。這是愛嗎?小周不懂。他也不敢去救那個女人,他覺得自己和漂亮女人是一丘之貉,是同病相憐的人,他們都是在忍耐,直到某天能真正地離開。

這一天到了,小周看到男人被一把刀刺中身體,然後倒下了。小周嚇得坐到地上,屁滾尿流地往後爬。他明明害怕,卻忍不住去看,甚至拿起了望遠鏡仔細地端詳女人嘴角的微笑。

小周忘記了關燈,忘記自己也是如此暴露在對麵女人的眼中。

女人拉開了全部窗簾,打開了所有的燈。然後她將手指抵在唇上,對小周做出噤聲的動作。

噓,不要說出去。

她是這樣說的嗎?小周都快忘記了。

但是他想,女人應該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可她那麽溫柔,一直在包容自己變態的行徑。

她沒有厭惡他,一直到最後,都對他柔情似水地笑。

小周發瘋似的畫著畫,畫那個女人的樣貌,將她的模樣銘記在心中。

這樣不堪的自己,居然還是被愛著的。這真是……太好了。

小周考上大學以後,一直在找那個女人的替代品,也就是自己的同類。那些女人無疑是和他一樣飽受欺壓的可憐人,他跟蹤她們,“關懷”她們,可是沒有一個人和那天晚上的女人一樣,對他施以慈悲。她們都很惡心小周,懼怕小周,沒有人知道他的目光實則就是愛的體現。

小周愛自己的東西呀!

他會潛入她們的家,偷她們的東西,保留這份愛。

直到後來,他遇到了花店裏的林漓小姐。她和那個女人那麽像,甚至是……同樣愛他嗎?

小周不懂,他還想繼續回憶。此時,門鈴響了。

小周打開門,門外是江彥和他手裏的一張畫。

“我可以進去嗎?”江彥厚顏無恥地笑。

小周氣憤地讓開一條道,放他進來。

關上門,小周吼:“還給我。”

“什麽東西?”

“你還裝傻!”

江彥微笑著將畫舉高:“哦,你是指它嗎?”

小周看了一眼畫,那是他久違的愛人,即使現在凶手被刑滿釋放,蒼老的女人也不是從前夢裏的女人了。也就是說,他的愛人隻剩下這些畫了。

“還給我!”小周去搶畫,沒料到江彥身手敏捷,直接避開了。

江彥目光變得冰冷,說:“你媽把它送給我了,所以,現在這是……我的東西。”

“不!不可能!這隻能是我的東西!”小周感到乏力,氣喘籲籲地站起來。此時,小周看到桌上有一把水果刀,他陰暗地拿起刀,想要逼迫江彥還給他畫。

他雙手握住刀,猛地朝江彥所在的方向刺去。

刺啦一聲,江彥的衣服被劃開一道口子,隱隱有血滲出。

江彥動了怒。他學過擒拿術,就在小周再次撲向他的時候,江彥直接扣住小周的手腕,迫使小周鬆開刀刃,再一記勾腿,將小周按倒在地。江彥直接將衣服扯開一道口子,用布料當繩子,把小周的雙手雙腳都束縛住。

“放開我!”小周驚慌失措,在地上掙紮。

江彥冷笑:“殺人未遂,我沒把你送派出所都算好的了。”

小周此時冷靜下來了,想起來就後怕。他要是一衝動殺了江彥,那不是要坐牢了嗎?

江彥翻找出一瓶雙氧水,拿紙巾給傷口消毒。他疼得齜牙咧嘴,額上冒汗,說:“我問你,你是不是還知道其他關於林漓小姐的事情?”

小周愣了一秒,默不作聲。

江彥嗤笑一聲,拉開他的抽屜,拎起一條“戰利品”**,說:“每個被跟蹤的人的東西,你都會去偷,偏偏不偷林漓的東西?你說,我會信嗎?”

小周索性閉上眼裝死。他耍無賴,江彥也會。

江彥將沾了血的紙巾丟入垃圾桶。他拿起打火機,哢嚓一聲,紅藍色的火苗躍躍欲試,險些攀上江彥另外一隻手握著的美人畫。

江彥是要當著小周的麵,燒了他的畫?

小周的信仰幾欲崩塌,他難以置信地望著江彥說:“你瘋了嗎?”

