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挺胸抬頭 繼續前走

人的成長往往都是一瞬間的,或許是排山倒海的打擊催醒了記憶中柔軟的刺,或許隻是一句不經意的話點醒了混沌的意識。宋小可的轉變是另外一種,受的刺激太多,神經末梢損壞。通俗一點說就是:腦子進水。因為這種狀態隻維持了一刻鍾就夭折了。

林芊芊來了。

不見李捷。

她遠遠走過來,微微頷首,飄逸的裙幅隨風輕擺,似要挽起天邊柔軟的雲彩,隻是遠遠一望,已經讓她心生膽怯了。她可以在會長夫人麵前挺胸抬頭展示自己青春之美,卻無法在林芊芊麵前自信地挽著喬子楚,他應該屬於她。小可下意識地放下了輕挽的手臂,退了一小步。

她走進了,依然含笑,向每一位對她點頭示意的人回報溫軟的笑。那雙美麗的雙眸如同黑夜裏的星星,隻是一眼就印入心底;海藻般飄逸的烏黑長發如同九天飛下的瀑布,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

高挑的身姿,完美的三圍,模特的殼子,還有令人羨慕的家庭背景。

宋小可唯一能想到的是,她和他是一對,其他人就算怎麽粉墨登場,最後也不過是打醬油的小醜,該怎麽退場就怎麽退場。

她和李捷,不過是他們玩弄於股掌的小角色。

她來到他跟前,看了一眼退後一步的宋小可,“宋小姐,今天很漂亮”,然後挽著喬子楚,他連看她一眼的施舍都沒有,跟著她走了。他們說出的標準普通話都如同五線譜上奏出的完美樂曲,小可聽不到他們在講些什麽,卻能聽出聲音裏那種自信的毋庸置疑的美。

所有的美,都有基礎。

今日,何苦又來受這般屈辱,她應該學會拒絕的。她下決心以後再也不跟他出來了,哪怕他怎麽祈求怎麽威脅。

窗口的風很清涼,熏得人都要醉了。

“一個人喝悶酒很容易醉。”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她回頭一看,是會長夫人。她似乎不勝酒力,有些微醉。宋小可很驚訝,前一刻她還在衛生間惡語中傷,此時像熟識的友人一樣和她站在陽台。

“會長夫人。”

她冷笑了一下,“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沒用,看著別人搶走自己的東西居然無動於衷,什麽也做不了。自卑吧?”她看了一眼小可。

窗外的風吹著窗簾沙沙作響,如斯寧靜的夜裏,屋內是歡聲笑語熱鬧一片,屋外是夜冷風清。小可躲在陽台,隻是不想有人看見她居然傷心了,本來落魄卑微的女孩更叫人覺得可憐。她不想被可憐。小可自卑了,確實如此。林芊芊像個精靈一樣,她可以化身完美的公主,也能做個調皮惹人生氣的壞女孩,還可以抽著煙翹著大腿對世界不屑一顧。

會長夫人繼續說:“其實我以前跟你一樣,土得像個野孩子,看著自己的老公被狐狸精勾的五迷三道。怪自己不懂得商界應酬,不會說英語,不懂裝扮自己。我哭過鬧過,都無濟於事。當我看著那個女人在我麵前耀武揚威時,我才發現我不是輸給她,我是輸給了自己。為了保住家庭,我才成了今天的樣子,一個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殼子。然而每當夜幕降臨獨處時,我都會想到多年前那個不諳世事的我,很天真,很純潔,很簡單。我要跟你說抱歉,今天的事我不該為難你。不過你要知道,要穩住屬於自己的東西,女人必須自強。”

聽她仿佛自言自語一樣說了這麽多,宋小可內心翻騰。原來,她也有這樣的過去。每一個光鮮亮麗的璀璨殼子下麵,都窩藏了一顆惴惴不安的心。

“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麽多,你不怕我說出去嗎?”她問。

“你不會!你讓我想起三十年前的自己,我知道你不會說出去。女人當自強!”

