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速一樣飛向你

回到淮城時,夏初一隻有一個念想,她要好好工作,千萬不能再把工作丟了。

當她風風火火到達辦公室時,牧晨正和許慕楊交頭接耳說著什麽。見她進來,牧晨嘴巴張得巨大。

夏初一想起來自己隻有三天假的事情,悲喜交加道:“沒想到吧,我提前回來了。”

牧晨剛想說話,被許慕楊扯住衣角。緊接著許慕楊彎身看夏初一的眼睛,皺眉道:“哭了?”

夏初一撇過頭,嘴唇抿得緊緊的。

許慕楊遞給牧晨一個眼神,帶著夏初一進入自己的辦公室。

夏初一知道他會問,率先開口:“你小子算計我。專門讓Simon跟著我去漢州,算準了他會喜歡陸斐然。”

許慕楊得意一笑:“陸斐然長得太好看了,Simon肯定會心動。”

夏初一接上他的話:“所以你提前辦好簽證買好機票,就等著送Simon走?”

許慕楊給她倒了一杯咖啡,緩緩遞過去。夏初一沒接,他隨手放在桌角。熱氣氤氳在兩人之間,讓她視線有些模糊,看不清隱在他眼底的異樣。

他斂了笑:“Simon幫過我很多,即便回去也不會怪我。他人很好,知道我的心思。”

“什麽心思?”

“我的性取向啊。”他翻個白眼給她,“老子喜歡女人。”

夏初一咧了咧嘴,可是心底仍在抽痛,笑容還沒到達眼睛就消失了。

她拿起咖啡杯在掌心摩挲,嗓子像被魚刺卡著,反複吞咽了幾回才緩緩道:“陸斐然喜歡別人了。”

“不可能吧?!”

夏初一見許慕楊臉上震驚的神色毫不亞於當時的自己,苦笑了一下,喑啞出聲:“我從來沒往這個方向想過,從來沒有。我堅信陸斐然喜歡我,堅信我完全了解他……現在看來,我的自信和自尊都是那麽可笑,現實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她想起陸斐然從一開始那麽決絕地和她分手,那時她百思不得其解。可麵對如今的局麵,他們分手竟是這樣一蹴而就,順其自然。

反倒是許慕楊吸了口涼氣,直視夏初一的眼睛:“我不相信。你真的沒看錯嗎?”

晚上,躺在**的夏初一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一直在回味許慕楊的話。

連一個旁觀者都那麽相信陸斐然,她又怎麽會沒動搖過?可那個女人對陸斐然做的一切曆曆在目,讓她不得不想到陸斐然已經變心。

深夜萬物安靜,隻有夏初一越來越重的呼吸聲在空**的屋子裏圍著耳朵作祟。

她不相信。

夏初一半坐起身子,腦海裏閃過陸斐然與她在一起的一幕幕。他觸摸自己頭發時溫暖的手,離別時輕輕吻她的額頭,過馬路護著她的身體,吃她不喜歡吃的飯,永遠用微笑回應她的任性和無理取鬧,那麽多年陸斐然都將她當寶貝一樣護著,又怎麽會變心呢?

明明前一天他還在和小男孩說“她是哥哥的女朋友”。

蜜色的月亮掛在窗子一角,黑暗中夏初一能透過窗玻璃看到枝繁葉茂的大樹沉靜地佇立在那兒,蔭蔽著根部的樹苗。就在這一刻,夏初一特別想她的媽媽。想抱著媽媽,頭抵在她的懷裏號啕大哭。

她想知道為什麽。想知道媽媽為什麽離家出走,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想知道陸斐然為什麽會喜歡別人,她想要一個答案。

陽光晴好的第二天上午,夏初一站在建商銀行門口,腦子迷糊起來。她一夜沒睡,上班的時候心不在焉,這次都沒走進衛生間就已經在眨眼之間飛到了漢州。

想得到答案的心情太迫切,連潛意識都不由自主地調動全身細胞讓她前一秒還在淮城的公司,後一秒就來到了漢州的銀行。

北方的六月又悶又燥,熱氣從地麵升騰到半空,汗珠落在地上倏忽就會蒸發不見。

夏初一沒著急進去,她有些不敢見他。舊地重遊,她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她和陸斐然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在一起的呢?

