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煙火 七夕
那之後我一直生病，上學也沒辦法去。
我想我還是很偉大的一個人啊，畢竟我做了我原本最看不起的為了愛情死去活來的女人。
不過幸好，我說過……已經不喜歡龍燁了。
姐姐沒在家的時候，我就吃零食過日子。
我怕做飯。
因為這會讓我想起龍燁。
我才不是那種自尋煩惱的人呢，所以我就自找苦吃——某一天，終於餓得幾乎要暈倒。
在我強撐著穿好衣服，準備下去吃飯時，一開門，居然發現龍湮站在門外，正伸手要按門鈴。
更令我驚訝的是——他手裏拎著菜。
“我想你病了，不能做飯，而且要下去吃也挺麻煩的，所以我就，嗯……”他有點窘迫地低頭解釋說。
我把門一關，直接把他拉進來了。
不用解釋了，我不會追究的，隻要你給我飯吃就好了。
他竟然這麽會做菜！
他竟然會做這麽好吃的菜！！
他竟然會用那樣養尊處優的手做出這樣好吃的菜！！！
我在十五分鍾內風卷殘雲地掃掉滿桌的東西，然後用感動的目光看著他。
他端著碗，看著我目瞪口呆。
“你怎麽會做飯？”我崇拜地望著他。
他低頭微笑：“我去買了幾本烹調書，想……想試試看我能不能學會。”
“你真是閑著沒事幹。”我乖乖地站起來要收拾碗筷。他卻搶過去說：“你是病人嘛，我來就好了。”
其實我也是裝個樣子啦，所以我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去了。
龍湮洗完碗，過來坐在我旁邊，抱著枕頭和我一起看小丸子和花輪同學。
於是我把頭往龍湮肩上一靠，問：“我是不是像桃子同學一樣可愛啊？”
“是。”他乖乖地回答。
“乖~”我摸摸他的頭，然後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
以前，曾經和龍燁這樣千百次地上演。
呆了半天，把話題轉了，說：“龍湮，你上次治療了我家的仙人掌吧？它開花了哎。”
“真的嗎？”他站起來出去看，卻隻看到枯萎的痕跡。
我遺憾地說：“你給它再治療一下，讓它再開幾朵給我看看嗎！”
龍湮麵露為難的神情：“這個不太好吧……”
“不就是幾朵花嘛，有什麽不太好的？”
“就比如說……你一個女孩子，好好地在路上走著，忽然懷孕了，有人想讓你生幾個孩子看看……”
我愣了愣，然後跳起來，操起枕頭使勁壓在他的胸口：“胡說八道！哪有這麽嚴重？不就是開花結果嘛，跟我懷孕有什麽關係啊？！”
此時門開了。姐姐站在門口受了驚嚇一樣地看著我們——尤其是被我壓在下麵的龍湮。
我馬上跳了起來：“姐……”
她盯著龍湮好久，深呼吸，再深呼吸。
然後她衝上來，大叫：“元音！就算……就算你男朋友這麽好看，你也不能懷孕啊！”
我手裏的枕頭滑落在地：“姐……誰懷孕了？”
“你！我剛剛明明聽到你說自己懷孕了！”
我頓時張大嘴巴，無語了——有沒搞錯啊？我和龍湮沒關係的！
“姐！那個是比方！打比方啊！我們隻是在討論說植物開花和女孩子懷孕的相似之處！我沒懷孕！真的！不信我從樓梯上滾下去給你看！”沒錯吧？我記得電視裏懷孕的女人隻要一滾樓梯，就會流產的！
看著我都快瘋了的樣子，姐姐懷疑的目光徐徐掃向了龍湮。
龍湮已經站起來，很溫柔地向姐姐低頭，乖乖地叫她：“姐姐好，我叫龍湮，我和元音隻牽過手。”
在他全身聖光的籠罩下，姐姐明顯地溫柔了起來：“真的，隻牽過手嗎？”
他認真地想了想，又說：“擁抱過。”
我瞪大眼睛，努力在腦海中搜索我們擁抱的情形——
好像……可能……或許……上次我錢包被偷，他借錢給我的時候，我好像曾經……抱過他？
啊！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嚴重的事情——
我還曾經和他“上床”過！在龍煜賴在我家那一天，我半夜抱著枕頭誤入了他和龍燁的中間，三個人曾經睡！在！一！起！過！
姐姐還是懷疑地看著我們，繼續逼問：“擁抱之外呢？”
龍湮非常誠懇非常老實地說：“還曾經……”
