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堆雪人

晴天約上唐寧、項寶攜家眷一起來家裏聚一下。唐寧早早地開始打扮,特意去美發店修了一下劉海,盤了一下頭發,煞有介事。

“又不是去相親,你用得著把頭發紮的比牛魔王的犄角還高嘛?”高博在美發店就等了她兩個多小時,現在又試衣服又配首飾。

“你那件衣服穿了兩年了吧,早就看的審美疲勞了。難得晴天回來跟大家一起吃飯,你也不注意一下形象,搞得跟去病人家做手術一樣,等會我給你配一把手術刀,你再拎個箱子就可以開工了。”

“最毒婦人心,說話總是不饒人。”

“是你先挑戰我的。”

“你慢慢化吧,我先走了。”高博不耐煩了。

“等不及見晴天了吧,是不是心裏還惦記著。”

“你說什麽呢?”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暗戀她,別的我不敢說,晴天是一定不會喜歡你的,你早死了這份心吧。”唐寧嘀咕著。

晴天回雲南那陣子,唐寧要用郵箱注冊賬號,自己的郵箱怎麽也用不了,拿了高博的郵箱,卻在草稿箱裏發現幾封沒發出的郵件。

高博暗戀晴天。

不,不止是暗戀,他表白過,隻是被拒絕了。

唐寧知道晴天和高博之間一直是朋友關係,晴天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不應該多想。但是女人就是女人,總是會莫名其妙的想到。自己還未認識高博時,就常聽到晴天講起,他如何幫助她,他們之間的友誼多深厚。所以唐寧每次想起都覺得不舒服。

她沒自信,尤其在晴天麵前沒有自信,所以她一定要弄漂亮一點,還要用頭發的長度提高身體的高度。

“你無聊不無聊,趕緊走了。”

“你才無聊,晴天對你根本沒想法,你就別自作多情了。”

“哦。你偷懶我的郵件了?”高博問。

“看了又怎麽樣,你又沒說不準我胡亂翻看。”唐寧不服氣。

“我說你真無聊,你去吧,我不去了。”高博回自己房間了。

“不去就不去,誰稀罕帶你去。”唐寧生氣地對著房門大喊。

出了門,剛想了一個理由怎麽對晴天解釋,一隻手拍了一下肩膀,她一扭頭,高博就站在一邊,傻笑著說:“傻丫頭,走吧!”

唐寧故意拽著,撅著嘴生氣。高博就霸道地拉著她往車上拽。

晴天見唐寧挽著高博進來了,有點趕鴨子上架的厲害勁兒,笑道:“絕對是一物降一物,總算被收服了!”

高博抽出胳膊,甩甩手,一副要翻身做主的樣子,說:“我是不跟她一般見識,你還真以為我怕啊!”

“不怕嗎?不怕嗎?”唐寧質問,眼睛直視他的眉心,越靠越近。

晴天看這架勢,不像以前有捉弄的成分,遂轉移話題:“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糖藕,過來嚐嚐。”拉著唐寧往裏走,唐寧衝高博就是一個白眼。

“再這麽厲害小心把他嚇跑。”

“他敢,我借他兩個膽。”

正說著項寶和寶姐夫也來了,聽到晴天和唐寧在說話,甩了老公,跑過去就問:“說什麽呢?死丫頭,那麽久不見你,想死我了。”

三個女人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從剛入學到畢業聊個沒完,順路八卦一下某同學某老師的風流史。寶姐夫和高博坐在客廳對三個嘰嘰喳喳的女人表示很頭疼,逗小誌玩。

吃飯了,寶姐夫夾了一塊魚,是魚身上最嫩的地方,夾給項寶吃。

“晴天,別光吃青菜,也吃點肉。”高博夾了一筷子回鍋肉給晴天。

唐寧看到了故意說想吃魚,高博卻說:“吃就夾啊,魚不是就在你跟前。”

唐寧心裏有氣,又說:“我想吃回鍋肉。”

高博說:“你也沒少吃啊。”

晴天夾了一塊肉給唐寧,唐寧卻不高興地扒拉進嘴裏,偷偷抬起腳踩了高博一腳,隻聽“啊”的一生尖叫。

“怎麽了?”