夏初一記得大一甫入學陸斐然就被提幹,選拔為學生會的紀律委員。一眾幹事浩浩****穿梭在課堂上抽查紀律和考勤,又威風又神氣。

那時陸斐然雖然和她報考了同一所學校,但是一直沒有和她表白。夏初一每天都像小跟班一樣跟在他身後,生怕別的女孩子喜歡他。直到那天上午陸斐然帶著其他紀檢部的成員抽查到漢語言文學係的教室,開始點名,統計出勤率。

彼時大一的學生還沒有完全放飛自我,尚帶著高中時期的自律和順從,不敢無故缺課,所以整個教室隻有一個學生沒來,就是夏初一。

那時的夏初一正在圖書館翻資料,準備給陸斐然寫個情書。在別的女孩子還沒追上陸斐然的時候,夏初一打算寫一封文采卓然的情書交給他。她要讓他看到自己的才華、熱情和勇氣,足夠甩別人十八條街。

所以當教室裏紀檢部成員反複幾次念夏初一的名字而沒人回答時,向紀律委員陸斐然報告,實到四十九人,缺席一人,缺席者夏初一。

本以為就會這樣結束的一次抽查,被陸斐然的一句話而驟然打斷。

“她在這兒。”

陸斐然對著紀檢部的人說。

紀檢部的人皺眉,又看向一眾大一學生,確認道:“沒有啊?”

寡言少語的陸斐然站在講台上鄭重其事地點了點自己的心口,說:“她在這兒。”

全班嘩然,幾秒後好事的人開始吹口哨和熱烈鼓掌。

紀檢部的人也笑,半生氣半妥協:“行,行,在這兒。”

說完隨即低頭將夏初一的名字勾去,在花名冊的右上角寫上“缺勤0”的字樣。

那天上午之後,整個大一都傳著陸斐然和夏初一的趣事,被很多人羨慕。

可那樣經典的場麵夏初一並不在場。無論別人添油加醋說得多麽精彩,多麽生動,夏初一都不能知道當時陸斐然到底是什麽樣子。她很想親眼看到,想麵對麵地感受,想看到他說“她在這兒”時有沒有臉紅。

幸好陸斐然很快給了她這個機會。

就在那天下午,夏初一氣喘籲籲地問他事情的始末時,陸斐然什麽都沒說,而是帶著她去了學校後麵的公園。

公園樹多蟲密,夏天時很多學生都不願意在林子裏轉,而是去“情侶坡”上看風景。幸運的是那天陰天,不是特別熱,陸斐然帶著夏初一在林子裏轉來轉去,夏初一隻聞到了他身上的皂香味和空氣裏葉子的清香。

天越來越陰沉,樹木嘩嘩作響,黃昏時大雨欲來,可陸斐然還是什麽都沒說。

夏初一就這麽等著,挨著他的胳膊逛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林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四處透著攝人心魄的沉靜,像一頭巨大的獸。

夏初一心尖緊了緊,想告訴他不說也沒關係,她可以等。

就在這時,陸斐然拉著她坐到一處長椅上。

他轉頭看著她的眉眼,輕輕地倒數:“三,二,一。”

周身瞬間被點亮。

夏初一這才看到每棵樹上都掛著小彩燈,乍然亮起時猶如火樹銀花,將他們兩個緊緊圈住。與此同時,天公像嫉妒他們似的開始落雨,雨點有些密,似被裹了一下午終於興衝衝地掉下來。夏初一咧嘴笑,雖然知道這些燈是公園的設施,亮燈的時間也是公園設定的,可被陸斐然拿來專門給她看,她就像在蜜糖罐裏滾了一圈,覺得幸福無比。

陸斐然貼近她,抬頭看著那些燈,唇角微揚,聲音如朝露**葉:“無論你向著光跑還是逆著光跑,光子永遠以30萬km/s的速度接近你。即便你與光子同速飛行,你看光子的速度仍然是光速。”

雨點跳躍在眼前,夏初一呆呆地看著他。

他轉頭對上她的視線,笑容赤誠:“你不必一直圍在我身邊,就算你背著我向反方向跑,我還是能夠接近你,追上你。我永遠比你愛我還要多愛你一點。”

即便雨絲如簾,夏初一還是看到了他清澈的眼神、微笑的唇角和白淨臉上的溫柔與深情。

陸斐然說完伸出手,第一次握起她的手。剛開始有點涼,轉瞬變得溫熱。

十指相扣,刹那間夏初一的心頭湧起戰栗和熱流。緊接著熱流從心髒的位置直衝頭頂,讓她臉頰通紅。她已經十九歲了,第一次和男孩子牽手,這才知道酥癢的感覺是從他的指尖傳遞到自己的指尖,路過心髒,再從脖子、嘴巴和眼睛裏湧出來。

兩個人都是第一次,雙手交握的時候脊背挺直,誰也沒有再說話。

雨點變成了一束又一束雨線,四周草木搖**,爽氣陣陣撲來,夏初一的笑痕融化在四周的雨裏。她偷偷斜睨陸斐然,見他也是又緊張又害羞的樣子。誰也不敢動,就這樣淋著雨緊緊握著彼此的手,生怕動一動就握不上了。

雨勢如瀑,最後兜頭澆在他們身上。

公園看門大爺疾跑避雨,路過長椅看見兩個木頭人一樣的背影大駭,趕緊拿起電話打給保安:進來了兩個神經病,快快清出去!