會長夫人有些醉了,三十年她還沒學會應酬的時候要喝假酒,沒學會拒絕,沒學會虛與委蛇。宋小可見她喝酒推三次推不掉就喝掉,難怪會說那麽多話。

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看著喬子楚和林芊芊幽靈一樣穿梭在人群中,一些還沒走的記者,悄悄拿起照相機拍下了幾張照片。她看見了,卻不說話。那照片裏還有她,在陽台獨自微醉的樣子。明天的新聞一定是真假戀情猜測,她知道避無可避,隻能迎戰了。女人當自強!

發布會開始了,記者粉墨登場,閃光燈像耀眼的射燈,從各個角落發出奪人的光芒。先是領導人發言,這些都不是宋小可關心的。林芊芊作為名流的設計師,喬子楚作為名流的品牌投資代理人,出席了這次發布會。兩個人坐在一起,眼神交匯處,讓人心生羨慕。如此完美無缺的一對戀人,羨煞多少紅塵男女。

名流隻是一個品牌,旗下涵蓋住宅樓宇、商鋪、商業中心、娛樂中心等項目。喬子楚的父親和林芊芊的父親是名流的發起人,兩個家族世代交好,兒女自然責無旁貸出席隆重的發布儀式。據說,父輩們為了將事業托付給兒女,特意沒出席發布會,將所有事務全權交給喬子楚和林芊芊。

這時,宋小可才明白這場發布會的意義,才明白喬子楚來的意義,才明白林芊芊的隆重出場。

她,不過是被遺忘的角落。

這裏不是她的世界。

發布會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的,忙於應酬的喬子楚和林芊芊更不知道一直被忽視的小可是怎麽回去的。總之,等喬子楚想起來的時候,她手機關機,他想也許她已經回家,早已進入童話般的夢鄉了。

莫菲從夢中醒來,窗外的陽光早已攀到屋頂,隻是酒店的窗簾遮擋功能實在太好,總像是深夜。客房裏彌漫著一種曖昧的味道,昏暗的光線照著白皙的身體,柔軟的被子蓋了半條腿,另一條白皙纖瘦的腿翹在被子上麵,壓在他的身體上。他睜開了眼,看著她。四目相對,心知肚明的微笑。

“對不起,我……”

莫菲豎起食指壓在歐陽宏一張一合的嘴唇上,她說:“我愛你,我願意。”

空氣中彌漫著愛情的味道,他的心狂烈地跳動,還有下半身的反應,他知道這種衝動已經久違了。仿佛時光倒流,還是青蔥的年紀。他翻過身壓在她身上,彎下腰,吻上她的唇。

房間再次進入黑夜。

昨天晚上,也是這樣的對視,燃起眼中的欲火,兩個**的身體癡纏著,像要把對方嵌進自己的身體。莫菲已經忘了什麽時間睡著的,隻是朦朦朧朧記得眼角淌著眼淚,他不斷責罵自己不是人,她問他該怎麽辦?他說給他時間。最後,看他那麽為難,她知道不能就此令他心煩,將今天當作一夜繾綣。所以她說:“我不想你有任何壓力,隻要你對我好,我可以什麽都不要。”

她講述自從第一次見到他,就被他身上成熟穩重的氣質吸引住了。她說自己沒有奢望過,隻是單純地想和他成為朋友,為他分憂。

他愛憐地撫摸著這個懂事的女孩,內心揪起一陣陣難以撫平的痛。他都做了什麽,他怎麽能這麽自私傷害了兩個女人。

可是,有一個聲音一直勾著他,就算萬丈深淵,他也不想回頭。

冒險,是所有人性格中的的弊病。

房間從黑暗中亮起燈光,屋內的光線慢慢亮起來,白天凸顯。

走出房間時,已是下午兩點。旅行團早已上路,他們也在前一天晚上向導遊請假自己遊玩,最後回來集合。出門的時候,她走上前牽著他的手,始終一左一右,與來時判若兩人。這樣的牽手,歐陽宏也覺得刺激,大概她勾起了他從來想也不敢想的念頭。遠在異鄉的城市,無須顧忌,就算是再熾熱的太陽也無法照耀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他握緊了她的手,朝她對視了一眼,“想吃什麽?”她笑著靠在他的肩頭,親昵地回一句“你決定”,配合如此默契,讓人悔恨相見之晚。

