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鬼子母神
阿木的家住在離動物園較遠的地方,走到旁邊才發現那裏有一座大廟。初雲出於好奇,走進去瞄了一眼,卻被嚇得倒退出來——裏麵赫然供著一個黑麵獠牙、披頭散發的鬼,從穿著還像是印度人。
“這是鬼子母神。”薄鳴看著神像若有所思,“是佛經裏的人物。”
“那,那她是幹嘛的?”因為猝不及防,初雲被嚇得現在還胸口發悶。
薄鳴朝他看了一眼,忽然“嗤”地一聲笑了起來,“哈哈,其實你不用這麽害怕……其實你應該對她很熟悉,她是送子娘娘啊。”
“呃?”初雲差點驚掉了下巴,“你胡扯吧?”
“我一點都沒有胡扯。送子娘娘是她漢化以後的形象,也是‘改邪歸正’之後的形象。”薄鳴又看向鬼子母神,語氣變得沉厚和緩慢,“傳說說她前世是個牧羊女,在放羊的時候遇到一個去城中參加慶典的人群。這個人群足足有五百人。他們勸說這個牧羊女跟他們一起去參加慶典。牧羊女高興地跳起舞來,卻因此而流產。這五百人竟然都棄她而去。她非常憤怒,便發下惡願,說來世一定要化為惡鬼,食盡城中小兒。後來她果真應誓。投身於城中,變為惡鬼後產下五百兒女,每天捕捉人類的孩子喂養他們。後來被佛祖感化,成為專門守護孩子的女神。佛教傳入中國之後,漢族人民便把她當作送子娘娘供養。”
“我的天哪……”初雲感到心裏很不舒服,“原來還有這種往事……”
“不過鬼子母神漢化後一直被描繪成一個溫婉的漢族中年婦女,這裏的人卻又把它塑造成了惡鬼的形象,實在有些令人訝異……”薄鳴看著鬼子母神的神像,聲音更加低厚。
“我們快走吧。”初雲的心裏越來越不舒服,一秒都不願在這裏多呆,“我們還要去找木長齡呢。”
他們很快便找到了木長齡的家。木長齡的家獨門獨戶,頗有古樸的風格——說起來這一帶的房子都是老房子,有的甚至還是清末的風格,聯想起本市的“急速而又全麵的現代化進程”,真有些讓人意外。
這裏大概出過什麽事情吧。薄鳴在心裏說,抬手去敲木長齡的門。然而敲了許久都沒人應答。
“她不在麽?”薄鳴疑惑地問。卻見初雲露出了驚疑乃至駭異的神色。
“這是什麽味道……”他的臉竟然都青了,“好像是屍臭!”
“嗯?”受他的提醒,薄鳴才省覺過來,趕緊撞門進去。
屋裏的屍臭更濃。**的被窩隆起,似乎藏起了什麽東西。薄鳴已經意識到那裏可能是什麽,屏住呼吸,“唰”地一下掀起被褥。
裏麵躺著——不,應該說是蜷曲著一具女屍。身上已經浮現屍斑,隻穿著內衣褲,身體被絲襪捆成一個很別扭的形態。
初雲用領子捂著嘴走上前來,忽然驚叫一聲。
“怎麽了?”薄鳴敏銳地感到他可能是發現了什麽。
“這……”初雲的臉忽然漲得通紅,停了片刻才結結巴巴地說,“我跟你說,我是為了取材才聽說過這種綁法的……而且隻是聽過描述和看過模擬圖片而已……”
“哈?”薄鳴駭笑——她已經知道初雲想說什麽了。“你別告訴我,這是那種……”
“是!”初雲的臉漲得發紫,吐氣般說道,“這是**的一種綁法……而且綁法還十分專業,應該是內行做的……”接著心虛地看著薄鳴,害怕薄鳴會忽然大聲嘲笑他。
然而薄鳴並沒有嘲笑他,隻是皺著眉頭凝思:果然一切都還是牢牢地縛在那樁連環殺人案上啊……
“哎呀!怎麽了!?”一個中年婦女經過門口,見到屋內如此情狀,頓時驚叫起來。
“我是警察!”薄鳴本能地拿出警察證,“請不要進來!木長齡的屋裏有人被殺了!”
“啊?”一聽說有人被殺,中年婦女還是本能地朝門撲過來,還好及時在門檻邊刹住了腳步,但還是忍不住朝門內張望了一眼——這個屋子並不大,她從門口就可以看到**的情狀。
“啊呦!”她又是一聲驚叫,“死的就是木長齡啊!木長齡被殺了!”
“呃?”薄鳴和初雲都愕然了:說真的,他們一直以為蟒蛇飼養員這樣的工作是由男人幹的,而且木長齡也更像是個男人的名字。沒想到木長齡竟然是個年輕女孩,還被人以這種方式殺害了!?