“我隻想知道一些關於林漓的事情,你告訴我以後,我會給你畫,也會隱瞞你想拿刀襲擊我的事情。這筆買賣不虧吧?你好好想想。”

小周是不會看著他的東西落入火海的,也不是不能說林漓的事情。

隻是……舊時的白月光與如今的朱砂痣,孰輕孰重呢?

小周咬了咬牙,男人都是戀舊的,他選擇了畫。

小周求饒:“好好好,我說,你別動我的畫。”

江彥放下打火機,微笑著說:“成交。”

小周常年居家,體格根本比不過江彥。他單打獨鬥打不過,現在凶器又被拿走,江彥給他鬆綁,還假模假式地給他倒了一杯茶請他喝。

江彥淡淡地說:“喝一杯茶,慢慢說吧。”

盡管小周對江彥這種把別人的家當自己的家的行徑不滿,可打又打不過,現在受製於人,小周隻能認慫。

小周縮了縮脖子,聊起林漓:“你還記得,我上次說她是鬼嗎?”

江彥點點頭,說:“記得。”

“你知道為什麽嗎?”

“是分身?”

“是死而複生。”

“嗯?”江彥皺眉,從褲子的口袋裏按下錄音筆的開關,說,“我不太明白,你能詳細地說說,什麽是林漓死而複生嗎?”

“你在錄音嗎?”小周很敏銳,弱弱地指了指江彥的口袋。

被發現了,江彥也沒有一點兒驚慌,他輕笑一聲說:“是的,所以請你說實話,如果有半句假話,你會付出代價的。”

江彥直接拿出了錄音筆,擺在一側的茶幾上。看著江彥這種淡定的行為舉止,小周顯得更加神經質,額頭冒汗,忍不住又想咬指甲了。

明明……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看起來比他更變態吧?

這件事兒還得從十年前說起,那時候林漓在這裏開淋漓園已經兩年了。花店老板長相漂亮,被一些人吹成花店“西施”,給花店帶來了許多客源。

小周也繼續暗中窺探林漓的行徑,不滿自己的東西被這麽多人看著。這種不滿逐漸地膨脹,演變成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

他想去看看林漓待過的地方,想去觸碰她用過的東西。小周也知道柿子要挑軟的捏,林漓家裏有身體強壯的丈夫李又風,小周奈何不了李又風,不敢偷偷地潛入她的家,隻能去一趟花店。

淩晨時分,幾乎所有的店鋪關門了。

小周戴上手套,穿著黑衣黑褲,臉上也戴了黑色的口罩。他帶上錫紙開鎖工具,動作老練,用了不到五分鍾就將林漓的花店打開了。

漆黑的室內彌漫著怪異的味道。前台是花店,後麵是員工居住的地方。淋漓園隻有林漓在工作,所以她是唯一的員工。

小周這樣想著,躡手躡腳地走進去。這裏根本不會有人,他輕輕地走動,不過是因為做賊心虛罷了。

小周翻找了一下物品,看到桌上有一盒開封的餅幹,其中有一塊餅幹被咬了一半。那是林漓吃過的東西嗎?他這樣想著,然後顫巍巍地拿起餅幹,摘下口罩,咬了下去。餅幹脆化了,一般人都吃不出不同的味道來,小周卻覺得這塊餅幹的滋味不同,甚至能聞到林漓唇上的口紅香味,這滋味回味無窮,就像是……和林漓親吻一樣!

太棒了!他愉悅地想,然後往更深處探索,找尋更多林漓的東西。

林漓和他之前窺探的女人都不同,雖是孤女,卻有疼愛她的丈夫。可是林漓為何如此迷人呢?小周想了想,或許是因為那天看到的不可思議的分身吧?

她就像是鬼魅,或許還會把自己的分身留在這家店裏。

分身在哪裏呢?他歡快地跳舞,往伸手不見五指的走道裏走去,最後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

果然,林漓還有其他的秘密嗎?這是……地下室?

