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終於觸及秘密核心

四月初,季節逐漸從冰冷刺骨的冬日轉成陽光明媚的春日,許夜笙褪去厚重的羽絨服,出門在外隻穿單薄的毛衣,再加一件香芋紫的小開衫。

葉昭最近有生意要談,要去外地出差一周。這段空窗期正是許夜笙辦事兒的好機會。

桑月找上許夜笙,說自己已經查到了那個銷售奢侈品的員工,對方名叫劉金,今年四十多歲,已經跳槽到汽車公司當營銷部門經理。

桑月做事縝密,好人做到底,給劉金包了一份價值六萬元的禮物,約了個見麵時間。

許夜笙對她年紀輕輕卻很會做事這一點感到驚訝,滿意之餘,找上團長引薦桑月:“桑月妹妹的芭蕾舞功底好,這個年紀正好要鍛煉鍛煉,我想讓她當我的替補舞者。”

對於桑月短時間內就拿下許夜笙這一點,團長感到驚訝。因為許夜笙人雖隨和,卻不是好糊弄的女人,要不然她也不可能霸占葉昭這麽久,還把老奸巨猾的葉昭吃得死死的。

許夜笙走後,團長拉著桑月神秘兮兮地問:“給叔說說,你怎麽讓許小姐答應的?”

桑月微微一笑:“有錢能使鬼推磨,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算不得大事兒。”

團長懂了,心裏嘀咕:難怪許夜笙看上葉昭這個大金主哇,他還以為委屈了許夜笙,說不準人家心底正高興著呢。

許夜笙和劉金見麵的時間是三天後的中午十二點,劉金正好要來黃山區出差,能抽空見她一麵。他既然拿了人家的錢,自然要好好地和這位大主顧聊聊天。

許夜笙對於劉金是否記得十四年前的事情沒什麽把握。不過見麵聊一聊,哪怕他知道一點兒事情對於她都有莫大的幫助。

會麵當天,許夜笙戴了墨鏡。

劉金點好茶水,見麵便問:“您就是那位要和我見麵的女士嗎?”

“劉先生,您好。”許夜笙微微一笑,在沙發落座。

她沒有摘掉墨鏡,劉金雖然納悶卻也不是多嘴的人。從許夜笙暴露在外的嘴唇輪廓可以看出她的五官極美,是有著沉魚落雁之姿的漂亮女人。

和美女見麵,男士總會多些殷勤。

劉金自我介紹了一下,加深許夜笙對他的印象。他是意大利奢侈品管理專業出身,這個新興專業當年在國內還未普及,不過在意大利算是近年來比較時髦的王牌專業。這個專業沒有人想象的那麽簡單,需要學習管理學課程,譬如市場營銷、外語、稅收還有法律等等,甚至還要區分奢侈品的類別,譬如珠寶類,針對女性,那就得多考慮貴婦們的消費心理以及消費特點,這樣他才有可能推銷出商品。

許夜笙在官網上查詢那張恒隆珠寶卡片的編號,很快顯示出一條絕版的綠寶石項鏈。也就是說,葉昭就是買了這條綠寶石項鏈送給他最心愛的寶貝。

許夜笙從包裏拿出綠寶石項鏈的圖片問劉金:“記得這條項鏈嗎?我聽說這是劉先生推銷出去的。”

劉金看了一眼圖片,點頭:“記得,這是我做奢侈品推銷工作後第一次推出的產品。那個年頭,我光是收提成都拿了兩萬塊。”

“買家是誰呢?”

“雖然我不在那行做了,不過行內的規矩是不能透露客戶信息。”

“你都轉行了,這條規矩早就失效了吧?我隻是問問罷了,絕對不會往外說的。而且我也給你送過大禮,劉先生可得幫幫我呀。”

劉金想了想,他都收了人家的錢,要不是什麽費勁的事情,誰會拿錢收買他?既然想賺這個錢,他自然就要吃點兒苦頭。

“行吧,當時的買主哇,是葉昭先生。”

“葉昭?”許夜笙心尖一顫,隨口又問,“他當時和你聊過什麽嗎?譬如這條項鏈是送給誰的?”

劉金說:“送給誰倒是沒說,不過項鏈這東西,肯定是送給女人吧?我聽說他已婚,當時猜想是送給他太太,問了一句,他倒也沒否認,不過也沒承認。”

“你怎麽會對十四年前的事情這麽清楚?還記得自己問過他什麽?”

“那是我入行後接手的第一個大主顧,以前為了拿下這單生意,我還去查過葉昭老板的人際關係。畢竟幹我們這一行,懂的事情多了,了解客戶了,東西也就能順利地賣出去。甚至有行業內的同事為了拿下客戶,夜裏陪人喝酒談心,結果傍上大款,直接做人家的小情人去了。啊,說遠了。我記得葉昭先生,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出手大方還會給小費,後來他也找我買過其他珠寶,所以印象很深刻。”

“哦?都買過什麽?”

“都是些女性用的珠寶,項鏈戒指什麽的。哦,不過都是逢年過節來買,不是日常禮物。”

都是女性用的貴重首飾,那他是想送人嗎?可是芙蓉鎮的阿華說過,那棟別墅裏並沒有住人,更別說是女人了。葉昭深夜把綠寶石項鏈帶到別墅裏,能送給誰呢?難不成是送鬼呀?還有,他的寶貝難不成是個女人?還是說,隻是一件物品?

許夜笙的眼前仿佛有重重迷霧,她深陷其中,尋不到出路。

從劉金這裏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許夜笙也沒再問更多的話。

四月底,許夜笙的芭蕾舞團要開始為各區海選賽進行舞蹈排練做準備了。他們代表黃山區出戰,到時候那將會是數十個舞團的火熱交戰夜。

這一次,他們新編的芭蕾舞劇名叫《人魚》,走的是奇幻愛情風格,講的是現代世界唯一存活的人魚從冰川複蘇,她美豔而誘人,**著身體步入人類的眼中。在新世界,她遇到了溫柔的男性人類,對方給予她衣物,照顧她的生活,教她適應這個世界。而邪惡的科學家們隻想著捕捉這一條人魚進行解剖,男人為了保護心愛的人魚,含著淚將她帶到海的深處,將她放回大海,並乞求她再也不要回到人類世界。男人一輩子未婚,臨終前,孑然一身,即將奔赴天堂。有人來看望他,正是貌美如初的人魚,她親吻老去的男人,在她美麗的雙眸的注視下,老人帶著笑容,結束了生命。

這一出芭蕾舞劇需要使用的道具頗多,對白以及男女主人公的情感都必須用芭蕾舞的形式表達出來。譬如人魚和男人相遇,雙人舞方麵要體現出輕快靈動的節奏感。又譬如老人重病時,人魚在病床附近絕望地繃緊腳趾,捂住胸口,悲慟地舞蹈。

