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共同渡過

沈願順著從醫院出來的路走了很遠,邊走邊哭,走不動了,就坐在馬路牙子上。

林嘉星已經圍著醫院找了一圈又一圈,從醫院出來後,他讓司機沿路往前開,心裏想著如果一個小時後還找不到就報警。

“那是不是阿願?”司機喊道。林嘉星趴在車窗上往外張望。不遠處的馬路牙子上坐著的可不就是她?他一顆心放了下來,隨即火氣冒了上來。

司機把車停下來,他開門下車,把門摔得震天響,一個箭步衝到了沈願麵前:“讓你好好待在醫院外,你跑什麽跑?”

沈願抬起頭看他,整張臉都是淚,鼻子眼睛都紅紅的。

他愣了愣,忙問:“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沈願不說話,肩膀一上一下地抖動著。

林嘉星急了,又問:“好好的,你去醫院幹什麽?哪兒不舒服?”

提起這個,沈願剛剛平複一點的情緒又被攪亂了,眼淚再次湧出來。

林嘉星想發火,可看她這樣又發不出來,隻好陪她在馬路牙子上坐下。天已經完全黑了,路燈一盞盞地亮起來。夜晚溫度更低,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劃過。她在這風口已經坐了許久,林嘉星擔心她著涼生病,於是再次開口:“走,先回學校吧。”他的語氣柔和了許多。

沈願哭得太久了,加上吹風,頭痛得厲害。見司機還在等,她站了起來,誰知腳一軟,差點摔倒。

林嘉星忙伸手扶住,她抬頭看他,低聲道謝:“謝謝。”

她嗓子沙啞,明顯哭了很久,可她不說出了什麽事,他也不知該怎麽辦。上了車,她仍是一語不發,靠著車窗出神。

林嘉星拿出手機給趙妹兒發了條短信。他突然想起以前聽班裏女生議論過,說女孩子“好朋友”來的時候會肚子痛,會心情不好,會莫名其妙地哭。如果是這樣,那確實不方便和他說。他抬頭看了沈願一眼,又看了看她的肚子,耳朵有些發燙。

趙妹兒在學校門口等他們,手裏提了許多東西,看見林嘉星和沈願下來,她迎上去,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林嘉星,轉頭看沈願,見沈願果然已哭得眼睛紅腫。她心想:這應該不是“好朋友”光臨,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但她什麽也沒問,挽著沈願的手直接往教室走去。

沈願心事重重,她所有的精神都用來思考一件事了,因此就不管不問地任由他們帶她走了。

到了教室,林嘉星把東西放在桌上。趙妹兒買了奶茶、蛋糕還有一些沈願愛吃的烤串。林嘉星把奶茶打開,分別遞給沈願和趙妹兒。趙妹兒說:“你喜歡的口味。”

沈願捧著奶茶,但沒有喝。

林嘉星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見陸過發來的短信:“在哪兒呢?”

“教室。”他回。

沒過多久就聽見陸過風風火火地跑來的腳步聲,他衝進教室,看見桌上放著的好吃的,立刻喊道:“你們還是朋友嗎?開小灶都不喊我!”說完,他就伸手拿了串烤雞翅塞進嘴裏,吃到一半才察覺氣氛不太對。

“怎麽了,阿願?”他看著沈願哭慘了的臉,擦了擦嘴,問,“被阿星欺負了?”

林嘉星抬眼:“你哪隻眼看見我欺負她了?”

“除了你還能有誰?”陸過問得理所當然。

他們的吵吵鬧鬧把沈願飄遠的思緒拉回了一些,看著眼前這三張關切的臉,她勉強笑了笑,正想著要說什麽時,手機在口袋裏振動起來。她拿出來,看見南陽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閃一閃,她深吸一口氣接通電話:“喂。”

“阿願。”南陽喊她,然後柔聲問,“你還好嗎?”

沈願的眼睛一熱,她努力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南陽沒聽見她的聲音,又喊了一次:“阿願?”

“不好。”她回得幹脆。這回不說話的成了南陽。

“我現在去找你,你等我。”她說完,不給南陽拒絕的機會就掛了電話。

知道他的病後,她震驚、難以接受,一想到他才十七歲,他是那麽好,她就心痛得不能呼吸。老天爺不公平,憑什麽要讓他遭受這些!