他推開門,奇怪的地窖中的味道將他吞沒,濃烈的血腥味催人作嘔,與地窖陳舊的土味混合,像是腐爛的魚腥味。

他往下走,心裏忐忑不安。

底下有什麽呢?小周摸了摸牆壁,將燈打開,然後被眼前的事物嚇到癱軟。看輪廓,那是一個裝人的袋子,地上還有些沒清理完的血跡,這裏仿佛有過一場大戰。

小周顫巍巍地拉開袋子,看到了裏麵的人臉,那是林漓的臉!唇已經失去了血色,麵色慘白,她就連死了都這樣貌美如花,帶著憔悴的神色。

小周不敢去觸碰林漓,呼吸急促,往後攀爬。

幸好他戴著手套,沒被人發現。

林漓死了嗎?她是被丈夫殺死的?難怪她的身上有令人向往的氣息,原來她是受害者呀!

小周消除所有自己來過的痕跡,離開時也很謹慎。小周怕被李又風發現,怕他殺人滅口。

小周一晚上沒有睡,在陽台盯著淋漓園,等待後續。

哪知道,兩個小時後,他等到了更讓人感到震驚的一幕。李又風下車,偷偷地拿了一袋東西進屋。小周拿望遠鏡去看,原來那是一袋水泥!

李又風想把屍體埋在地下室嗎?這麽惡毒?

小周繼續觀察。他第一次見到如此恐怖的畫麵,比一般的偷窺還要刺激,讓他瘋狂地分泌腎上腺激素。

緊接著,更令人驚訝的情景出現了!從車上走下一個女人,她不是別人,正是林漓!

這是怎麽一回事兒呢?

林漓明明死了,又死而複生了?

小周敢保證淋漓園沒有任何人走出來,那具屍體絕對不可能離開淋漓園又出現的!也就是說,他們殺死了林漓的分身?

這是林漓作為鬼的鐵證,證據確鑿,這下他都搞明白了。

小周饜足地笑著,將這一切視為秘密,咽下肚子去。他更愛林漓了,這個神秘的女人。她呀,一定是鬼!

小周說完所有的回憶,偷偷地看一眼江彥。

江彥陷入深思,半晌不開口。小周看到的死去的“林漓”很可能是林漓的雙胞胎姐妹林淋。也就是說,最開始林淋會和林漓扮演同樣的角色在外遊走,後來還是被林漓殺害了,埋在地下室,用水泥封住。

江彥想起自己也曾去過那個地下室,不知哪個地方,會藏著一具屍體呢?

不過林淋就林漓這麽一個親姐妹,她倆都是孤女,若是沒人報案,估計警方根本不知道有這麽一起凶殺案。

想想也能猜出,林漓殺了林淋是最保險的選擇,這樣她在意大利犯的罪就能被掩蓋,也沒人會發現林淋。國內的人不了解意大利的事情,意大利的人又查不到兩個孤女的身世,這一樁瞞天過海的巧宗兒再妙不過了。

李又風既然知情,之前和林漓演戲戲弄江彥,也是情有可原之事了。

江彥問:“淋漓園的店麵是租的嗎?”

小周如夢初醒地說:“啊,說起這個,淋漓園被林漓買下來了。”

“買下來了?我想那間店麵不便宜吧?”

“嗯,之前房東想回收店麵給自己的兒子兒媳,後來我又聽說林漓把店麵買下來了。她要想說通房東,估計沒抬高一點兒價格是不可能的,這事兒不簡單哪。”

“李又風就是個心理醫生,拿工資的,能有這麽多錢嗎?我記得買下一個店麵,幾十萬元還是要的。”

小周愣了一下,說:“可能他家境比較好?”

江彥卻冷笑一聲,心想:或許其中葉昭也幫了不少忙。

江彥隻要想到辦法挖出那具林淋的屍體,一切就都有結論了。這樣既能說明“紅房子殺人事件”的真相,也能知道這具屍體是否作為一個把柄被葉昭抓在手中,讓李又風甘心為葉昭賣命。

在此之前,他或許能主動地會一會李又風,與他談一筆交易。

江彥會把錄音放給李又風聽,讓李又風判斷要不要告訴他什麽事情。

若是因此,小周遇害呢?那麽,李又風為什麽要殺小周?法醫查到李又風的時候,恐怕他很難說出殺人動機吧?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李又風要是敢這麽做,江彥就能和他鬥一鬥。

怎麽想,李又風都是被逼上絕路了!

到時,李又風是打算告訴江彥關於自己給宋蓉做抑鬱症的偽證之事,保護嬌妻林漓呢,還是拋棄嬌妻,死守葉昭的秘密?

