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男人裝

夏媽媽擔心女婿再找她的麻煩,跟晴天商量了一下,小誌一直放在宋家也不放心,要先回去。晴天想在家多陪姐姐幾天,冬了,山裏的天氣有些陰冷,姐姐一個人會寂寞,會怕冷。

晴天把家裏收拾了一下,屋頂鋪了一些稻草。本來要等賺了錢把老家的房屋翻修一下,現在已經無人居住了。

正午的陽光從屋頂的稻草縫隙裏照進屋子來,隨著時間走走停停。

忽然聽到門外有敲門聲,晴天以為是姐夫來討債,順手拿了掃帚。

“晴天。”賀家易站在外麵,咧著嘴對她笑。

“你怎麽來了?”晴天驚訝。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啊!”他還是一臉陽光。

晴天請他進來坐,簡單的家具,簡易的房屋,這是真正的樸實。

桌子編成的凳子,木板搭成的桌子,塑料紙糊成的窗戶……賀家易看著這些,想不到晴天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一路走過來,看到一些孩子因為營養不良身材瘦小,還有一些家庭連門也沒有,隻能用柵欄擋著。這些是他平日接觸不到的另一個世界。

甚至他想到,那年宋俊祥騎車就是在這麽淳樸的地方邂逅了晴天,他們在雜陳無染的自然天地開始了一段純潔的愛情。

“餓了吧,我去給你煮點飯。”

晴天讓他坐下歇息,自己準備飯菜。

賀家易坐不住,站起來看看院子,堆了很多莊稼,雜物;又看看在廚房忙碌的晴天,說是廚房,其實是一件簡單的棚子。

“到過我們家,就知道你們住在天堂了吧。”晴天笑說。

“晴天,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他說的一本正經。

“那算什麽苦啊!”

“晴天……”

“嗯?”

“我……”賀家易想說“我不會再讓你受苦了”,可是他以什麽身份去說。這次的目的是為了讓晴天毫無顧慮的嫁給宋俊祥的。

“怎麽了?”

“沒事。”

“等一會兒吧,一會兒飯就好了。”晴天點著柴禾,轟賀家易出去,裏麵冒出濃濃的煙,有些嗆。

晴天端出一碗香噴噴的麵,說:“家裏沒什麽菜,委屈賀大公子了。”

“很香啊,不委屈,不委屈。”賀家易鼻子湊過來,聞了一下,嘖嘖發出讚歎。

賀家易邊吃邊跟晴天訴苦:你家裏太難找了,我翻山越嶺,跋山涉水一路過關斬將,差點一覺睡過去。真睡過了,估計回去的路都難找到。沒有出租車,語言也不通,真難為死我了。”

“那賀大公子來幹嗎?尋找新的拓展訓練場地嗎?”晴天又想到剛進公司那陣子,野外拓展訓練崴了腳,宋俊祥背著她走了一路。

“我啊,不是找場子,是找你的。”

“找我?是不是小誌出什麽事了?”晴天忽然想到小誌。

“不是,你別緊張。”

“那是公司業務?”

“我看到你和俊祥簽的協議了,你們之間的一切都是假的,對不對?”

賀家易知道了真相,晴天自覺地再隱瞞也沒有什麽意思,於是點點頭。

“你們兩個冤家,讓我說什麽好。一個明明很在意很喜歡卻用這種卑鄙手段;另一明明放不下,卻假裝堅強。我就是來接你回去和宋俊祥和好的。不能讓小楠在中間摻和了。雖然小楠是我表妹,但是她嫁給宋俊祥不會幸福的,俊祥也會不甘心的。”賀家易把自己的來意說明白,他害怕宋俊祥為了公司犧牲晴天的幸福。

“俊祥已經答應我,等我回去我們就複合。”晴天想著離開前的晚上,宋俊祥摟著她憧憬美好的生活。

“宋氏已經不行了!”賀家易輕聲說。

晴天聽到這個消息,想到的是宋媽媽曾對她說的話。她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了,知道宋俊祥會怎樣選擇了,所以賀家易才趕過來,就是要拉著晴天挽留宋俊祥。

她說:“謝謝你總是為我著想,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不想因為個人讓俊祥背上債務,不想因為我的自私,讓他一無所有。”

“晴天,你知道俊祥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嗎?”

“我知道他不能失去什麽!”