她一直在想,她能怎麽辦?她該怎麽幫他?這是她第一次麵對這樣可怕的事。她想得頭痛欲裂,可是她能有什麽辦法呢?除了陪他,她什麽都做不了,她想要給他勇氣和力量,就像他曾無數次幫她那樣。她不能裝作不知道,她不能軟弱,她要去和他說清楚,她沒有他想的那麽脆弱。

林嘉星臉色難看,原本顏色就淺的眼眸此時更像結了層冰。他陪了她一個晚上,擔心到現在,而她接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就說走就走。

陸過默默放下手裏的烤串,往趙妹兒身邊挪了挪。

“我……我要先出去一趟。”沈願說,“你們先吃,不要等我了。”

她說完就要走。林嘉星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她抬頭看他,眼睛腫得像個核桃。想起她哭了一晚上,以及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把翻滾的怒火一點點壓下。

“我們擔心了你一晚上,你說走就走——”他默默呼吸,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心平氣和,“你至少要告訴我們怎麽回事吧。”

趙妹兒也看向她,輕聲道:“是啊,你這樣出去,我們不放心。”

“妹兒說得對。”陸過點頭附和。

沈願看著眼前的他們,鼻尖一酸。尤其是林嘉星,他默默陪了她這麽久都沒有生氣發火,這樣一想,她心裏有點愧疚。

“南陽生病了,我——”她嗓子疼得厲害,像著了火一樣。

林嘉星皺著眉,雖然不想聽見他的名字,但事關沈願,林嘉星還是一言不發地聽了下去。

趙妹兒靜靜看著她:“很嚴重?”

她的手在身側握緊,低聲說了兩個字。這兩個字從她嘴巴裏冒出的一瞬間,她的眼淚洶湧而出。她今天好像有流不完的淚,是不是人悲傷的時候除了哭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去麵對,可大家的關懷讓她再次崩潰了。她在心裏對自己說:最後一次,再哭最後一次,見到南陽就不哭了。

趙妹兒一愣,然後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心跳和呼吸仿佛都跟著停了幾秒。她伸出手抱住了沈願。陸過手裏的烤串掉在了地上,瞪圓了眼睛。林嘉星怔怔地看著沈願,心裏沉重異常。事情的嚴重性超出了他的想象,讓他感到震驚。

即便是不喜歡南陽的他,也無法平靜地接受這個令人痛惜的消息,又何況是沈願?

病房裏隻有南陽一個人,看見沈願來,他歎了口氣:“真是任性。”

沈願走到他床前坐下,白了他一眼:“不是任性,是蠢。”

南陽看著她,她的臉有點腫,眼睛也腫,鼻頭還是紅紅的,可見哭了很久。他的心揪了一下。

“你都知道了?”他緩緩問。

沈願點點頭,坦然地與他對視:“嗯,知道了。”

南陽微微一皺眉,臉上的一絲痛苦夾雜著難堪一閃而過,他不想她為他痛苦,更不想她可憐他。

“南陽,在你心裏,我算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嗎?”她問。

南陽點頭:“是。”

“你對我而言也是。”她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所以你無聲無息地消失,我就不會難過嗎?”

“阿願……”

“南陽你聽我說。”沈願打斷他,“我會很難過,每天都想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什麽才讓你就這樣突然消失,也會擔心,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聯係不到你的這一周,我每天都在擔心、懷疑。每天都這樣。南陽,你知道這種不確定的感覺多糟糕嗎?也許你會說,過段時間我就不會這麽惦念了。但你讓我以後還怎麽相信別人,怎麽相信自己?我會怕,怕下一個人會不會也像你一樣消失。”

她的一字一句落在南陽心裏,就像一根根針紮下去。他以為自己拚命忍住不見她是對的,她身邊有更健康更優秀的人,那個人能為她打架,給她出頭,而他卻什麽都做不了。在最難過的時候他就靠自我感動催眠自己,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為她著想的人。

“還有,南陽,假如……假如你真、真……有天我知道了,你知道我會多恨自己嗎?我會恨自己蠢,恨自己沒有給過你任何幫助。”她接著說。

聽她說完這番話,他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往頭頂衝,羞愧難當。是他狹隘了,他還以為自己夠理智,可他怎麽忘了人的感情並不是能夠被單方麵衡量的呢?他怎麽忘了沈願有多麽重感情,內心有多敏感多倔強呢?

“對不起。”他看著她,“阿願,對不起。”

他的眼睛很好看,看人時,眼角會微微向下,溫柔而深沉,非常專注,像是天地間隻有對方一個人,好像不管遇見什麽事,對方都能在這雙眼睛裏獲得安慰與包容。

沈願喉嚨一陣發緊,眼眶發脹。她的手在身側用力握緊,想把眼淚給憋回去。她對自己說過,絕不要再在他麵前掉眼淚。

“南陽,你說過我們以後要考一所大學的。”她問他,“還記得嗎?”