想來,答案不言而喻。

在找李又風之前,江彥先找了許夜笙。他想和她說案件的進度,也想借此機會討個獎勵。

許夜笙正在準備十二月的芭蕾舞決賽,這次比賽將從磊山區、蕭山區以及許夜笙所在的黃山區三個芭蕾舞團裏挑選出最佳團隊。獲勝的芭蕾舞團可以參加2021年6月的納格芭蕾舞節,也就是許夜笙未來攀登上“芭蕾女王”頂峰的時刻,所以這一次的戰役隻許勝不許敗。

葉昭隻想著每一場都要有創新的芭蕾舞劇,這樣就不會被其他的對手模仿風格,卻沒想到每一次都倉促地排練新舞劇,給舞者造成的身心壓力有多大。

趁著這周葉昭和新的編曲老師溝通,團長給舞者們放了幾天假,讓她們在這段時間裏該買什麽買好,該玩什麽也玩一下。過兩天就要進行艱苦的排練了,大家對於年底的比賽都很重視。

許夜笙在家練好每日的基礎訓練,剛打算洗澡,就收到了江彥發來的短信:“有沒有空和我獨居一日?我有消息給你。”

許是想到了戀人,她唇邊總帶笑容,給江彥發消息:“好,明天怎麽樣?明天我有空。”

“嗯,帶上一天的衣物,打車來德華碼頭,我去接你。”

“怎麽?你要帶我私奔呀?”

“你要是肯,我樂意之至。無論刮風天還是下雨天,我都去接你。”江彥說的是心裏話,許夜笙的嘴角一翹,卻不和他繼續扯皮了。

誰都知道,這隻是一個玩笑,也隻能是一個玩笑。

第二天,許夜笙帶上衣物趕往德華碼頭。江彥在一艘漁船上朝她揮手,許夜笙看見了,急忙跑過去,問:“怎麽在船上?”

江彥給她穿上救生衣,說:“想把你拐到島上鎖起來。”

許夜笙抿唇笑:“你還買了個島?”

“租了一天的島罷了。”

“真的?”許夜笙瞪大眼睛。

江彥探指點了點她的鼻尖:“假的,傻姑娘怎麽這麽好騙?”

“你才傻。”

“是,我傻,所以才被你拐到手。”

“說得好像我有多差勁!還要用騙的手段才能抓住你。”

“你怎麽會差勁呢?”江彥突然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哪來這麽冰雪聰明的姑娘,一下子就抓著我的心了。”

許夜笙呼吸一頓,支支吾吾:“你……這麽多的甜言蜜語是和誰學的?”

“自學成才,專門拿來拐你的。”實際上江彥看了許多與戀愛有關的言情小說或是熱門的戀愛微博,專門學了情話來逗許夜笙玩的。

“呸。”許夜笙乜他一眼,別具風情。

江彥覺得有趣,牽了她的手進船艙,給船長介紹:“這是我女朋友許夜笙,今天麻煩劉船長帶我們見見世麵了。”

劉船長擺擺手:“小事兒一樁,反正我都得出海的,難得有客人來。”

白天海上風平浪靜,漁船開到附近的人家。劉船長家還辦了民宿,江彥先訂了他家過夜的民宿,再詢問劉船長近期有沒有捕魚計劃,如果有,能否開船帶他們見一見世麵。

夏日炎炎,原本以為天熱,許夜笙就沒穿很厚的衣服,穿了件雪紡短袖上衣加一條白色的七分褲就出門了。現在海風很大,吹得她一頭黑發亂舞,臉上倒感到幹澀如刀割,疼得厲害。江彥知道她不喜歡這種感覺,給她戴了一頂帽子,拉她到船艙裏坐好。

劉船長開船是先帶江彥來接人的,他們要傍晚才去收前兩天放下的漁網。

許夜笙跟著劉船長一行人先回了民宿,劉船長的太太正用前幾日打撈的海味做午餐。她拿出曬幹了的海藻餅,用水泡軟了,再揪下一撮撮的海藻,放到大木桶裏煮熟的白米飯上蒸熟。

等綠油油的海藻熟了,劉太太用麵粉雞蛋以及水混合海藻,將這團麵糊倒入煎鍋,用廚具壓成片狀。鍋底的油溫高,麵糊很快凝固成餅狀,這時她再把昨天剛從海礁石上挖來的牡蠣(生蠔)鑿開,把牛奶色澤的牡蠣肉一個個地擺上去,利用餅的溫度將其烤熟。