“沒事吧?!”唐寧故意溫柔起來,關心地問。

“沒事,沒事。”高博冷漠地答。

“你們兩個就是一對歡喜冤家。”晴天說。

“我跟他隻有冤家,沒有歡喜。”唐寧接過話。

晴天看唐寧表情有些不對,瞪了高博一眼,想讓他對唐寧好一點。

高博夾了一塊魚給唐寧,她剛好露出喜色,高博又夾了一筷子青菜,一筷子肉。唐寧捂著碗說:“夠了。”

高博繼續加,說:“吃,多吃點。”語氣卻不耐煩。

唐寧一下子放下碗筷,說:“留著夾給別人吧,我吃飽了。”

項寶聽這話趕緊過來勸:“小兩口慪什麽氣,高博那麽老實的人,你這一擺臉色還不嚇死他。”

“他還老實,心裏不知道藏著什麽秘密呢?”

“怎麽了?”晴天不知道出什麽事了,一臉茫然。

“你心裏藏著什麽秘密?是誰要我負責住到我家,還以為我酒後亂——亂——,原來是某人的陰謀。”

“姓高的,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心知肚明!”

“你——”

唐寧拿了包就跑出去,晴天勸高博去追,他一副氣急的樣子就是不動。

唐寧又一次失蹤了,高博不再去找她,以為和上次一樣是一場鬧劇,過兩天就會回來。晴雨剛去世,晴天還沒從傷心中走出來,他便經常過去幫忙,遇到晴天問唐寧,他總是說在忙,不知道跑哪去了,沒事。

這天,領班來看晴天,見到晴天就說出了一個消息:晴天被辭退了。

“他宋俊祥不是要跟你在一起嗎?他什麽意思?”

“他是不是讓你在家做全職太太?”

夏媽媽猜測著。晴天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已然料到和宋氏有關。他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

“宋總要和林小姐結婚了,公司員工每個人多放一天假,還給了500塊紅包。”說到放假和發錢領班露出了歡欣的笑容。

“什麽?”夏媽媽驚訝!

“媽,你先去買點菜,我跟領班說說話。”晴天恐怕媽媽說太多,故意隻開。

“買什麽菜,剛吃過飯。”夏媽媽嘟囔著。

“媽,那你去小區散散步。”

“我才不去,那些老太太都不愛跟我玩,我還懶得碰到她們。”

“媽,幫小誌去超市買點牛奶。”晴天塞了一些錢給夏媽媽,她這才悻悻離開。

領班幫晴天領了500塊,還說結婚那天所有員工停業,所有員工都可以參加婚禮。林小姐這些天來公司更勤了,反而宋總跟她出去的機會少了,經常說很忙,讓林小姐下不來台。

晴天了解俊祥,他一直生活在驕傲的世界裏,皇帝一樣俯瞰天下,有一天他成了傀儡,這是他萬萬不能忍受的。

在雲南,賀家易一直勸她要抓住幸福,俊祥是不快樂的,也隻有她才能救他於水火。可是她遲遲不敢見他,一直回避著。

這一天到底還是來了。

辭職的事,領班交代是宋總要她傳達的,讓她第二天去總經理室。

人事變動的事一直都是賀家易在負責,什麽時候都要經過宋總了,還是他有什麽話要說?晴天猜測著。

“晴天,雖然你跟總經理很早就認識了,畢竟男人一有錢就變壞,像林小姐家裏有錢,人又漂亮,還是個單身女人,誰不心動。你也別傷心了,他這樣的領導我們高攀不起,姐給你介紹對象。”

“領班,你說什麽呢?我沒有傷心。”

“還說沒傷心,你看眼珠子水汪汪的。”

“我……”

