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叟”向“愚公”求婚了

夏初一作為Z大學生會宣傳部部長,聽從學生會主席陸斐然的安排,在畢業季排了一出《愚公移山》的舞台劇。

“愚公移山”這個主題也隻有寡言、一根筋、木頭疙瘩一樣的陸斐然能想得到。他說這出舞台劇旨在告訴大家:找準目標、努力工作,孜孜不倦、勇往直前。堅信隻要有信心和毅力,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但實際上,夏初一在排練時就有個感覺,這出舞台劇隻能告訴大家:不懂變通,世世代代都要跟著祖輩受苦受累。

她的思想當然很危險,好在“慫”一向是她的本性,這樣的話她根本不敢說出來。

畢業季就是分手季,當時夏初一走到哪兒都能聽到哭聲。最嚴重的一次是她在浴室洗澡,剛剛打開水閥就聽見隔壁浴室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一邊哭一邊大喊“我不想分手,可是我沒辦法”。她洗了一個小時的澡,隔壁淒淒切切的背景音樂讓她毛骨悚然,感覺自己身臨鬼片現場。直到女生哭昏過去,由浴室大媽拖走,打了120救命。

這樣的情緒彌漫了一個多月,導致陸斐然話越來越少,連一向開朗樂觀的夏初一都被影響。彼時陸斐然通過層層選拔和麵試,最終成為唯一一個和漢州建商銀行簽約的人。一簽就是五年,中途毀約則需要賠償違約金,基本等於傾家**產。

而夏初一因為媽媽的事情決定回到家鄉淮城,這是她從高中畢業時就定下的決心。她的後半輩子,一定不能離開淮城。那時陸斐然十九歲,少年老成,隻對她說了三個字:我陪你。

誰知畢業就像一頭猛獸,毫不留情地吞噬了當初的諾言。

陸斐然不是反悔,而是告訴夏初一:他用五年的時間賺到足夠多的錢,然後用這些錢養夏初一一輩子。

夏初一覺得一點都沒有錯。漢州是大都市,淮城是小地方,大都市裏麵機會遍地,以陸斐然的能力,五年的時間可以賺得盆滿缽滿。將這些錢拿到淮城花,確實可以花一輩子。

陸斐然已經陪伴夏初一度過整個高中和整個大學,他們隻是分開五年時間而已。

可是畢業季的到來仍然讓夏初一心有不安。她害怕了,她不是對陸斐然沒信心,她是怕自己在沒有陸斐然的時候堅持不下去。

《愚公移山》的舞台劇如期演出。加上愚公的“子子孫孫”總共五十位同學參加,夏初一憑借“部長”和“組織人”的身份給自己謀了福利,由自己扮演“智叟”,與“愚公”陸斐然演對手戲。

因為是畢業季演出,連院裏的老師都坐在禮堂觀看。一幕間轉景切換時,台下傳來的掌聲如潮四起,經久不息,熱烈得快要把屋頂掀起來。

夏初一排的舞台劇很有趣,她為愚公的每個子孫都安上了名字,每個子孫都要向智叟重複愚公的話。智叟最後無語凝噎,形單影隻,跪在地上求他們閉嘴。

《愚公移山》創作背景所在的戰國時期本身就是一個社會大變革的時期,同時也是學術思想百家爭鳴的時期。夏初一用了幾段搞笑的場景給正劇加了一些輕鬆的佐料,效果甚佳,當然最後仍然突出了主題:好好工作,踏實做人,持之以恒,感天動地。

最後,夏初一給舞台劇安排的謝幕動作是所有演員模仿《愚公移山》壁畫裏的樣子,或半舉胳膊做砸石狀,或低頭彎腰做撿石狀,愚公拄著拐杖笑眯眯地低頭看著蹲在一旁智叟,和剩下的幾十個人組成了一幅磅礴生動的場麵。

當所有人按照排練好的動作站在台前謝幕時,夏初一忽然單膝跪在地上,直勾勾地看著陸斐然。

舞台追光將夏初一和陸斐然環罩在一起。

她的麥還在,一說話整個禮堂都聽得清清楚楚。

“陸斐然,你願意娶我嗎?”

演出後體力大減,她的額頭上滲著密密的汗,呼哧呼哧喘粗氣。她見陸斐然愣在原地,又重複了一遍。

“陸斐然,你願意娶我嗎?”

她身體有些晃,笨拙地從智叟的演出服兜裏掏出一枚戒指舉到半空,昂頭看著他。

禮堂安靜下來,連已經離開座位的老師都轉過身子,一齊看向舞台。

陸斐然清瘦白皙的手指接過那枚戒指,說:“我願意。”

起初是兩三個人鼓掌,到最後全禮堂的人跟著呐喊: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Z大男神陸斐然被當眾告白,不到半個小時,整個校園裏都傳著一句話:“智叟”向“愚公”求婚了。

剛剛分開的時候,陸斐然每天都會給夏初一打電話。

那時夏初一回到淮城工作,晚上下班後特別想念陸斐然,她看著求婚第二天陸斐然送她的那枚戒指,心尖微顫,如今戴在無名指上是那樣耀眼而好看。那天她送陸斐然的是一枚細細的銀指環,目的僅僅是得到肯定的愛情允諾,但隔天陸斐然送她的戒指是鑲著鑽石的戒指,給了她真正的安定和平和。