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將他後麵的話結結實實地攔在了口中。
“還曾經什麽？”
“還曾經一起去過龍煜的見麵會！”我立即叫道。
“好吧……”姐姐拍拍沙發，示意我們坐下，“有牽手有擁抱有約會，看來是正當的男女戀愛關係了。來，你們坐下，那個龍……龍湮對吧？把你的出生籍貫學校家庭成員一幹背景全都給我介紹一遍！”
龍湮轉頭看著我，目瞪口呆。
我立即說：“姐，別擔心，以後我讓他做一份簡曆給你，所有資料一目了然！”
“那最好。”姐姐回房間去換衣服，邊走邊流下了傷心的眼淚，“有沒搞錯，我妹妹居然找了男朋友——而且還是趕在我這個姐姐前麵——而且還長得這麽好看……這個世界太殘忍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一定要睡一覺讓自己清醒一下！”
“啊姐！”我對著她伸出手，“其實龍湮不是我男……”
龍湮在旁邊看著我，問：“不好嗎？”
我的手停在空中，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你說呢？她誤會我們了啊！”
他用無比清澈的眼睛看著我，問：“你不願意讓我名正言順地過來給你做飯嗎？”
……嗯？
這個提議好誘人？
那之後，隔三差五，姐姐就托著下巴兩眼渙散地盯著我。
“幹什麽啊？”
在她又一次這樣看著我時，我連吃飯的心情都沒了：“一大早就這樣看著我，好像你老妹我得了不治之症一樣。”
“我問你，你是不是和龍湮吵架了？他今天為什麽現在還不來？”她絕望地問。
我把時鍾往她麵前一遞：“現在是早上七點十一，你已經開始想他了？”
“我是看你都沒有想他，所以我代替你想！他其實很委屈的，這麽好的人居然眼神出錯找了你，你還眼神出錯這麽虐待他，我抱不平啊！”
“我是不是老爸老媽撿來的？有你這麽說親妹妹的嗎？有人看上我居然是眼神出錯？”我不敢置信地盯著她。龍湮給她下了什麽迷魂藥啊？我姐對他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我要是龍湮，我絕不會喜歡你的。哪裏都不配嘛。”她鄙視地看著我。
可惡！
我咬牙切齒：“第一，我是內在美！你當然看不出來了（龍燁講的……）。第二，我不喜歡他，可不可以？”
她不可思議地打量我，好像根本不知道我有內在美一樣，良久，自言自語說：“龍湮太可惜了，居然被這樣的人糟蹋了。”
這個以貌取人的女人！
其實生病也還是不錯的，尤其我已經痊愈了，卻還可以享受被人照顧的生活。
“右手。”龍湮說。
我乖乖地把右手伸了出去，他慢慢地替我剪指甲，低頭，專注地捧著我的手。
我用左手托著腮看他。
他一定感覺到了，因為他臉紅了。
嗬嗬，這條龍真好玩。
“這個金魚缸的水該換了。”龍湮勉強岔開話題，逃避一般捧著魚缸到浴室去換水。
我跟進去，把那兩條金魚撈到臉盆裏。紅的黑的，居然活得都這麽好。
看到它們似乎在和龍湮說話，嘴巴張特別大，我忙問龍湮：“咦，它們說什麽啊？”
龍湮抬頭看我，沉默許久，才低聲說：“它們問我，以前那個笨蛋……到哪裏去了。”
我盯著那兩條金魚看，想，原來世界上還記得龍燁的，不止我一個。
龍湮的手輕輕按在金魚缸上，手指上的水珠晶瑩剔透。我聽到他低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龍燁他……受傷了。”
我心口猛地一抽，抬頭看他。
“昨天晚上，他從懸空的囚籠中逃出，順著繩子往下降到雪山頂上，想要……跑到這裏，再見你一麵。”
我的手緊握成拳，指甲緊緊地掐進肉中。可我仿佛沒有感覺到疼痛，隻顫聲說：“他……他有恐高症。”
“對，他有恐高症。可是他想見你，所以，甚至連一百十九年來最害怕的事情，也不怕了……”
龍湮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我再也聽不見了。