夏媽媽回來了,聽說晴天水汪汪的在傷心,擱下一箱子牛奶,破口就罵宋俊祥。

“晴天,別怕有媽在,誰也不會欺負你,我這就給你討公道。有錢了不起了。”

晴天忽然覺得媽媽真的變了,已經不是原來貪財自私從來不管她的媽媽了,依偎在媽媽懷裏,像個小女孩。

賀家易告訴宋俊祥,晴天回來了。看他很想去見她,卻糾結著無動於衷。

“人生沒有多少六年,你們已經錯過很多了,難道你還想再錯過。”賀家易說。

宋俊祥看著窗外的花草,在冬天裏慢慢荒蕪,竟不說話。

“我知道你有你的顧慮,你要保住宋氏,難道你真的決定為了宋氏和小楠結婚,拋棄晴天?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對你就這麽重要?你的兒子,你所愛的人都要為此犧牲嗎?”賀家易已把晴天勸回來了,俊祥還是這樣糾結。

宋俊祥不說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賀家易看了更心痛。

“俊祥,你怎麽會變成這樣,你知道晴天為你吃了多少苦。你的兒子小誌呢?你都不管了嗎?俊祥,你不是這樣的,晴天還是很愛你的!”

“你不是也很愛她嗎?”

“是,我很愛她,但是她的心不在我這兒。不管她跟你之間對也好,錯也好,她始終不能從你身上轉移。小誌是她的全部,而小誌是你和她愛情的全部。她的心思到現在你還不懂嗎?她這次回來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你們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賀家易越說越激動。

“你告訴她,不要來找我了。”

“你說什麽?”

“我隻是為了報複她而已,從未想過和她重新在一起。你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離我遠遠的。”

晴天就躲在一邊,賀家易帶她來跟俊祥見麵的。宋俊祥的話字字紮在她心上,她無法再呆下去,再也不能聽到這麽殘忍的話。

一拳。賀家易揮過去,打了宋俊祥一拳。

“我要打醒你,我要打醒你。”

宋俊祥不還手,任憑家易一拳一拳的揮過來。

“為什麽?”

良久,他才說了一句話:“我爸爸為了保住宋氏才去世的。”

俊祥回憶起和媽媽大吵,六年前媽媽把晴天趕走,讓自己一直處於痛恨晴天的感情中不能自拔。原來這一切都是媽媽做的。

那天他氣急了,他對媽媽說:“我要和晴天在一起,誰也阻止不了,我不會再讓她受任何委屈了。”可是,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句狠話的媽媽打了他一耳光,對他說:“你爸爸死了都不會瞑目。”

原來,這家公司不僅是爸爸的心血,也是爸爸的命。當年公司陷入絕境,即使林父幫宋氏弄到一筆貸款,公司仍然難以度過危機。聽說貸款下來了,債主紛紛逼債,宋父為了挽救公司簽了一份合同,卻無法償還所欠債務,逼債的人橫衝直闖,把家裏能搬走的都搬走了,能砸的都砸了。本以為會度過這一關,不料逼債的人竟然聯合起來與合作單位串通,合作項目賠了,父親麵臨絕境,一口氣沒提上來,中風去世。直到臨死還記掛著宋氏。這些事情就發生在他去雲南的那兩年,宋媽媽隻能硬撐著,不敢告訴兒子,極力想讓他出國。誰知道他沉溺於兒女私情,怎麽勸都無濟於事。宋母隻能找到晴天,那十萬塊錢已經是家裏的極限,媽媽想要補償晴天,誰知道晴天不要。宋俊祥出國後,宋母一人支撐著,找娘家人借錢,求林父幫忙,東拚西湊,這幾年宋氏總算勉強支撐過來了。

