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窺視的目光
薄鳴徹底恢複神智的時間是第二天的早晨。清晨的陽光帶著三分寒涼,像要給她蒼白的臉上增加幾分紅意般輕撫著她的臉。她慢慢地睜開眼睛,對著陽光,不,應該是這個世界,微微地一笑作為招呼。經過昨天的瀕死體驗,她對這個世界都感到陌生了,但也更感到親切,就像見到了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當然了,對她來說,瀕死體驗並不罕有,但是每經曆一次都會感到刻骨銘心。當然了,同樣給她很深觸動的還有初雲昨天為她吸毒的事情——果然是很深的觸動,就像是心裏被翻了個。不過,即便受到了很深的觸動,理智還是告訴她,即便如此,整件事還是像他帶動的。不過。她惘然而又羞慚地笑了。這樣實在太沒人性了吧?
既然想要有點人性,她就打算多思考一點,看看有沒有其他的可能。然而這一想,她就感到眼前豁然開朗,卻也驚得背後發寒。因為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當然了,即便這種可能真是存在,也無法說她對初雲的懷疑就無稽。但以她的水準,既然到現在才考慮到這種可能,實實在在是目光太窄了。而對警察來說,目光太窄,可能就代表著放跑罪犯,並讓更多受害者死於罪犯之手!
她當初懷疑初雲的原因,無非是兩個,一個是整件事的發展都隱約和初雲有關聯。而是初雲對案情的走勢有所了解,有能力設計案情的走向。但是能促進事件的發展,或者設計案情的走勢的人並不隻是他而已。對初雲的活動比較了解的人可以通過跟他的談話,和通過他的動向間接推出案情的走勢。同時也可以通過種種詭計,促使他推動事件發展。這麽說這個新的嫌疑人是初雲身邊比較親近的人麽?
然而詢問過初雲後薄鳴卻大失所望。初雲坦承為了寫作,他認識的亂七八糟的朋友不少,其中也有幾個可以當壞人。但是他特別重視私人空間——其實就是在生活上比較封閉,能跟他傾談並了解他全部生活動向的還真沒有幾個。
薄鳴笑歎了一口氣,卻沒有因此失去希望。他不認為有這種人,並不代表這種人真的沒有。人總會在不經意地時候對身邊人泄露自己的動向,而且那個人很可能就是在暗中監視他,出雲也許根本沒有注意過他。
為了找出這個人,薄鳴又跟初雲去他家調查——兩人中毒都不是太嚴重,休息了幾天就沒事了。而在這幾天裏,警察們對連環殺人案的調查也沒有什麽進展。郭警官原本對薄鳴再單獨調查初雲頗有微辭,但實在抽不開身管他們——現在警方要梳理十幾位受害人的人際關係網,那是個巨大的工程。而且他要是跟薄鳴去調查“這點小事”,就代表他對薄鳴這個王牌調查者沒有一點點的信心,這似乎也說不過去。所以就隻有任他們去了。
不知是不是中了毒之後感情脆弱,初雲進門時還微微感歎一下,說幾天沒回來,屋子裏的氣氛都似乎有點生疏了。薄鳴對此隻有揶揄的一笑。她首先懷疑的是,初雲的家裏是不是被人裝了竊聽器和針孔攝影機。一聽到這個初雲就汗毛直豎,幾乎要抖起來,“天哪,如果真有的話……難道在我的臥室和廁所裏也裝了?那我豈不是……太惡心,太變態了這個……”
“你先別慌激動。”薄鳴趕緊朝他一揮手,“我還沒確定有沒有呢。”說著便開始按照慣例查找,一邊找一邊感歎。文人就是文人,還沒確定有沒有竊聽器和針孔攝像機呢,竟然就先要崩潰了。
然而找了一圈,並沒有發現有此類儀器。初雲對此很惶惑——說來也矛盾,之前他非常怕在家裏發現針孔攝像機或是竊聽器,發現沒有後,反而覺得心裏更沒有底。他深深地皺著眉頭,想著自己還可能在什麽途徑被人監視,忽然“啊”地驚叫了一聲。
“怎麽了?”薄鳴皺了皺眉頭:說真的,他這麽一驚一乍還真有點掉價。
“我想到了!”初雲憤恨地指向客廳的窗戶,又指了指臥室的方向——臥室和客廳的窗戶在同一條直線上,“我一般都在臥室和客廳活動,一般情況下不會拉窗簾……肯定是哪個家夥躲在對麵,用高倍望遠鏡偷看我!絕對是這麽回事!”
