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與你相逢
“別不理我行嗎?”皇甫建傑堵在夏薇薇下課必經的路上,秋月知趣地擺手再見,留給薇薇一句“好好珍惜。
幾日不見,才發現自己的心一直記掛著他。她越來越覺得難以控製和從未有過的恐懼。幾日來一直推說進修的課程比較多,不見莫塵,甚至不見哥哥於飛揚。秋月笑她戀愛了,總是衝著牆壁發笑,還學會憂愁了。
薇薇一臉天真地問秋月:“能看出來我戀愛了?”
秋月一笑:“藏都藏不住,你看這臉上,不是相思是什麽啊。這幾日也不帶我去健身了,你幾次都想跟我提皇甫,話到嘴邊就憋住不說了,我看你是喜歡上人家不好意思說了。要不要姐姐幫幫你。”
薇薇嚇得連忙擺手:“不用不用。”
一直渴望的愛情竟是這般糾結。陰霾的天氣裏,她忽然發現,他的身影竟是那麽讓她心動,一種忍不住的向往。原來,一直壓抑著,竟也無法壓住愛意蠢蠢欲動,竟渴望著與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夏薇薇板著臉,毫無表情:“我躲你幹嗎?請你以後少來騷擾我。”
說完欲走,皇甫擋在前麵,就那樣毫無廉恥地笑著:“覺得我是莫塵的男朋友,你害怕了?”
夏薇薇瞅他一眼,看他笑得無恥,“請你對莫塵好點。”
皇甫更加無恥地笑著:“如果我說我喜歡的隻有你怎麽辦?”
薇薇拿著書往他身上扔,“你別這麽無恥好不好?”
短短幾天,他從一個紳士的男人變成耍賴皮的小混混,夏薇薇真覺得自己也同樣無恥,才對他有一點動心。那些天的相似竟是為了這麽不值得的人物。
皇甫抓住她的手,目光堅定,話語清晰地說:“我愛你。”
薇薇愣住了。陰霾的天氣烏雲緊密地飄移過來,整個天空拉上了粉墨謝場的帷幕,黑壓壓地蓋過了彼此的頭頂。
許多人急急忙忙從他們身邊走過去,有情侶手握著手相攜走過,有身單影隻的女人沒有帶傘匆忙地趕回家。有同樣孤身卻並不顯得孤獨的女人撥了電話等人來接。
夏薇薇不知道這一刻怎麽了,那麽討厭,那麽無恥的有婦之夫竟然如此深情地看著她,連她自己都懷疑他是真心的。一顆早已悸動的心被烏雲壓得喘不過氣,像有一塊石頭壓住胸口,連呼吸都難。
她眼裏含淚,語氣沉重:“你不知道這句話會傷害三個人嗎?”
皇甫依然是一臉認真:“我和莫塵不是男女朋友,隻是因為那天在火車站你誤會了,我們才演戲的。”
“演戲?!不知道莫塵聽你這麽說會不會傷心死,你簡直——”
“我說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忽然烏雲邊把戲似的,天空下起了雨。密集的雨點掉下來,皇甫拉她上車,薇薇執拗著不肯,用力地甩開他的手,決絕地往前走。
皇甫無可奈何地又想追過去,又忙著把車挪開。
夏薇薇獨自往前走著,既不希望皇甫追過來,兩人可以從此一刀兩斷,又那麽希望他追過來。她矛盾地走在雨裏麵,仿佛身體淋得不舒服了,心就能舒服一些。衣裳濕嗒嗒的貼著身體,黑色的長發被雨水打的黏在一起,像水裏的海藻散發著雨水的氣息。她緊緊抱著手提包,不讓雨水衝壞包裏的東西。
皇甫開著車追在她後麵,搖下車窗,一路追著要她上車。越是如此,夏薇薇走的越快。
忽然夏薇薇看著車繞過自己就走了,心裏空的難受起來,原來是這樣靠不住的男人,扔下她一個人獨自走在空曠的大街上,頭頂是暴雨狂風。
如墮深遠,本可以伸手拉自己一把的人卻漠視著走開了,那個人,還是前世五百年跪求佛祖才能遇上一麵的男人。
薇薇心痛難忍。
這大概就是她的初戀吧。二十八歲的初戀。朋友的男朋友。負心的人。
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流了下來,反正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天才曉得她哭了。原來雨水也有這樣的好處,難受得自己都快感知不到。街上打著傘的人奇怪地看著她,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偌大的世界裏,孤身一人立在水中央。
忽然頭頂的雨沒了,眼裏的淚明顯地淌下來,流到嘴唇,鹹鹹的。
“你還來幹什麽?”她推搡著他,傘從手裏脫落懸在空中還沒來得及打個圈就被雨水衝刷下去,沉悶地落在雨裏。
“我來和你一起淋雨,你不打傘我也不打,你不坐車我不開車,總之我陪著呢。”
“你不要這麽幼稚好不好,我們不可能。”
“我已經解釋過了,我和她是演戲,演戲!”