宋氏有爸爸媽媽太多的心血,他不能就這樣斷送在自己手裏。

要挽救宋氏,隻能和林楠結婚,這是唯一的方法,也是六年前宋家和林家早就商量好的。

“所以,我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了。”他說。

賀家易也陷入了沉思,如果他處於這個位置會怎麽做,他自己也不清楚,還怎麽要求俊祥一定要做出選擇。

總是有些時候,是真的無能為力了。選擇和不選擇已經沒有意義,生命不給你第二條路。

賀家易拍拍俊祥的肩膀,示意懂得他的難。

曾經意氣風發的理想早就煙飛雲散了。

賀家易去找晴天,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晴天已經走了。

“我和晴天不可能了。”俊祥頓了一下,似乎難以啟齒,但他還是說了出來“兄弟,替我照顧晴天和小誌”。

宋俊祥苦笑著走了。隻有風還在背後呼嘯,隻有漫天的星星在天空自在地逍遙,隻有霓虹燈在夜裏肆無忌憚地發光。

俊祥隻覺得心很痛,走出了家易的視線,突然刹車,靠在路邊,一個人趴在方向盤後麵淚慢慢溢出來。

“晴天,對不起;小誌,爸爸對不起你。”喃喃自語。

擦幹眼淚,對著車前鏡做出一個苦笑,深呼吸。他是個男子漢,他有自己的擔當,流淚不屬於他。恢複平常的臉,回家。

晴天辦理辭職,到總經理室見宋俊祥,助理把門關了留他們兩個人。

“是報複嗎?”她心理緊緊追問。

他早已變成了魔鬼,就算自己再怎麽努力,也不能還小誌一個陽光開心的爸爸了。如今的宋俊祥,是個魔鬼。

“這是五十萬,你和小誌找個地方好好生活,不要委屈了兒子,以後我每個月五號把撫養費打到這張卡裏。”

宋俊祥遞過來一張銀行卡。他西裝筆挺,人站的筆直,有強大的距離感,讓晴天不敢靠近。

“我不要,你的公司現在需要……”

“你以為我會缺區區的五十萬嗎?笑話,你還是一副鄉下傻妹的樣子,就算你讀了研究生也改變不了你的見識。成熟一點吧,這隻不過是小誌的撫養費,我想讓兒子過的好點。”他強製性的把卡塞在晴天手裏。

晴天隻覺得手發燙。他是個魔鬼。

“你是為了報複我,才承諾要跟我在一起的,對嗎?”眼睛紅紅的問他。

“是。你不會傻到以為我會為了你放棄這裏的一切吧。”他冷漠的驕傲如一把寒光利劍刺痛了她。

“好。”

“辦完辭職手續,你就可以走了,找個遠的地方,離我遠遠的,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表麵的冷酷怎麽也壓抑不了內心的痛楚,可是他就是要把冷酷裝到底。

“不管你選擇了什麽,都要記得人最重要的是開心,不要違背自己的內心。祝你幸福!”她有千言萬語要叮囑,卻說不出更多的話了,就是恨他也恨不起來。這樣的離別,讓她切切實實地體會到當初提出了分手俊祥的心情了。像一萬把箭,密密麻麻的萬箭齊發,射向紅色的心。

“親愛的,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麽喊你。你就是冷漠的,但是冷漠隻是你的外表。是你拙於表達,習慣了掩藏自己的感情,強裝著很強大,你總把自己藏在‘宋總’的麵具之下。

六年前,我不該把你推回到一個冰冷的世界裏,在充滿物質的冰冷鐵屋,你的世界沒有了愛,隻有冷漠。也許你變了,可我寧願相信你隻是慣於掩藏自己了,習慣到已經無法解開厚重的麵具。親愛的,這是最後一次麵麵相對了,以後,也許沒有以後了,隻能在心裏對你說一句:珍重。”

宋俊祥看晴天看他的眼光,有些哀傷,似乎有許多的話對他說。但他怕自己聽了會不忍心,叫來助理,請晴天出去。

“Just remember in the winter 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In the spring becomes the rose。”

晴天一邊後退,一邊念出最後的話。大意是:請記住,在冬日那片酷雪下深藏著一粒種子,一旦春陽臨照,就能幻化成一朵玫瑰。希望他能心存陽光,不必在物質的世界裏繼續受苦。

踏出這個門,似乎已經踏到另外一個世界。

扭頭快走。

“晴天。”

晴天回頭,看到賀家易跟過來,走到她麵前說:“等一下,我送你。”

“謝謝,不用了。”

賀家易堅持要送,晴天卻堅持要自己回去。

“我想一個人靜靜。”

她沒坐車,街上鳴笛的聲音,似乎沒人講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街上這麽吵,徒增了幾分心煩。

一抬頭,不知不覺到了醫院門前,坐在小花園裏,本想叫來高博,卻顧及唐寧,作罷。

沒一會兒,高博卻出現在她麵前。

“你怎麽來了?”

