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愛你與你無關

北京時間13:30,天氣晴朗,陽光溫和的剛剛好,在這個溫暖的午後,莫塵品著一杯茉莉花茶。也許他隻是她的初戀,是她自己太在意了。之所以叫它——初戀,還不如因為已經過去了。既然早已過去了,那段最純真,最青澀的時光,隻能用來緬懷,不能用來生活。她不想再有一個老死不相往來的十年,哪怕隻是在他身邊安安靜靜,看他戀愛,看他生活,心如刀割,也比想見無法相見安然的多。

莫塵想起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那是永久偉大的愛情,隻是她無法做到。

每每念及“愛是一個人的事,而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所以,我愛你與你無關”這樣的話,便覺得心生生的疼,那些表麵靜水深流,內心波濤暗湧的相遇,那些煎熬的等待,總是如夏天的鐮刀,長勢多猛的水稻也一並割掉。

“莫總,錦華於總的電話。”

一連幾日躲著於飛揚,她終於想明白了,與其看不見一個人哭,倒不如看見了回去哭。

“於總。”

“工地上發生一些事,你馬上過去處理一下。”

於飛揚沒給莫塵任何反映的時間,直接掛了電話。正經的領導命令下屬。莫塵前一刻還想著懷念不如相見,這一刻頓時覺得懷念相見都是一個人的事,與他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冷血的、虛假的、無情的男人!

“翹楚,工地出什麽事了嗎?”

“沒聽說啊!昨天不還好好的,要不我去看看。”

“不用了,我去一下工地,有事請示沈總。”

莫塵不知道施工現場出現了什麽事故,急急忙忙趕過去。來到郊外工地,一切井然有序。莫塵找來工頭詢問,對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電於飛揚。

“於總,我現在已經在工地,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麽事,還請您提醒。”

“沒事。”

“沒事?您不是說工地出事了要我來處理一下嗎?”

“現在沒事了。”

莫塵有種被耍的感覺。公司的車都出去了,她是打不到車,擔心工地出事,邊跑邊打車,還差點崴腳。天氣又不給了,兩點鍾正值一天最熱的時候,太陽是使勁渾身力氣發光發熱,最後折騰到工地的時候,莫塵已經筋疲力盡了,還到處找人打聽出了什麽事。於飛揚搞的什麽鬼,難道報複她這幾天都躲著他嗎?

“於總如果這樣折騰人有趣,我樂於奉陪。就算您讓我跑到皇宮偷一串佛珠出來再放回去,我也自當盡心竭力。您如果還不滿意,僅可以隨時讓我繞著滿北京城跑著玩,隻要您開心,我就算沒辜負領導一心栽培。我一直想著報答於總對我的知遇之恩,還愁沒報答機會呢,總算找到出路了。於總,特謝謝您這麽看重我,真的,以後您有什麽悶悶不樂想看笑話了千萬別客氣,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命!”

於飛揚以為莫塵會對他狂罵,什麽惡毒的話都說出來,甚至一路追到他辦公室當著所有人的麵揪著他的耳朵,再給他兩個耳光子。那才是莫塵的脾氣啊!莫塵隱忍著,口氣謙卑到極致,諷刺的話聽不出諷刺的意味,反而覺得格外可憐,格外謙卑。

“Sorry!你一直躲著我,讓我很害怕。”

“沒關係,於總,您是於總啊,害怕的應該是我。真的沒關係,您以後想找人開涮了,盡管叫我就是了,什麽騷,什麽瑞的,太客氣了,您。”

“莫塵,你別這樣行嗎?”

莫塵忍住就是不哭,她對自己說“不哭,不哭”。

年齡越大感情越脆弱,小時候隻要仰著頭,眼淚就不會流下。給顆糖就能忘了疼。長大後,再多的糖也治愈不了心疼之病。

小時候那個站在塵土四起的教室裏安安靜靜拚圖的小男孩哪裏去了?

小時候那個拿著掃帚瞪著眼睛掃掉男孩拚圖的霸道小女孩哪裏去了?