南陽苦澀地笑笑。當然記得。那時候他天真地以為自己已經跨過了人生中最寬的河,但他不知道,原來前麵還有洪流滾滾而來,要將他卷入無盡的黑暗。

“阿願,我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做到。”他如實說。

“那就讓這成為你的動力和信念。以前都是你支持我給我力量,這次換我來給你力量。”她說,“我們就當作在打一場仗,你不是一個人。”

沈願目光如炬,迸發出從未有過的光芒。比起從前那個總是對自己充滿懷疑、內心脆弱的小姑娘,此時的沈願,身上仿佛多了一份堅韌和力量。南陽內心情緒翻湧,胸口溫熱滿脹,眼角微微濕潤。他忽然覺得,老天讓他失去的那條腿現在被沈願帶了回來。不管未來如何,至少現在的他讓她重新變得完整了。

周日,學校的門禁時間是十二點,南陽看了眼時間,催促她離開,他打電話給她在醫院外安排了車。離開前她還反複說:“我過兩天再來看你,等手術時間確定了,一定要和我說。”

南陽鄭重答應後她才放心。

沈願從住院樓出來,走下台階,仰頭望向漆黑的夜空。冬日的星星時隱時現,有些暗淡,遠不如夏天的那樣明亮璀璨。

幸好,冬天會過去,夏天會再來。

等冬天過去,南陽的病也會好起來。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一低頭,才看見不遠處站著的林嘉星。他穿著一件黑大衣,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的,像是融進了夜色裏。她愣住了,呆呆地望著他。他來多久了?他一直在這裏等她?

“你怎麽來了?”她快步走過去。

“坐車來的。”他說完,轉身走在她前麵。

沈願語塞。其實她來的時候他就跟在後麵,可這怎麽能說呢?他也有自己的驕傲。

南陽安排的車就在門口,林嘉星這次並沒有拒絕,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沈願這才感覺到他身上散發著的寒氣,這是在外麵待久了,體溫太低造成的。她心裏一軟,脫口問道:“冷不冷?”

林嘉星愣了愣,轉頭看她一眼,眼中有什麽情緒閃過,他說:“還好。”

車在空曠的馬路上疾馳,很快就開到了學校門口,離門禁時間還有二十分鍾,保安開門讓他們進去。

趙妹兒和陸過在操場上等他們,遠遠地看見他們就迎了過來,沈願沒想到他們竟然頂著寒風等了她一個晚上。

她胸口無比溫熱:“你們傻了吧?這麽冷的天。”

趙妹兒挽住她的手:“夜跑唄。”

陸過跟著點頭:“我教妹兒打拳呢。”

沈願看他一眼,取笑道:“那你是很高興咯。”

“還好還好,一般一般。”陸過歪著腦袋偷偷看了趙妹兒一眼。

他們護送沈願和趙妹兒到了女生寢室樓下,然後才離開。等他們走後,趙妹兒才問:“南陽……他還好嗎?”

沈願搖搖頭:“不太好,癌細胞轉移到了肺,唯一的辦法就是手術,但……”

趙妹兒眼前浮現出南陽溫文爾雅的樣子,想到他這些年在背後要多努力,才能看起來像正常人一樣地生活,心情也難免沉重。

命運叵測,上帝有時看起來毫無憐憫之心。

南陽兩周沒有來上課,同學們議論紛紛,很多人猜測他是因為照片的事轉了學,沈願就當沒聽見,根本不往心裏去。

還有半個月就期末考試了,沈願上課做卷子,下課就和南陽發短信。林嘉星常常看她低著頭,手指在手機鍵盤上翻飛,有時笑,有時歎氣,有時若有所思。他心裏煩亂,好幾次想要把她的手機拿走,但總在要伸手的那一刻強迫自己忍住。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陸過在他麵前揮揮手。

沈願聞言也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從紛亂的思緒中回神,然後站起來走了出去,想要去透透氣。剛走出教室,就被秦澤明給攔住了,林嘉星皺起眉,一臉不爽地看著他。

“你對程瑜做什麽了?”秦澤明質問道,“欺負一個女孩,你還算男人嗎?”他的大嗓門兒立即引來了其他人的圍觀,大家都趕來圍在教室外湊熱鬧。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欺負她了?”林嘉星神色冷漠。

“要不是因為你,她能哭那麽慘?”

“她哭是因為自己做了丟人的事。”林嘉星冷冷地道。

秦澤明愣了,同學們議論紛紛,大家一整天都在討論這件事。程瑜請了病假,沒有來上課。

下午放學,沈願吃完飯從食堂出來,經過籃球場,看見程瑜和秦澤明在吵架,她吼他:“誰要你多管閑事,你以為你是誰啊?”

秦澤明囁嚅著說:“那、那我不是想著幫你教訓他一下嗎……”

程瑜氣得大叫:“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離我遠點!”