“我們科的趙醫生看到你了,一個人坐著發什麽呆?”

“沒事,就是想歇歇。”

“不開心了?是因為他吧?”

“我就是一個人靜一下,一會兒就回家了,你回去工作吧。”晴天說。

“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了,要是有什麽想不開我可以給你介紹心理醫生啊,費用還能內部價。”

“你才看心理醫生!”

“說吧,我看出你心裏有事了。”每次晴天來醫院都是心情不好的時候,現在明明心情低落,卻不說。

“他給了我五十萬,讓我離他遠遠的,以後井水不犯河水。”晴天拿出銀行卡自嘲地說。

“宋氏不是出現危機了嗎?前兩天電視裏還是股民人心惶惶,內部開始裁員了,內憂外患啊。”

“他選擇了林楠,選擇了銀行家的女兒,因為他們的結合能避免這場經濟危機。我又敗給了錢。”

“既然他不珍惜,你又何苦為難自己。你真打算走嗎?去哪裏?”

“走肯定是要走的。五十萬還能揮霍一陣吧,可以跟小誌去全世界旅遊了,反正每個月他還會給我打生活費,後半輩子無憂了,你說這樣的生活是不是很爽?”晴天從長凳上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

“這麽好的事,你還在這裏坐著,趕緊回家收拾收拾買機票飛吧。”高博起哄。

“我們去旅遊你著什麽急?”

“我替你著急啊,萬一宋俊祥哪天想通了把錢追回來,我看你上哪哭。”

“你怎麽不想萬一那天他良心發現,五十萬變五百萬,我還住國外不回來了。”

“夏晴天,吹吧,反正吹牛不納稅。”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晴天就要走,冬天強勁的疾風像妖怪騰雲的黑霧,一陣風吹過來,卷著光禿禿的花架上的積雪,掃到晴天的頭上、身上,一陣涼貼在脖子裏,她一陣尖叫。

高博看晴天頭上還有一些花架枯爛的小碎屑,讓她低下頭為她摘下來。

天空無端的飄起了鵝毛大雪,沉寂了幾年的冬天終於再次被白雪洗刷出一幅安靜純潔的麵容。

小誌自出生還沒見過這麽大的雪,跑到雪地裏用小手捧起雪,捏成一個雪球,孩子的玩性一覽無餘。

“兒子,冷嗎?”

“媽媽,我不冷。”小臉蛋被凍得通紅,清脆的聲音卻絲毫沒有畏懼嚴寒之意。

“我們堆雪人好不好?”

“媽媽,我們堆一個雪人爸爸吧?”他問的小心翼翼,生怕媽媽生氣了。

脫離宋氏之後,晴天一家搬離了原來的住所,在和宋氏相反的地方租了一間房子暫時安頓。媽媽也因為受不了這邊的天氣吵著要回鄉過冬,畢竟昆明的四季都是暖春。晴天看得出小誌一直想爸爸,卻不敢在她麵前提起,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給不了小誌一個爸爸,堆一個雪人爸爸也好。

南方孩子的雪人,隻存在於書本裏、夢裏。小誌玩得興起,晴天也仿佛回到了過去。六年多了,那個雪人早已不在,堆雪人的人也早已各自天涯。如今的雪也不再是以前的雪,好冷。

“媽媽,你怎麽哭了?”

“媽媽沒哭,媽媽隻是被凍到了,小誌冷嗎?”