舞劇的劇情倒是很豐富,然而很考驗舞者的表現能力,而且還加入了很多帶有台詞含義的手語,將其完成好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許夜笙的壓力頗大,不過她喜歡具有挑戰性的事情。為了成為這一條人魚,她甚至約了江彥去海邊玩。

不擅長遊泳的許夜笙縱身一躍,從礁石上跳入海裏。她感受冰冷刺骨的海水,被不平靜的海浪一起一伏地顛著。她的眼睛被濕潤的黑色長發遮蔽,眼睫也蒙上一層水霧,讓她看起來好似探出頭偷窺岸上情況的天真的人魚。

許夜笙望著不遠處朝她招手、露出擔憂神色的江彥,自言自語:“如果我是那條人魚,我恐怕舍不得離開我的男人。”

這幾日,葉昭總是約許夜笙來別墅做客。

有時葉昭不在家,他就讓許夜笙自個兒待著。用人會給她做飯,給她燉鮮美可口的鱈魚湯,她要是想吃西餐,還有炭烤肥菲力牛排。吃喝方麵,許夜笙從沒被虧待過。

葉昭限製她的出行,許夜笙也沒惱。她就像是乖巧可愛的洋娃娃,任他擺布。她就這麽乖巧地待了幾天,司機趙先生突然從門口拎了一袋禮物進屋。

許夜笙在葉昭家混熟了,看見人便迎了上去,笑問:“都帶了什麽回來?”

趙先生瞥了禮物一眼,說:“估計是老先生老太太寄過來的新年禮物。”

許夜笙裝作不經意地問:“哦?是葉先生老家的父母寄過來的?”

“對呀,他們每年都會寄來一些柿餅。聽他們說,葉先生小時候喜歡吃這個。”

許夜笙伸手掩唇,很配合地笑:“沒想到葉先生還愛吃甜食!這麽大了還不忘記他的喜好,想必他們父子的關係很好吧?”

趙先生不是蠢貨,聽許夜笙一句客套的話都能越問越多,立馬噤了聲。他不知道許夜笙的目的是單純地想了解一點兒葉昭的私事,還是有其他的想法,多做事兒少說話,總是沒錯的。

於是他也笑,小聲地說:“都是血親,哪有關係不好的。”

許夜笙察覺趙先生說話語氣的異樣,也不敢多問了。她故作不在意的樣子,徑直回了客廳。

趙先生把那盒柿餅送到廚房,囑咐用人:“待會兒葉先生回來了,你對他講一句,就說是老先生給他送了新年禮物,我收到了。”

“好的,趙先生辛苦了。”用人對為葉昭工作多年的趙司機很恭敬,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許夜笙覺得有趣,他們對待司機的態度,都比對她這個葉昭的女伴要來得好。

在他們眼裏,估計許夜笙隻是葉昭的眾多小情人之一吧?也許她在小情人裏還排不上號呢。那他們就假裝殷勤,不得罪她最好了。

許夜笙想去看看那盒柿餅有什麽信息,可用人一直在旁邊遊走,她也不敢幹出小偷小摸的事情,平白惹人懷疑。

這等來等去,她沒等到偷雞摸狗的機會,倒等來了風塵仆仆的葉昭。

葉昭一進門,用人便迎了上去,替他脫下外衣,給他端了濕紙巾盒,讓他擦手。

許是應付了一整天工作上的事情,感到疲乏,他癱到沙發上,擰了擰眉心,問許夜笙:“今天都做了什麽?”

許夜笙見到他,表現出很驚喜的神情。隨後她熱情似火地湊近了葉昭,坐到他旁邊說:“下午看了幾頁書,還插了花,給你擺在客廳裏了。我還給它取了名字,叫落雪。還有嘛,廚娘燉的扇貝蛋湯很好喝,所以多喝了兩口。對了,明日我有排練,可沒時間來葉先生家裏玩了。”

工作一整天的男人回家,很多時候並不想聽太多費腦子的抱怨。他們喜歡熱鬧,也喜歡有人熱情地迎接,然後喋喋不休地講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不讓人厭煩,還顯得有人間煙火氣。

這也就是為什麽工作的人都愛養寵物,每天下班到家,看到自家可愛的小家夥不要命似的狂奔而來,心裏也會感到舒坦。

許夜笙盯著葉昭,撒著嬌說:“我今天還聽趙先生說了舊事,講的是你小時候愛吃柿餅,每次過年,老先生老太太都會送柿餅到這裏來,是不是真的?那柿餅有這麽好吃?”

葉昭笑了一聲,說:“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我爸媽老來得子,稀罕得不行。從小我要什麽,他們都記在心裏。就這柿餅,我十五六歲開始就不吃了,他們還惦念著我打小喜歡,逢年過節都要送點兒來。”

這是葉昭第一次和她講自己家裏的事兒,說到家的時候,他仿佛也有了點兒人情味,不再顯得那麽可怕。

許夜笙樂得和他耍嘴皮子:“既然葉先生都不吃了,那不如把這盒柿餅送我吧?”

她笑著起身去捧桌上的那盒禮物,做足了小女孩的姿態,好似在和葉昭玩鬧。

不過是一盒柿餅,沒什麽稀奇的。

饒是如此,葉昭也留心袋子裏頭有沒有賀卡一類東西,整理清楚後,隻剩下一盒柿餅,才放心地遞給許夜笙。

對於葉昭的疏遠與警惕,許夜笙但笑不語。

她知道葉昭的為人,他的溫柔隨和不過是假象。許夜笙不曾踏入他的心,也難怪他要這樣謹慎了。

許夜笙開他玩笑:“葉先生是怕我知道了老先生的地址,逢年過節給他們寄賀卡嗎?”

葉昭也笑:“外頭的人,我從來不會帶回家,省得二老煩心。太沒規矩的話,你以後也不要再講了。”

“是,那我先回去了。”許夜笙被葉昭氣勢洶洶地戧了一句,垂著頭,眼眶微紅地走出門。她上了司機趙先生的車,到了家門口才敢抬起頭。

楚楚可憐的小白兔模樣不過是偽裝,她演戲總要演到底。

到家後,她打開柿餅的盒子。曬幹的柿餅被保鮮袋一個個地包裝起來,她拆開透明袋子,露出裏頭覆著糖霜的軟糯柿餅,那甜膩的香味一下子鑽入鼻腔,使人口齒生津。

許夜笙咬了一口,果然香甜可口。她吃了一整個柿餅,似乎也能知道為何油鹽不進的狠戾的葉昭,幼年時期也會喜歡甜食了。這柿餅的確是人不能抗拒之物,風味獨特。

吃完了,許夜笙翻開柿餅包裝的介紹,上麵說這是沛鎮特產。紙盒裏還有一張宣傳小廣告,說這個柿餅是沛鎮出產的,而且隻在這裏賣。

那麽,葉昭說他從小就吃這柿餅,能否說明他的家鄉就在沛鎮呢?