沈願轉頭多看了秦澤明幾眼。其實她也覺得很意外,從前他還嘲笑程瑜是愛慕虛榮的大小姐,現在居然為程瑜出頭。

周末,她去醫院探望南陽,南陽告訴她手術時間定下來了,她一聽,居然與期末考試的時間相同,頓時整個人就不好了。手術時間不能更改,期末考試時間也不能,她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麽好辦法,焦急得不行。

“就當是我們一起在考試。阿願,手術時間很長,除了醫生護士,誰都幫不上忙。”南陽安慰她。

“那不一樣。”沈願眉頭緊皺。

“阿願。”南陽喊她。

她看向他。他笑得溫柔:“我知道你在,這就夠了,你給的力量在我心裏。”

沈願焦躁不安的心在他的溫柔凝視下漸漸平靜,她感到有點羞愧,他都躺在病**了,還要安慰她。

“那我考完試就給你打電話。”她說。

南陽點點頭:“我們一起考出好成績。”

關於他的病和手術,沈願在醫院偷偷打聽了很多,也查了很多相關資料。知道得越多,就越感到心驚。醫生說,術後的化療和可能引起的一係列並發症對病人而言都是非常難熬且凶險的。知道這些後,她每每看見躺在病**的南陽,看見他的笑,都感到心痛無比。

兩人的考試轉眼即至,沈願在去教室的路上發了條短信給南陽,他沒有回。

考試時,她一邊做試卷一邊想著在醫院做手術的南陽。手機放在口袋裏,她總疑心手機在振動,不時伸手去碰。林嘉星看在眼裏,覺得她有點魔怔了——除了關心生病的南陽,難道她就沒有自己的生活了嗎?

交卷鈴響,同學們陸陸續續去交卷,沈願一看自己還有兩道大題和作文沒有寫,傻眼了。

“好了,時間到了,這位同學,把筆放下吧。”監考老師說。

沈願隻好起身交卷,交卷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機,看有沒有短息和來電。南媽媽說過,南陽從手術室出來後,她會第一時間給沈願打電話。沒有通知就說明還在手術中,算算時間,已經有兩個小時了。

沈願一個人坐在教室裏盯著手機看,時不時按一下。沈願想打過去,又生怕會給南媽媽造成壓力。畢竟躺在裏麵的是她兒子,她比沈願要更著急。

林嘉星站在門口看了她半天她都沒察覺,看著她為別人這麽擔心難過,他心裏很不是滋味,可在生死疾病麵前,他能說什麽呢?自從那晚聽了她說的那番話後,他想了很多從前從沒想過的問題,他回憶起兩人過往的相處畫麵,產生了一個他不敢承認卻又不斷在腦中盤旋的念頭——是不是自己親手把她推遠了。

沈願察覺到異樣,抬頭看去,撞上了他的目光。她看見了他眼底來不及收回的不安與軟弱,心裏一驚,下意識地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他是林嘉星啊!他一向鄙視軟弱,怎麽會露出那樣的眼神?

“我帶你去醫院。”他收拾好情緒,“與其下午再交白卷,不如去看看。”他已經從趙妹兒那裏得知南陽是今天動手術。

她愣愣地看著他,有些不能置信。

“我打電話跟顧總說了要去醫院拍個片,然後拿著手機去找大姚開了請假條。司機已經來了。”他說完,先一步轉身往外走。沈願跟著他出去,看著他的背影,胸口有些發脹,眼睛也微微發熱。

司機知道他們趕時間,一路開得很快,到了醫院門口,兩人一起下車。即使是大中午,醫院仍然是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生離死別,悲痛與希望,人間的一切都在這裏上演。

林嘉星陪著沈願一起進去。手術室在十樓,走廊上很靜,冷颼颼的,氣氛凝重。沈願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手術室門口的南爸南媽。手術室的燈還亮著,顯然,手術還沒有結束。沈願走過去,輕輕喊了聲:“阿姨,叔叔。”

南媽媽看見她有些驚訝:“你不是在考試嗎?”

“考完了。”

南媽媽眼圈一紅,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陽陽還在裏麵。”

林嘉星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她和南陽的家人互動。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了,每個人的目光都粘在了頭頂的那盞燈上。終於,燈滅了,所有人向前一步,懸著心等待醫生打開門。

醫生從裏麵走出來,摘下口罩說:“我們對轉移的病灶進行了切除,病人情況不穩定,不排除感染及惡化的可能,要送去ICU觀察。他暫時不會醒,你們可以探視,但不要碰他。”

沈願的心髒在胸腔狂跳,震得發疼,手腳都發軟。南媽媽渾身發抖,捂著嘴泣不成聲,南爸爸緊緊握住醫生的手說不出話。

南陽被醫生和護士推出來了,他躺在**,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雙目緊閉,身上插滿了管子。

沈願用力握緊拳頭,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流。她努力克製著想要衝過去趴在他身上聽一聽還有沒有心跳的衝動。