“媽媽,我給你拿衣服。”小誌把雪球放在地上,往家裏跑了。

“晴天。”

晴天一扭頭,高博提著一些菜過來了。

“中午吃火鍋吧,同事從老家帶來的臘肉和家鄉菜。”高博提提手裏的菜袋子展示,看到半成品的雪人又說:“堆雪人啊,你還真有雅興。”

“高叔叔,高叔叔,你和我們一起堆雪人爸爸吧?”小誌飛快地從樓梯下來,抱著一件厚羽絨服,小臉凍的通紅,卻興致很高。

“雪人爸爸?好!”高博猜想一定是小誌的主意,晴天認同,也說明她還是想著宋俊祥。

黑紐扣為眼睛,胡蘿卜為鼻子,紅辣椒為嘴巴,一副笑容可掬的雪人成形了。晴天看著這個雪人,孤獨地站在街角,背景是單調的白,寒風時不時吹來聳人入骨。她摘下自己的圍巾,圍在雪人的脖子上,遮擋風寒。

六年前,他拿下自己的圍巾拴在了他們兩人的脖子上,他們就像不能分開的一體,看著眼前的雪人,開心地笑著。

時間真快,來不及感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碰到對的人,隻能是一聲歎息。一個轉身,各自天涯。

小誌把自己的小帽子摘下來戴在雪人的頭上,他說:“這樣爸爸就不怕冷了。”

這個冬天,真的比任何一個冬天都要冷,不知道為什麽天氣預報總說這是個暖冬。晴天把兒子攬在懷裏,母子相依。

雪人安靜的站在街角,太陽已經慢慢出來,照在雪人身上發出晶瑩的光。晴天三人在樓上吃火鍋,一抬頭就能望見窗外的雪人。雪人是不能吃火鍋的,它隻能生活在冰冷的世界。

“你打算什麽時候走?”高博邊吃火鍋邊聊。

“等小誌這學期上完,馬上就放假了,我不想耽誤他的功課。”

“到時候我送你們,有需要你就開口。”

“放心,對你我不會客氣的,嗬嗬!”晴天感覺氣氛有些低落,說著笑來。

“叔叔,我們為什麽要走,是不是爸爸不要我和媽媽了?”小誌抬起圓圓的小腦袋,天真地問。

晴天隻覺得鼻子有點酸。

“爸爸怎麽可能不要小誌,爸爸有自己的事要做,等小誌長大了就會明白。”

“你們都當我是小孩子,我知道爸爸要娶別人了,學校的小朋友都這麽說。”

喜訊那麽高調,全城轟動,怎麽可能不知道。是不是她應該早點帶小誌離開,她的決定錯了?

“小誌,不許胡說。”

“我沒有胡說,胖胖說他媽媽要去參加爸爸的婚禮。”

“小誌,爸爸就算結婚了,也還是小誌的爸爸,他會一直愛你的。”高博勸道。

“會嗎?爸爸還會跟我玩,還會愛我嗎?”

“會。”高博說。

小誌看著媽媽,祈求一個答案。晴天終於點了點頭,滿足一個孩子的心。

晴天問小誌,“兒子,我們不等放假了,過幾天就走好不好?”

“我還要考試,我要好好讀書,將來保護媽媽,誰也不能欺負媽媽。”

“兒子。”晴天的眼睛早已濕潤,這麽多年的苦因為這樣一句話全部都吞下了,都值得。

“小誌,好樣的!”高博誇獎著。

“寶貝,媽媽愛你。”晴天在小誌的小臉上親了一下,小誌又回吻了媽媽一下。

“媽媽不要你為我,你要為你自己讀書,每個人都應該掌握自己的命運,都應該為了自己的人生而活。”

小誌沒有聽懂,小腦袋裏全是疑問。晴天笑笑,說這些他怎麽能懂呢,揉揉小誌的小腦袋,可愛的寶貝。

宋俊祥的婚期就在半月之後,她已經盡力避免看電視,看報紙、雜誌,看一切有關他的東西了,可是這麽大的喜訊,早已鋪天蓋地,似乎專門要通知她似的。

宋氏的喜訊,宋俊祥和林楠的婚禮。這些詞匯,你就是捂著耳朵,閉著眼睛都不能躲避。

雖然還在同一個城市,除了高博卻沒有人知道她搬往了何處。

街角的一個咖啡屋,側著身就能看到那個圍著紅圍巾帶著小帽子的雪人。唐寧對麵坐著宋俊祥。

“宋總還是放不下?”

