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你

夏初一閉著眼試了上百次準備飛回淮城,結果都沒成功。

她想到老太太臨走前的話:心誠則靈。

她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麵歎氣一麵向火車站走去。明天公司還有非常重要的工作,必須趕回淮城。借著手機最後一點電量,她趕緊查看漢州到淮城的車票。

淮城太小了,隻有兩趟車直達。一趟高鐵,從晚上十二點到早晨七點;另外一趟則是下午三點二十到第二天三點鍾。

夏初一趕緊訂了當晚的票,慶幸還能趕上明天上午的工作安排,否則以目前這種狀況很容易變成人財兩失——男朋友沒了,工作也沒了。

誰能想到,一無所長的夏初一畢業後還是用了“最長的那根手指”來工作。

從高中時,她心思縝密、注意細節的特質就有所展露,懂得將課本和試卷分門別類依次擺好,以致現在成功做到董事長秘書之職。她細心到將董事長一月內所有工作安排妥當,所需物品提前碼好以備抽取,任何部門、任何環節出了狀況,她都能比別人更快地提出解決方案。

因為她對公司太熟了,她清楚地知道該怎麽“布置”整個公司,就像當初“布置”自己的書桌一樣。

她的老板楊瑞和手下產業涵蓋整個蘇港,從煤礦、超市、飯莊到建材都有楊家的身影。淮城市區最大的一家飯店和最大的超市都在楊氏企業麾下,每次楊瑞和到淮城工作時,夏初一就負責將超市和飯莊的生意情況匯報給他。

有次在飯莊遇到年過六旬的溫墨耕,溫墨耕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當年是我眼拙了。”

已經在公司風光無二的夏初一謙遜地回他:“謝謝老師讓我努力學習,沒有大學畢業證,我連進入企業的機會都沒有呀。”

溫墨耕感動得熱淚盈眶,連連點頭:“對,對,像你這麽普通的女孩子,隻有學習才能把你變得不普通。”

“哈哈哈。”夏初一再次幹笑三聲。

今天是季度會議,楊瑞和專程從蘇港趕來參加。夏初一前腳下了火車,後腳就投入到布置會場、打印資料的工作中去了。一直持續到上午十點鍾,楊瑞和以及眾多負責人一起進入會議室,夏初一才有了一點閑暇。

從會議室出來,麵前站著的一位栗色頭發、深邃眼窩的外國帥哥讓夏初一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昨天。

“怎麽是你?”

“十五你好。”

飛機上與夏初一坐在一起的“天氣學家”熱情地和她打招呼。

“初一,不是十五。”夏初一禮貌性微笑,然而緊接著她看到了從他身後閃出的另外一個人。

溫涼穿著職業裝帶著那個人上前,向夏初一介紹:“許慕楊,許總。”

夏初一的笑容僵在臉上:“許總?”

溫涼點頭:“你昨天下午不在,楊總專門通知升任許總為江南飯莊總經理。”

八年未見,許慕楊已經不再是板寸頭,反而留著一頭柔軟微卷的頭發,將一對眉毛襯托得清秀而又張揚。皮膚還是黑黝黝的,一笑起來眼睛裏露著微微的精明。

“許慕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夏初一瞪大眼睛,似乎想要穿透他。高考前許慕楊直接出國,連高考都沒參加,之後音訊全無,誰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許慕楊懶懶插兜,信步走到她麵前。微微笑的時候有兩個淺淺的梨渦,不到三秒鍾,又變成了仰天大笑。

“一二一,我回來了。”

許慕楊還是那麽皮,夏初一白了他一眼。隻不過他一喊“一二一”,讓夏初一不由又想起了陸斐然。

高中時夏初一語文成績還算不錯,直到她遇到陸斐然,發現自己遇到一個強大的對手。陸斐然作為理科尖子生,語文成績竟然好得出奇,這讓她感覺老天爺真的不公平,她就這一點強項,還全方位被陸斐然碾壓。

不過高三時,兩個人之間已經有了微小的、輕柔的化學反應,夏初一偶然發現一句情話,欣喜雀躍得走路都像腳底裝了彈簧。

她將那句話寫到紙條上遞給後桌的陸斐然。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是二三。”她額外加了一行小字,“以後你就叫我‘二三’吧。”

她等待著陸斐然打開它,等待著陸斐然回應她,等待著陸斐然以後喊她“二三”。這是多麽甜蜜的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昵稱啊!

結果整整一節課,陸斐然都毫無回應。

夏初一托著下巴一直等到晚自習結束,才等到陸斐然輕輕點了一下她的後背,將一張紙條遞給她。

她迫不及待地打開它。

上麵陸斐然十分認真地(字寫得特別用力,筆水都洇到背麵了)寫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是一二。”

或許是怕她看不懂,他也額外加了一行小字:“十減九等於一,十減八等於二。所以你是一二。”

夏初一氣得臉都綠了,一拍桌子轉頭吼他:“陸斐然,你是有病嗎?”