許夜笙想到了十八年前墜樓的“芭蕾女王”桑連,她之前想搜集桑連的信息,但由於年代久遠,也查不到什麽重要線索。不過,她從某個小道消息得知,桑連是土生土長的沛鎮人。

這麽巧嗎?

桑連和葉昭是同一個地方的人?那裏既然是城鎮,應該不大吧?那麽,他們有沒有可能從小就認識?

許夜笙微微一笑,然後訂下了半個月後去沛鎮的車票。

舞團每兩個月就會放一次長達一周的假,許夜笙沒有家人,所以她通常會待在本地,這次破天荒也說要回老家看看。

幸好葉昭近日很忙,忙到自顧不暇,所以沒有來找許夜笙的心思。許夜笙分析了一下自己上次被葉昭說了之後的心理,她應該冷幾天臉,演一下欲擒故縱,等到葉昭帶禮物上門討好她才破涕為笑。

這是正常的小情人該有的反應,趁著長假,她離開舞團幾天,正好不出現在葉昭跟前,礙他的眼。

許夜笙好不容易抽出空度假,江彥也想方設法地抽出時間陪她。江彥最近在做一個針對鼠害防治方法的研究,他要將記錄下來的齧齒動物的動態規律進行解析,還要起草論文。他連續幾天夜裏加班到淩晨,就為了忙好這個項目,建好論文大概的框架,將其交給同事接手。這樣一來,他就有空去度假,領導也不會說什麽。

江彥將餘下的工作給了同事,署名權也送給對方。

同事目瞪口呆:“你瘋了嗎?這是你費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統計好的數據,現在論文都要寫好了,你居然丟給我?”

江彥乜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天上掉餡餅,你也不吃嗎?”

“吃是吃,可這吃得我有點兒心虛呀。你不會是拿捏了我什麽把柄,想整我吧?”

“你不要的話,我就給別人。”

“要要要,就是心裏有點兒虛呀……”同事欣喜若狂,其實他之前也想接這個項目,因為能給人民帶來實際的效益,有效益就代表能出名,奈何Boss(老板)寵江彥,死活不肯給他。

“你要是真的虛,就加上我的名字。這樣可以當作我倆一起研究的,你也不怕人背後嚼舌根。”

“這樣好。”同事嘴都要笑歪了,擠眉弄眼地問他,“我聽說你要放假呀?這麽辛苦,是該好好休息休息了。隻是聽說,你是想陪女朋友?”

“現在的秘書都這麽八卦了?我去和領導請假的對話都能傳到你們的耳朵裏?”

“這不是生物研究機構太沒有職場氣質了嗎?在沒有爾虞我詐的地方人就容易安逸,一安逸就喜歡聊點兒八卦,關心關心同事嘛。”同事戳了戳江彥的胸口,問他,“還真的是因為女朋友哇?你這要美人不要江山,我看著都有點兒感動。”

“少貧嘴,我先走了,有事兒就給我打電話。”江彥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拋開,屈指撣了撣胸前被同事觸碰過的地方,見沒人在旁邊,嘴角勾出一點兒笑來。

家裏的衣服都收拾好了,他拿了行李箱便和許夜笙坐上了趕往沛鎮的高鐵。

許夜笙昨夜沒睡好,今日車上的暖氣足,她乖巧地靠在江彥的肩膀上小睡。江彥伸手捋好她垂落眉眼間的發絲,指尖還殘留著美人身上的香氣,他終是忍不住,低頭親了親許夜笙的額頭,輕輕地念了聲“好乖”。

不知是車裏太暖和還是江彥的懷抱溫柔,許夜笙睡了足足兩個小時才醒,這段時間提心吊膽,她從未有過這麽放鬆的狀態。

“幾點了?”許夜笙掩著口鼻,打了個哈欠,軟乎乎地靠在江彥胸口。

江彥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臉,寵溺地答:“還要半小時才到,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不用了。”

她一般睡醒後要喝兩口水,這樣不會因為缺水而頭昏腦漲。江彥擰開一瓶礦泉水,遞到許夜笙的唇邊,說:“喝一口。”

許夜笙乖乖地抿了一口,許是剛睡醒,反應遲鈍,不小心漏出了水,沾濕了脖頸。

江彥拿出紙巾給她擦身上的水,視線卻落在她水光瀲灩的唇瓣上,一時間沒忍住,小心地吻上了許夜笙,吮吸她濡濕的唇。誰知道他是渴了還是怎樣呢?反正他就是想舔舐她紅豔的唇,情難自禁地想親她。

許夜笙羞紅了臉,身體後仰,瞪了江彥一眼,眼波流轉。她嗔怪道:“你要死嗎?這可是在車上。”

江彥輕笑:“我觀察過了,車座靠背高,別人看不到的。”

許夜笙震驚,原來這廝勘察過地形,是先有預謀,處心積慮為之!

到了沛鎮以後,江彥根據網上預約的旅店的位置打了車,前往目的地。

他們訂的旅店比較古老,靠近車站,老板據說是沛鎮本地人,在這裏生活了快五十年。

江彥拿了房間鑰匙,幫忙搬運行李,而許夜笙待在樓下,問老板一些事情:“老板,我記得沛鎮的柿餅挺有名的。”

“對,很多來沛鎮的年輕人會去柿子園玩。”

“柿子園?”

“那些石柿最適合做成柿餅了。葉家人搞了個生意,就是讓年輕人自己摘柿子,標上名字,然後我們這裏把柿子加工成柿餅以後,再給人寄過去。他們都愛圖個新鮮嘛,這樁生意的客戶可多了呢!”

許夜笙聽到了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兒,追問:“這葉家人是哪戶人家?”

“哦,你們是外地的,不知道吧?沛鎮最有錢的人家就是葉家。他家開了很多公司呢,當地的柿餅生意也是他家帶起來的,光靠曬柿餅,沛鎮人也能賺不少錢,算是父老鄉親的大恩人了。”

“他家是不是有個兒子,叫葉昭?”

“葉昭先生哪?對!就是電視上常常出現的那個!”看來老板的確很了解葉家的情況,她今天還真的來對了。

這樣說來,葉家沒準兒還是靠賣柿餅發家的,難怪葉昭說自己從小就吃柿餅了。那麽,葉家的老人給葉昭寄柿餅,有沒有提醒他“勿忘本”的可能?不過他早就把“本”忘得一幹二淨,還把柿餅丟給她這個外人吃了。

許夜笙嘴角一勾,莫名地覺得好笑。

葉氏家大業大所以知名,她想起桑連也是沛鎮人,不知她問問桑姓,是否會有回應?

許夜笙說:“老板,您知道沛鎮二三十年前有個叫桑連的芭蕾舞演員嗎?我記得她是沛鎮人。”

“咦?你這個外地人知道得還挺多呀。”老板低下頭,神秘兮兮地說,“怪事兒咯。”

“怪事兒?”