原來,時光的隧道裏,他們都不再是自己。

“於總,您如果沒別的事,我掛了。”

“莫塵,莫塵……”

後來的聲音在“嘟”的一聲後她已經聽不見了,或許對方還在喊她的名字,或許擱下電話就忘了她叫什麽。

莫塵東張西望,周圍空的可怕,除了施工地點有些人在忙忙碌碌地趕工期,其餘都是鳥不拉屎荒無人煙的角落,傍著青山依著河流就建成了別墅地帶。沒人的地方不等於沒人觀賞,沒愛情的人卻常常被等於沒有愛的光臨。

莫塵總是很恍惚,恍惚地覺得自己從來沒愛過,從來不知道戀愛是什麽滋味,一切都是假象出來的。一恍惚她就害怕,是不是又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還未醒。

沒人關心她何時離開工地,沒人關心她是怎麽離開的。

莫塵想到剛畢業那幾年,在一個工地做了現場指導半年,為了趕工期,一天二十四小時恨不得每一時每一刻都利用起來。即使不在工地,在公司時也是第一件事就問關門時間,就連朋友約著一起逛街、吃飯也先問時間。忙到昏天暗地,做了一個又一個不屬於自己的項目,每當看到自己的努力一點點變成美麗的風景,心中更多的是滿滿感動。總是期待有一天,她將所有的努力化在他麵前,回想青春時一起追逐的夢,盡管後來的後來,他們分開了,可是卻在兩個地方追逐同一個夢想。

這是她所有的東西。

再次回憶,她很感謝那段時間讓她磨去了所有棱角,不但學會畫圖的技巧,也學會了做人的技巧。社會很現實,愛情也很現實。

電話無端響起,仿佛空曠的柏油馬路突然被急刹車。於飛揚想幹什麽?她看了來電才知道是皇甫建傑。

“被你害死了,咱倆的戲殺青了,我得哄我的薇薇了。別說我不仗義,我可提前通知你了。”

“你過河拆橋啊?”

“哥哥我可以從會所裏給你介紹幾個健壯帥氣的男人,比於飛揚身材好的多得是。”

“皇甫建傑!!!”

“我是為你著想,雖然你一直暗戀著我,但是我的心已經給了薇薇,隻能對不起了。看在哥們兒的份上,我幫你介紹還不行啊!”

“你們男人每一個好東西!”莫塵衝著手機喊,氣呼呼地掛了電話。

腳下有一顆小石子,照著平常她早繞著走了,這一刻居然被氣昏頭了,一腳踢老遠,走過去再踢。結果有一腳踢到柏油馬路了,腳趾蹭到地麵,生生被磨出了細小的皮。

“哎喲。”

莫塵看著腳趾頭紅紅的,涼鞋上被滲出的血絲染得像冬天的臘梅,點點鮮紅。她蹲下去,捂著腳呻吟。

“怎麽這麽不小心,腳都腫了?”

不知什麽時候,一個人從她後麵竄出來,俯下身伸手就去觸摸她的腳趾。莫塵看清楚了來人,不是於飛揚是誰!

“我扶你上車。”

於飛揚絲毫沒看到莫塵眼神怨怒的神情,盯著他,目不轉睛。

“於總,您覺得很好玩是嗎?看我一路出醜你心裏很開心,是嗎?如果折磨我那麽好玩,我現在就站在大路中間讓飛來的車撞死。”莫塵賭氣地往路中間走,一瘸一拐。

於飛揚來不及反應她已經往路中央走去。空曠的大路上,除了飛馳的車輛沒有多少行人,急速的車一路向前,連紅綠燈都沒有。

於飛揚跑上前抓住莫塵的手,她掙紮著。遠遠駛來一輛車,藍色的貨車,拖著長長的尾巴開過來。

“好,你要死我跟你一起死。”

莫塵轉過頭置疑地看著他,她不信,如果車子開過來,她甚至懷疑他是逃的最快的那一個。她要證明,哪怕這會要了她的命。她心內一陣苦澀,她的命還不是早早交到他手上了,如今也一並奉上剩下半條命,生死由天了。

藍色的卡車轟隆隆地駛過來,他和她站著不動,卡車越來越近,她閉上眼睛什麽都不願去想,也不想看到身邊的人是離去了還是一直站在她身邊。忽然,她被懸空抱起,睜開眼睛時已經在他手臂上。她掙紮著,心如血滴。他果然沒有那麽勇敢,也沒有那麽愛她。平生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掙紮,那些侵入骨子裏的深愛一點點抽離開,她哭,竟然流不出眼淚。