賀家易說他知道,其實他早就知道宋俊祥和晴天之間有不尋常的關係,他看得出來。但是,他怎麽也沒想到,宋俊祥會這麽畏縮,不敢挑明,不敢大膽地追,就是關心晴天也總不讓別人知道。晴天去西藏高原反應住了院,他就讓同去的同事安排了最好的醫院,安排了一切生活起居;知道晴天姐姐病重需要錢,他就用合約的方式讓晴天答應旅遊場廣告拍攝;知道晴天姐姐去世,他想也不想陪在晴天身邊……其實,他一直壓抑自己的想法。因為無數次賀家易看到宋俊祥對著晴天發呆,看著晴天竟然忘記了要說的話。

賀家易是一個可以為了愛情遠走的人,宋俊祥亦是。隻是宋的身上綁上了各種各樣的枷鎖,他需要晴天幫他打開,帶他遠走。

“晴天,他需要的是你,不是被操縱的生活。”賀家易說。

“你沒過過苦日子,你們不懂連飯也吃不起是什麽感覺。我苦過,我不會讓俊祥跟我一起吃苦。雖然當初宋媽媽逼走了我,但是我從來不恨她,因為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俊祥,我也是。如果有一天小誌麵臨這樣的選擇,我一定也會把最好的給他。所以,我不能回去,不能和俊祥在一起。你回去了告訴他,祝他幸福!”晴天已是淚痕斑斑,壓抑著將要迸發的情感,放手,像以前一樣。

“晴天!”

“我隻需要對自己負責,但是他身上背負了太多人的責任。”

如果宋氏倒閉會有更多不幸的人,離開城堡的王子和乞丐沒有分別。

愛一個人就要放手。

時間會治愈一切。

林楠回到家,試著跟父親談,剛要開口,林父卻說:“小楠,你是我們的掌上明珠,爸見不得你受委屈,他宋俊祥現在對你招之則來,揮之即去,就算你不在意,爸媽也會心疼。你別說了,爸一定會讓他風風光光娶你進門。”

“爸,我不想嫁了。我想好了,反正他不愛我,我嫁過去也不會幸福的。就看在我們兩家關係一直很好的份上,你再幫幫俊祥吧。”林楠說。

“這小子肯定又跟你說了什麽?你告訴她,除非你們結婚,否則就等著公司倒閉吧。”林父怒氣十足,林楠也不敢再多說什麽。

吃過飯,林楠回到自己屋裏,媽媽跟著過來勸她,她問媽媽是不是沒有這筆貸款宋氏一定會倒閉。

“一直以來宋氏就是我們在扶持,其實宋氏下的好幾個項目早就不賺錢了,宋俊祥也剛接沒多久,又遇上了市場不景氣,現在的宋氏就是個空殼子。本來還指望水景花園能周轉一下,現在樓市這麽不景氣。我估計十有八九是挺不過去了。”林媽媽說。

“媽,你跟爸說說幫幫俊祥哥,就算我們成不了夫妻,我也不想看他一無所有。”

“他不會那麽傻的,你就放心吧。”

林楠得不到父母的支持,一想到宋氏可能會破產,心裏多了很多擔憂。如果宋氏破產了,俊祥一定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婚姻會扯上這麽多關係,宋俊祥在她眼裏是傲氣的,是堅強的,是敢於冒險的,是不屈服的。因為這樣霸道的性格她才更愛他,隻是她知道他不會甘願聽從父親的擺布,那就不是他宋俊祥了。

越得不到越愛的強烈。宋俊祥這麽抗拒,她林楠偏偏想要贏了這一場。

躺在**,窗簾被風吹的沙沙作響,窗外的朗月毫無憂傷地照著大地,一點體會不到別人的心酸。

宋俊祥喝醉了滿嘴的胡話,一直喊著晴天的名字,小誌在一旁看著爸爸,保姆端來葡萄糖給他醒酒。

胡言亂語,拉著保姆的手就叫晴天,小誌被爸爸的樣子嚇著了,躲在奶奶懷裏。

“奶奶,爸爸為什麽喝酒?”

“小誌長大了不能跟爸爸一樣,好孩子不喝酒的。”宋媽媽說。

“爸爸不是好孩子!”

“爸爸公司忙,在外麵需要應酬,所以爸爸也是好孩子。”

“為什麽要應酬?”

“小誌,爸爸娶個新媽媽給你好不好?”宋媽媽突然說。

“我不要,我隻要自己的媽媽。”

“爸爸和媽媽在一起的話,爸爸就要吃苦,爸爸的公司就沒有了,奶奶和爸爸就不能住這個大房子,也沒有錢給小誌買玩具買衣服了。”

“那我跟媽媽在一起。”

“小誌!”