她走在熙熙攘攘的馬路上,抬頭看到皎潔溫柔的月亮,眼眶一熱。

她在電話裏和陸斐然說:“我們能看到同一個月亮,讓我覺得我們離得一點都不遠,你還在我身邊。”

陸斐然的話一向很少,他沉默了一會兒,堅定地說:“我們這一生,隻分開這五年。”

言猶在耳,夏初一不知道三年後陸斐然為什麽忽然說要分手。

在衛生間裏閉著眼倒數“三、二、一”的夏初一重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漢州建商銀行門外,看見玻璃門內的陸斐然一身正派、不苟言笑地給員工安排工作的時候,想一個箭步衝上去問他:“你沒被綁架啊?”

不過她現在有更為強烈的另一種感受:感覺有點累。

上一秒還在淮城公司的衛生間裏,沒想到下一秒真的到了漢州。夏初一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一睜眼就已經換了城市,甚至到達了準確的地點。她瞅了瞅有些濕的衣服,想起淮城還在下雨,驗證了自己確實是飛過來的。隻不過太快了,快到讓她自己幾乎沒有感覺到。

接下來,夏初一腦海中略過無數個書中所寫的片段。

“人體大約99%是由氫碳氮和氧原子組成的,這就是你和宇宙的深遠關係——你體內的氫原子是在宇宙大爆炸中產生的,而碳氮和氧原子則是由恒星產生的。每一秒,都會有成千上萬的不穩定放射性碳原子在你的細胞內和細胞之間爆炸。”

——夏初一思考,人的本質和宇宙的本質那麽相似,所以生活中有很多難以解釋的現象發生應該也不足為奇。

“你是由和地球一樣古老的物質組成的,其中三分之一年齡甚至和宇宙相當。不過這些原子第一次以這種方式聚集在一起,並且認為它們就是你。所謂死亡,就是我們體內原子的特定組合打散重組的過程。”

——那麽飛起來,是不是也是體內原子打散重組的另一種方式呢?

“人的智商並沒有多大改變,那些印第安人和中古世紀的人跟我們差不多,但是彼此所處的環境不同。在以前的環境中,他們認為鬼神是存在的,就像現代人認為原子、質子、光子和量子是存在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我相信有鬼,也就是說,現代人也有屬於他們的鬼神。”

——老太太肯定不是鬼,她一定是神仙!

夏初一晃了晃腦袋,夏天的陽光曬得她有點發懵。總之她現在會飛了,異地戀最大的困難已經解決了,她可以好好找陸斐然聊一聊了。

不過……

建商銀行裏的會議已經開完,所有人恢複工作,她看到陸斐然轉瞬消失在櫃台後麵。夏初一覺得陸斐然一定有事瞞著自己,不然他為什麽要提分手?

她找不到理由。

樹蔭底下涼颼颼的,讓她冷靜了許多——她決定找原因。

既然沒被綁架,一定有別的事情。夏初一從銀行隔壁的小店裏買了條絲巾,將自己的頭半包起來,悄悄地進入了建商銀行。

銀行裏十足的冷氣讓她打了個寒戰,她什麽都沒帶,口袋裏隻有一張身份證和一個手機,連數據線都沒有。身份證還是從日本回來時順手放口袋裏的,夏初一默默感謝當時的自己。

櫃台前不斷播著“××請到1號窗口,××請到3號窗口”之類的內容。夏初一坐在等候椅上四處觀察,希望看到陸斐然的影子。正左右亂瞅,一個身穿套裙,頭發在後腦勺窩成一團的女孩走到她麵前笑著問道:“請問要辦什麽業務?”

夏初一看她打扮,猜出是銀行的大堂經理,幹笑了下:“我坐會兒。”

女孩點點頭:“需要水嗎?”

夏初一原本想搖頭,結果發現自己還真有點渴:“一杯溫水,謝謝。”

女孩轉身時夏初一看見了她的胸牌,上麵寫著“陳清晝”。真是一個好名字,夏初一又想到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父親,默默歎了口氣。

等陳清晝倒了水遞給她,夏初一試探性地問:“你們銀行這麽大,人也不少吧?”

陳清晝禮貌微笑:“這個支行是除總部外最大的一個。您看櫃台窗口有十幾個,排隊的人從早晨到晚上絡繹不絕,都很忙。”

從早晨到晚上,可不就是清晝嘛。夏初一暗想這姑娘當大堂經理真是合適。

她放下杯子,探頭問她:“那櫃員裏有沒有個人叫陸斐然?”

陳清晝微微挑眉:“他不是櫃員,他在業務部做管……”

一句話還沒說完,遠處就有喊陳清晝辦業務的人民群眾,陳清晝趕緊離開。夏初一之前隻知道陸斐然在業務部,業務經理、客戶經理都做過,不知道現在到底什麽職位了。不過聽陳清晝的意思,前麵櫃員裏是看不到陸斐然了。

夏初一翻到陸斐然給她的分手短信又看了一遍,幹脆又撥了一遍電話,還是忙音。

陸斐然,你大爺的!夏初一癱坐在椅子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