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受寵若那個驚

全日餐廳入口一側裝飾牆鑲嵌著整麵鏡麵玻璃，通體淡淡綠色。這本來並不出奇，但設計師另用金屬條分割整塊玻璃。不規則的金屬線，肆意誇張，狂到無跡可尋，卻又毫無繁亂，似是高明的書法家用極動人的筆觸和極強烈的感情在宣紙上愜意揮毫。

邵音音忍不住駐足欣賞良久。

程易之看看裝飾牆，再看看沉浸其中的邵音音，若有所思。

過了一陣，邵音音回神，不知是自語還是對程易之表達，“這麵牆，太讚了……”她說著，環視一下四周似是比較，續道，“這樣的特立獨行。”

程易之微微一笑。

似是為了保持此麵裝飾牆的藝術完整性，餐廳接待台設計得非常小，藏在角落而已。台後站著一位娉婷美女，一身深紅色長擺裙裝。見二人再度行近，美女服務生主動迎上前，笑意盈盈，“請問先生小姐是來用餐的麽？”

邵音音迅速瞄了程易之一眼，見他毫不猶豫點頭，心裏暗驚：“又要花錢……”

程易之遞上房卡，美女服務生接過來，確定了一下房號，再道了句“請跟我來”，然後半側著身在前領路。一路將兩人引導至餐廳僅容兩人的僻靜雅座。

這裏緊挨著落地窗，窗外鬧中取靜的種了一小片竹林，濃淡相宜。

晚風已起，拂得竹葉婆娑搖曳。

兩人相向而坐，邵音音欲言，又止。好不容易等美女服務生離開，剛要開口，穿著白衣黑褲係著小領結戴著黑圍裙的餐廳服務生立時趨步上前，手中捏著一隻銀盞盞咖啡壺，恭敬問，“請問兩位需要咖啡麽？”

“不要！”邵音音立刻答。

“要！”待邵音音話音落定，程易之從容答。

緊跟著，邵音音接在程易之那句之後，再叫一聲，“要……”語音拖足五秒，顫顫巍巍的，“……錢麽？”

服務生一愣，然後搖頭回，“不需要的，小姐……”邵音音心內稍安，卻聽人家續道，“都含在自助餐費裏……”邊說邊給程易之斟了杯咖啡，執著咖啡壺轉頭二度詢問邵音音，“那，小姐需要咖啡麽？”

“呃……現在不要……”邵音音堅持之前意見。她其實很想來一杯，因為晚上要加班，不知會奮戰到幾點。可是，她又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很丟臉，坐在對麵那個男人的臉上，早已不留情麵的露出笑意。邵音音看在眼裏，不爽在心裏。

“好吧，我坦白……”待服務生退開，邵音音索性破罐子破摔，“這是我第一次有幸一覽五星級酒店芳姿，也是第一次在這麽高級的地方吃飯！”

程易之慢慢抿了口咖啡，眉頭一皺，似是不合口，然後將咖啡杯輕放回小小圓托盤，先淡定回道，“我看出來了……”將咖啡杯推開一尺遠，再道，“我還看出來，你似乎很在意男人為你花錢。”

程易之說的沒錯，這亦是邵音音的一個難以定性優劣的特點。邵音音這輩子隻花過兩個男人的錢，一個是她老爹，這個天經地義，還一個就是季凡。可是即便是季凡，邵音音也千方百計攔著他給自己買禮物，出去逛街買東西一律自己掏錢，吃飯一律吃最便宜的，貴的飲料一律不喝，隻學季凡模樣喝礦泉水，連冰激淩都戒了。因為自她懂事起，老爸老媽就向她灌輸著“四自”箴言：自立、自強、自尊、自愛！身為乖乖女的邵音音對此箴言絕對做到了嚴格的貫徹執行。

“程先生觀察真細致！”被程易之一言道破，邵音音不是不驚歎，回道，“古人說：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澹泊無以明誌，非寧靜者無以致遠。這是我爸的座右銘，用毛筆寫了貼在他的書房，所以我自小便耳濡目染。”