“我三十出頭的時候,記得桑連的爸爸桑山是在葉家做事兒的。後來呀,他墜樓身亡了。我聽人說,他是借了高利貸,別人討債呢!他還不了錢,被逼得沒辦法了,跳樓了。他死前,他的女兒桑連都不肯回沛鎮來看一眼,喪禮也冷冷清清的,都沒什麽人來。”

“死了?”許夜笙嘀咕了一聲,“他是在葉家做什麽的?用人?”

“聽說是司機,工資可高了。那個年頭,他天天和人喝酒,說自己在葉家做事兒多麽有臉麵。有人還戧他,說他這種人居然被葉家人重用,就是當個司機,比白領還有錢。你猜他怎麽說?”

“怎麽說?”

“他說,多虧他有個好女兒。”

多虧有個好女兒?許夜笙蹙起眉頭來,不解地問:“這話怎麽講?”

老板努努嘴:“誰知道咯,不過他的女兒桑連是真的漂亮,才十幾歲就去外省學芭蕾,拿了各種大獎,還有人采訪過桑山。那時候沛鎮有年輕的小夥子拜托父母來說親,都被桑山推了。他說,他女兒是要當鳳凰的人,哪能嫁入麻雀窩窩。”

“他這嘴還真的什麽都敢說。”

“可不是嘛!所以沒人搭理他。他賭博賭到催債人上門,死後一個人還冷冷清清的,也不知道圖什麽。”

“桑家還有人在嗎?”

“桑家倒是都沒人了,不過鎮子上還住著桑連的媽媽,就是桑山的前妻。她怕被桑山拖累,早年離了婚,和其他人好上了。”

“桑連媽媽的地址,您有嗎?”

“就在前麵的星星文具店,那是她和第二任丈夫開的。”老板感慨,“這個女人哪,真是薄情。前夫死了,她連上炷香都不肯,葬禮都沒怎麽辦,草草地把他埋入公墓葬了。”

沒料到就問幾句話還能打聽出這些秘密,許夜笙覺得這一趟來得值。

晚上,江彥叫了份外賣。兩個人像新婚的小夫妻一樣靠在一起吃麵。淡黃色的木桌上擺著平板電腦,放著一些好玩的綜藝。

江彥將許夜笙抱到懷裏,兩人笑作一團,隻是偶爾四目相對,許夜笙那雙水光瀲灩的眼睛讓他心思四起。房間裏還燒著暖氣,熱烘烘的,催人出汗。他沒忍住,低頭就吻住了許夜笙的唇。舌是一好物,可沿著愛人的唇峰遊走,潛入幽潭,嚐飲甘澤。

明明是偷吻,後來不知怎麽就變成了正大光明地十指相扣著親吻。江彥將她束縛在懷中,怎樣都不肯放。

這一夜,許夜笙睡得並不好。她帶著點兒困倦,懶懶地起身。

兩人穿好了衣服後,直接奔去星星文具店,找桑連的母親。桑連的母親以前是未婚先孕,生桑連的時候才十八歲,所以滿打滿算,如今也就六十出頭。保養好的婦人,六十歲看起來和四十歲的中年人差不多。至少桑母是這樣,即使老了也難掩風韻,能讓人瞧出她年輕的時候是多麽漂亮的美人。

桑母三十多歲的時候改了嫁,和第二任丈夫生的兒子今年二十五六歲了,在別的城市工作。她去年年底剛有了乖孫,年輕人忙著工作帶不過來,就送到沛鎮讓桑母帶。

江彥買了很多文具店裏的商品,桑母樂得合不攏嘴,忙說要不要幫著送點兒東西,她丈夫可以開車送貨上門。

許夜笙猶豫了幾秒,不想扯別的,還是直接地問出了桑連的事情。

桑母愣了一會兒,欲言又止。前夫去世,大女兒墜樓身亡,她說心裏不痛也是不可能的,畢竟親人一場,打斷骨頭還連著筋。隻是事情過去這麽久了,還讓她回想,簡直就是揭人傷疤。

她目光躲閃,說:“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小姐打聽這個做什麽?”

許夜笙歎了一口氣,說:“實不相瞞,桑連是我姐姐的前輩和朋友。我姐姐對桑連去世一事一直耿耿於懷,想了解一些她的事情。她死前的那段時間,和葉家少爺有聯係,我們好不容易查到了這裏,總得知道一點兒以前的事情。”

她這話倒不是作假,宋蓉生前,正是桑連風頭正盛的時候,仰慕桑連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就像許夜笙剛入行時,也常聽人提起宋蓉曾經的榮光一樣。

桑母雖然厭惡前夫,卻很心疼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要不是那個年頭她沒有撫養女兒的能力,也不會把寶貝疙瘩留給那個人渣。

桑母常常救濟桑連,有錢就給她。後來桑母發現,那個窩就是個無底洞,她給再多的錢,都是左手交給右手,轉眼就被桑父拿去賭了。

真要從泥潭裏抽身出來,她必須和桑連斷得幹幹淨淨,不能有任何憐憫之心,就算是對她的女兒也不行。

桑母最後聯係女兒,是在桑連離開沛鎮加入外省芭蕾舞團的那天。那是桑連十八周歲的事兒,桑母見到女兒,對她說,自己再也不會給她任何經濟支持了。不過桑母作為母親,桑連有事兒可以找她談心。

桑連明白,自己的父親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她的媽媽忍受了太多年,好不容易解脫了,不應該因為她再被困在這個囚籠裏。

她放過母親,自己也在竭力地逃脫父親。她能理解母親的想法,甚至很支持。

隻要她愛的人一步步地走向光明,即使自己被泥漿淹沒,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對於葉昭,桑母了解的事情其實並不多。

她記得桑父在葉家工作,是數十年的老司機了。葉家的人都對他很好,甚至葉家人手不夠的時候,還會請她來當幫傭,時薪很高,對桑母來說,那是一個極好的差事。

葉家就葉昭一個獨子,從小就拿他當皇帝一樣養著,他要什麽給什麽,吃穿用度都是別人沒見過也想不著的。葉昭會彈鋼琴,學業也好,不過剛上初三,還是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子,別人已經能從他稚嫩的臉蛋上看出未來的雛形。他擁有一副得天獨厚的皮囊,眉目精致極了。

不過在桑母的眼中,自己的女兒桑連才是最漂亮的孩子,旁的人都及不上。

她見過葉昭的次數不多,印象裏也就那麽幾次。少年一點兒都不傲慢,相反,很懂事乖巧,看到桑母甚至會微笑點頭。

聽桑連說,葉昭是她初中母校的學弟。她比葉昭大,就在隔壁學校讀高中。

偶爾桑母在葉家幫傭的時候,桑連也被邀請來吃晚飯,葉昭曾拿低年級的題目請教過桑連幾回。

葉昭和桑連有什麽關係嗎?桑母苦惱地想。

啊,說起來還真有一件事兒。

那件事兒也是桑母與桑父離婚戰爭的開始。

事情是這樣的。某天,葉家繼續聘請桑母來打掃衛生,甚至允許她進入葉太太的主臥清理。桑父以要和桑母講幾句話為借口,來到了二樓。他和桑母閑聊時,眼睛總忍不住往臥室裏瞟。

桑母還笑話他:“沒見過富人的房間哪?”

