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蛇坑

薄鳴皺眉細看初雲的畫,半天沒有出聲,好不容易出聲了,說的卻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最近看了些什麽書?或是在鑽研什麽問題?仔仔細細地說出來。”

“呃?”初雲愕然,“這有什麽關係麽?”

“當然有關係。”薄鳴嘴一撇,“一般來說,對不同的人來說,一種東西可以有不同的象征意義。我必須弄清楚你在還原這段記憶的時候的思維狀態,這樣才能大致摸清方向。”

“哦。”初雲趕緊賣力回憶,忽然臉紅了紅,“這幾天我看得最多的好像是《中華圖騰史》和《周公解夢》?”

“嗯?”薄鳴皺了皺眉頭,“你的興趣還真特別啊。”

“沒辦法……”初雲的臉又紅了紅,“這幾天鬧得七零八落,很難入睡……所以我就看一點能讓人昏昏欲睡的東西,幫助睡眠而已。”

“哦。”薄鳴笑了一聲——但也隻是笑了一聲而已,又低下頭鑽研他畫出的圖像。

“這兩條蛇……也許並不是蛇。”她用筆尖輕輕地點著圖畫,“這恐怕是男性?”

“男性?”初雲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不適和緊張,偷偷地盯了她一眼:她是把男性當作蛇來看的麽?為什麽會這樣想?難不成……她也把我看成一條蛇麽?

“是啊。”薄鳴一皺眉,對他的反應遲緩有些不滿,“在圖騰學中,尤其是中華圖騰,蛇就是男性的象征。在目前的心理學解夢法中——現在所謂的《周公解夢》用的早已全是心理學解夢法了,蛇大部分也指男性。所以我覺得這兩條蛇其實應該是指兩個男性……這是你自己的記憶啊,你怎麽完全無頭緒呢?”

“哦……”初雲心裏有塊石頭悄悄地落了地——原來是心理學和圖騰學裏的理論啊,仔細一想卻又對她的說法存疑,“我覺得應該不是男性吧……你還記得孫亞男的那張照片麽?她在銀行前照相,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心裏的某個秘密被觸動的樣子……能夠觸動她的肯定是那裏的標誌性東西,就是那兩條蛇形裝飾!如果是男性的話……她應該不會一看到男性就想到哪些男性……”說這話的時候初雲的心裏“砰砰”直跳——他對自己的推斷並不確定,而且正如薄鳴所說的,這是他自己的記憶,搞得毫無頭緒實在是有點不像話……他這樣說薄鳴會不會發怒啊?

然而薄鳴並沒有發怒,隻是點了點頭,繼續看那張圖畫。初雲很是詫異,接著露出了微笑:原來這家夥認真工作的時候,其實是個很好的合作者啊!

薄鳴忽然抬起頭來。初雲趕緊收起笑容——短時間裏沒有收幹淨,搞得尷尬異常,然而薄鳴卻沒有注意他的表情,隻是用筆點著圖畫說,“我知道這兩條蛇是指什麽了……既不是蛇形裝飾,也不是男性……我們不該繞這麽大圈的。這兩條蛇指的就是真正的蛇!”

“真正的蛇?”初雲愕然。薄鳴也沒跟他多說,隻是拿出手機上網,調出一張新聞圖片給他看。初雲一看,頓時長大了嘴巴合不攏:薄鳴給他看的,是一間蛇舍。直通蛇舍的是一個圓形的坑,上麵罩有鐵絲網——這是供蛇活動,並讓遊客觀賞用的。而裏麵躺著的,赫然是兩條黑底黃斑,金紋燦爛的大蟒蛇。

“這是網斑蟒。”薄鳴指著蛇對他說,“這是種熱帶蛇,很需要水。中間的那個水池是供它們喝水和遊泳用的……你看到了吧。這個水池是方形的,而連著它的水管……你看它們組合起來像什麽?”