是麽?薄鳴朝對麵看了看。對麵是還未拆遷的老式小區,正對著窗戶的是一棟邊上爬著藤蔓的老式居民樓,黑洞洞的窗戶就像一排排眼睛。
“那我們就到那邊看看。”薄鳴凝視著那些“眼睛”,沉著嗓子說。
據薄鳴推測,如果有人偷窺的話,他最可能的所在地就是對麵居民樓的603室。他們過去查看,剛進樓道就遇到個老太太。薄鳴想不動聲色地打聽一下,便謊稱自己是來找人的,之前認識的人住在603室。
沒想到老太太一聽到就臉色大變。薄鳴和初雲駭然,追問她是怎麽回事,接下來她便給他們講了一個“都市恐怖傳說”。
據說603室之前住了一對夫妻,男人很花心,老婆愛吃醋,兩人天天朝打暮罵。有一天丈夫和妻子鬧崩了,便把洗廁所用的硫酸倒在了老婆臉上,那位妻子立即昏死了過去。丈夫以為妻子死了,便把妻子運到野外埋了,然後搬家逃走了。殊不知妻子並沒有死,又從土裏爬了出來,卻因為精神刺激和在土裏窒息的緣故,變得又瘋又傻。她在野外遊**了幾天,又折了回來,拍著門喊打喊殺。大家跟她說丈夫已經逃了,叫她不要這樣了,她根本不理。大家沒有辦法,想硬把她從門口拖開,送往福利院,沒想到那女人瘋狂地嘶喊掙紮,力氣大得驚人,還用野獸般鋒利的指甲猛抓大家的臉,最後還從衣服下麵拿出一把刀。大家被嚇壞了,送了手,她就逃走了。大家本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沒想到就在幾天前,有人看到那個女人又回來了,一身黑衣,蓬著頭發,眼睛亮得像狼狗,半夜裏進了603室。第二天大家一起去看,卻沒有發現她。然而第二天晚上,又有個人看到那個女人回來了,手裏還拿著刀,嚇得立即逃回家關上門。想來是這個女人肯定還以為毀了他的丈夫會回到603室,等著他回來找他報仇呢。之後大家就對603室起了懼意,不敢再靠近它,幾個有頭有臉的居民正在思量怎麽辦呢。
薄鳴和初雲聽了之後駭然失笑,和老太道別後一邊往603室走,一邊悄聲交談。
“有這麽巧麽?”初雲一臉質疑和憤懣,“這應該是什麽人編的吧?”
“難說。”薄鳴抬頭看著像被蒙了重重灰塵的樓道,“那個一年前的故事應該是真的……畢竟是有真實的住戶,而且這裏的人都已經住了很久,有沒有大家心裏都明白。至於這個女人又回來了,恐怕不是真的……要麽是偷窺者故意編造出謠言,不讓人接近603室,或者是……”
“或者是什麽?”初雲已經猜到薄鳴要說什麽,卻要再問她一遍。
“或者那些人看到的根本就是偷窺者。”薄鳴看著樓道盡頭的黑暗,目光炯炯,“這就是說……偷窺你的是個女人?”
初雲不禁一激靈,接著懊喪地笑了——雖然他不知道會有哪個女人想要監視他算計他,但在目前這個世界,的確是萬事皆有可能。
薄鳴繼續往前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你一年前應該也住在這裏吧……真的有丈夫用硫酸潑老婆,老婆變瘋回來的事情麽?”