於飛揚把她抱到車上,她捶打著他。

“你以為演愛情電影嗎?我不想你死!!!”他衝她大喊。

莫塵正在捶打的手抬起來忽然不知道怎麽落下了,懸在半空中,沒有淚的眼睛突兀地流下一串青澀的眼淚。她的心被千萬把刀子割的生疼,是入戲太深,竟然忘了生活不是電視劇。

“放開我,放開我,讓我去死。”她哭喊著。

“別鬧了。”

到底是誰在鬧?她一點也不明白了,怎麽用情良深到最後竟然成了“鬧”。很多時候她不明白是自己傻,還是於飛揚笨,總是誰也走不進對方的心,還費盡心思猜測對方的心思。於飛揚是那樣隨意地抱起她,留給她一個大男人的絕情。莫塵是那樣心如刀割,被抱起的瞬間忽然明白,愛不過是一個人的事,與他無關,他也無感。

她在他懷裏不安分地鬧騰,又是捶胳膊又是踢腿,隻是不願意承認眼前發生的一切。

“我不允許你去死,也不允許我跟你傻,你醒醒,隻有活著才有希望!”他罵她。

什麽才是希望?莫塵撕扯著喉嚨生生叫著“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眼裏涼涼的,濕濕的。後來是溫熱的,最後是灼燙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整張臉都淹沒在眼淚中,哭到沒了聲音還能無聲地流淌。

哭累了,不知道怎麽睡著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了家,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北京的烏鴉發出難聽的聲音撲棱棱飛過,推開窗戶外麵陰霾一片,仿佛不好的預兆。

床頭有一張字條:好好休息,幫你買了八寶粥放在冰箱裏,早上醒來別忘了吃。

落款自然是讓她心顫的於飛揚。

打開冰箱,看到一排八寶粥,還有牛奶。他上次帶來那些食物,莫塵一直沒吃,儲存在冰箱裏,早已過期。於飛揚應該扔掉了,冰箱裏打掃幹淨,日期都是最近的。

關上冰箱門,發現門上貼著一張便利貼:千萬別再留到過期。

莫塵恨極了這樣不動聲響細微的關心,好容易建立起的“恨”意,好容易決定要忘記,卻被這樣細如微塵的關心牽起絲絲縷縷的不舍。

“不愛我就別關心我啊!!”

拿著八寶粥,心情陰鬱。他無法證明對她還有一絲一縷的愛意,卻總是證明他對她一絲一縷的無情。一個把她叫到工地,看著她緊張地問大家發生了什麽事,等她緊張到極致,再輕鬆地一個電話讓她回去,她鬱悶至極了。這都不算,居然他開著車不動聲色地跟在她身後,一直看著她出醜,看她難看。

莫塵覺得丟臉極了,也恨極了。

因為她愛她,所以寧願受罪的是自己,也要讓他快樂。

因為他不愛她,所以寧願捉弄她看笑話,也不體會她的艱難。

她再也不願見到他。冰箱裏的東西打包放在樓下垃圾桶,直接上班走了。

沉悶的天氣,沒有陽光,狂風大作,像莫塵的心一樣悶悶的。

沙塵暴往往四月份發作最瘋狂,何時來的這麽遲了,道路兩旁的柳樹被刮得花枝亂顫。

烏雲從遠處飄來,本陰霾的天空整個的陰暗起來,一色的昏黃。清晨像落幕的傍晚,整個天空覆蓋了厚厚一層黑幕。

不多會,雨點密集地砸下來,街上行人私下亂竄。沒有預料的一場雨劈裏啪啦落到北京城。莫塵攔了一輛出租車忙趕往公司,到辦公室像剛出浴一樣,濕漉漉的頭發到處散發著潮氣。

“哎呀!這雨也太大了。”劉翹楚打著傘也被淋到了,雨傘還被風刮壞了。

“這是什麽鬼天氣。”

“天有異相,人間必有災難降臨。”

“烏鴉嘴!”