“啊!”初雲不由得驚叫出聲:池沿和水管正好組成了一個類似於中國銀行標識的形狀!?他看到的情景……原來是指這個!

他聽到腦子裏“轟”的一聲,一個記憶片段從心的夾層裏跳了出來:當時他和孫亞男聊天,偶然聊到了“藏東西”的話題。當時孫亞男比較興奮,眉飛色舞地說她能把東西藏在一個地方,絕對沒人能找得到,即使有人能找到,也萬萬不敢偷。他笑著問是什麽地方,她便說她可以把東西藏在動物園的蛇坑下麵。當時他以為她是在開玩笑,隻是一笑置之,現在想來,卻覺得孫亞男雖然很像是在開玩笑,但眼中充滿了得意,更像是在訴說一個成功的把戲……啊!說不定孫亞男是事後想起自己曾不慎對他說漏嘴過,才更決心要殺他的!

“那我們趕快去查!”初雲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找動物園的管理人……把蛇舍和蛇坑全都徹查一遍。”

“不可以。”薄鳴看著網頁,思忖著說。

“為什麽?”雖然知道薄鳴一定有她的道理,但初雲還是有些急躁。

“你想想看。”薄鳴關上網頁。“孫亞男要成功將東西藏進蛇坑,並且不被人發現,不得到蛇舍管理人甚至更高職位的人的幫助是不可能的。這個人很可能也和文物劫案有牽扯。如果我們貿然去去調查,很可能會打草驚蛇。這個人要麽可能逃走,要麽可能用詭計蒙騙我們,悄悄地把東西轉移走。我們最好查清楚是誰給孫亞男提供了幫助,他和孫亞男是什麽關係,以及有什麽樣的背景和經曆。等到一切都確定之後,再動手也不遲。”

初雲被說得連連點頭。此時已近傍晚,初雲和薄鳴都餓了。薄鳴要找個麵館請他吃麵,他卻覺得第一頓飯應該他請,便堅持請薄鳴去了一家還算有點檔次的菜館,並請她多點她喜歡吃的菜。薄鳴也沒有如何推辭,坐下來就點了三道辣菜:水煮牛肉、辣子雞丁和水煮魚,還叫廚師一定要多放辣椒。

“你是自虐狂啊?”初雲駭笑。

“什麽叫自虐狂啊?”薄鳴撇了撇嘴,“辣才有勁!”忽然朝初雲壞笑了一下,“你不是不能吃辣吧?”

“哪有?”初雲被笑得臉上掛不住,紅著臉脖子一梗點了一道麻辣豆腐,其他的卻是兩道清淡的素菜。

見他這樣薄鳴笑得更壞,“你也太客氣了吧……隻讓我點葷菜。”

“不,不是……”初雲被笑得更是窘迫,“隻是吃得清淡有利於養生……”這說的倒也是實話。

“哦,這樣啊。我可不行。我大戰之前必須要吃辣和吃葷,否則沒有精神。”薄鳴夾起飯店送的涼菜——那可是紅彤彤的油浸紅椒,淡然地嚼了嚼咽了下去。把初雲看得駭笑不止。

說著講著菜就上來了。薄鳴運箸如飛——即便運箸如飛,她吃東西時的表情卻很是靜謐,姿態甚至還有幾分高雅——有時候說吃東西的時候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教養,沒想到她平時大大咧咧粗暴凶悍,吃東西時竟然能有這個派頭,難道說她其實家教很好?