此次旅行結束之後,兩人幾乎天天見麵,兩情繾綣,享受著片刻的歡愉。歐陽宏從一開始的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到後來輕車熟路波瀾不驚。莫菲住的地方,聚集了幾個跟她一樣渴望撞上高富帥的女孩子,所以她從未帶歐陽宏去過自己的住處,一直說要搬家。終於,歐陽宏出資為她租下一套一居室,歐式風格的精裝,如此一來,也方便兩人約會,再也不需要去酒店,而酒店總會留下記錄的。

宋小可已經疲憊了,總是遊走在不屬於她的世界,然後被一些人傷到體無完膚,再被他用訓練的借口安慰。這樣的生活她厭膩了,確切地說玩不起了。回到家,手機早已沒電,自從喬子楚要求她二十四小時開機之後,還沒關過機,這一次她不管了,全身軟綿綿的懶得去充電。她就像三魂少了七魄的幽魂,孤零零呆呆地坐在床邊,身上還穿著他給她的小禮服,像公主一樣曾經閃耀過,但是終歸被更閃耀的真公主打敗了。不是她的夢,她奢侈地做了一回,如今該醒了。

渾渾噩噩地睡著了,半夜裏忽冷忽熱昏昏迷迷,頭痛欲裂,就這樣一直挨到第二天,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叫醒了她。頭好痛,她揉了揉蓬亂的頭發,額頭有些發燙。急切的敲門聲又襲來,摸到手機看時間才發現沒電了。

宋小可,在不在家?

連敲門帶喊,不禮貌地打亂了大清早的安靜。她踢著拖鞋,跑過去開門,竟是喬子楚。他陰著臉,像是來討債的。

宋小可還穿著那件小禮服,因為太疲憊沒有脫下來,後來竟然睡著了。拖鞋配小禮服,頭發蓬亂,這樣的她站在門內,像個落難的公主,不,應該是丟了水晶鞋的灰姑娘。

他繃著臉,“笨蛋,睡得像個豬,在家就說一聲啊,敲得手都疼了。”

她沒精打采聲音哼得像個生病的蚊子,嚶嚶說出:“對不起!”隻是一步的距離,她卻覺得很遠很遠,隔著萬水千山,隔著重重山巒,如何努力也翻越不到。精神像身體一樣疲憊了,她很想回到從前,回到沒有人認識她的時候,即便是個懦弱的麻雀女孩。麻雀怎麽變鳳凰,癡人說夢而已。他看著她,堅硬銳利的眼神漸漸軟下來,看到她那雙無辜又沒精神的雙眸,看著她渾身無力單薄得要被風吹倒的瘦小身體,他說:“你怎麽了?”

“我放棄了。”依舊是細小如蚊子哼哼的聲音,需要仔細辨認才能確認她說的話。然後,兩條細長的蜿蜒小溪順著臉頰掉落下來,無聲的、崩潰的、絕望的、沉默中靜靜爆發的。沒有哭聲,沒有哽咽,隻是這麽流著,一滴,一滴,一滴。

他把責備的話咽回去,相似的感覺他也有過。在他怎麽努力也不能達到父親的期望,他絕望地要放棄,他對父親說“我放棄了”。迎接他的是父親寬大溫暖的手扇來的冰冷的巴掌。眼淚打飛,心髒震顫。他屏住了哭聲,止住了眼淚。父親冷冷對他說:“男子漢流血不流淚。”晚上,父親看他睡著離去,他躲在被子裏默默地流淚。

忽然,心房被擊潰。

她的身體軟得像棉花,感覺要散架倒在堅硬的地板上了。在傾斜的前一刻,她的身體走進了一個溫暖寬大的懷抱,枕在他的臂彎裏躲避風雨。她感覺得到一縷縷蓬亂的頭發在他的手中慢慢舒順自然,她感覺到忽冷的身體被抱緊了,她感覺到冰涼到發燙的臉依偎在溫暖的胸口。

然後,頭痛欲裂,感覺失靈。

房間似乎在旋轉,她被抱起來,像一隻小貓被主人抱在懷裏,走進陽光,沐浴在溫暖的天空之下。她躺在柔軟的**,蓋上了被子,然後一條濕毛巾搭在了額頭上,她渾身又冷又熱。

又一次睡著了,她夢到了家鄉,她還是五歲紮著小辮子的模樣。她沒有畫本,拿著小木棍在沙土地上畫了太陽,渾身發著金光。太陽的旁邊有一顆很小的星星,風一吹,沙子沙沙翻滾,星星埋沒。

比起太陽的光芒,星星總是黑暗中才敢偷偷亮起熒光。而破曉之勢旭日東升之前,星星早已繞道隱退急急隱藏了。

夢醒,見他端了一碗稀粥,看包裝知道是從外麵買了罐裝八寶粥加熱的。見一向高傲的他,連寵物薩摩犬都享受著非一般人享受的待遇,如今要為她忙前忙後,內心一陣感觸,“對不起!”