我的呼吸滯住了，怔怔地站在他的身邊。
我張開嘴，可聲音卻消失在空中。
其實我一直想和什麽人說說話，說說龍燁，說說我的心情，說說我其實還一直在想著他。
可是，如今有了機會，我卻怎麽都無法開口。
我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還記得在樓道上將那兩條魚舉到眼前的龍燁。他的麵容在陽光下璀璨奪目，讓這普通的空洞樓道突然像擁有了顏色一樣，似乎陽光都是先從他身上經過，再折射到我的肌膚上一般。
那一刹那間我和現在一樣，呼吸停滯恍惚，到現在還清清楚楚。
那是我第一次對一個男孩心動。
我喜歡的人，一去不複返。是永遠。
我轉身出了浴室，不管龍湮在後麵如何輕喚我的名字。
我害怕我的眼淚馬上要掉下來。
終於去上課了。我的身體也恢複了，不再是那樣疲憊無力的感覺。
一到教室坐下，就聽見女生們在熱烈討論今天和男朋友去哪裏玩。
“今天是什麽日子啊？”我大惑不解地問曉諭。
“你不知道？今天是七夕，中國的情人節啊。”她同情地拍拍我的肩，“沒有男朋友的，就當作不知道好了，免得反而觸景生情。”
“七夕？就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我嗤笑，想龍煜還說我在天界是和織女齊名的癡情女子呢。
我癡情什麽啊。
真是的……讓我的心情一秒鍾掉到穀底。
下午沒課，姐姐出去上班後，我就和龍湮坐在那裏看電視。看到裏麵說到本市的花展。
“你喜歡花嗎？”龍湮問我。
“還可以啊，反正無聊，去看看吧。”我起身去換衣服。
想想，在裏麵探頭出來問：“龍湮，今天牛郎織女會見麵對不對？”
“對啊，會踩死很多喜鵲呢。”他惋惜地說。
……一點兒也不浪漫。
去了才知道，花展幹脆改名叫龍湮展好了，裏麵幾乎所有人都是明著暗著圍著龍湮看，那些花都被蜂擁而來的人踩扁了。
我拉著他落荒而逃。
最後在湖濱找到了個沒有人的樹陰，我們坐在蘆葦叢下的石椅，看著從逶迤而下蘸水的樹枝，因為剛才的事感歎了一下龍煜的悲慘生活，然後居然靠在一起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都要黑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靠在龍湮的肩上。
他低頭看著我，目光溫柔而幽遠，在昏暗的夜色之中顯得更加朦朧。
我忍不住呼吸就緩慢了一些，低聲問：“你怎麽堅持住的呀，這麽久不動。”
他微笑著，輕聲說：“因為……怕會驚動你。”
我心口湧起一種溫熱，默默地坐直身子，呆了許久，然後站起來說：“我們走吧。”
穿過樹林的時候，地上的青苔很濕滑。我腳下一滑，差點摔倒，龍湮忙拉住了我的手。
他牽著我的手往外走，我猶豫了一下，但是沒有甩開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麽。也許，是舍不得他掌心的溫度。
我們牽著手出來，在湖邊的路上走的時候，眼前一亮，有煙花從湖中心的島上拔地而起。
像花一樣，刹那間在天空與水中恣意開放，隻是為了瞬間的奪目。
紅的嫣紅，黃的金黃，紫的豔紫，綠的澄綠。
我們凝望這燦爛的花火。古樓閣的簷影，花樹的疏影，在漫天的煙火中，因為太過於美麗，這世界虛幻得可怕。
全都好像是鏡花水月一樣。
我輕輕把自己的手從龍湮的手中抽了回來。
他轉頭看我。
我向他微笑：“龍湮，你回去吧，很晚了。”
“我先送你回家。”他在煙火變幻豔麗的光芒下，看著我說。
“不要了，你也知道，我姐姐很煩的，一定會要你替她做了宵夜再走。”
“那我就也做一點給你。”
“你怎麽這麽笨啊？我是說，你以後都不要來了。”我低下頭，不敢看他。
我害怕看到他那種深深暗暗的悲傷眼睛。
他過了很久，才低聲問：“那……理由呢？”
我咬著下唇，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平靜。