“也許有吧。”初雲尷尬地笑了笑,“我不知道……”
“哈?你不知道?”薄鳴駭笑,“你就住在對麵啊。”
“那個時候我很宅啦。”初雲更加尷尬,“一直不關注鄰居的事情……現在也不關注……”
轉眼他們就走到了603室。603室的門已經被撬開了,現在隻是虛掩著,裏麵透出無盡的陰森和詭異。薄鳴推開603室的門,一股陳腐的味道撲麵而來。
“這裏的確有人住。”初雲一進門就得出了這個結論,“你看這地上的灰塵裏,好多腳印啊。”
地板上的確印有不少腳印。薄鳴看了看,點了點頭,卻說了這麽一句話,“未必。這也可能是在那些人來603室查看時留下的。”
“不過偷窺的人也肯定會在這裏留下腳印啊,而且說不定就穿插在這些腳印的縫隙裏。”初雲咕噥了一句,說完後卻發現自己說的是廢話——即便真有偷窺者的腳印,現在肯定也發現不了了。
對此他有些沮喪。薄鳴卻不。因為她知道,如果真有人在這裏偷窺初雲,他一定每天都會在這裏停留。即便知道消息,逃走了,這裏依然會留下各種痕跡。然而現在看來那個人也不大可能知道消息。雖然他們在下麵跟老太太說話,用了一點時間,但他們把住了樓道的唯一的出口,如果有人下來,他們一定會發現。
她走到窗台邊——按照她的想象,如果有人要偷窺,一定會在窗台附近逗留,並且會在窗台上架望遠鏡。所以在窗台上一定會留下痕跡。而且即便有人來這裏查看,也絕不想起來去摸窗台。所以如果窗台上有什麽痕跡,那一定就是偷窺者留下來的。
窗台上果然有痕跡印在灰塵裏,卻被抹亂了。但這不妨礙薄鳴認定偷窺者曾在這裏停留。她冷笑了一下,目光頓時變得像鷹一樣,更仔細地在窗台下尋找蛛絲馬跡。
監視,其實是個體力活。很少人能在監視的時候不做其他的事緩解疲勞。如果監視者是男人,十有八九會抽煙。即使他事後把煙屁股撿起來,也有他無法全部抹掉的煙灰。如果監視者是女人,她則會吃不少零嘴。而且為了不看漏東西,監視者都會在望遠鏡旁邊吃飯,也一定會留下飯食的殘渣。
“嗯?”薄鳴忽然聽到初雲驚噫了一聲,趕緊回過頭去,發現初雲一臉僵硬的佯作無事——就是那種發現了什麽秘密,然後假裝不知道的神情。薄鳴立即向他投去了詢問的目光。初雲不發聲,隻是張嘴閉嘴,用“唇語”告訴她,他好像看到什麽人在門口偷看他們。雖然他這種處理沒錯,但可能因為他過於緊張的關係,薄鳴還是覺得好笑,心想如果要是和他搭檔作間諜的話就完蛋了。讀懂初雲的意思後,她也佯裝不知道,不動聲色地按住腰間的配槍,然後豹子般衝到門邊,一邊以牆作隱蔽,一邊朝外看。
然而外麵什麽都沒有。薄鳴微微地垂了垂眼簾。現在天色已晚,樓道裏已經黑洞洞的。
“我們先回去吧。”她對初雲說。初雲沒有提異議——也該回去了,他沒有發現什麽線索,相信薄鳴也是。他們不緊不慢地走出樓道,往回走,走著走著他卻覺得有點不太對——好像有什麽人跟著他們。而這裏也正是發現伊長青頭顱的“鬼道”,巷子裏沒有人,旁邊還盡是鬼影般的竹子,在這裏發現被人跟蹤的確讓人汗毛直豎——而且還是在聽了一個變態瘋女人的傳說之後。
初雲朝薄鳴轉過頭去,正打算告訴她這件事。卻聽她低聲說,“有個‘菜鳥’盯上我們了呢……你可以看看我怎麽收拾他。”她的語氣裏夾雜著冷笑,還帶著些許興奮,就像見到了獵物的豹子。
見她如此反應初雲愕然——說真的,他雖然知道她厲害,但她這樣未免顯得厲害過頭了,甚至像影視劇裏的壞人。隻見她大大方方地轉過身去,傲視著來路。初雲駭笑著轉過身去,赫然發現不遠處有一個黑糊糊的東西,仔細一看是一個穿黑衣的……女人!?