“別說話,先把粥喝了。額頭那麽燙,你要是腦子燒壞了,我前期投資你可要賠的。”

她苦笑著,夾雜著一絲感動。

“燒差不多退了,稍後自己去醫院看看,拿點藥。”

“嗯!”

她抬眼看他,一張俊逸硬朗的臉,五官清秀分明,眉眼之間多情疏朗。他亦抬眼看她,睫毛濃密,臉色蒼白令人憐惜。四目相對,有什麽難以言喻的感情在心裏細細翻滾,激起層層漣漪。

忽然,他把碗推到她手裏,沒好氣地說:“自己吃,這麽大人還要喂!”忽地站起來,穿上外套,話也不說就走了。

宋小可手捧著粥,熱熱的,捂得雙手暖和。他究竟是怎樣的人,一時冷酷如冰雪,一時熱情如火焰。

顧雲海最怕接到母親大人的電話,自從和曼曼分手後,他無心戀愛,如今三十已過一半。雖然事業小有成就,愛情婚姻卻寥寥。母親又打來電話了,這次沒像往常一樣逼迫他找對象,而是說父親最近身體不好,他們兩個年齡越來越大,言下之意,也許看不到他成家了。說得他心內一酸,不能言喻。

很多情感都可以拋之不顧,隻有親情割舍不斷;很多人的電話可以不接不聯係,隻有父母不能丟棄。幾個月來,回家的次數掰著手指可以數得清楚。說是新上任有許多工作處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是無法麵對父母。

母親打電話要他回家吃飯,說給他做了他最愛吃的油炸小黃魚和糖醋排骨。才幾日,他已覺得很久沒回過家了,父母真的顯老了,白頭發好像也多了。

“整天就知道忙工作,看看白頭發都愁出來了。”

目前隻是從廚房端出來一碗湯從他身邊經過放在餐桌上,這麽短的時間,竟然看到他後腦勺的白頭發。

他也老了,何況父母。

父親年事已高,年前摔了一次,手腳不靈便了。看著母親把父親當孩子般伺候,他的心被揪得生疼。

回到公司,宋小可已經上班了,把他的辦公桌整理的井井有條。方便麵全部收了起來,拿了花茶代替咖啡,又在桌上放了一瓶清新劑,她說聞著味道心情也會很好。

同樣的話曼曼也曾經說過。她最喜歡往家裏放各種熏香和空氣清新劑,總是說聞著味道心情也會很好。

太相似了。以至於午夜夢醒,竟然夢到她。他嚇出一身冷汗。

“顧總,下午兩點和企劃部去巡場查看燈箱廣告,三點公司例會,會後您和工程部王經理去查看設備問題,然後桌上有三份文件,一份比較緊急,還有兩份是下期活動的方案。”

經過幾日的磨合,宋小可已經把工作處理的詳細得當,急緩有條。

“不錯,現在幹練多了。”

“應該多謝顧總不吝賜教啊,今天發工資了,我請你吃飯!”

“你這算賄賂嗎?”

“一頓飯就算賄賂,那您也太好打發了!”

“這樣吧,晚上我請你,去豪威廣場看看他們的節日布置,我們也學習借鑒一下。”

“好,你命令,我服從!”工作以來,顧雲海的鼓勵和耐心的教授,已讓她漸漸找到了自信。正如顧雲海所說,人要在合適的位置才能發揮他的價值,否則就算是人才也是浪費。田佳順利坐上了主管的位子,吳明明安排自己的小姑子進了公司,這件事顧雲海本是反對的,但是宋小可說不能因為是家屬就驕縱,也不能因為是家屬就不給機會,就按照正規麵試途徑來。雖是如此,到底還是有背景,順利進了企劃部。