……

辦公室一陣熱議。

“不得了,不得了了,地鐵裏全是水,下一站積水潭,下一站還是積水潭,我好容易爬上來撿了一條小命。”嘉明看莫總也在,大家都在談論天降大雨,說“莫總,這不能算遲到吧,你不知道外麵全是水,走道都難,瞬間就被淹沒了。”

“現在是九點三十七,你遲到了三十七分鍾。看在上天的份上,算你遲到三十分鍾。”

“別介,莫總——”

“既然你不稀罕,七分鍾豁免權沒有了。”

“莫總——”

“開玩笑的,不管遲到幾分鍾,統統不算遲到。”

“歐也!”一陣歡呼。

“不好了,莫總,不好了。”思琪神色緊張,“剛才工地來電話,那些作為天然風景的古木倒了幾棵。”

“怎麽回事?”

“莫總,錦華項目區有一些古樹,原先計劃直接作為天然風景了。但是現場來電話,這些古樹根莖延伸過長,會影響我們後期綠化種植。設計調整之後,誰知道今天這麽大的雨,百年古樹被風雨打得七零八落,目前的情況和原來已經大不一樣了,所以設計和現場也有出入的。工人已經撤離現場,隻有負責人和幾個小工在。”思琪焦急地說。

“我們的設計不是對古樹做過周詳的保護措施嗎?”

據相關規定,不得在古樹保護範圍內挖根折枝、敷設管線、硬化地麵。這些古樹是老北京的象征,雖不是名貴樹種,卻年代久遠。南京為建造地鐵為梧桐樹“砍頭”已引起轟動,思琪可不想小小的景觀設計受到這麽矚目的負麵關注,叮囑工人做了一些輔助的保護措施,卻沒有料到會有一場曠世大雨。

“雨太大了,我們原以為不會這麽打,所以沒有加固……”

那些古木多麽珍貴,在他們設計師來講,要當寶貝供奉的。如今這些寶貝被雨打得七零八落,有些還被雨水衝倒,莫塵怎麽不惋惜。

“那些都是百年古樹,就算雨再大也不至於衝倒吧?”

“莫總,那兩棵樹周圍本來已經是深坑了,原本就算暴風雨也催不到,隻是這場雨太突然太大了,整個北京城都快被淹沒了,那些水沒處排擠,最後樹木的壓力越來越大,結果……

所有網頁的狀態仿佛商量好了一樣全是北京的大暴雨。

有人說:素貞你住手吧,許仙真的不在京城。

有人說:以後結婚標準“有車有房有船。

有人說:威尼斯幾百年做到的事,武漢幾天就做到了;武漢幾天做到的事,北京幾小時就做到了。帝都,你最霸氣了。

就在幾天前,武漢公交車被水淹沒,上公交不占座占拉環,帝都人民還覺得生在北方平原地帶多麽的安全。才短短幾個小時,地下鐵灌水,每一站都是積水潭。

“我去工地,有事打我電話。”

莫塵擔心那些古木遭受更大的摧殘,不顧眾人的反對披著雨衣趕向工地。走道的路成了一望無際的海洋,有些市民終於在陸地看到海洋了,臉上沒有災難前的恐懼,反而是一臉興奮激動。莫塵一點興奮不起來,車剛走了沒多遠,陷在坑裏,幾乎要淹沒在水裏。莫塵從車裏鑽出來,淌著水繼續走。幸好遇上一輛拉大糞的卡車,她也不覺得味道刺鼻,攔了車跳上了糞車,心急如焚地趕路。

天空一片陰暗,整個城市再沸騰。

工地上,還有一兩個工人堅守崗位,拉著塑料棚維護花草樹木。可是風太大了,人手太少,兩個工人無法固定塑料棚。顧了東顧不了西,看莫塵來了,焦急地問她該怎麽辦?

莫塵放眼望去,地上到處是被折斷的樹枝,被雨水打落的鮮花,還有飄**在水裏的小樹苗。雨水唰唰地下著,毫不留情。說話必須喊出很大的聲音對方才能聽見。

莫塵雙手合十虔誠點頭感謝最後還堅守崗位的工人,然後三個人開始扯塑料棚搭架子,固定花草。風實在太大了,四個角三個人,總有一個角被風掀起來,無法固定住。

眼看一盆盆花草被雨水衝得殘破,莫塵看著雨水裏到處漂浮著植物的殘肢欲哭無淚,隻得狠下心做出決定:一盆盆搬到安全處,能救一點是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