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蛋一 小美亞會幸福的

紐約,入冬的第一天,豔陽高照,卻非常冷。

世界商業領袖峰會在華爾道夫舉行,酒店門口和大堂擠滿了各路人馬,以媒體居多,大家紛紛熱議的除了議題,就是嘉賓的陣容。

其中鬆本集團的新任董事會主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鬆本集團上個月突然發布公告,宣布鬆本清張在洛杉磯因突發心髒病不治身亡,享年51歲,在那之前他一心向佛,深居簡出,已經多年不參加任何公開活動。接任集團董事會主席的是鬆本家的唯一繼承人鬆本美亞,年方十八,跟隨鬆本清張多年的蕭遠晴則履職代理總裁到美亞二十一歲成年。

他們今年破天荒地答應了紐約峰會活動的邀請,外界普遍猜測這是鬆本集團給新的董事會主席安排的“見世”儀式。

鬆本美亞的車隊徐徐在華爾道夫酒店門前停下,媒體蜂擁而上的陣勢不亞於任何超級明星現身,而美亞在鏡頭下露麵的瞬間,那氣勢也的確不輸給任何明星。

副駕駛座上坐的是柳生,外界傳說這是自鬆本美亞孩提時起就一直跟隨在她身邊的貼身護衛,他和另外兩位高大的保鏢打開後座車門,蕭遠晴下車,而後回身伸出一隻手,鬆本美亞小姐的臉隨即出現在世界各地的無數塊電視屏幕上。

她穿著櫻花色的和服,一張臉精致而蒼白,符合所有人對東方貴族女郎的完美想象,踏出車門的一瞬間抿緊嘴唇,頭顱高高昂起,並不緊張,倒像是十二萬分的不耐煩。

想一想鬆本集團的財富量級,鬆本美亞的年輕和美貌都令人氣短,盡管她的表情和姿態仿佛都在說,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保鏢群從人群中清出道理,她被蕭遠晴和柳生拱衛著向酒店大門走去,閃光燈不斷照耀,記者們叫喊著想要對她提出問題,但鬆本美亞聽若惘聞,視若無睹。

她出席了會議,上台代表鬆本集團領了一個生物創意世界大獎,全部獲獎致辭隻有謝謝兩個字。

隨後倒是蕭遠晴一起出現在了招待晚宴現場,和其他嘉賓聊了幾句,姿態大方,言語優雅得體,看不出絲毫稚嫩之色,她還沒到喝酒的年齡,因此拿了一杯水,對食物也毫無興趣,從頭到尾隻吃了一小勺魚子醬,在晚宴進行到三分之一時已經準備退場。

忽然有一位侍者穿過人群,徑直走到她麵前,說:“美亞小姐,廚師長知道您不太習慣吃西餐,因此專門為您準備了日式的湯點,請您到隔壁小廳享用。”

她眼都沒抬,冷淡地說:“謝謝,不用了。”扭頭對身邊的蕭遠晴說:“柳生呢?我們走了。”

那位侍者向蕭遠晴投去求助的眼神:“廚師長說您一定要去,有人在小廳裏等著您。”

這句話引起了蕭遠晴的警惕,他微微皺眉,說:“小姐,我去看一下怎麽回事。”而後朝某處看了一下,柳生的身影立刻出現在不遠處,蕭遠晴一直等他來到鬆本美亞身邊,才跟著侍者離去。

幾乎沒有超過兩分鍾他就回來了,平常鎮定的眼神中有一種難言的激動,他輕輕拉起美亞的手:“我覺得你應該去吃一點東西。”而後不容分說,就帶著她往宴會廳一角的小廳走去。

不管是在鬆本清張做主的以前,還是鬆本美亞為大的現在,蕭遠晴一向來對自己的位置和立場都非常清楚,他從不違逆主人的意思,這一刻的自作主張十分反常,也正因如此,反而激起了美亞的好奇心,沒有堅持一走了之。