這個黑衣的女人佝僂著身子,一頭亂發蓋著臉,手臂外張,一隻手指五指像鷹爪一樣彎著,另一隻手裏竟然握著一把雪亮的尖刀。她慢慢地朝薄鳴和初雲接近,一邊走身體一邊怪異地扭動,像極了恐怖片裏的鬼怪。
看到這個怪物後初雲不禁感到頭皮發麻,下意識地想要自衛或後退。而薄鳴卻像看小醜一樣看著她,微笑著等她接近。受她的影響,初雲膽子壯了些,當然也覺得後退很丟人,便也和她並肩站著。
那女人很快便來到了他們麵前,慢慢地直起身子。薄鳴冷笑著看著她,按著腰間配槍的手已經蠢蠢欲動。然而就在這時,從巷子那頭忽然衝過一個人來,拿著個擀麵杖就朝那個黑衣女人打去,“你這個死老太婆!”
“嗯?”薄鳴和初雲猝不及防,全都愣了。
攻擊這老太太的是個骨骼粗壯、五大三粗、臉上的汗毛濃密得像胡子的女人——如果不是她穿著羊毛呢的裙子,薄鳴和初雲真看不出她是女人。隻見她拿著擀麵杖,沒頭沒腦地朝黑衣女人打去,一邊打一邊罵,“你這個死老太婆,真下流啊你……竟然幹這種事,也不怕折福害兒孫啊!”
那個黑衣女人丟下刀子——這個動作很耐人尋味,證明她不是罪犯一類的人,否則她絕不會丟下刀子的,站起來和那個女人扭打在一處,因為劇烈運動頭發歪在一邊……戴的是假發?
薄鳴大喝一聲,“都住手!好好站著!”
兩個女人本已經打得難解難分,被薄鳴這麽一吼,竟然誰都不敢再妄動了。薄鳴快步上前,一把掀掉那個黑衣女人的假發。
誒?竟然是那個告訴他們“黑衣女人事件”的老太婆?
而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們張口結舌。打人的女人和老太婆在知道薄鳴是警察之後,嚇得全部坦白從寬:原來這個打人的女人也是樓裏的住戶,是603室目前的合法所有者——她其實是那個被毀容的女人的親戚。被毀容的女人現在好好地在福利院,由她照顧著。這個房子其實完全屬於那個毀容女,而毀容女的爸媽年老體衰,無法照顧女兒,便把房子送給了這個打人的男人婆。而男人婆的丈夫最近生意不佳,老是貼錢,兒子又要上大學,她就準備把這套房子賣掉。而這個老太太的兒子一年後要結婚,眼饞這個房子好久了,想買來給兒子,出的價卻一直不能讓男人婆滿意。於是男人婆就打算把房子賣給其他人,天天領人來看房子。老太婆便故意編造可怕的謠言,想把來看房子的買家嚇走——老實說她不僅是嚇走了買家,把同樓的鄰居也一並嚇到了,所以才會有一窩人擁去那個屋子查看。那個男人婆之後雖然說毀容女好好地福利院裏,但是中國人曆來喜歡反向思維,仍有很多人認為毀容女會出來害人。
而今天薄鳴和初雲來打聽房子的事情,她就以為他們是來看房子的。他們看起來對她恐怖傳說並不相信,而且在房子裏逗留了很久,看起來似乎很想買。老太婆對此很是著急,一時糊塗便鋌而走險,幹脆扮成她塑造的出來的瘋癲暴力女,想把他們嚇走。而男人婆對自己的房子“莫名其妙”招惹上謠言,因此賣不出去而感到很苦惱和迷惑,於是天天留意鄰裏的事情,正好發現老太婆的行為有些可疑。於是便監視她,正好發現她便裝出門嚇唬人,恍然大悟後怒發衝冠,便衝過來和老太婆扭打在了一起。
對此初雲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斥責她們,“你這樣太誇張了吧?就為了一間舊房子……尤其是你,”恨恨地指向那個一身淩亂的老太婆,“竟然在發生過殺人案的地方嚇唬人……還弄成這個鬼樣子,太缺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