警察們趕來後,薄鳴帶著初雲一起調查的事情也曝光了。老警察桑劍鋒——他在專案組裏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也算是半個專家了,黑著臉看著薄鳴,冷聲說,“你當時說要去守電腦查資料,我就覺得不對勁,果然又是偷偷地……”
“沒有啊,”薄鳴得體而又淡然地微笑著,“我就是查資料查出了一些問題,才去實地求證這些問題的啊。”
“那你幹嘛帶著這個家夥?”桑劍鋒恨恨地瞪了一眼初雲,“你不知道帶普通群眾出來查案嚴重違規麽?”
“我沒有帶他查案啊。”薄鳴繼續微笑,“我隻是從他那裏了解到孫亞男認識木長齡,很可能在木長齡這裏藏東西,並聽說他知道木長齡的住所,請他帶我到這裏來而已……向群眾了解情況,不是我們辦案的基本方法麽?”
“你以為你油嘴滑舌我就沒辦法了是吧?”桑劍鋒氣得鼻翼直抽。“年輕人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我是在找你麻煩,我隻不過是因為比你大幾歲,給你點忠告而已……踩線的事情不可以隨便做,如果出了問題,後果會不可收拾,害的也不止是自己!”
薄鳴繼續得體而又淡然地微笑著——她越這樣笑,越證明她對桑劍鋒的話不以為然。
“好了好了,”見兩人有掐架的趨勢,張國棟趕緊出來打圓場,“因為這個案子很難破,大家壓力都大……都相互包涵一下吧!”
之後薄鳴和初雲都回局裏陳訴自己發現的情況。情況說完之後初雲就被請退了。桑劍鋒提議立即對蛇坑進行徹查,於是大家立即出發,找到並控製住動物園的相關人等,篦虱子般把蛇舍和蛇坑都仔細查了一遍,終於在蛇坑中的水池底部一塊水泥板下麵找到一個被油布和塑料布層層包裹著的黑木盒子。把盒子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團灰泥——應該是用於保存文物的那種,裏麵有一個印子,仔細一看像戒指的形狀——而戒指卻不見了!
“啊!”桑劍鋒宛如高樓失足,接著怒氣衝天,恨恨地指向薄鳴。“都是你沒有及時把信息通報給大家,延誤了調查時機,讓罪犯把文物轉移走了!”
薄鳴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隻是注視著盒子。她看著看著,忽然眼前一亮,走過去拿過盒子,上下看了一下。
這個盒子是一個長方體,窄口深肚,一角有破損,看起來印痕頗新。薄鳴用手指彈了彈了盒子的底部,仔細聽了聽,像要用手掰,卻沒動手,忽然長眉一軒,“回去叫鑒識科的人用儀器掃描一下吧。”
“什麽?”桑劍鋒勃然大怒——正因為他完全聽不懂薄鳴的意思,才如此大怒。
張國棟卻已經明白了什麽,立即把盒子從薄鳴手裏接過來,親自拿到鑒識科,請他們趕緊掃描。掃描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引得大家一片驚呼:在盒子的底部,赫然還有一個鐵皮鑲邊的夾層,裏麵藏有一個金屬物,看形狀,應該就是那枚戒指!
大家趕緊請鑒識科的專家把盒子底部剝離開,發現這個夾層裏麵也是塞滿了灰泥,裏麵嵌著那枚文物戒指。
“這個做夾層的人非常狡猾啊,”鑒識科的專家感歎道,“他特意不把夾層做的很厚……但是由於戒指的戒麵不小,要減少夾層的厚度就必須減少做夾層的木板的厚度,於是他在裏麵鑲上了幾片很薄,但是很堅硬的加強鐵板。鐵板忽然被震動,肯定有聲音,於是他又在裏麵塞滿灰泥,讓夾層被震動時的聲音接近於實木……即便是我,光憑肉眼,恐怕也難以看出裏麵有夾層……能看出這個夾層的同誌真了不起!”