這是林嘉星第一次在醫院看見南陽,病重的南陽讓他對沈願的擔心和不安多了一點點理解。

沈願和南媽媽戴上口罩,換好衣服,經過一道道嚴格的消毒程序後進入了ICU病房。她站在南陽的病床前,靜靜看著他。他像是睡著了,神色平靜,好像對自己經曆的這一切苦難都心甘情願地接受了。

她忍住不哭,看著他的胸膛在呼吸機的幫助下緩緩起伏。她盯著呼吸機,心裏有點害怕,怕那台機器會突然出問題。離開醫院前,她反複向醫生確認這件事,一開始醫生哭笑不得,可看見她緊張的樣子後便鄭重保證了不會出問題。林嘉星在一旁看著她,一言不發。

兩人得趕在考試前從醫院回去。此時正是下午兩點鍾,一天中溫度最高時,陽光燦爛,讓人生出無限希望,仿佛一切都會好起來。

“先去吃點飯吧。”下了車,林嘉星提議。

沈願本想說不餓,但想起他一直陪著自己也沒有吃,就答應了。他們去便利店買了兩盒速食餐,用微波爐熱一熱就能吃。

吃完飯兩人回教室準備考試,下午考兩門,一共三小時。

“阿星。”進教室前,她喊他。

他轉頭看她,她凝視著他,嘴角微微揚起,真誠地說:“謝謝你。”

她看他的目光忽然變得比從前溫柔,他的心髒忽然仿佛空了一下。

整個寒假,沈願幾乎每天都往醫院跑。南陽仍然在ICU住著,他的身上插著管子,護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檢查他的輸液和排尿的情況,為他翻身,等等。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覺,成了一個任人擺布的布娃娃。

沈願在一旁看著,無比心酸。她想伸手摸摸他的臉,卻又不敢碰他,隻能用眼睛一遍遍地看。

進ICU後的第三天,南陽的血壓終於恢複正常,人也跟著蘇醒了。但他的身體還是非常虛弱,直到第七天,醫生才為他撤去了呼吸機。雖然他暫時脫離了危險,但情況仍不容樂觀。

南陽醒來後看見沈願,說的第一句話是“阿願,你瘦了”。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久久流連,像是沒想到還能再看見她。她的眼淚洶湧而出。

他鎖骨下有一個硬幣大的腫塊,一個紐扣型針管直接插在上麵,那是植入式中央靜脈導管,用於輸液。

他每天要服用大量藥物,有些會對身體產生很大的副作用。他的身體情況並沒有因為手術變好,反而變得越來越虛弱。長時間地躺著令他的精神狀態也變差了,他變得寡言少語,有時甚至根本沒有說話的力氣。他就靜靜地看著沈願,聽她說話,或是看她走進走出。

沈願從不會在他麵前表現得難過或是擔憂,他精神好時,她就給他說些有趣的事情,比如醫院裏的八卦。她假裝看不見他的虛弱,盡量像從前一樣和他相處。她還買了一台相機,每天拿在手裏,哪怕一朵好看的雲、一棵筆直的樹都要拍給他看,希望這些美麗的事物可以給他力量,幫助他撐過難關。

這一層住的基本都是骨癌患者,走廊上常有偷偷從病房走出來哭泣的父母,大家相互安慰。其中有一個女孩兒剛住進來沒多久,才十一歲,因為癌症,要進行截肢手術。

沈願經常聽見她在病房裏大哭大鬧,有一次沈願從她的病房門前經過,看見她滿臉都是淚,仰頭瞪著父母:“要我截肢,還不如給我申請安樂死!”

女孩兒的媽媽哭著抱住她:“不許胡說。”

“沒有要截肢,醫生隻是說這是最壞的可能,沒有說一定。”女孩兒的爸爸安慰她。

“不要最壞的可能!如果沒有腿,我寧願去死!”女孩兒的話擲地有聲。

女孩兒的媽媽大概聽不下去了,捂著嘴跑出來,跑到服務台停下。醫生從另一邊走過來,問:“怎麽了?心心又鬧了?”

女孩兒的媽媽點點頭,哽咽著說:“她說要截肢,她寧願死。醫生,求求你,求求你想想辦法保住她的腿……”

醫生歎口氣後說:“我們當然也想給她保住,隻是這個腫瘤不僅長在了她的脛骨上,就連股骨上也有。”

女孩兒的媽媽滿臉是淚,不住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命比腿重要,可是心心還小,她接受不了,她……”沈願聽得無比心酸,快步走到電梯口乘電梯離開。在電梯裏,她想起了南陽。當年他也隻有這麽大,他得多痛苦、多努力,才能接受自己失去了一條腿,從此變得和大多數人不一樣,又用了多少時間、多大的意誌力,才從傷痛中走出來,並且變得比大多數人更優秀、更完美。