夏薇薇哭的心在發顫,從前哥哥和莫塵的愛情是她的信仰,現在的她早已找不到愛的方向,整個世界一片迷霧叢生,找不到方向。
皇甫對她解釋著事情的始末。
“為什麽?她那麽愛哥哥,都等了十年裏,為什麽還要騙我哥呢?我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
雨越下越大,整個世界是一片汪洋。北京城從未下過這樣的大雨,一直到下水道都覺得吃力,無法排擠鬱結在心口的雨水。夏薇薇趴在皇甫肩膀上哭起來。
暴雨侵襲,皇甫俯身當著無情的風雨,任她像個受傷的小白兔在自己懷抱裏委屈地哭泣。
突然薇薇推開他,“如果這樣的天氣我們還能相遇,我就相信你。”她拐個彎就不見了,頭也不回。
皇甫順著她的方向尋過去,薇薇躲在一家門店的後麵看著他從自己身邊走過去,奔向茫茫的天地裏。
追逐愛情的路上,女人總會設計太多障礙讓男人挑戰,障礙越多越能證明這份愛會地老天荒似的。她們卻不知道愛情是不需要考驗的,如果兩情相悅,便無須證明。
夏薇薇一直站在原地沒有走,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也沒等到皇甫回來找她。她不知道他是回去了,還是仍然在路上不斷地尋找。
於飛揚生怕莫塵一口一個冷漠入骨的“於總”叫得心裏發麻,特意讓安晨妮問一下現場的急救措施。
“這天,讓工人們注意,一定要小心。”
以前不是沒有這種情況,工人們擔心損失慘重拚了命也要保住那些樹苗木材,竟有人真的犧牲了。於飛揚是了親人傷痛欲絕的場麵,提醒莫塵注意。
安晨妮得知莫塵去了現場,目前聯係不上。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於飛揚,她知道於總聽說一定會去現場,攔也攔不住。如果不告訴他……
“小安,那邊怎麽樣?”
“挺-挺好的,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
“於總——”
安晨妮想要說出來,始終沒有說出口,“沒什麽,天氣是很異常。“
於飛揚覺得今天的安晨妮有些怪,也沒有多想。
過了一會兒,於飛揚問:“莫總——在辦公室嗎?”
“莫總……莫總,在吧?”
“什麽叫在吧?我剛才不是讓你打給她的嗎?”
安晨妮臉色難看。
於飛揚隱隱約約覺得莫塵出事了,急問:“莫塵在不在辦公室?”
“莫總——她去現場了!”
“什麽?”