吳明明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心情也變好了,總是鼓勵宋小可“做得不錯,珍惜機會,好好努力”。也許從來就沒有什麽針對和眼中釘,不過是在不合適的時間不合適的崗位上相遇,做了不合時宜的事情,導致兩人仿佛敵對。正應了那句話: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喬子楚打來電話,要她到別墅來上課。她說公司需要加班而推了。

過幾日就是聖誕節,熱鬧的市區已到處是節日的氣氛。裝扮成聖誕老人的工作人員拿著小禮物到處派發,樂嗬嗬和眾人合影。華燈初上的夜晚,圍成“聖誕快樂”字樣的小彩燈閃耀著亮光,一家家店前豎著彩燈纏繞閃閃發光的聖誕樹,門上貼著聖誕老人的剪畫。豪威廣場的節日氣氛正濃,紅色的元素掛滿了整個樓宇。中庭的樓頂懸掛著一次性咖啡紙杯製作的塗鴉,塗鴉的內容是聖誕祝福,是風景又是文化,別具創意。

顧雲海說創意來自日本插畫家Tomoko Shintani,一個冬天,她在咖啡館喝完咖啡時就地取材做起老本行,把星巴克的咖啡紙杯當做塗鴉本的一部分,畫下了生動可愛的奇想世界,雖然是寥寥數筆,卻掩不住咖啡般滿溢的暖意。而豪威結合主力商家星巴克和節日與顧客互動,讓每個人畫下自己心中的奇幻夢想,將紙杯串起來懸掛在中庭,這種互動生趣又可愛。

宋小可拿出手機打了幾個字,仿佛沒有聽他講話。

“小可,聽我說話很無聊嗎?”顧雲海其實想表達這種難得的學習機會,你怎麽不知道利用,不認真聽。

“不是,我在用手機記錄,你看。”她把手機拿到他麵前,屏幕上的記事本簡單記下了剛才的故事,還有她自己的想法。

自己果然沒有看錯,她是個可塑之才。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知道。

“有時候出門沒帶紙筆,我就用手機記下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嘛,記下來偶爾看看總沒有壞處的。”依靠著商場二樓的圍欄,深棕色的檀木圍欄散發出縷縷清香。雖然不是上等檀木,卻也顯示了豪威的細節用心。原本逛街隻是逛街,頂多覺得味道好聞一點,沒想那麽多。在顧雲海眼裏,這既是文化,也是工作。他彎下身子湊上去聞了一下,輕輕閉起眼睛享受清冽的香味,睫毛濃密而悠長。宋小可從沒接觸過這樣的男人,像一柄光亮的蠟燭,照得心暖,照得前方路亮。

忽然,什麽味道,刺鼻的傳來,越來越濃,整個廣場彌散開來。隻見幾個保安走過來到處查看,卻聽到他們說沒找到原因。宋小可循著味道走去,邊聞邊說,“好像塑料皮管燒焦的味道。”顧雲海見她比商場自己的人還要緊張,跟在她後麵,看她認真地仔細搜索。

因為商場是開闊型的,一樓二樓一直到七樓都是相通的,很難聞到哪裏味道更濃,反而刺鼻的味道被衝散後淡了許多。

宋小可順著微弱的味道,一直尋到樓梯外,竟然在樓梯裏發現著火了,濃煙四起。但是這裏鎖著,根本進不去。宋小可大叫“著火了”,顧雲海捂住她的嘴,示意不要張揚,“不能讓顧客知道這件事,我去叫保安。對了,不要打電話給火警,否則事情會鬧大”,雖然宋小可不是很明白,但是因為是顧雲海,她尊敬崇拜的領導,所以她靜守著。火勢不是很大,不過濃煙很厲害,保安訓練有素地打開門,提著滅火器撲滅了。

原來,這裏堆放了許多裝修用完的木材、木質碎屑和一些塑料袋。這裏本來被封了,幾乎沒有人進來。然而後門不知道被誰打開了,有人進來抽煙,煙頭遇到木碎屑慢慢熏黑並蔓延到塑料紙,蔓延到木頭。火勢不是很大,木頭卻染成黑木棍,火沒有蔓延,煙卻竄了出來。