她這一吼,讓前排一向愛看熱鬧的許慕楊轉過頭,伸手就把那張紙條奪過去了。

“哈哈哈……。”許慕楊的笑聲響得像要把教室裏四麵八方的玻璃全部震碎掉,“你是一二。夏初一,你到底是初一還是一二,我看你就叫一二一吧。哈哈哈……。”

“一二一,你難道一點都沒想我嗎?”

許慕楊再次開口的聲音將夏初一拉回現實,她看著比以前結實了不少的許慕楊道:“你什麽時候變成許總了?”

許慕楊氣哼哼:“那得問你自己。”

夏初一忽然想到前陣子楊瑞和問她,自己的兒子在國外不務正業,他想讓兒子回來接手一部分業務,可是他死活不回來,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一向有點小聰明的夏初一跟楊瑞和建議:“就說公司幹不下去了,準備將產業賣掉,讓他回來分分財產。”那時她想,不務正業的人最缺錢,不可能有錢不過來拿。

沒想到……夏初一撓了撓頭,有些吃驚。

“你是楊總的兒子?你也不姓楊啊。”

許慕楊邪邪地看著她:“我小時候我爸就很有錢了,我爸怕有人綁架我,不讓我隨他姓。所以我跟我媽姓,叫慕楊唄。”

外國帥哥適時插話:“還是蠢得那麽可愛。”

夏初一一張臉憋得通紅,挑眉看他:“看來你也不是什麽天氣學家吧?你叫什麽?為什麽跟蹤我?”

外國帥哥聳聳肩:“Simon(西蒙),中文名字慕許。”

慕許?夏初一猛地反應過來,意味深長地看向許慕楊。原來這就是楊總說的不務正業啊。

許慕楊被拆穿似的趕緊解釋:“根本不是你想的那麽回事,我們就是好朋友。”

Simon適時地拍了一下許慕楊的屁股,連溫涼都聞到了八卦的味道。溫涼笑嘻嘻地看向夏初一,偷偷在她耳邊說道:“你這個同學看來出國深造了一下性取向啊。”

夏初一做了件錯事,昨天著急忙慌地挪了業務上的一筆款子,原本是打算為陸斐然付贖金的,沒想到陸斐然並沒有被綁架。結果今天季度會議,財務部就將這件事匯報給了楊瑞和。

夏初一將錢交還回去,準備立正挨打,沒想到剛來第一天的許慕楊替自己說了情,楊總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人情債最難還,中午夏初一準備請許慕楊到樓下咖啡廳吃個飯,和這位太子爺先搞好關係再說。

兩人入座,夏初一呆呆地看著許慕楊,心裏不斷感歎:許慕楊命真好啊,攤上個好爹。

想當初,許慕楊成績差得一塌糊塗,卻不妨礙他插科打諢、見縫插針地給夏初一搗亂。記得有次考完試,連陸斐然都說題不好做,班級第二名甚至抱怨自己差點沒做完,第三名都提前給自己找了理由說昨天才開始複習,隻有許慕楊成竹在胸地和夏初一說:“這次穩了。”

結果成績出來,陸斐然還是年級第一,第二名還是第二名,連第三名都考了98分,隻有“穩了”的許慕楊考了59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坐直身子問他:“當年溫墨耕說沒說你最擅長做什麽?”

許慕楊低頭喝了口摩卡,一道奶沫沾在上唇。

“說了啊。”他抬頭看天花板,“他說我擅長管錢。”

“哈?”夏初一嘖嘖稱奇,“當年他就看出來你有錢了?真是厲害。”

許慕楊翻了她一個白眼,不過對她的興趣不減反增,探身問:“你和陸斐然在一起了嗎?”

有一瞬間恍惚,夏初一覺得坐在她對麵的人就是陸斐然。畢竟昨晚才剛剛見過,也是隔著這麽一張不大的飯桌。

“他昨天和我提了分手。”夏初一聲音悶悶的。

“恭喜啊!又變成單身狗了。”

夏初一覺得這幾年許慕楊一點也沒變,還是那麽嘴賤欠打。

隻是提起陸斐然,她心裏的酸澀直往上湧,不知不覺就多和他說了幾句:“他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學,那時候他外婆去世,他決心不再動用外婆的積蓄,而是自己做兼職賺些生活費。他話一向少,人又軸,隻要自己拿定了主意誰說都不聽。大三暑假我留在學校做助教,他跑出去給公司做金融顧問,我……”

夏初一話沒說完,一下子愣在那裏。

許慕楊將咖啡杯放下,抬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不會猝死了吧?”

夏初一癡癡地望著許慕楊,驚出一身冷汗。

許慕楊被盯得發毛。隻見夏初一猛地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說道:“昨天,昨天,在漢州,他說的那句話是——他原本想先向我求婚的。”

陸斐然在白色燈光下低著頭咕噥的是:“我原本是要向你求婚的。”

大三暑假那麽辛苦地實習,遠比夏初一早過一年的求婚想法,陸斐然竟然一直在默默地準備。他要用自己賺的錢買鑽戒,當時她半跪在地上向他求婚,他愣在原地根本不是被嚇到,而是後悔。

後悔沒有早一分鍾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