炙熱的陽光讓夏初一出了不少汗,不過是回憶了一些舊事,就已經被烤得麵皮發燙。

她歎了口氣,收起那些甜蜜的記憶,最終推開建商銀行的門邁了進去。

正值中午,銀行人不多,陳清晝正站在櫃台前打電話,見夏初一來了,和電話裏麵的人簡單交代了幾句就掛了。她錯過櫃台和夏初一打招呼,剛想去喊陸斐然,卻被夏初一緊緊拽住。

“我……我不見他。”

陳清晝有些奇怪,站在原地。

夏初一抿了抿嘴唇,想打聽和陸斐然在一起的女人,吞吞吐吐道:“你們銀行有沒有……長得挺高,盤著頭,很好看,很有氣場的女同事?”

陳清晝眉頭緊蹙:“很多,你找哪一個?”

夏初一沒辦法回答,她就是想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正沉默地對峙著,夏初一忽然看見陸斐然的身影,嚇得趕緊躲到陳清晝身後,一邊繞圈一邊偷窺遠處的陸斐然。

陳清晝不明所以,見夏初一步子向前向後地磨蹭,輕輕問她:“你要給陸斐然一個驚喜嗎?”

“不,不,不,”夏初一趕緊搖頭,眼看陸斐然朝著陳清晝的方向過來,趕緊縮身躲到櫃台後麵,急急囑咐道,“千萬別告訴陸斐然我來了,求你。”

陸斐然走到了大廳打印機的位置,看向陳清晝:“沒墨了。”

陳清晝心領神會:“馬上換墨盒。”

她在櫃子裏找新墨盒時還將夏初一的衣服往裏塞了塞,十分配合。夏初一對她很是感激,鼻頭微微一酸。

打印完資料的陸斐然最終還是走到了櫃台前麵,將手中文件全部交給陳清晝。陳清晝一麵微笑一麵記下他的所有要求,然而陸斐然忽然不出聲了。

“怎麽了?”陳清晝問。

陸斐然略略失神:“這裏的味道有些熟悉。”

他邊說邊向櫃台內側走,陳清晝趕緊擋在他麵前,提高聲調道:“我……我換了個香水。”

陸斐然揉了揉眉心,也覺得自己疑神疑鬼,最近確實很累。

“下午要開銀行內部會議,蕭總來了你知會我一聲。”

陳清晝連連答應。

“搞定了集團內部的賬,明天就可以放貸。”

說話間一個女人風風火火從門口進來,在兩人麵前站定。從夏初一的角度隻能看到她光滑的小腿和一雙CHANEL的高跟鞋,看不到她的臉。

陸斐然向裏走了走,為她騰出更多的地方:“內部審批流程也走完了,我立刻執行。”

那女人聲音鎮靜,甚至有些清冷:“注意和何主任說明情況,畢竟是他的單子。”

陸斐然點頭,信手將她拿出來的合同交給陳清晝複印。他交代事項時已經站到了櫃台內側,隻要一低頭就能看見夏初一。夏初一屏氣凝神,一動都不敢動。在陸斐然還沒發現她的時候,她的眼眶忽地模糊了。

她看到陸斐然穿的皮鞋也是CHANEL款,做了幾年楊總的秘書讓她對這些牌子很清楚,國內根本沒有這種款式的男鞋,一定是從國外買的。

他和那個女人穿了一個牌子的皮鞋,一定不是巧合。即便他們在工作場合這麽客氣疏淡,私下裏肯定有人前不知的親密。互訴衷腸,互贈禮物,互相守護著彼此的小秘密,互相歡喜,又要在人前裝作不熟,很多話隻能在下班後擁抱著講出來。

夏初一恍恍惚惚地愣神,陳清晝彎腰扯了扯她的衣袖。

“都走遠了,快出來吧。”

夏初一抹了一把淚,站起身時恰好看見陸斐然和那個女人一起離開的背影。果然還是那個腰肢纖細的背影,她沒猜錯。

夏初一激動到連咳帶喘,拽住陳清晝連珠炮似的問:“她是誰?她叫什麽名字?那個女人,陸斐然身邊的女人。”

陳清晝麵色一怔,語氣平緩,似乎沒察覺出任何不對。

“是我們銀行的副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蕭意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