如果不是因為南陽住院,沈願想,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看見這麽多的病患,看見他們是如何艱難地與病魔抗爭,看見他們的痛苦和不得已的強大。

術後,南陽開始接受化療。醫生說化療的過程會很痛苦,藥物可能會引起身體的排異反應和其他並發症。他每天都要忍受一瓶又一瓶的點滴輸進體內,他的頭發掉光了,戴著藍色的毛線帽,臉瘦得凹了進去,眼睛也漸漸失去了神采,透著灰心與絕望。

南爸爸請了營養師給他做一日三餐,但他根本吃不下去,飯量隻有正常成人的三分之一,就連這三分之一,都是他勉強自己吃下去的,吃完還會嘔吐。

沈願在一旁看著,為他心痛難過,總想為他做點什麽,但他不願意,他希望她離開。

“去樓下餐廳吃飯。”午飯時間,他趕她走。

“不用啊,我就在這兒陪你。”她說。

他微微皺眉,臉上的神情有些難堪:“別……把我當小孩子,我想一……喀……”

話沒說完,他突然狠狠皺起眉頭,一隻手用力拽住床單,微微仰頭急促喘息。

“哪裏不舒服?我去喊醫生。”沈願驚慌地道。

護士聽到響鈴,一路小跑進來,看見他的情況,迅速搖高床,然後將他扶起半抱著。沈願想要幫忙,但他看見沈願後,神情充滿了難堪和回避,沈願伸出去的手尷尬地僵在了半空。南媽媽進來時正好看見這一幕,她牽著沈願的手走出了病房。

“阿願,你別介意,陽陽……他、他隻是不想被你看見這一麵。”南媽媽說。

“阿姨,我懂。”站在門口,透過半開的門,她看見他被護工半抱著,他的頭朝下,一張臉漲得通紅。她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一個曾經那樣優秀、驕傲的少年,如今隻能躺在**任人擺布,他心裏該有多難過呢?

春節後,沈願想著開學在即,以後不能每天來醫院陪南陽了,她擔心他著急,於是跑去租碟店,想要給他租些好看的碟。租好碟回家的路上,她遇見了林嘉星。林嘉星正在跑步,看見她後愣了愣。

自從放假後兩人就沒怎麽見過麵,他知道她每天跑醫院,心裏有點不舒服,但親眼看見南陽那個樣子後,他的心中隻充滿了無力感。如果南陽是一個健康的人,他會想辦法和南陽爭,不會什麽都不做。可惜南陽不是。

他甚至想,如果生病的人換作他,她也會這樣嗎?這樣的念頭一起,他就開始鄙視自己,——南陽已經那個樣子了,他竟然還在想著和南陽比。

“什麽時候回來的?”她問他。

春節前,他回了自己家。

“昨天。”他說,目光落在她手裏的一堆碟上,問,“還有幾天就開學了,你看得完?”

“給南陽的。”她說。

林嘉星看了她一眼。她瘦了很多,臉色不是很好看。他猶豫了片刻,然後問:“他還好嗎?”

沈願搖搖頭說:“大概因為病痛,情緒也不太好。”

他不是很想談南陽,但他沒辦法不關心她。他想了想,說:“長時間地看電視會讓人感覺更疲勞,會昏昏欲睡。”

“啊?”沈願沒想過這一點。

“我生病時就靠每天拆車、裝車、研究怎麽設計汽車打發時間,你可以找點他喜歡做的事和能夠讓他打起精神來的事。他不是愛學習、成績好嗎?那應該會喜歡下棋、做數獨或是解字謎之類的小遊戲吧。”他說。

“是啊!我怎麽沒想到呢?”她誇獎他,“你真聰明。”

林嘉星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他的沉默引起了沈願的注意。她轉頭看他,想起了什麽,感慨道:“記得你以前很討厭南陽。”

“討厭是一回事,他現在需要幫助是另一回事。而且……”他說著看了她一眼,又停下了。

“而且什麽?”

他收回視線:“沒什麽,你別太擔心了,會好起來的。”

她抬頭看他,他的臉還是從前的樣子,但曾經飛揚的神采好像收了些。他變了很多。

兩人並肩走進小區。剛過完春節沒多久,小區裏的燈籠和彩燈還沒有拆掉,仍然是一派喜慶的景象。寒冬終於過去了,天氣不再那麽冷,中午太陽好時,會讓人恍惚間以為已經進入春天。

沈願拿著剛買的魔方、各種棋盤和數獨冊走在路上,心裏想著:這種天氣,可以推南陽下樓去曬曬太陽,也許能夠讓他精神好些。

這層樓的護士都認識她了,她一路和人打著招呼去了病房,剛推開門,她就愣住了。隻見南陽蜷縮在**,一隻手緊緊拽住床單,頭抵著膝蓋,表情因為劇痛而有些扭曲,斷斷續續的悶哼聲從他嘴裏發出來。大概是因為痛極了,他抬起頭去撞床前的櫃子。