聽到這話時大家都鴉雀無聲。桑劍鋒先是臉上一紅,接著便青得怕人。說真的,剛才他終於找到一個打蛇隨棍上的機會,把薄鳴踩到了腳底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剛過這麽點時間便出現了乾坤大逆轉,他又被薄鳴踩到腳底下去了——而且是那種即使薄鳴不踩,他也自動撲到薄鳴腳底下的情況。
對此薄鳴卻很淡然,微笑著——還是微笑著說,“其實當時我也不是很肯定……我之所以懷疑裏麵有夾層,是因為盒子的形狀有些奇怪——一般來說,放飾品,尤其是放單個飾品的盒子,都是口寬肚窄,也就是那種平放的長方體的形狀。然而這個盒子卻是豎起來的長方體。這就引起了我的懷疑——之前那位老師說過,他光憑肉眼也很難看出裏麵有夾層。為什麽很難看出呢?恐怕就是因為這個盒子豎起來的長方體,裏麵較深,憑目測不容易察覺它裏麵的深度和它外部長度的差異。不過這種方法雖然巧妙,但也讓我看到了做盒子的人的目的。就好像調查一個犯人,即使沒找到他作案的條件,但是發現他有動機,也可以懷疑他有罪。”
大家被說得連連點頭。張國棟考慮到桑劍鋒的情緒,趕緊推進話題,以防大家在夾層的問題上糾結過久,“那這麽說孫亞男是特意布下了一個局,讓找到盒子的人以為戒指已經被取走了,這個盒子其實還沒有人動過?”
“不,”薄鳴搖了搖頭,“孫亞男是布下了一個局,但是這個盒子未必沒人動過。一個人可能已經找到了盒子,卻沒有發現夾層,隻好把盒子原樣放回。”
“這……這是怎麽看出來的?”張國棟錯愕異常。
“大家看看這裏。”薄鳴指著盒子破損的地方,“我感覺它是被人摔出來的,而且時間不會超過三天。肯定是那個人找到了盒子,卻沒有發現戒指,一時控製不住,摔它泄恨所致……我想請鑒識科的同事推定一下這個破損形成的大致時間,也許光憑這個時間段,就能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鑒識科的人趕緊動手。測定破損形成的時間是之前的三天到五天之內——沒辦法,因為盒子不是活體,各類變化不易測定,能確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容易了。而這時法醫那邊也傳來消息,說木長齡的死亡時間是四天之前——難道是什麽人先殺了木長齡再去找的盒子?這個人是誰?
小魏提議立即把李雲清找來問話——按照時間推定,木長齡被殺以及盒子被翻動就是他代班期間發生的,而且說不定他就是凶手。李雲清家就住在動物園旁邊,小魏帶著幾個人過去,直接把他從被窩裏揪了出來。
李雲清被帶到警察局的時候還是睡眼惺忪,見到薄鳴的時候一臉茫然,“你不是那個作家麽?怎麽了?”
“嘿嘿,其實那隻是我的第二職業,我的第一職業是警察。”薄鳴哈哈一笑。她現在明白她為什麽會覺得不能對他掉以輕心了,就是因為他給人的感覺太正常了,幾乎沒有任何破綻。安然地在家裏睡覺,見到她時如此驚詫和茫然,真的很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但是越是如此,她就越覺得他身上有文章。
“可是……你應該不是來找我取材的吧?”他駭笑道——這個反應很及時也很到位——如果他此時再“茫然不解”的話,就太刻意了。
“當然不是。”薄鳴盯著他的眼睛,“木長齡被殺了。就在你代班的期間。”
“什麽?”李雲清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小魏趕緊把他按下去。
薄鳴在心裏微微一笑:驚駭的反應也很到位啊。
“她、她怎麽會被殺的?在、在哪裏?她、她前幾天不、不回來了麽?那、那時候還好好的……當時她還說自己過幾天就能來上班了……”李雲清開始語無倫次。薄鳴又在心裏笑了一聲:很棒的自我掩護啊……如果他有所掩護的話。
其實不管是“打死我都不說”的強硬態度,還是“泰然自若、談笑風生”的輕鬆態度,都是很容易攻破的。因為前者是徹底繃緊的狀態,後者則是外鬆內緊。凡是緊張維持的狀態,都很容易出狀態。然而李雲清這種狀態,則是警察在詢問中最怕遇到的狀態。如果他是假裝的,那麽他這種狀態屬於外鬆內韌。特別是他外部的狀態,簡直宛如一灘爛泥。而淤泥曆來是最難通過的東西。就算你知道他這種狀態可能是這種假裝,但要和他溝通必須跟上或切入他的節奏,你本身就會很累,這樣詢問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如果這種狀態是真的,也很糟糕——你可能會跟著他混亂的情緒轉了很多彎之後才能問出你想要的信息。
要是一般警察,遇到這種情況,就算不懵,也要為難一會兒。然而薄鳴不但沒懵,更沒有覺得為難——要對付這種方法也有招,就是反複問他問題。如果他是假裝成這樣的,被累懵之後總會開始說漏嘴,那時再去問他,一下就可以拿下。如果他不是假裝的,反複詢問也可以問出真正的情況,並可以反複修正補充而達到最完滿的情況。不過這種方法雖然很有優點,但也很有缺點。那就是詢問的警察會很累。現在她可不能分太多精力幹這種苦力活。她把小魏叫過來,交代他該問他哪些問題,便自己去分析案情去了。小魏很年輕,又剛參加工作,正是活力滿滿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