“聽起來很好吃!”許夜笙點點頭,禮貌地幫著劉太太忙裏忙外。劉太太嘴上說不用,心裏還是高興的,難得有這樣乖巧漂亮的姑娘來玩,還知道幫忙。雖說他們是客人,付過錢的,顧客就是上帝,可也不代表所有人都要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民宿嘛,就是一家子人招攬客人,客人圖個漁民的生活體驗。

劉太太一高興,還拿出自己曬幹的海參給許夜笙燉了個海參湯。要知道這些菜都是不包括在民宿費用裏的,全是招待貴客的架勢。

牡蠣的肉質不油膩,搭配上海藻,甚至帶點兒清爽的口感,許夜笙很喜歡。吃完餅,許夜笙還喝了碗清淡的海參湯,被切成黑色小丁的海參韌性十足,在碎豆腐丁與蔬菜丁的濃稠湯裏展現出獨有的口感,讓人很是享受。這頓飯,許夜笙吃得很高興,劉太太也看得開心,賓主盡歡。

到了晚上,劉船長喊了員工一同出海收網。

海上沒燈,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月牙兒尖尖的,懸掛在天邊,灑下一片光輝。碼頭的夜晚黑濃到連保溫杯倒出的茶水升騰的白氣都清晰可見,白氣像一層薄紗,籠住了燈泡。這是人間的煙火氣,讓人安心。

許夜笙在手心嗬了一口氣,見她冷,江彥細心地給她披上外套,還幫她穿上了救生衣。他們上了船,漁船一路開往海中央。

劉船長做了標記,他用的是稍微小些的漏鬥固定漁網,價格不菲。撈網還覆蓋了薄膜,防止進網的魚群受傷。劉船長指揮員工上手,用收繩機器絞網繩,漁網上升,無數的魚在網中跳躍,其中包括魴魚。此時飛來許多凶神惡煞的海鷗,它們為了美餐一頓,在魚群旁邊徘徊。

許夜笙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海貨豐收的場麵,驚喜不已,驚呼連連。

江彥無奈地問:“就這麽開心嗎?”

許夜笙拉著他朝前走,說:“抓到很多魚!”

“我和劉船長說了,要是抓到了魴魚,給我留一條,按照市場價向他買。”

“新鮮的魚嗎?”

“嗯,據說味道很好。一條十六七千克的魚,大概要一千六百人民幣。”

“這麽貴嗎?”

“既然是請女朋友出門玩,自然要破費一點兒。婚前就小氣了,婚後怎麽會對你大方?”

許夜笙目瞪口呆:“我好像沒說要嫁給你吧?”

“你還想嫁給別人?”江彥挑眉,趁著人們都在忙捕魚,摟住許夜笙,“要是不答應以後嫁給我,我就當眾吻你了。”

這廝居然這麽無賴!

許夜笙的臉頰發燙,她點頭:“知道了,鬆開鬆開!”

江彥樂不可支,放過了她。

這一晚他們滿載而歸,劉船長直說江彥兩人是他的福星,今晚回去一起喝酒,犒勞所有幫忙的兄弟。

許夜笙喜歡吃魚肉刺身,劉太太按照她的口味,給她處理一下魚肉,切了幾塊厚實的生魚片。魚肉蘸了香油、醬油還有辣椒醬調配成的蘸料,許夜笙夾了一塊肉塞到嘴裏,魚肉新鮮,肉質飽滿,口感厚重,蘸料後勁足,那股辛辣勁直接穿透魚肉,刺激味蕾,饞得許夜笙一連吃了三片才肯收手。

江彥不想讓許夜笙吃太多生肉,一個是吃冷食對胃不太好,另外一個也是怕寄生蟲。

劉太太烤了一部分魴魚,將飽含柴火味的燒魚剁成魚肉末,摻和切碎的酸梅與醃蘿卜做成餡兒,在白花花的米飯裏加入餡料,加上自家曬的紫菜海苔,包成紫菜飯卷端給大家嚐嚐鮮。

許是海邊的人家都愛這樣做飯,一個原因是省時省力,另外一個原因是平時出門攜帶也方便,所以紫菜飯卷在沿海地區很流行。

許夜笙喜歡吃日料,吃這樣的飯卷給她一種吃壽司的感覺。

她吃了幾口飯卷,原本就不太大的胃已經被填滿了。她把剩下的飯卷擺到江彥的碗裏,說:“給你吃。”

江彥玩味地說:“吃剩下的給我?”