“令尊是書法家？”程易之好奇問。

“不是，隻是書法愛好者。”邵音音大方一笑，“我爸在中學教語文。”

程易之並未就這個話題繼續深入，他抬頭看看天花，道，“你若是要測量這一層樓層高度，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邵音音四下看看，這才發覺偌大餐廳裏隻得他們二人，且座位偏僻，若是做點什麽，一時不易被人察覺。她轉而暗想，這個餐廳生意真是冷清。

程易之再度看透她思維，“現在還早。”

“哦？”邵音音問，“請問現在幾點了？”她從來不用手表，看時間全憑手機。

程易之抬腕看了看，“五點一刻。”

果真還早，若是此時就走，還能趕得及下班前回到公司，這樣便能和季凡說再見了。邵音音暗想。打定主意後便立即起身，將尺頭再度抽出，傾斜著靠在牆上，慢慢抽，慢慢將尺往上送。畢竟尺身硬度不夠，若是使力過激過猛，整隻尺便會彎垂下來。待尺頭頂到天花板低，五米的卷尺被抽出一多半，一看刻度，約是三米九模樣。

她緩緩收尺，邊聽程易之道，“雖然現在吃晚餐是有點早，你若是不餓，可以先喝些東西。等用過餐，我再帶你去二樓的咖啡廳小坐一下，到時……”

“程先生，”邵音音忍不住打斷他，“您今天這樣幫我，我真是十分感謝！”

對程易之及時出手相助，邵音音是真心感謝。但是對於來自一個陌生人的、如此殷勤的照料，讓她亦頗感不安。或許他住那死貴的房的確是出於自身考慮，但這頓自助餐，邵音音是絕對吃不下去的，更勿論什麽咖啡廳小坐了。

再說，若是能得到酒店工作人員的幫助，她想要的東西，不過半小時便可搞定。可是現在已經在此耽擱接近一個小時。邵音音有些懊惱，一開始就應該別怕煩跑回公司找喬公子尋求幫助才是，而不該被這個看上去很像大少爺的男人牽著鼻子走。

“但是……”程易之突然道，見邵音音露出不解表情，他一笑，“這兒總有個‘但是’吧？你的‘但是’是什麽？”

“但是……呃，但是……”她有些磕巴起來，略停頓一下整理好思緒，“您，太照顧我，讓我覺得十分的，呃，受寵若那個驚……”

他朗笑起來，“你何必如此小心？有什麽話直說便可，我不會生氣。”

“那，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邵音音小心道。

他眉一挑似是好奇，“問吧。”

“您，幹嘛要這樣幫我？”

他一怔，似是某種情緒隱現，略一沉吟，便化作一笑，“沒有理由。想幫，就幫了……”

“那好吧……”邵音音不再繞彎子，“您這樣優秀又這樣殷勤，小女子我非常惶恐。現在我需要的數據基本上都已到手，二層量不量意義不大。那麽，我就不再給您添麻煩，先跟您告辭了……”邊說邊收拾自己隨身攜帶物品，突聽程易之放柔了聲音道，“真這麽想走？”

邵音音回視他正欲認真點頭以表肯定，突然感覺他的情緒似是有些低落，這頭便點不下去，毫無意義的“這個……”了一下。東西已經收拾完畢，她將包背在肩上，雙手交握，一時不知是走好還是不走好。

“好吧……”程易之轉作微笑，“那你走吧。”

不遠處服務生正往自助餐台上擺放食物，香氣誘人傳來。三三兩兩的，有食客相攜而入。竊竊私語聲、刀叉交錯相撞聲，微起，空**餐廳漸轉熱鬧。

邵音音告別程易之，轉身離開。走到入口，回頭看去。

程易之托腮望著窗外綠竹，似是沉思。孤單隻影的，遠望過去分外寂寞。

邵音音一歎，離了康迪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