匆匆的腳步中她沒有忘記回頭望一眼,如平常一樣,柳生亦步亦趨,不曾遠離,如嶽峙雷停一般強大而安穩,一顆心於是放得很平。

小廳門虛掩著,室內的光比外麵大廳稍暗,色調溫存,叫人覺得懶洋洋的,蕭遠晴停下步伐,將鬆本美亞輕輕送到門邊:“小姐,進去吧。”

柳生上前一眼看到了裏麵的場景,輕輕歎息一聲便退了出來。

兩個大男人站在門口,他們五覺都極為靈敏,能通過細微的動靜聽出門內發生的一切,美亞驚訝至極的低呼,她雙手緊緊交纏以至於骨節輕響,她想進又想退的腳步變幻,她的眼淚不聽使喚,撲簌簌流下臉頰,落到地麵,而後,有人輕輕擁抱著她,柔聲安慰:“不哭了不哭了,美亞最乖了,不哭不哭。”

他們倆都認得出那個聲音。

小廳裏沉默了很久,那個聲音終於開始輕輕說話,他說著別後經曆,滿心思念,說著歉意與憐惜,說著前生後世與無可奈何,信息量之大令人耳眩目暈,但每一個字都和純金一樣真實而有質感。

那個人一麵說,一麵沒閑著,給美亞舀湯,夾菜,將甜品分成小份,偶爾還提一提這些東西的做法訣竅,如此笑淚交織,心情激**的時刻,平常算得上相當厭食的美亞居然也一直沒停嘴,說明不管是食物的水準還是那位哥們勸吃的功夫都已然登峰造極,叫柳生和蕭遠晴十分佩服。

一頓飯吃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最後裏麵傳來了美亞銀鈴般的笑聲,笑聲中滿是愛與欣喜,純粹濃烈,不見絲毫陰影與瑕疵。

蕭遠晴和柳生對望了一眼,兩人幾乎都要熱淚盈眶,已經多少年了,鬆本家的大小姐沒有這麽笑過,他們甚至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有聽她這樣開懷大笑的機會。

笑聲漸漸低下去,交談也停了下來,寂靜重新籠罩了小廳,很久之後,門輕輕打開,豬哥走了出來。

他居然穿著標準的禮服,看來為混進今天的會議現場花了血本,不知道去哪兒弄的邀請函,隻有頭發倒還是亂七八糟綁在腦後,神情有一點點憂鬱。

他向等候的兩位笑一笑:“好久不見。”

柳生往裏麵看了一眼:“小姐呢。”

“她要稍微睡一下,大概五分鍾吧。”

柳生緊盯著他不放:“然後呢?”滿心無法接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因為那也是鬆本美亞絕對無法接受的事:“你陪她吃頓飯,然後又要走嗎?”

豬哥溫存地說:“等她睡起來,就不會記得我了。”他遞給柳生一個古色古香的小酒瓶:“辟塵和嗜糖蚯蚓們一同炮製的醉生夢死酒,能夠讓她忘記和我有關的一切不愉快記憶,不管悲傷還是失望,都會在睡夢中消失。”

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柳生:“放心吧,沒有任何副作用哎,你們誰如果需要,不妨也喝一點兒。”

蕭遠晴覺得這事兒聽起來不怎麽靠譜:“就這樣嗎?把你從她的世界裏一筆抹殺掉了?”

豬哥搖搖頭:“那些愉快的部分會留下來,否則的話就未免太不公平了。”

“這有什麽意義呢?你還是要離開她。”

蕭遠晴責備的語氣讓豬哥微微歎氣,在內心深處他難免覺得抱歉,可一切的結局裏,這也已經是最好的:“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喜歡過和自己不合適的人,總不能任何經曆都成為永遠,人生嘛,不就是不斷的告別嗎?隻要留下來的都是美好回憶,也就夠了。”

他舉手示意,而後慢慢向大廳的出口走去,在身影即將消失的一瞬間,豬哥回頭看了看他們,眼睛閃著溫柔的光,嘴唇翕動,像在說:“小美亞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