“你不也一樣。”

同是天涯淪落人。

“他們很合適,我願意成全,晴天應該擁有這麽好一個男人的愛。”唐寧說。

“有時候不是成全誰的問題,而是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己的選擇。”

“我記得晴天跟我說過一句話,她說之所以選擇太難,不能遵從內心的選擇,是因為一雙眼睛被浮雲遮蔽了,要的太多舍不得棄的欲望才有了選擇困難。所以,她生下小誌不需要選擇,她讀研不需要選擇。”

她生下小誌不需要選擇?

宋俊祥想到小誌就不能不自責,看著兒子在雪地裏玩耍卻不能陪著一起,看著兒子擠公交上學卻不能送一程,看著兒子開家長會卻不能出席,看著兒子因為沒有爸爸傷心難過卻無能為力。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更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也許,晴天離開他會更好一些。

為何那些日子偏偏要為難她、折磨她。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日子裏,將她越推越遠了。

街角的咖啡騰出熱氣,熏了眼前的世界。

高博回到家,玄關處隻有一雙拖鞋,他以為她回來了,高興地去敲她的房門。裏麵卻空無一物了,唐寧已把自己的東西拿走了。

一封信。

高:

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稱呼形容你我之間的關係,也許開始就是荒唐錯誤。其實那晚我們喝醉了,什麽都沒發生過。

從見到你忍不住鬥氣,到見不到你生氣。我以為你是我的菜,強行的把你煮進我的鍋裏,卻不知道你被煎熬的很難受。

我消失之後,你找我我看見了,你的著急讓我心有一絲安慰。但是,我也看見你和晴天在醫院花園裏裏開心的交談,看見你們一起堆雪人。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晴天,而她也需要你這樣的好男人照顧。

我最愛的姐妹,我希望她幸福。是我霸道地把你從她身邊搶走,我一直拒絕承認晴天口中善良的大哥哥就是你,一個從開學聽到畢業的大哥哥。

千言萬語,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我希望晴天幸福,也希望你幸福。

祝你們幸福,好好對晴天。

字:唐

高博拿著信,追出去,卻不知道她能到哪裏?這個傻丫頭,總是一廂情願為別人,一點就不像她表現的那麽霸道。

他們一起去過的電影院,一起去過的小公園,一起到過的旅遊景點,一起逛過的街,一起吃過的小吃店……高博一個個的走過,隻希望能見到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地方勾起回憶,一幕幕在心頭上演,才發現原來他心裏早已忘不掉這個冤家。晴天是他最親的妹妹,唐寧才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孩兒。

如果這是最後的結局,為何我還忘不了你。時間改變了我們,告別了單純。

如果重逢也無法繼續,失去才算是永恒,懲罰我的認真,是我太過天真。

……

小店裏的大音響唱著張信哲的《從開始到現在》。在這間小店裏,他們第一次約會,喝著酒,吃著小菜,大晚上,開著拖拉機一樣的破車。那些笑話,那些有人鬥嘴的樂趣,那些荒唐卻充滿甜蜜的回憶,那些從未注意卻已消失的記憶,那些突然發現已不能擁有的人,那個再也不想失去的她,怎麽就丟了?