“咚、咚、咚”,每一聲都像是落在她的心上。她的心髒緊緊揪著,喉嚨緊得刺痛,眼淚簌簌落下。她不忍再看下去,轉身往樓下跑,生怕自己這樣進去會崩潰。他已經這麽痛苦了,她不能再讓他擔心。

等她情緒平複了一些,再次回來時,他已經睡著了。

她伸手去摸他戴著毛線帽的腦袋,然後閉上眼睛為他祈禱。她過世的爺爺從前常在生病時這樣做。爺爺說過,真心的祈禱可以讓老天把病魔帶走,讓人快一點好起來。

南陽其實已經醒了,但他不想睜開眼睛去麵對她的強顏歡笑,也不願看到她痛心的目光。

從他住院後她就一直陪伴鼓勵著他,現在更是為了他費心費力,希望他能夠打起精神。可是他太累、太痛苦了。之前他也以為她帶給他的力量能夠讓他支撐下去,可現在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無力了。他每天躺在這裏,忍受著無盡的折磨,像個連生活都無法自理的廢物。他不想讓她看見這樣的自己。

她每天都在他麵前表現得很開心,好像他一定會好起來,可每一次他稍有一點不好的症狀,她就會忐忑不安。他最近更是常常看見她因為緊張和恐懼咬指甲,十指都被她咬得禿禿的了。

他心裏憋得要爆炸了,他快忍受不了了,他忍受不了自己帶給她的隻有不安、恐懼和擔驚受怕。他有時真恨不得自己趕緊死掉算了。

然而這些都是沈願不可能了解的,她隻想盡全力地幫助他,希望他能夠早日好起來。

開學了,沈願回學校報到。

學校還是老樣子,大家勾肩搭背、說笑打鬧,討論著假期中的見聞。從前沈願隻覺得這些無聊,但自從看見過醫院裏那些被疾病折磨的人之後,她開始覺得這樣平常無聊的日子對有些人來說就已是夢寐以求的了。

高二下學期,很多同學開始參加各種比賽,為高考和以後出國念書做準備。

再過幾個月就要到高考了,課間經常可以聽見大家討論某某學長或某某學姐得了什麽獎,拿到了什麽保送資格。

言一是被人議論得最多的,他一模二模都以近滿分的成績占據了理科第一的位置,清華北大都爭著要他。

想到他很快就要離開雲上了,趙妹兒情緒有點低落。從初中到現在,她一路追隨著他,雖然他並不知道,雖然兩人也僅僅是見了麵會說一聲“嗨,你也在這裏”的關係,可至少現在她還和他在一個學校,隻要想見就能見到他,但高考之後,他就要去往另一個城市。

沈願知道她的心思,鼓勵她:“對方可是天才呦,你與其浪費時間難過,不如先定個小目標,比如一年後考上同一所大學。”

趙妹兒看著她問:“你不覺得我傻?”

“你夠聰明了,有一點傻反倒更顯可愛。”沈願說,“如果一輩子都隻做聰明事,豈不是太無趣?”

趙妹兒愣了愣,然後笑起來。知己難尋,她在這一方麵真是幸運。

除了趙妹兒,林嘉星和陸過好像也有什麽心思,最近兩人常常一聊就聊半天,像是在密謀些什麽。她本來想問,但一轉念就被其他事情給耽誤了。

四月初,南陽因為血胸和低血容量性休克再一次住進了ICU,這一次,他在ICU住了整整十天,渾身纏滿了管子,瘦得形銷骨立。

從ICU出來後,他的胸管仍未拆除,長長的軟管裏每天都會有粉紅色的**從肺裏排出來。他的每一次呼吸對他而言都是極大的痛楚與折磨,經常讓他痛得渾身顫抖、臉色漲紅。他的全身心都在與疼痛做對抗,就連表情都變得扭曲了。

南媽媽看不下去,求醫生想辦法給他減輕痛苦,可醫生也是一臉無奈。他說無法給南陽打嗎啡或止痛針,因為它們會抑製南陽的呼吸。

護工每天都會給南陽翻身、按摩,維持他肌肉的彈性和活力,每當這時,沈願就會在他臉上看見深深的厭惡與惱怒。

沈願每周末都去看他,下午他精神好點時,會半靠在**,望著窗外的陽光發呆。

“在想什麽?”沈願問他。

“又到了看櫻花的季節。”他的目光落向遠方。去年這個時節,他們一起去看了櫻花,不過過了短短一年,卻仿佛已過了很久很久。

“櫻花年年有。”沈願怕他想不開,安慰他。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久久停留。“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可惜這個傻姑娘想不明白。她的心比誰都軟,太容易被打動,別人對她好一點,她都恨不得以性命回報。

不能這樣啊,以後會受傷的。

“阿願。”他輕聲叫她。

“嗯?”