一個炸雷,隻聽雨又劈裏啪啦地下起來。莫塵從來不怕打雷下雨,脾氣倔的要命,於飛揚真怕她要跟天爭,命也不要了。
連傘也不拿就往外跑。
“於總,傘,傘……”安晨妮在背後叫著。
於飛揚真個大腦都空了,什麽都想不起來,隻知道要用最短的時間趕到工地。越是擔心越是緊張,點火啟動,鬆開手刹,踩下離合,然後加油門,發動機發出輕微的轟鳴聲,頃刻熄火了。他再次啟動,剛踩下油門,又熄火了。他一遍一遍重複著動作,轉動鑰匙,點火、鬆開離合、加油門,平日裏無數次重複的動作這一刻那麽難以完成。他額頭上冒出細小的汗,手裏也是汗,身體在微微發顫。
他拿出電話,打給莫塵。裏麵隻是傳來一個老女人機械的拒絕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他坐在車裏,隻是坐著,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雨刷絲絲拉拉刷著車前的雨滴。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有啟動車子,這次沒有再熄滅。
他說:“莫塵,等著我。”
車子比往常都要吃力,速度減慢了很多。北京的道,比往常更堵了。他打開收音機,聽著交通電台指揮哪條路交通癱瘓,那條路暢通。他極其認真仔細地聽著,極其認真仔細地開著車,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盡快開到現場去。
雨很無情地下個沒停,收音機裏有說有笑地播報“到北京來看海”的笑話,以後出門都要帶遊泳圈了。
莫塵和工人在現場搶救珍貴樹種,雨無情地越下越大。莫塵腳下踩空,一腳滑下去倒在了水中。
“莫總,莫總。”
一個工人看到莫塵倒在水中,扔下手中的盆栽趟著水跑過去,大聲喊著同伴救人。莫塵被扶起來,頭很痛,很暈。雨衣的帽子滑下來,天空無情的暴雨衝刷著她的臉。
於飛揚車還沒停穩,就聽到有人喊“莫總暈倒了,莫總暈倒了”,踩刹車卻誤踩了油門,一腳上去車猛地撞到了一個大樹上,他隨著車慣性地甩過去,磕在方向盤上,額角滲出微笑的血,凝聚成一個小小的圓點。
再熟悉不過的車技,也出了問題。
於飛揚頭暈眼花,顧不得自己,打開了車門一路跑過去。
白茫茫的世界,仿佛鴻蒙開辟宇宙之初,她和他前世的影像緩慢地推移,她安靜地躺著,他奮不顧身地撲過去,中間是銀河係一般的水域阻隔。
暴雨與雷鳴閃電一同襲來,黑暗似乎要把整個世界侵蝕。莫塵單薄的身軀在暴雨中顯得那麽嬌小,那麽虛弱。小河流漲滿的水溢出了整個水麵,整個地麵上水深到腿彎。蒼天聽不到人間的呼喚,無情地衝刷著大地,把滿園的綠色打成了殘枝敗葉,水裏飄著小花小草的殘軀。
雨衣帽子裏是滿滿的水,莫塵隻得放棄了重新蓋在頭上的想法。她怔了怔,除了後腦勺有些微微的疼痛,並沒有不適反應。
望向四周,她看到於飛揚正往這邊走過來,透過雨簾莫塵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很奇怪他怎麽來了,為什麽不在安全地帶等著非要下水趟過來,而且沒有雨衣沒有雨傘。
“莫總,我付您去歇會吧?”