“媽媽一個人會很難過的,我想媽媽了。”小誌想媽媽了,小臉立刻就暗下來,眼睛濕潤。

“有爸爸和奶奶還不夠嗎?”

“我想媽媽,我要媽媽。”小誌從來沒離開媽媽這麽久過,這一刻特別特別希望媽媽在身邊。

“不哭,不哭,有奶奶在。”宋媽媽哄著小誌。

“媽媽說男子漢不能哭,我不哭。”小誌擦幹眼淚,還在抽泣著。

“晴天,隻有你能幫他。”賀家易說。

晴天早已感覺到,宋俊祥已經變了,有時候凶狠的很嚇人,有時候冷酷的很陌生。那個對著她笑,永遠把她放在手心裏的男人早已萬水千山遠了。

“他不能沒有宋氏,他不能離開他的城堡。”晴天說。

他就像一個王子,無法離開城堡跟著灰姑娘吃苦,隻能帶走灰姑娘一起過王子的奢華生活。沒了城堡,他會一無所有,他的驕傲,他的自傲,他的所有,都將灰飛煙滅。

男人,就是一個殼子,裝得很累,卻不得不裝下去。因為他們是男人,就要偽裝的堅強,就要佯裝的強大。

女人可以很弱小,但是男人卻不能麵對自己的軟弱。

晴天無法把他帶走,經過姐姐的事,她以為自己可以重新接受宋俊祥,他們能在一起。但是現在她越來越明白,他們已經錯過太多,越走越遠了。她不能毀了他。

“也許你們真的太久沒在一起了,你才不了解他。俊祥不是你想的那麽軟弱,不是隻靠著宋氏才能立足的男人。”賀家易回憶起俊祥的往事,他說:“記得小時候他是班裏第一個拿文具盒賺錢的人,高中畢業就賺足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大學開了一家網絡科技公司,人人羨慕。可是就是宋氏讓他不能選擇做自己喜歡的事,大學畢業一年,他的父親因病去世,留下宋氏,所以他不得不選擇宋氏,否則他可能早把自己的網絡科技公司做上市了。他的能力早已被宋氏禁錮了,他的未來,他的前景,他的選擇都需要靠你,晴天,隻有你能讓他找回自己。你沒覺得他在宋氏後,越來越冷漠了嗎?這樣的宋俊祥是你想看到的嗎?”

晴天錯愕,是啊,他已經變了。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能力挽救一切。

“如果你不幫他,他肯定會聽從母親的安排和小楠結婚,繼續困在宋氏裏,不會有幸福,會越來越冷漠。”

賀家易看了一眼水缸中的月亮,伸手撈了一下,隻有水從手上一滴滴地滴下去,月亮還在水裏。

“就像這月亮,你一直在自欺欺人,你愛他比任何人都多,他愛你也比任何人都強烈,你們都在自欺欺人。月亮一直在水裏,而他是月亮,你就是水,你可以決定他要變成什麽樣子?晴天,為了俊祥,你一定要組織這場商界聯姻,那不是幸福。”賀家易看著晴天,盯的她無顏羞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讓我想想。”

晴天覺得很亂,宋媽媽的臉總在她麵前,越來越清晰。到底怎樣才對俊祥好?

晴天跟著賀家易離開了雲南老家,老舊的木門不像城裏的防盜門一樣堅固,拴上門的那一刻,晴天真有一種歸隱的心。

還記得語文課本上陶淵明那首詩: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開荒南野際,抱拙歸園田。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

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

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

以前不懂的,這樣的詩還不如念一首“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惹的情緒如泉湧。這一刻才覺得它的好。一直以為外麵的世界很美很大,一直貪戀塵世中的奢華,傷了,才覺得回家真好。

山清水秀的美景,疊嶂俊逸的山巒,叮咚的泉鳴,百靈的歌聲,身邊最美的景總是被忽略,前去探索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走遠了。

關門。

提著行李,跟著賀家易一起回去。

昨晚,想了很多。

她以為宋俊祥離不開總經理的身份,離不開宋氏的外殼,離不開被人擺布,就像賀家易所說的,他真正需要的一直沒有人給,反而是最親的人不斷塞給他那些擾人的凡俗之物。

愛他,不是讓他學會一勞永逸,不是給他一個殼。愛他,是讓他擁有了風雨曆練的霸氣,是給他翱翔的天際。

踏上回路,風雨兼程。

林楠知道晴天回來了,找到她,就是一番責罵。

“俊祥哥已經答應跟我結婚了,我勸你別自討沒趣。”