“你不樂意嗎?”

“你知道,這樣的舉動也有別的含義嗎?”

“有什麽含義?”

“一般夫妻才會做這種事兒。”

許夜笙呆若木雞,有點兒結巴:“是……是這樣嗎?”

江彥勾唇:“對,所以……喊句老公給我聽聽?我開心了,就幫你吃。”

“大不了我自己吃。”許夜笙想把飯卷夾回來卻被江彥扣住了手腕,她掙脫不開,耳根越發燙了。

“已經給我了就不能拿回去了,”江彥湊近她,低聲細語,曖昧之至,“喊句老公,我就放過你。”

許夜笙怕惹人注意,小聲喊了句:“老公。”

江彥滿意了,鬆開她。

許夜笙做賊心虛,一頓飯吃下來,她都沒敢抬頭,生怕被人發現她與江彥做的親密事兒。她明明都談了這麽久的戀愛了,怎麽還和個青澀的小姑娘似的動不動就臉紅,動不動就被他撩得心猿意馬呢?

可見,江彥這個人就是個禍害。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撩人精,讓她無可奈何也欲罷不能!

這時,劉太太從冰櫃裏拿出自己兩個月前曬的醬鴨。這鴨子不隻是塗了秘製的醬料風幹的,還用鬆樹枝子熏烤過,帶著一股淺淺的木香。劉太太重新拿了個蒸籠,將鴨子抹上光潤的香油,放進去蒸熟。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劉太太取出醬鴨,切成小塊,給在座的客人們下酒。醬鴨肉韌,不好咬,江彥用小刀削下一點兒肉給許夜笙嚐嚐,許夜笙不是很喜歡吃。倒不是味道不好,而是那肉太硬了,會卡在牙縫裏,讓她有點兒不舒服。

夏天盛產楊梅,黑炭個頭大小的楊梅最甜,用鹽水漬過,再倒入度數高的米酒釀製一周左右,楊梅酒就能喝了。嗜甜的人可以往裏頭加糖或是蜂蜜,還能兌一點兒酸梅湯衝淡酒味。

劉太太給許夜笙準備的這杯酒就是加了蜂蜜和酸梅湯的,喝起來酒味不重,酸酸甜甜,入口不割喉,等咽下肚了,小腹又被那酒精一激,帶起強烈的燒灼感,整個人都暖暖的。

許夜笙很喜歡這酒,連連道謝。她不是客套,想來是真的喜歡,所以喝了足足一杯,臉都帶了點兒酡紅色。

夜深了,樓下還有其他人在喝酒。江彥要帶許夜笙回房間休息,從劉太太那裏拿了鑰匙,攙扶許夜笙上樓。

許夜笙其實沒醉,隻是吹了一整天的海風,頭昏腦漲,實在想睡。

江彥幫她脫了外套和鞋襪,問她:“要不要去洗個澡?”

許夜笙搖搖頭,臉蹭著被子,不肯走。

片刻後,她睜著一雙水霧迷蒙的眼,問:“我很臭嗎?不然你為什麽趕我去洗澡?”

江彥哭笑不得,低下頭與許夜笙耳鬢廝磨,溫柔地說:“不臭,你可香了。”

“呸!”

“不信?不信的話,讓我聞一聞?”江彥說起這些輕佻的話,給他平添幾分性感。原本該罵他的,許夜笙嘴巴微張,還是咽了回去。

江彥不依不饒地纏上來,突然吻住許夜笙的唇。

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臉,許夜笙大腦死機,渾身更熱了。

原來他說的聞味道是這樣的聞法嗎?她不懂,想說什麽,又被江彥浩浩****襲來的攻勢給打斷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偶有清晰的印象,隻記得江彥的吻是那麽深情纏綿,他哄騙她、**她,直至她心甘情願地跌入他的懷抱。