喝著酒,明知道借酒澆愁愁更愁,卻不能控製的喝著。回憶就是下酒菜,回憶越濃,喝的越醉。

天色已昏暗,華燈已初上,一天即將結束。

走出小酒館,再回頭來看,似乎看到他們就坐在那個位置,喝酒聊天,開心地吹牛皮玩猜拳。

你一直以為有些人隻能當哥們兒,卻不知道這個哥們兒早已住進你的心裏,割舍不去。

搖搖晃晃的走路,從來不酗酒的他又一次喝醉了。聽人說,為了一個醉酒,就證明你愛上了這個人。

她一定是魔鬼,居然這麽輕易就俘獲了他的心,還是不知不覺的偷走了。

車水馬龍,夜裏比白天還要熱鬧。可是身邊經過那麽多路人,沒有一個路人關心別人的心事。傷隻能自己愈合,沒有創可貼。

高博不知不覺走到肯德基門前,想起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這裏,她一出現嘴巴惡毒的說他是“三十處,老男人”,想起來還能笑出來。她真是個神經大條口無遮攔的魔鬼。

進去,有些人側眼看他,一個醉漢來肯德基,還是稀奇。

肯德基沒有酒。

什麽也不點,找個空位坐下,一下子趴在桌子上,起不來。困,累,醉。

“喂,喂,你醒醒。”

有人叫他,可是睜不開眼了,很想睡覺,趴在桌子上,頭埋在臂彎裏。

“你這人怎麽這麽缺德啊,這裏又不是酒館,沒看到對麵坐著人嗎。”

“嚷什麽嚷!沒見過男人失戀啊!”

“沒出息,活該!”

“你管我。”高博嘟囔出一句,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紳士風度。

“你還有理了,就你這樣誰能看得上。就算穿上龍袍,太監都不願意站你身邊,一失戀就喝酒活該被甩。”女子得理不饒人。

高博抬起頭就要辯駁,去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沒錯啊。

抓住她的手就叫“唐寧”。

唐寧看到一張熟悉的連臉,隻是這張臉多了滄桑和頹廢。她以為離開他,他的日子還能照樣過,這個世界,誰離了誰不能活啊!可是她偏偏走到了初次相遇的快餐店,他也闖了進來,就這樣不偏不倚的又一次遇上了,還是那麽巧的開場白。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怎麽也逃不掉。她掙脫他的手跑出去,他猛一起身差點跌倒,唐寧心有憐惜卻一狠心跑出去,跑到馬路對麵。

高博搖搖晃晃的過馬路,眼看著紅燈轉了路燈,車輛開動,他卻站在馬路中間。唐寧著急地跑過來拉著他走回人行道,對他大吼“你想死啊!”

高博一把抱著她,說著“別走,別走”。

車水馬龍紅燈綠燈的十字路口,喇叭聲、發動機聲,嘈雜的談論聲,都像是被消音了一樣,聽不到。唯一能聽到的是彼此的心跳。

被酒熏染帶著嗆鼻的味道,唐寧看看醉醺醺的男人,他也有今天。

原以為像他這麽有原則,知道節製的男人不會為了她這樣沒人愛的女人失魂落魄,他這是唱的哪一出,還偏偏唱給她看。平白地讓她走不了。腳下的步子是一丁點也邁不開,他失重般全部的身體壓在她身上,重重地依著她,那樣舒適放心的靠著。

“無恥,走也不讓人走的安心。”她罵他。

“不要走,我錯了,你不要走。”他隻是胡亂地說著,噴出的酒氣讓她忍不住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嘮叨一句“再喝就把你喂王八”。

風一吹,喝進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忍不住嘔吐出來。唐寧嘮嘮叨叨的罵他“髒死了,死高博,臭高博,別以為我會伺候你,你自己回去,我可不管……”絮絮叨叨沒完沒了。高博又是一陣嘔吐,味道實在難聞。

明明不會走,還要說出一些狠話來欺騙自己。唐寧扶著他回到了家,又是幫他換上幹淨的衣裳,又是擦地板上的髒物,一晚上竟圍著他轉了,最後還不忘說一句“醒了找你算賬”。

窗外月涼夜冷,唐寧站在窗前,一切如昨清晰深刻終難釋懷。是不是愛一個人,就是這樣念念不忘,即使離去,即使回來,仍是刻進心裏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