初雲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幾眼,接著竟然心中一動:她雖然吃了這麽多辣菜,臉卻沒有變得多空,隻是頰邊浮起了兩朵淡淡的嫣紅,就像搽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初雲不由得想起了“人麵桃花相映紅”這句詩,忽然心頭一燙,感到十分的窘迫和驚慌,趕緊夾了片青菜,低頭輕輕地咬著,以此為掩護繼續偷看她。不僅是臉頰。她的嘴唇受到辣意的刺激,也像搽了胭脂般嫣紅嫣紅的,就像兩片玫瑰花瓣。嘴唇周圍的皮膚更是白如凝脂,上麵淡淡地蒙著一層水晶沫般的細汗……

薄鳴忽然朝初雲看了過來。初雲猝不及防,隻有尷尬地僵笑。

“你搞笑啊?”薄鳴竟然露出了嗔怪的神情。

“怎麽了?”初雲笑得無比倉皇。

“還問我怎麽了……”薄鳴駭笑,“我飯都吃完了,你才吃了半根青菜……你那根青菜還能是金條麽?需要這樣品?”

“啊!”初雲如夢方醒,頓時又羞又囧,趕緊胡亂盛了碗飯,就著菜扒完了——他這叫以飯蓋臉,以菜擋羞,吃完之後倒也把羞和囧成功地咽進了肚子裏。

吃完飯後薄鳴和初雲到動物園去調查,正好遇上蛇舍的管理員下班。薄鳴並沒有自稱自己是警察,也讓初雲在一旁藏著——她考慮得很周全,擔心孫亞男曾經跟動物園的相關人等說過初雲的事情——這小子可是上過不少次訪談,網上有不少他的照片的,聽過他的名兒就能找到他的模樣。讓他貿然出現,說不定也會打草驚蛇。

這個管理員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幹瘦幹瘦的,見到薄鳴的時候微微有些詫異,也有些慌張——不過不像是那種心裏有鬼般的慌張,而是一種羞澀內向而又不慣見人的人看到別人時的合理反應。

“你好,我是一個自由作家。”薄鳴微笑著說——初雲在藏身地聽得直撇嘴——好家夥,不僅隱藏自己的身份還冒用他的身份。有這樣的警察麽?

“準備寫一篇有關蟒蛇的恐怖小說。聽說您這裏有本省最大的網斑蟒,所以想找你請教一些知識。”薄鳴盯著管理員的眼睛。管理員的眼睛朦朦的,好像隻有驚詫——即便如此也不可以掉以輕心。有時越是平靜的水麵,下麵越可能隱藏著怪物。

“呃,我啊,對網斑蟒其實也不算太了解……”管理員似乎要推辭。

“當然了,這本書寫成之後,我會額外給您做個專訪,一起放在書裏。”薄鳴趕緊追上一句,“這本書是我合作的出版社定好的選題,一定可以順利出版,您可以放心。”

“哦,我不是不想幫忙……”管理員趕緊搖手,“其實我隻是代班的,對網斑蟒真的不了解……懂得也隻是如何伺候它們而已……阿木,木長齡,就是我給他代班的人,他對網斑蟒很有研究。你去找他吧。他最近在休年休假,聽說已經回來了,應該在家裏。”說著便說出阿木家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哦。”薄鳴趕緊拿出隨身帶的小本子,把他說的記下來,又朝他看了一眼,“非常感謝你……哦,對了,你貴姓?平常是做什麽工作的呢?是照顧其他蛇類的麽?也許我也需要向你請教其他蛇類的知識呢。”

“我啊。”說到這裏管理員剛加羞澀,卻也隱隱有了挫敗的神情,“我叫李雲清,現在沒崗,隻是到處打下手而已。”

“哦……”薄鳴又對他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告辭離開了,離開前又下意識地朝李雲清看了一眼——這小夥子看起來很正常,但是她從來不會對任何人掉以輕心。

等薄鳴離開李雲清夠遠距離之後,初雲才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笑嘻嘻地調侃薄鳴,“原來你也喜歡寫書啊,失敬失敬,哪天把寫的東西給我拜讀一下……”

薄鳴卻沒心情和他調侃,衝口就問,“孫亞男有跟你提過阿木的事情麽?”

初雲很是掃興,也頗有種被藐視的挫敗感,隔了片刻才緩過勁來,“我記得應該是沒有。”

“哦。”薄鳴低低地應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