工人的提醒,莫塵才想起來今天不是七夕,她也不是七仙女,茫茫的雨水也不是銀河,對麵的人更不是牛郎。他不過是擔心工程,她能做好的也隻有工程。
“師傅,辛苦你們幫忙把貴重物品搬到活動房裏。”
她轉過身繼續忙著搬家,顧不得背後那個人是多麽艱難地向她走來。內心升起巨大的恐懼,害怕他來到身邊,說些什麽話,無論說什麽,她想她都不能承受了。
隻有忙起來,隻有摧殘自己的心,才能不被摧殘。雨水灌進雨衣裏,衣裳全濕了,難受地糾結在身上貼著身體,仿佛心潮濕地擰巴著。
“莫塵,別搬了,在這樣下去你會垮的。”
他終於還是來了,大雨狂風,雨聲震天,他的聲音聽得不那麽真切,好像是說了什麽,也仿佛是根本沒有說出聲,隻是嘴唇一張一合。就像十年之後第一次相遇,他也是這樣不出聲。她極力想聽清楚他說了什麽,卻一個字也聽不到。她掏了掏耳朵,湊近,卻隻看見他嘴巴一張一合,卻沒有聲音。
那時,她唯一聽見的是心碎的聲音。躲在地鐵拐角處,看他默默地走了,背影陌生成一道憂傷的風景線。
劈裏啪啦的雨聲,決絕地割斷他們中間的距離。
莫塵搖搖頭,於飛揚拉著她就要走,她掙脫著。水越漲越高,白茫茫的一片,無力回天。莫塵看著周圍七零八落的景觀,一番心血毀於一旦,就像她追逐的愛情,終於還是在等待中沒了希望。
這個景觀設計,是她十年,不,是二十年的心血。愛一個人,甘願為他做一切。莫塵做的,不過是一個女生追逐愛情的傻事。把別人的理性當做自己的理想,把別人的事業當做自己的事業。這不僅僅是一項工作,而是她對他全部的良苦用心。
莫塵覺得昏天暗地,雨水砸的腦袋很痛。
於飛揚拉著她,她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往回走。
一直走到場中央,她忽然明白他總是不願意和自己一起去死。對於他來講,人生有許多活著的理由,可以去複讀、留學、和別人結婚。她,隻是很多活著理由中的一個;對她來講,人生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為他學習,為他等待,為他不顧一切。
莫塵也忽然明白那日她站在馬路中央,他把她拉過去,說:“生活不是演電影”,原來她是童話裏的灰姑娘,他卻不是城堡裏的王子。
她使出渾身力氣,掙脫了他。
於飛揚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大的力氣,茫茫暴雨中她要去哪裏。攔著她,拉著她。
兩人在雨裏糾纏著。
“啊!!!”突然,莫塵腳下一滑跌倒,頭磕在木樁子上。
“莫塵,莫塵,莫塵。”於飛揚呼喊著。
莫塵迷迷糊糊中,似乎第一次聽清了於飛揚喊她的名字,卻聽得不是很真切,仿佛有,又仿佛沒有。慢慢地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她輕飄飄地浮起來,似乎沒有挨著水了,騰在空中了。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她終於不用再纏著他一起去死了,也不用等到了。
過去像默片一樣無聲地在電影熒幕上播放,播放器射出一道光打在幕布上,無聲地上演開始和結局。
夏薇薇在小商店裏一直等著皇甫回來,一直等到店主要關門她才離開,那時暴雨早已停止,整個街道都需要路燈才能看得清楚。
生活不是電視劇,不是劇劇都有意外驚喜。她知道她尋找的東西終將葬送自己,就像某個相親節目上一直站著不走的男嘉賓,多少美女像他表白把他感動,他總是說一句“對不起”,尋找屬於自己的那份堅定的愛情。夏薇薇覺得她還不如站在相親節目上,或許真的會有一個人帶她走,而現在一直等著,竟也是空空如也。
什麽是愛情?它存不存在?
忽然她不確定自己尋找的是愛情還是其他。
皇甫建傑也是不可靠的男人,一整天都沒有找她,她就在最初的地方一直沒有走。還是秋月說的對,男人都是善變的,追的上就追,追不上馬上換目標。
一場暴雨,北京的排水係統癱瘓了。夏薇薇還要繞著道走,高跟鞋硌得腳生疼,腳下不知道什麽時候踢到石頭了,腳趾頭磨破了皮。
回到家已經筋疲力盡了,不顧腳上的泥踩在地板磚上,地板上留下一個個泥印子。第二日打掃的阿姨以為家裏混進了小偷,到處看有沒有東西丟失,直到看到她滿腳是泥躺在**才罷休。端來一盆水為她擦幹腳上的泥,包好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