“還真沒見過。”桑父搓了搓手,被奢華富貴的家具迷住。

桑母知道他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沒管他那麽多,囑咐了幾句,讓桑連吃飯,自己就繼續打掃衛生了。

等到她再繞回主臥,發現已經出了事兒。

桑父想偷拿葉太太的東西,被葉昭抓了個正著。

她不敢發出聲音,躲在角落裏看兩人對峙。

桑父算不上什麽老實人,可也不至於去偷東西。難道他又出去賭了?桑父有賭博的毛病,每回都跪著求她,說戒了戒了,可桑母一還完債,他的老毛病便如春季花粉一般,適時就犯。

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桑母幡然醒悟,和這種人過不下去的……早晚會被他拖累!

桑母聽著主臥裏的對話,心裏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她看著葉昭奪過桑父手裏的藍寶石戒指,似笑非笑地說:“桑叔叔,你知道我媽有多少枚寶石戒指嗎?”

桑父半坐在地上,嚇得魂不附體。他茫然地搖搖頭,總覺得葉昭很陌生。

葉昭把玩著那枚戒指,說:“她有幾百枚戒指,不僅如此,首飾也多。每個季度,各個品牌都會送來飾品,任她挑選。這樣的富太太,少了一枚戒指也不會大驚小怪……你剛才是不是這樣想的?”

“我……”桑父不知道他這番指桑罵槐的話講的是什麽。他隻是害怕,怕丟了工作,怕還不了債,怕老婆知道。

他的這雙手可是要開車的,然而債主說,還不了錢,就要他自個兒剁手。

他當是開玩笑呢,可是……誰敢開那樣恐怖的玩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明明隻要再堅持一會兒,那局就能回本的,連本帶利都拿回來,能還債,還能養家。

葉昭把戒指遞到桑父麵前,說:“我記得,您好賭,是嗎?”

“這個……”因為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被一個小屁孩當麵訓斥,桑父臉上無光。可葉昭是葉家太子,他哪裏得罪得起?

“這枚戒指可值不少錢。我把它當禮物送給您也是沒問題的。”

“什麽?”桑父很震驚,支支吾吾地問,“為……為什麽?”

“為什麽?是呀,為什麽呢?”葉昭打著啞謎,“我和您非親非故,哪裏知道是為什麽呢?不過,我和您的女兒桑連就很熟了。我很喜歡她,平時您可以多喊她來家裏玩。這枚戒指,我就送給您,作為給朋友的父親的見麵禮。”

桑父愣了一秒,他也不太懂葉昭說的喜歡是什麽,算早戀嗎?貴少爺喜歡貧民女孩?但既然他能從中撈點兒好處,何樂而不為呢?

反正……他就算不摻和,桑連這種傻丫頭,讀書也很容易被其他小子騙,對吧?

他可是開明的父親,女兒早點兒談戀愛又怎麽了?

桑父嘿嘿一笑,拿過戒指,說:“桑連這丫頭哪來的福氣和您在一塊兒?您不是有功課想問她嗎?我這就回去喊她來幫您看看!”

葉昭笑而不語。

不遠處的桑母卻很震驚,倒不是因為奇怪葉昭對桑連感興趣,而是因為桑父居然會為了一點兒錢財就賣了女兒,孰輕孰重都拎不清。

這不就是把女兒送給人玩玩嗎?葉昭哪還能當真哪?他才是個小孩,受欺負的可是桑連哪!

桑母回去後,見桑父私吞了戒指,對在葉家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提。她知道,十有八九,戒指又被他換錢拿去賭了。

她對他很失望,甚至是憤怒。這些年來積攢的怨氣一瞬間衝垮了堤壩,爆發了。

那段時間,桑母和桑父鬧離婚,聲勢浩大。最後,她順利地離開了這個男人。法院認為桑母沒有正經工作,撫養不了桑連,於是把孩子判給了桑父。

桑母離婚後,告誡桑連的第一句話就是:“一有機會就離開你爸,走得遠遠的。你不是還跳芭蕾嗎?你說過要加入國家芭蕾舞團的?那你讀完高中就走,再也別回來了。你爸這個人哪,是個瘋子!”

再後來,桑母去鄰鎮找到了工作,認識了第二任丈夫。他們喜歡沛鎮,婚後才又回來開店。

桑父見桑母回來,以為她還顧念點兒夫妻情分,手頭緊的時候,甚至向她要過錢。

桑母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並且告訴桑父,再找上門,她就報警!

桑父也是個潑皮,冷冷一笑,說:“你不給錢,我就找桑連要去!”

桑母很震驚,說:“她才剛剛去外省,加入國家芭蕾舞團,自個兒都勉強過活,哪有什麽錢?”

“我又不是要把她往絕路上逼,我能拿閨女的日常開銷嗎?不是她給我錢,是別人給!”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給我說清楚!不講清楚,你就別想走!”桑母紅了眼睛,拿起啤酒瓶就朝桑父砸去。她和桑連很少有聯係,見桑連去了外省,以為桑連已經脫離了桑父,可聽桑父這話,他好像利用桑連在做什麽不幹不淨的買賣!

“哎!”桑父嚇了一跳,急忙握住桑母的手腕說,“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是那種人嗎?實話和你說吧!是葉昭少爺喜歡桑連,要是桑連常回家玩玩,他會給我送點兒禮物。多虧葉昭少爺救濟,我才能熬過這些年。等我有了錢,你回來不?我們好歹夫妻一場,我不相信別人不嫌棄你是二婚的!”

“我呸!這話你都說得出來!”桑母想了想葉昭的事情,一時間也拿捏不準。要是葉昭真的喜歡桑連,憑他的家世,倒也不失為桑連的一個好選擇。隻是桑連要是不喜歡他,那不就是遭罪嗎?

而且桑父是什麽潑皮性格,她會不知道?隻要能把桑連騙回來見葉昭,他一哭二鬧三上吊都能使出來。

要是葉昭這小子心眼壞,哄他去賭,沒錢了就喊桑連回來,那他豈不是中了葉昭的計?

桑母本能地覺得,桑父是玩不過葉昭的。

她勸了一句:“葉昭少爺是什麽家世,你又是什麽家世,你以為葉家太太能同意這事兒?別賠進去一個女兒,還把自己搭上了!”