“小傻子。”許夜笙睡著前,江彥發出一聲短促的笑,寵溺地感歎。

許夜笙困極了,連眼皮都支不起來,哪來的心思反駁他呢?小傻子就小傻子吧,她要是不傻,也不會被他騙到“船”上來。

她這叫大智若愚!許夜笙翹起嘴角,得意地微笑,隨後沉沉地睡著了。

翌日,許夜笙起了個大早。昨晚她就不該喝酒,今早起來後腦子裏一團糨糊,混混沌沌的。

她得回去了,和江彥吃了個早飯,兩人分道揚鑣。

快要到家門口的時候,她看到了熟悉的車,走近看才想起來,那是葉昭來了。

每每想到葉昭,許夜笙心底都會咯噔一聲,有些畏懼。她咋舌,倒沒想過葉昭會紆尊降貴地前來找她。

許夜笙上前,和車裏的趙先生打了一聲招呼,小心翼翼地問:“是葉先生來了嗎?”

他透露了口風,說是葉昭有點兒生氣。許夜笙感恩戴德地點點頭,低語:“回頭給您送禮,無功不受祿,有功自然答謝。”

趙先生也知道規矩,不想讓她有心理負擔,便說:“雲片糕味道不錯,勞煩許小姐有空再給我帶點兒。”

“一定。”

許夜笙說完,理了理衣服,往樓上走。

站在樓道口的時候,許夜笙逼迫自己擠出一個微笑,迎向屋外的男人。

許夜笙說:“葉先生怎麽在門口等?既然要來,怎麽不事先給我打個電話?”

葉昭也假模假式地跟著她笑:“打電話豈不是給了你準備的時間?在你家門口等,看看你一晚上沒回來都去了哪裏。這一招,算不算守株待兔?”

“葉先生怎麽能把我比喻成兔呢?”

“倒是你……”葉昭突然靠近她,手指溫柔地捏住了許夜笙的下頜,逼她抬頭,“明明說好了當我的籠中鳥,怎麽這麽快就逃跑了呢?”

“我隻是去朋友家過個夜而已,小女生之間的‘姐妹趴’,葉先生估計不了解吧?”

“不是私會了男人嗎?還在我麵前說謊。知道我為什麽還不處置你嗎?”葉昭似笑非笑地問她。

許夜笙感到毛骨悚然。她後退一步,險些在樓梯上踩空,腰肢被葉昭一扶,整個人被硬生生地拉了回來。這是葉昭對她為數不多的觸碰,許夜笙挺背收腰,本能地躲避他的手掌,整個人瑟瑟發抖。

“你不是喜歡我嗎?成天這樣怕著我,算什麽呢?”

“葉先生……”許夜笙垂眉斂目,以為他還要和以前一樣,將手掐上她的脖頸。

可這一次,葉昭隻是虛虛地比畫了一下就把手放下了。

他落寞地說:“你和她還真像啊。”

“她是誰?我姐姐嗎?”許夜笙奓著膽子開口問。

葉昭搖搖頭,但笑不語。

許久後,他說:“是一個我很思念的人。”

“那麽……”許夜笙舔了舔下唇,問,“是桑連小姐嗎?”

葉昭眯起眼睛,銳利的目光裏摻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笑了一聲,說;“我原以為你會裝聾作啞,故作不知。想來,宋蓉的妹妹比她要聰明上千百倍。若是她一早就和你一樣,順從我、取悅我,我又怎麽舍得……”

“舍得什麽?”

“你的話太多了。”葉昭點到即止,不想說破。

他鬆開了許夜笙,說:“別忘記明天還有新的舞劇要學,我在練舞室等你。”

等葉昭走後,許夜笙才敢鬆一口氣。她氣喘籲籲地靠在門板上,手掌忍不住撫上自己的胸口。那一處,心跳如擂鼓。

上麵有個人,而且站了很久了。是誰呢?路人嗎?旁聽她和葉昭說話?

“誰在那裏?”許夜笙打開手機,作勢要撥打江彥的手機號碼。

此時,一名中年男子探出頭說:“別喊,我不是壞人。”

壞人不都是這樣說的嗎?許夜笙想跑,男人卻追了過來。

他顫著聲音說:“別喊,我……我認識桑連。”

“桑連?”許夜笙不解,不過看這男人狼狽的樣子,想來他蹲在這裏很久了。

他是跟蹤許夜笙的人嗎?聽到葉昭的聲音,又龜縮在樓上不敢下來。

認識桑連,還怕葉昭,他究竟是誰?