正在這時,喬子楚出現了,一進來便責備員工的不盡職和擅離職守。

“其實不怪他們,是因為火勢不大,濃煙很難發現。”宋小可解釋,卻在一扭頭發現責備的人是喬子楚,他也看著她。忽聽有人辯解,原來是她,他冷哼一聲,不屑一顧地說:“不怪他們,怪你嗎?保安不能保證安全是不是工作不盡職,發生火災卻沒有及時發現是不是擅離職守?你出現在這,是想看熱鬧還是想看笑話?”宋小可麵對他的質問竟然一句話也答不上來,盡管心裏有無數個解釋的理由,卻說不出來。

“這位先生,如果不是這位小姐發現火災說不定商場火勢已經不可控製了,顧客自然會人心動亂,連119和記者界都會將豪威作為焦點,到時候豪威的聲譽受損遠不止今天這些。既然您是工作人員,就該為自己公司的利益著想,而不是責備非豪威的熱心人員。”顧雲海站出來,看喬子楚冷眼橫眉,心想一定是個憑關係進來的富二代,沒有厲害分析,隻會一味指責。

“是啊,喬總,是這位小姐和這位先生發現的火災。”一名保安說,看穿著應該是保安隊長。

喬子楚麵對眾人所指,無理反駁。但他毫不妥協,對著宋小可說:“是嗎?誰知道第一個發現火災的人是不是製造火災的人呢?這位小姐,您說呢?”

顧雲海看不過去了,“這位先生,請您注意您說話的方式,你代表的是豪威,我完全有權將此事告訴媒體。”

喬子楚毫不理會顧雲海,繼續針對小可,“我想問這位小姐,為何會來到被封鎖的樓梯邊上,是不是煙癮犯了,躲到這邊抽煙不小心把煙頭扔在木頭上,所以引起了一場火災?”

眾人都看不過去了,但是工作人員礙於職位有別,都敢怒不敢言。

宋小可再也無法忍受莫須有的職責,抬頭目視喬子楚,眼神中透露出驚人的冷靜和沉著,“第一,我不會抽煙,這點可以檢查我毫無煙漬的牙齒;第二,你可以調商場錄像看我在十分鍾之前是不是在二樓女裝對麵的樓梯邊上與這位先生聊天;第三,聞到氣味我才一路跟過來發現的,我本來要撥119被這位先生攔了下來,現在還留著電話記錄;第四,對你這種莫須有的懷疑和職責我要求你必須向我道歉。”

“第一,我不是牙醫沒辦法檢查;第二,調取錄像必須由警方同意你是要我報警嗎?第三,你的119記錄並不能證明是不是你放火的;第四,沒有前三,我何須道歉。”

“我……”宋小可沒想到他的臉皮居然可以這麽厚,這是什麽人,他又不是不了解她,居然沒完沒了。顧雲海要幫腔,她攔了下來,在領導麵前不能丟人,她還不信今天死在這小子手裏了。磨刀霍霍向子楚,擼起袖子做好準備,“我心地善良比不得你腹黑心裏全是陰謀,我正直光明不撒謊比不了你睜眼說瞎話臉不紅心不跳,我心口一致有一說一比不了你口是心非簡直浪費了一表人才,結果是黑心棉。我說不是我放火就不是,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清者自清,你不報警我報警,看誰怕誰!”說完,宋小可拿起手機就要撥打110,喬子楚終於妥協,“好了,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我還不想公司有負麵新聞。”

“其實你一早就知道不是我放火還偏偏故意為難。”

喬子楚手指輕挑她的下巴,“所以我開開玩笑,你何必這麽當真!”他湊近她的臉,幾乎要撞上來,難道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吻她嗎?他也太膽大了,隻見他湊近她的耳朵輕說“這次訓練你及格了”。什麽?原來隻是一場訓練,是上課!宋小可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知道是應該笑還是哭。

“你認識他?”顧雲海問。

“不認識,這種人認識了才倒黴!”宋小可憤憤地說。

在豪威七樓的餐飲區,宋小可說自己喜歡吃湘菜,兩人進了一家裝修精致的湘菜館,她不客氣地點了幾個特色招牌菜,價格不菲。

“既然領導非要請我吃飯,我就不客氣囉!”