桑母沒想到桑父能無恥到這種程度,他居然收了各家人的禮錢,裝進自己的腰包,吊著每一家的適婚的年輕人,讓他們討好未來的嶽丈。那桑連的臉麵還要不要?她成什麽人了?

桑母趕跑了桑父,心急火燎地給桑連打電話:“閨女,你和那個葉昭……是不是好上了?”

桑連聞言溫溫柔柔地說:“我和葉昭少爺不合適,媽,我知道的,你別擔心。”

“哎,好。你還是別回來了,你爸這人有毛病的。”

桑連想起葉昭幫過自己許多,每回都是父親和她哭訴賭了最後一回,欠了債,還不了錢就得被剁手,隻要她肯回來,葉昭先生會想辦法的。

葉昭能想什麽辦法呢?無非給錢吧。

她就像一樁買賣,被親生父親賣來賣去的。

桑連冷笑一聲,她好想不管父親。他的死活都和她無關,她也不要再同情這個人了。

至於葉昭……她不喜歡他。原本她是覺得這個學弟聰明,可當他暴露了自己的心意時,還用這樣卑鄙的方式逼她一次又一次地回沛鎮見他,桑連便對他喜歡不起來了。

她像是一隻籠中鳥,不得高飛,腳上鎖著結結實實的鐐銬,而細鏈的另一端是握著繩索的葉昭。

她明明可以斬斷這隻腳,然後拚死一搏在天空翱翔,不受桎梏。

可是……那是她的父親哪,血濃於水的親情牽絆著她,使她不得開心顏。

除非……父親沒有了。

說起這個,桑母想起一樁舊事。在桑連二十出頭的時候,桑父賭錢也玩大了。很多賭博場所被封了,可桑父好賭的性子改不了,他迷上了老虎機,四處借錢玩,欠了一筆又一筆的錢。債主找上門,他就拆東牆補西牆,找這個人借來錢還另外一個人,因此債務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到了雪崩的時刻……

桑母猜到桑連每次回來都是來救濟桑父的。

然而這一次,桑連沒有回來。

桑父被逼上了天台,桑連還是沒有回來。

最後,桑父一躍而下,當場死亡。

桑父的葬禮,桑母和桑連都沒有參加。這個男人罪有應得,不惜賣女求榮,不是什麽好東西。

隻是桑母想到了一些東西,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好像發現了某個可怕的真相。

如果葉昭真的是一個好人,每次都會對絕望的桑父出手相助,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桑父去死的。

他等不來桑連,所以桑父也等不來希望。

直到桑父墜樓身亡,葉昭也沒有理會他。葉昭根本不在意桑父是不是桑連的父親,隻在意桑父這個工具人能不能幫他騙來桑連,僅此而已。

他冷血無情,隻對自己渴求的事物野心勃勃。

這樣的男人,究竟還是人嗎?

許夜笙聽完這些,陷入了深思。她從這裏可以判斷出,葉昭心裏的人就是桑連,那麽他的神秘前妻會不會是桑連呢?一切都無從考證。不過桑連想必是了解葉昭過往的最佳切入點。

她這一趟沛鎮之行沒有白來。

許夜笙那邊剛有收獲,葉昭這裏對於許夜笙的調查也有了眉目。

為葉昭辦事兒的男人來報告:“葉先生,您知道許小姐多年前姓宋嗎?改成母姓才變成許。”

葉昭的眼瞳微微一縮,他沉吟片刻,才說:“哦?宋?還真是有趣呢。”

“對,聽說她是孤兒,被養父母帶大。她換過兩戶家庭,高中畢業後便離開了第二任養父母家,不知蹤跡了。”

“還真是巧呢,我有一位故人也姓宋,隱約記得她有個年幼的妹妹。”葉昭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自嘲地說,“怪道兩人有點兒像,看來我的眼光不差,親姐妹都能找到。”

等到許夜笙從沛鎮回來,葉昭立即約她見麵。

約會地點還是葉昭的別墅,隻是這一次,許夜笙一進門便覺得不對勁。

家裏的用人全部消失,樓道甚至都沒點燈,黑燈瞎火的,許夜笙險些被絆倒。

她握住台階扶手,朝著上方唯一亮著光的房間走去。這一路堪比受刑,她氣都透不出來,隱約有些害怕。

她小心翼翼地推門,隻見葉昭坐在天鵝絨的長椅中央,笑吟吟地望著她。

“葉先生?怎麽不開燈呢?”許夜笙問。

葉昭反問她:“不開燈,你會害怕嗎?還是因為做賊心虛,所以察覺一點兒異樣就膽怯?”

“我哪有呀!”她嗔怪。

葉昭卻不接她的話,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她。

半晌,葉昭起身關門,上了鎖。他後背抵著門,將許夜笙困在房間中央。她成了落網的天鵝,再悲涼卑微的乞求都沒用,獵人是毫無良知的。

葉昭問:“你是不是有個姐姐?名叫宋蓉?”

許夜笙不答話,她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此時能臉色不變已是極限。

“不肯說嗎?那麽我就拔掉你的一根頭發或是用你口腔內壁的皮肉細胞,去做個親姐妹的DNA鑒定?你姐姐住過的房間我還留著,她用過的東西會不會有帶毛囊的頭發,可以借我測試一下?又或者,我讓我的線人繼續查一查,沒準兒就能知道,許夜笙小姐改了姓,之前姓宋,還有個姐姐叫宋蓉?”

許夜笙知道他有數不盡的法子能查到自己,畢竟許夜笙也沒那麽厲害的手段能瞞天過海。

與其被查,她還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認。

她勇敢地跟葉昭對視,說:“姐姐很喜歡您,我對您很好奇,所以答應和您接觸。當初是葉先生選擇了我,不是嗎?不是我處心積慮地接近您的,是您從那麽多的舞者裏麵選中了我。您對姐姐一定用情至深吧?所以能發現和她很像的我。我也是被您感動了,所以才慢慢地靠近您的。”

“姐姐死之前曾和我說,她忘不了你,托我好好照顧你。”

葉昭的手突然攀上許夜笙天鵝般漂亮的長頸,他稍微使勁,手裏的女人便悶悶地哼出了一聲,猶如天籟。

他的本意並不是殺她,隻是這女人為何都不怕他呢?

許夜笙還說謊話呢!宋蓉明明……恨他入骨,又怎會想他?!