許夜笙覺得他麵善,一時間又瞧不分明,猶豫了一會兒,說:“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你要是看過桑連的演出,那估計見過我。”男人扯動嘴角一笑,臉色很是憔悴,“我以前常去看她的表演,和她有交集。”

“你等等。”許夜笙開著門,請他進屋,“要是不嫌棄,隨便坐坐吧。”

“可以嗎?”男人原本都是跟蹤過她的人了,此時倒禮貌客套,顯得像個正經人。

“你不是都找到我家來了?這時候顧著那麽多虛禮做什麽?”許夜笙嗤笑一聲,倒沒有嘲諷的意思,隻是覺得眼前這個人有點兒矛盾,矛盾得有趣。

她走進自己的房間,翻找到一本剪貼畫冊,裏麵有一些她從各種老報道上剪下來的圖片,都是關於桑連的。許夜笙翻了幾頁,發現在這些照片裏都有一個幾乎和背景融為一體的男人,這個男人跟麵前坐著的人有七八分相似。

許夜笙遲疑地問出口:“這是你嗎?”

男人看了照片一眼,點頭說:“是我。”

“你和桑連是什麽關係?”

“我和桑連……談過戀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為什麽新聞裏沒說過這事兒?”

“葉昭先生獨占桑連,我和她都是暗地裏見麵的,不敢擺到台麵上說。偶爾幾次我露麵多了,就像現在這樣,被你看幾張照片就認出來了。葉昭先生很生氣,沒有拿我怎麽樣,私底下卻作踐桑連,這是做給我看的。”

許夜笙一時無言,這狀況和她與江彥有些像。那麽葉昭之前說她和桑連像,是不是指這一件事兒呢?

她問:“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兒嗎?”

男人垂眉斂目,半晌也不講話。

過了足足五分鍾,他艱難地開口:“我以為你是他喜歡的人,所以……”

許夜笙一愣,所以他是想報複性地毀了她嗎?

男人見許夜笙的臉色變了,急忙辯白:“可我都聽到了,你和我一樣,是可憐人。你是……宋蓉的妹妹。”

男人搖搖頭:“我隻是調查過,所以聽說過這件事兒罷了。”

“你現在找來,是有什麽目的嗎?”

“我想複仇。”

“複仇?”不怪許夜笙譏諷地笑他,而是男人羸弱的樣子看起來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他的保鏢那麽多,你怎麽複仇?”

“我想讓你幫我。”

“我不是做慈善的,不會隨便幫人。”許夜笙拒絕。

“那麽,你隻要告訴我他的行蹤就好了。”

“這個倒是可以,”許夜笙頓了頓,“不過你得告訴我,桑連十八年前就死了,你為什麽現在才想起來要找葉昭?”

“我找過他的。”男人手指蜷曲,抓住膝蓋上薄薄的西褲的布料。

“什麽意思?”

“我以前刺殺過葉昭,可是沒有成功,被警方抓住後,以殺人未遂的罪名,被判了十年的刑。”

許夜笙瞠目結舌,她看著男人有幾根白發的雙鬢,許久說不出話。

許夜笙問:“桑連……是墜樓身亡吧?她值得你去殺人嗎?”

“我以為你能懂我的感受,她明明是被葉昭逼死的。”男人講述這句話的時候,連最基本的憤怒情緒都沒有了。他麻木地說話,像是將這句話講了成千上萬次。

若是他人的風言風語或情緒掌控導致受害者死亡,其實也算是“故意殺人罪”,和現在的網絡暴力一樣,每個人都是“殺人犯”,卻無法逐一地被判刑,因為他們沒有真正動手,而且要由警方來判斷暴行程度的輕重。

“被葉昭逼死的?”

“不僅如此,桑連死了,他也沒有放過她。”

“什麽意思?”許夜笙不明白,“如果你告訴我所有和桑連有關的事情,我就把葉昭的行程告訴你。不過我不支持你去複仇,隻是作為交易,我願意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信息。”許夜笙不會教唆男人去殺人的,因為這樣她也成了同夥。不過用葉昭的行程來換桑連的故事,似乎很值得。

“好。”男人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