“感情是食堂的飯菜不好吃,一出來胃口變這麽好。既然是改善生活,想吃什麽盡管點,別說我不讓你吃飽。”

飯菜上來後,她總是請顧雲海先動筷子,把好吃的有營養的夾到他碟子裏,還說“方便麵吃多了必須要補補營養,新陳代謝才能正常,不至於過度衰老”,顧雲海自嘲“已經一把年紀了,再老又能老到哪裏去”,每逢說到老,宋小可便一本正經地吹噓“顧總哪裏老了,您正值風華正茂,隻不過你現在身體不是自己的了,得為了公司多吃點,來給你一塊魚身上最好吃的肉”,她取下魚身上最鮮嫩的一塊肉又夾到他碗裏。這一幕總讓他想起曼曼,很多年前,他還是個窮小子,一無所長,生活拮據。曼曼毫無怨言地跟著他吃苦,雖然飯菜平常,但是她總把有營養的丟給他,總是說自己喜歡吃清淡的要保持身材。其實,他知道,因為她愛他,每逢改善生活下館子,她也不願意點貴重的菜。

宋小可有時候和曼曼很像,他不知道這是年輕女孩的共性,還是上天對他的一種補償。他應該抓住這次機會,還是保持關係,不遠不近,上司與下屬。

但是有一樣兩人是不一樣的,就是曼曼從來不會點貴重的菜,這點……宋小可很直接。就在他發呆的時候,宋小可說要去洗手間,去就去吧,還非要拿著包,女生真麻煩,這點曼曼可沒那麽矯情。等酒足飯飽準備結賬時,才發現她已經結賬,原來她刻意點這麽貴重的飯菜都是為了他,這樣的她讓他更加欣賞,心有一絲莫名的感情在湧動。他知道,這種情愫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自從看她正義淩然地教訓賣場銷售員,見她執著地尋找火因,見她總是為別人考慮……這個女孩,實屬難得。可是他是新上任的總經理,他必須克製自己的情緒。

此路行不通,決不能和宋小可發生感情。顧雲海默罵自己鬼迷心竅差點犯了大錯,對小可說自己還有事今天的考察就此結束。

“那你先走好了,我坐公車回去。”宋小可本來也沒期望他能送自己回家,這是工作,又不是約會。如果是以前的陳總經理,就算出來考察,心情一定沒有現在輕鬆。

“我送你!”男人應該有的風度他怎麽能因為要克製感情而丟失,何況兩人以後在公司還要朝夕相處,就算克製,也不應該回避。

宋小可隱隱覺得他有些不一樣,但是說不清楚。

就在他的車開出車庫時候,一輛白色的保時捷響著喇叭閃著車燈,他靠路邊停下來。保時捷上的男人下車,走到他的車旁,敲了車門。

“不好意思,宋小可是我的女朋友,我送她回家,顧總。”

就在一頓飯的功夫,他弄清了他是小可公司新上任的總經理顧雲海,是小可的上司。但是兩人一起在豪威出現,他居然心生醋意。她拒絕自己的邀請,就是有了備胎?透過玻璃窗戶,看得到他們在一起吃飯,她夾菜給他,他們有說有笑,而跟他在一起,宋小可沒有這樣從容的笑容,沒有這樣親切的動作。他回憶起來的是宋小可每一個可愛的瞬間,每一個難堪到令他心疼的時刻。在處理了火災事故之後,他鬼使神差開著車守株待兔。

宋小可驚愕,她一直把“女朋友”這個身份當做玩笑,他挖苦的玩笑。誰知道他總是想起來就刁難自己,有時像天使,有時像魔鬼,捉摸不透。

顧雲海愣了一下,女朋友?他不是火災現場和她針鋒相對的男人嗎?原來是小情侶鬧別扭在演戲。可是,宋小可不是沒有男朋友嗎?她還說工作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她是怎樣的人,是不是和表麵的單純並不一樣?他疑惑了。

“還不快下車!”喬子楚催促著,眼神是挑釁,宋小可不知怎麽辦,但是如果她不下去,她知道他不會罷休。可是她明明跟顧雲海說不認識他,要怎麽解釋。三個人,夜幕下,道路邊。終於,宋小可道了歉,打開後車門,鑽進了那輛白色的保時捷。

夜裏的風在車門打開關上的瞬間竄進來,即使門已關上,還是有一絲冷。顧雲海慶幸自己沒有陷進去,她並不是簡單到透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