許夜笙覺得自己氣都透不過來了,葉昭掐著她光潔脖頸的手格外有力量,要把她逼上絕路。

許夜笙險些窒息,眼角含淚,從喉嚨深處小聲地擠出一些虛無縹緲的音調。她是溺水的人,唯有觸碰惡鬼才能自救。她難受極了,強忍住劇烈的求生欲,盡量不傷害葉昭。因為一旦她拚死一搏攻擊葉昭,那她這麽久埋伏在他身邊的功夫就全白下了。

許夜笙掙紮著,小聲地說:“這是我姐姐和我講的話,至於信不信,那是葉先生的事情了。”

葉昭握住她脖頸的手明顯有一絲鬆動,他將信將疑地鬆開手。隻是他的手仍搭在許夜笙的鎖骨上,留了點兒餘地,仿佛許夜笙多說一句不得體的話,她就會死於非命。

哦,不對。葉昭才不會親手殺人呢!他哪敢做殺人犯?不過他有千萬種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

許夜笙的眼角落下一滴淚來,她好怕自己會牽連到江彥。她堅強地抿住嘴唇,唇瓣微微地顫動,開口:“姐姐死了,您的心裏就沒有一絲波瀾嗎?您對她用情也不算假吧?至少……這麽多人裏,您選擇了她,不是嗎?她肯定是有吸引到你的地方,譬如很像故人的地方。”

“什麽?”葉昭危險地眯起雙眼,盯著許夜笙,似笑非笑。

許夜笙不知道他在生氣還是被她說動了,也不敢輕易地去問,隻能屏住呼吸,平複心情,慢條斯理地說:“我應該也是那一類人吧?你如果不是因為姐姐,為何會一眼就看中我呢?姐姐死了,若是我也死了,你的心也會有些疼吧?你會不會深夜看著她的照片,有些思念她呢?讓我代替姐姐,陪在你的身邊,不好嗎?”

“小夜笙,你是真的喜歡我嗎?”葉昭譏誚地笑,“要我饒你一命,也可以。你應該知道,做我的泣血啼歌的夜鶯,該有乖乖地待在籠子裏的準備。”

“我明白的。”許夜笙想要活著,想再忍耐一會兒。因為現在她已然沒有退出的權利,如果離開了,那麽葉昭不會放過她的。

葉昭這個思慮過重的男人,不會允許知道太多秘密的女人活下來。

“我想要……留在葉先生的身邊。”許夜笙仰著臉,甜甜地笑。她那張帶著淚痕、我見猶憐的美人臉太動人了,一顰一笑都能牽住男人的心,叫人神魂顛倒。

葉昭也不自覺地被她吸引,想要看她到底還有什麽花招。

她明明這麽痛苦,還要待在他身邊,不是受虐狂,又是什麽呢?

“你還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呢?”葉昭低低地笑起來,憐愛地撫摸許夜笙的臉。他的目光深情,這深情款款的目光卻不是對著許夜笙這個人的,他仿佛在渴望某些奇怪的東西,許夜笙說不出來。

片刻後,葉昭的笑容收斂,眼底仿佛寒冬臘月,覆滿厚厚的霜雪。他輕輕地說:“記得藏好秘密,一旦我什麽都知道了,對你不感興趣了,或許就要丟掉你了。”

是丟掉,還是除掉呢?有待商榷。

這天晚上,葉昭走後,許夜笙撥通了江彥的電話。她給自己化了濃妝,勾了內外兩條眼線,還塗抹了玫瑰色的口紅。不僅如此,許夜笙還穿上了姐姐的那件《夜鶯之死》芭蕾舞劇的舞裙。她撫摸著華貴的裙擺,對電話那頭擔憂的江彥說:“江先生,我們分手吧。”

“許夜笙?你說什麽?”聽到這句話的江彥愣了一秒,忍不住放緩了聲音,又問了一句,“你在說什麽?”

“我說,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許夜笙不會哭了,要保護江彥就絕對不能哭。

“有什麽事情,我們可以一起解決。”你……不能不要我。

許夜笙笑了笑,眼淚從眼眶裏落下來,聲音卻沒帶任何哭腔。她說:“我講得很清楚了,江先生,我不要你了。”

說完這句,許夜笙掛斷電話。

電話那頭的江彥沉默了很久,說不上是心疼還是怎樣,隻是無力地捶打牆壁,直到指骨出血,皮開肉綻,一次又一次。

都怪他沒用,不是嗎?

假如他再強大一點兒,假如他能保護許夜笙……

哪有那麽多假如?人都要學會成長。

六月,大區前三晉級賽在即,許夜笙沒日沒夜地訓練。

她忘記傷痛的方式很簡單,那就是投入工作,訓練累了也不喊停,人前假笑,人後睡覺。隻要像個陀螺一樣無休止地轉動,她就不會去思考任何複雜的問題。

譬如江彥現在如何了?

沒有她的日子,他過得好嗎?會不會出什麽事兒?

許夜笙沒有親眼看到江彥的情況,不放心,心髒好像破了一個大洞,風哇啦哇啦地往裏吹,將她流淌的血液吹到幹涸,繼而散發刺痛。注意力若是集中在那一處,她便會痛不欲生。

既然會心疼,那她就把心摘了吧?

許夜笙將唇塗上鮮豔的紅色,練舞也不例外。

錢俏綠好奇地打趣她:“怎麽今天練舞也化這麽濃的妝?”

許夜笙眨眨眼,笑著說:“葉先生來看,所以打扮得花哨一點兒。”

錢俏綠知道葉昭是個什麽樣的人,畢竟她親眼看見過葉昭將手放在許夜笙的脖頸上,那樣殺伐果斷,那樣用力,視人如螻蟻。這明明是……最卑劣的上位者。

許夜笙知道錢俏綠在想什麽,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別擔心了,你看,若是沒有葉先生,我如何能當上首席舞者呢?是我要跟著葉先生,不是他纏著我不放。既然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那麽必然也得丟掉些什麽,這個世界是守恒的。”

“值得嗎?”

“你看,多少舞者看著我的眼睛裏充滿嫉妒?若是我不夠好,她們何必露出那樣的嘴臉。”

錢俏綠歎了一口氣:“行了,那我也不管你了。”

許夜笙點了點頭,繞到練舞室裏,攀著鐵杆扶手練習大踢腿。這個動作是為了訓練韌帶張弛以及腿部肌肉的,腳尖擦地,然後迅速地踢向空中,由此提高腹背肌與主力腿的控製能力。

她心無旁騖地做些基本的鍛煉,以及《人魚》的獨舞動作。

這時,在練舞室外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有舞者偷窺許夜笙的姿勢,模仿她的行為舉止。

這個人很快被桑月發現,桑月是個小惡魔,勾著譏諷的笑湊近那人:“趙菁?”

趙菁被嚇了一跳,覺得難堪,急忙收回手,停下動作。

桑月瞥她一眼,嘲弄意味十足地說:“你在偷學《人魚》獨舞的舞蹈動作?”