“反正無論你對我多麽好，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的。我們之間有一個龍燁，而你是我們分開的原因，你覺得你和我真的能什麽都不理會，忘記了龍燁，然後開心地過我們的日子嗎？”
“可是，你在病**醒來時，曾經對我說……你一定會忘記他，然後，會喜歡上別的什麽人。然後你又說，我是還不錯的人，你不是明明這樣說了？”他軟弱地反駁我，“你還問我，會不會接受……你。”
我搖頭，說：“你誤會了。其實我是想問你，你會不會……接受龍焱，因為我希望你和他在一起後能對我和龍燁有幫助。”
我低著頭不敢看龍湮，但是我聽到他的呼吸，在瞬間急促起來。可我不能停下，我咬緊牙讓自己鎮定下來，很慢很慢的，但終於還是將自己所有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其實我自始自終……都隻想到我和他。我害怕忘記他，所以希望他早點回到我身邊。我說你人好，是想你會幫助我們。其實我始終都隻是想要……利用你來成全自己而已。”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冰涼極了。我害怕這種感覺，似乎我要把支撐著自己的最後一點力量都揮霍盡一般。
可是我不能騙你，龍湮。
“我也許真的能忘記龍燁，我也會喜歡上另外的什麽人，但是，什麽人都可以……就是你，和我沒有辦法。”
他轉頭去看湖麵上盛開的光芒四射的煙花。
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的表情，因為他始終沒有讓我看他的臉。
“其實我又何嚐不知道，因為龍燁，所以，我們恐怕永遠沒有緣分。我會讓燁回到你身邊的……我隻是怕以後我再也沒有資格照顧你了，所以，我現在能對你好，我就盡力。因為以後我就沒機會了……”
他聲音低喑，在風裏淩亂不堪：“其實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壞人……我讓燁那麽痛苦地過了七十多年，在他終於逃離了龍族後，卻想要把唯一關心他，愛護他的女孩子搶過來。我自己都厭惡自己……”
他一直不看我，不回頭。他沉默，我也是。
隻有煙花一直在綻放，一直綻放。我們聽到它開花的聲音，像什麽東西徹底破裂一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聽到他最後的聲音，沙啞而低喑：“我要走了，以後，也不一定會再見到你。所以……”
“龍湮……”我叫他，聲音有點發抖。
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再見了，元音……”
在漫天五彩斑斕的光色中，像第一次見麵時一樣，他化做銀色的微塵飛散在空中。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合歡樹下的那一刻，陽光落在他頸上、手上、臉上，光暈跳動時的情景，曆曆在目。
還有……第一次有個男孩幫我係鞋帶，仔細地用自己美極的手指，為我打一個蝴蝶結。當時黃昏的顏色，詭異而美麗的豔紫，在他的臉上打下他長長睫毛如蝴蝶般的陰影。
我的手垂落在空中。
什麽也沒有抓住。
隻有一滴水珠落在我的掌心。
不是下雨。
那天晚上我在半夜突然驚醒。我覺得好像是地震。
我跳起來跑到客廳想要叫姐姐的，可是又什麽都消失了。我一個人呆呆站在客廳裏，周圍死一般的寂靜，再也沒有地震的感覺。
一切都平靜得死水一樣。
天亮後看早新聞，原來，天山那邊真的發生了事先毫無征兆的強烈地震。
我居然在東南沿海地區，感覺到了。
是巧合，還是奇跡？
電視上的天山，白茫茫一片，沉默地站在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