林楠是位公主,站在晴天的麵前俯視。裙裾被風吹的擺動著荷葉邊,那款白色的連衣裙怎麽看都像是婚禮上的婚紗,披著幸福的嫁衣。

晴天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正是因為不是時候,她,才來了。

“你愛俊祥,就應該知道他要什麽?你以為跟你結婚了,你對他好,他就開心了嗎?”她問她。

“我隻知道如果沒有我爸的幫助,她一定會不開心,我不想看到他不開心,所以我必須這麽做。我勸你識相的就帶著你兒子離開,走得遠遠的,永遠別出現在俊祥麵前。”她冷眉一挑,逼仄的氣勢壓來,眉峰畫的凝重。

“我要帶他走!”晴天直視著她,一點也不亞於她的氣勢。

“你拋棄了他,還有什麽資格帶他走?難不成看他家破人亡你才高興?”林楠逼近她,眼睛瞪得很大。

“我不會讓他家破人亡,我在,小誌也在,我們是他的家人。”晴天收起逼仄的氣勢,緩緩地說。

“你……”

“如果你希望他幸福,就別再給他套上枷鎖了。你以為在你父親的控製下他會快樂,你以為你們結婚了他能快樂,你以為他有了宋氏就能快樂嗎?宋俊祥是個怎樣的人,他的驕傲容不得別人侵犯,可是你現在做所的就是把他的尊嚴踩在了腳下,把他的驕傲踩碎了再啐上一口唾液,如果不是為了他父母,他何至於如此?”

一連串的話,問的林楠無言以對。宋俊祥的傲氣,他的尊嚴,他的一切都不是一個宋氏就足以完整的。林楠知道,接受了父親的貸款,宋俊祥就會受製於父親,他們的婚姻就是一場商界聯姻。

“我和他不可能了,如果你愛他,就不要再傷害他。”晴天繼續說。

“你不是要把他從我身邊搶走嗎?”

“如果你們結婚了,也許你有一天會明白,有些傷害一輩子都沒辦法抹去。我們之間的互相傷害太多了,沒有辦法再回去了。”晴天若有所思,似乎這些話不止對林楠講,更是對自己所說。

互相傷害是因為深深的愛!

晴天接回了小誌,那天宋俊祥不在,小誌看到媽媽來了,高興地跑過來撲在媽媽懷裏。宋媽媽看到晴天,態度緩和了很多。

“小誌,在爸爸家過得好嗎?”

“好是好,可是沒有媽媽。”小誌委屈地說。

晴天抱著小誌親了一口,兒子是她的軟肋,是她的全部。

“媽媽,為什麽你不去爸爸家住,所有同學的媽媽爸爸都在一起的。”小誌天真地問。

她不知道怎麽跟兒子講明白,或許她當初的決定是錯的,不該懦弱地拋棄宋俊祥一走了之,以為是成全,卻不知道這份成全太沉重了。

“媽媽也有媽媽,所以媽媽要在自己家裏照顧小誌的姥姥啊!”她說。

“那小誌要照顧媽媽。”

“乖。”這樣的話總是特別暖心。

晴天抽查了小誌的作業,發現他沒有偷懶,字跡也寫得工整了。

“名字是老師寫的嗎?”晴天發現作業本上的名字寫的很有力度,不是小誌的筆跡。

“爸爸寫的。”小誌驕傲地說。

“爸爸說以後我的作業本他都要給我寫名字,上次開家長會爸爸去了,我坐在爸爸的車裏,小浩他們羨慕死了,爸爸很威風。”

小誌得意地描述著家長會的事。她想得到宋俊祥的出場引起了多大的轟動,那些平時說慣了風涼話的家長該多麽瞠目結舌。

小誌從來沒在學校堂堂正正叫過“爸爸”或“媽媽”,是自己的錯,是她欠兒子太多。終於,當宋俊祥高調宣布複合,宣布小誌是他的兒子時,學校的家長和老師再見到她是遠遠的指指點點,近處的微笑熱情。她當作沒看見,這一切早晚也會是泡影,還不如從來沒有的好。

“小誌。”晴天哽咽地叫兒子的名字,覺得虧欠兒子太多。

“媽媽對不起你。”

小誌看到媽媽難過的樣子,小手擦著媽媽的臉,說:“媽媽對小誌很好。”

晴天更難過了。一次成全,成全的竟是這樣一段虐人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