“怎、怎麽可能?我學這些做什麽?”趙菁不敢和桑月對視,垂眉斂目,小聲地辯解了一下。她平日一直以前輩自居,完全無須對桑月低聲下氣到這種地步,隻是今天,她做賊心虛,一時間都忘了……越是怪異,越容易惹人懷疑。

桑月拉開門,說:“你覺得,我若是在這裏喊夜笙姐來看,你會不會很尷尬?偷偷練習主舞的舞蹈部分……你想代替我們上場嗎?哈,怎麽可能輪到你?除非夜笙姐出事兒了,我也出事兒了。難道說,你有什麽讓我們兩個都出事兒的辦法嗎?”

“我怎麽可能會有這種想法?”

桑月冷著臉說:“否則就別做這樣讓我作嘔的事情。”

桑月不在意許夜笙會不會受傷,輪到自己上場。她是有這個野心,可她還年輕,才二十歲,怎麽說都會比許夜笙走得長遠。桑月高傲矜貴,對自己信心滿滿。

可是別的人覬覦她的位置,這就讓她反胃了。桑月是護食的小狗崽,若是有人不識相奪食,她也不妨露出凶惡的獠牙還擊。

桑月走後,趙菁狠戾的一麵便暴露出來。她雙手握拳,惡狠狠地瞪向桑月……趙菁原本還以為許夜笙會不計前嫌地把替補舞者的位置給她。畢竟許夜笙這個女人很會裝,為了彰顯大方,沒準兒真的演繹既往不咎的人設,推趙菁上來。

沒想到,許夜笙還是服從團長的命令,攬了桑月。那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不過仗著自己有點兒錢,跩什麽跩呢?

俗話說得好,狗仗人勢。

是不是許夜笙讓桑月一個小小的後輩來嘲諷趙菁的?因為許夜笙要維持冰清玉潔的形象,所以不好親自出馬嘛!

許夜笙憑那張楚楚動人的臉,把葉昭先生都蒙蔽了!

趙菁回憶起新仇舊恨,突然想要讓許夜笙閉上嘴!

這時,許夜笙已經練好舞出門喝水,瞥了一眼走道深處的趙菁,不甚在意。趙菁是偷窺還是怎樣,和許夜笙有什麽關係嗎?

葉昭忙完工作便來舞團看排練,在人前依舊是文質彬彬的模樣,還給許夜笙帶了一束花。

他曖昧地說:“我是特地來給許小姐賠禮道歉的,前幾日是我做錯了。”

他在說掐她的事情嗎?可這輕描淡寫的語氣難免讓人誤會成小事兒。

許夜笙訕訕一笑,心裏倒是恨極。她哪有資格顯山露水地表達不滿,隻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於是她駕輕就熟地接過花兒去,調笑:“葉先生今天買的花不夠新鮮,想來是在店裏隨意挑來的,根本就沒提前預訂。也是,惹我生氣這樣的小事兒,哪兒值得你放在心上!”

“這你可真的冤枉我了,不如我晚上請你吃飯,我們餐桌上慢慢地講理?”

許夜笙抿著唇笑,眼風一掃身後的桑月,說:“葉先生,我的替補舞者定下了。”

“哦?”葉昭漫不經心地問,“是誰?”

他對這些小事兒毫不在意,這時候接話,也就是給許夜笙一個麵子。

許夜笙像是帶有預謀,朱唇微啟,咬牙切齒地說出一句:“姓桑。”

她想看看葉昭的反應,果然,那男人的眼皮微掀,難得帶了一點兒認真,說:“站出來我看看?”

許夜笙朝桑月招招手,桑月便開心地小跑過來,給葉昭做了個舞者的見麵禮儀。桑月久仰葉昭的大名,脆生生地說:“葉先生好。”

她的嗓音不能說是不動聽,帶著點兒孩童的青澀以及稚嫩,細辨,猶如出穀黃鶯。

葉昭看了桑月的臉,眼睛便轉向了別處。即使他不說,許夜笙也能從他的臉上瞧出“失望”二字。

原來一個小小的桑姓,也會讓他心生波瀾哪。

桑連對他來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她姐姐能及得上桑連嗎?那她呢?

葉昭這個人是花心得很,先前說帶許夜笙吃飯,結果臨時改口,說:“我怕許小姐晚上有事兒,不知我可否有這個榮幸,請這位桑小姐一起用餐?”

桑月沒想到葉昭能迷上自己,大喜過望。她若是討了葉昭歡心,那麽是不是不必當替補,可以直接頂替了許夜笙?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兒,她又怎會拒絕呢?

葉昭望向許夜笙,想征求她的同意。

許夜笙隻是笑著,不置可否。她既不像吃醋,也不像嫉妒,讓葉昭感到索然無味。

這話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大家倒不是覺得葉昭說話風趣幽默,更多的是想看桑月的笑話。

果真,桑月眼眶泛紅,咬著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是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嬌嬌女,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許夜笙猜到葉昭是想挑撥離間,看桑月和她起了齟齬後她該如何自保。

可惜,許夜笙不入他這套,當下為桑月開脫,拉她走人:“桑月,跟我來一下,我有點兒《人魚》舞劇的事情要交代你。”

桑月想揮開許夜笙的手,卻沒這個膽子。她不敢和許夜笙作對,即使她恨許夜笙推自己出來受辱。

許夜笙握她手腕的力量很大,直到將她帶到自己的更衣室,這才鬆開手。

桑月聲音很冷,連裝都不想裝了:“你有什麽事兒?”

許夜笙笑著點她的鼻尖,說:“之前才說完你這小鬼頭不會裝,你今天就擺臉色給我看了。”

她像個大姐姐,專門說親昵的話哄人。桑月悶悶地不開腔,等她的花招。

許夜笙拿起一張卸妝濕巾說:“你看到今天葉先生送的玫瑰花了嗎?”

“看到了,很漂亮。”

“你知道,他做了什麽事情惹我生氣嗎?”

桑月不屑地說:“不過是一些打情罵俏的小事兒吧?”

許夜笙嗤笑一聲,緩慢地將濕巾抹上脖頸,擦掉遮瑕膏以及厚厚的粉底液,露出底下的瘀青。她指著自己的脖頸對桑月說:“這樣……也算是小事兒嗎?”

看著許夜笙脖頸上觸目驚心的勒痕,桑月啞口無言,瞪了半天眼睛,支支吾吾地說:“這……這是葉先生幹的?”

許夜笙勾起嘴角:“你出身好,有門路,別把自己丟到泥地裏打滾了。憑自己的本事清清白白地爬上去,不受人約束,是最幸福的事兒。”

桑月有點兒動容,沒想到許夜笙為了安她的心,能做到這種地步。

許夜笙大可在她麵前炫耀,不露出短板的。

許夜笙是真心實意地想要保護她,不讓她涉險,離葉昭遠遠的。

桑月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點,夜笙姐。”

許夜笙笑:“沒事兒,今後乖一些,你定會走得很遠。”

她救桑月,不過是同情心泛濫,不過是想到了宋蓉。原來姐姐護妹妹是這樣的心情,她大概也有些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