“別太過留戀過去,別抓著過去不放。隻要你勇敢往前走,未來會有更好的……喀——”他說得費力,呼吸有點急。

“別說了。”她的眼淚落下來,“我不要聽你說這些。”

他的每一次呼吸聲越來越長,每說一個字都極其費力:“人生……聚散有時,不斷……不斷有人來,不斷有人走,這、這才是正常的……阿願,誰……誰也不可能抓住一個人就一定……一定能走向永遠,沒有的。”

就如同她的出現或許就是對他短暫人生的一個安慰,讓他即使要離開也不至於那麽遺憾。至少他已因她的到來感受過屬於自己的快樂、悸動、憂愁和妒忌。

他說完這些後,大概是累了,緩緩合上了眼睛。沈願的心髒揪成一團,痛得無法忍受。她不要聽他說這些,不要聽這些不吉利的話。

她跑出病房,躲在洗手間裏號啕大哭,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可怕的預感——她是不是要失去他了?這念頭一起,她渾身發冷。

她在洗手間哭了一個下午,直到要回學校了才出來。臨走時,她去病房看南陽,站在病房門口,她看見護工正幫南陽翻身,為他塗抹藥膏。護工把他的身體翻來翻去,他咬緊牙關,一語不發。

沈願不忍再看下去,默默轉身離開了。她閉上眼回憶起剛見他時他的樣子——一個清秀好看、目光明亮的少年,可睜開眼,躺在這裏的是受盡折磨和痛楚,早已失去所有活力的南陽。

即使這樣,她還是想要看見他。隻要他在這個世界,就是希望啊。

回到學校後,她沒有吃飯,感覺累到了極點,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她直接和衣躺在了**。

原以為這麽累,自己肯定會睡得很沉,但睡下來後,她始終睡不踏實。她做了很多零碎的夢,但人又好像是清醒的,甚至還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就是醒不來。

她轉身看,怎麽都看不清人,心裏又急又慌。

“阿願。”他又喊,“這裏。”

這下,她終於看見他了,他站在遠處溫柔地朝她揮了揮手,便轉身離開了。她跟著他跑,但他越走越快,好像走進了一片黑暗中。

“南陽!”她大叫一聲,然後醒來。

趙妹兒正在書桌前看書,聽見她的聲音,立刻轉過頭,關切地問:“做噩夢了?”

沈願坐在**,心髒狂跳。夢裏的情景太可怕了,她的背後出了一層冷汗,心裏無端地發慌。她拿起手機,時間剛過十點。她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給南陽打電話,許久,無人接聽。她又給南媽媽打,依舊是無人接聽。

她從**下來,二話不說就要走。

“你去哪兒?”趙妹兒拉住她。

“去醫院。”沈願說,心跳得厲害。

趙妹兒疑惑地看著她:“現在?”

“嗯,現在就要去。”她說著就開門出去了。

趙妹兒跟在她後麵,陪著她走出學校。幸好今天是周日,學生們可以隨意進出。趙妹兒一直陪她走到外麵,幫她攔了一輛車。

“有事給我打電話。”趙妹兒囑咐她。

沈願點點頭,心越來越慌。

車開到醫院門口後,她從口袋裏掏出了好幾張十塊二十塊的,扔下就走,不顧司機在後麵喊。她一路飛奔,一口氣跑到了住院樓,從電梯裏出來,她直接向病房跑。

推開門,房間裏沒有人,床單被子淩亂。她愣住了,渾身發冷。她竭力保持鎮定,深吸一口氣,然後往服務台跑去。

護士都認識她,看她這樣,不等她問,就對她說:“在手術室搶救。”

“多、多久了?”她聲音發抖。

護士看著她:“快四個小時了。”

沈願的心直往下墜,她握緊了自己的手,轉身就往樓下跑。

剛出電梯,她就看見手術室的門開著,醫生和南爸爸、南媽媽都在門口,醫生對他們搖搖頭,南媽媽捂著嘴彎下了腰。

沈願雙腳一軟,差點摔倒,心髒像是要從胸膛裏蹦出來。她抬起沉重的雙腳,一步步走得艱難無比,短短十幾步路,已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護士推著南陽從手術室裏出來。他身上的管子已經被摘除,他靜靜躺著,胸膛微弱地起伏著。他的臉如蠟像一般,好像失去了所有生命力。

醫生還在說什麽,沈願已經聽不見了,她就隻是盯著南陽,胸口像壓了一座山,她想哭想叫,可是發不出聲音,心髒像揪在了一起,她捂著胸口急促喘息,像擱淺在沙灘上的魚,快要窒息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