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殺人的戒指

初雲又被帶到了警察局。他對自己“再度無端卷入是非”感到異常憤懣。

“你好啊,牛郎作家。”而薄鳴也是一如既往的無禮和充滿戲謔。

“我不是牛郎作家!”初雲同樣漲紅著臉還擊,但也懷疑自己這樣是不是更中薄鳴的下懷——她可能已經把喊他外號和看他生氣當成一種娛樂。

“好吧,讓我們看看你幹的事兒,”薄鳴的眉頭皺著,同時也高高聳起,“你和伊長青也有聯係啊……說吧,你和那個變態畫家是個什麽關係?別告訴我他對著屍體畫畫,你對著屍體寫作吧。”

“什麽?”初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著異常憤懣:這臭女人……我可救過你啊!?就算你不感恩戴德,也不該繼續侮辱和猜疑我啊?為什麽現在對我說話更有攻擊性了呢?

“我和他沒什麽關係!隻是在一起吃了幾次飯而已!根本就不熟!”他的臉漲得幾乎紫了。

“不熟還吃飯?不大對勁吧?”薄鳴冷笑著說。

“怎麽不大對勁!別以為作家跟以前一樣……就坐在山中的小屋裏,等著別人上門去求著作!作家現在也要廣泛交友,撒開關係網的!這樣才能及時地得到出版信息和寫作資料!”初雲大聲說,似乎一點都不心虛,“我隻是聽說他是個有名的畫家,出於‘多個朋友就多條路’的想法才和他應酬過幾次!”

“是麽?”薄鳴不動聲色地分析著初雲的表情——他不像在說謊,但也僅僅是不像而已,“但是為什麽他在失蹤之前‘專門’和你有過接觸呢?”

“是的,是‘專門’,”初雲惱火地說,“是因為他作了去西藏采風的決定,而他家裏的人都不支持他……說他都一把年紀了,還去青藏高原折騰做什麽。他很鬱悶,想找人支持他,覺得我應該可以懂他,就來找我喝酒,希望從我這裏得到些鼓勵的話。”

“為什麽他覺得‘你會懂他’?”薄鳴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可能有玄機的地方。

“是因為他看到我在博客上寫過的關於西藏秘聞的小說。因為我去過,並且也跟他一樣是‘要藝術不要命’的,”初雲苦笑一聲,“其實那一部分是聽人說,一部分是自己掰,”說到這裏又不服氣地為自己辯解,“其實作家們都這樣!好多自稱去過什麽什麽地方,親曆過什麽什麽事的都是掰……大部分都這樣!”

“哦。”薄鳴繼續審視著他。這的確是個過得去的理由。然而正如她之前所想的,世上絕對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伊長青和初雲的這次接觸……理由真會這麽簡單麽?而且他和孫亞男也有關係……如果說這也是巧合,那就太匪夷所思了!

然而即便她覺得初雲很可疑很可疑,但是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和案子有關,隻得在詢問之後把他放了。初雲走的時候異常憤懣,不時回頭地盯一盯警察局的樓,似乎他和所有的警察都有夙世冤仇。而真正讓他如此憤懣的,其實隻是一個女人。是因為那個女人竟然……仍然對他這麽有攻擊性!

回到家後初雲的心情仍然很堵,便拿起水壺給自己的盆栽澆水——他在陽台上放置了相當數量的盆栽,使他的陽台看起來綠汪汪一片——他每當自己的心情久久無法平複的時候,就會靜心的侍弄自己的盆栽,讓自己在自然的綠意和清氧中讓自己慢慢地安靜下來。

這次他也很快安靜了下來。人在安靜的時候就可以想起很多事情。他開始不由自主地想和孫亞男有關的人和事:老實說,孫亞男也讓他受到了不小的刺激。他一開始以為她其實是個心境純真的女孩,走入色情行業隻是誤入歧途。他應該用不帶歧視的態度去窺探她的內心,甚至還想過拯救她——沒想到他把她當人,而且當個好人看,她卻把他當成獵物。竟然準備把他帶到市外殺了,他更是差點因為她而死在那個神經病孫卓手裏。他越想越是不爽,然而越是不爽關於她的回憶卻越是清楚。忽然,他想到了一個記憶片段,心裏竟異常的一涼。

那是他和她聊天的時候吧——孫亞男雖然願意跟他講她的心路曆程,但是要求他不可以把它們原封不動地寫進小說裏。他便承諾自己一定用大腦的粉碎機把她的經曆徹底打碎,重組過之後再寫進小說。那天是她對他傾吐心聲最深的一次,也是她情緒最激動的一次。她咬牙切齒地說她之前從來沒想過要涉足這種行業,涉足這個行業更不是為了錢,而是被情所誤。她說她愛上了一個男人,愛得極深極深,他卻完全不把她當回事,玩弄了她之後就隨隨便便地把她甩了。從此後她就自暴自棄,刻意糟踐自己——她那時真是太天真了,以為自己在那個男人麵前毀掉她的人生他會心痛和悔恨,於是便走入了色情行業。那個男人是不會為她心痛的。她醒過來之後已經泥足深陷。而且,令她難以啟齒的是,她涉足色情行業後非常受歡迎,男人們的追捧竟讓她有了種錯位的心理滿足和自豪,於是便認真地“做了下來”。但是偶爾也有清醒的時候——每到這個時候她就難以言喻的痛苦和自我嫌惡,卻也因為過於痛苦和自我嫌惡而逃避思考和清醒,繼續掩耳盜鈴般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聽完她的經曆後初雲非常心痛和同情她——這是真誠的。孫亞男感受到了這一點,很受觸動,便拿出一枚戒指,淚眼婆娑地在他麵前把玩。

那是一個黃金鑲嵌的碧璽戒指。黃金鑄就的向日葵花瓣圍著一枚嫣紅色的碧璽,細紋中嵌著包漿,散發著古物特有的氤氳光彩,似乎是古董。她在這個時機把它拿出來把玩,說明這個戒指肯定是和那個男人有關,說不定就是那個男人送給她的。初雲記得自己當時盯著它看了好久,被它的美所折服,說它一定是很貴重的古物,像是唐宋時的東西,說不定還曾經被大家閨秀或是宮廷美女戴在手上。按理說聽到這話時孫亞男要麽該高興,要麽該悲戚感慨——因為這是那個男人送給她的,再或者就是生氣——同樣因為這是那個男人送給她的,然而令初雲意外和不可解的是,孫亞男竟然露出了恐懼的神情,眼中更似乎刺出了攻擊性——簡直宛如野獸被攻擊後的反應,他當時都被搞懵了。然而這件事畢竟是無關緊要,他之後就忘了。但現在仔細回想,他和孫亞男的相處過程中,唯一可疑,並且可能招來齟齬的就是這一段。難道就是因為這件事,孫亞男才要殺他麽?可是她為什麽要殺他呢?

初雲忽然感到一股漫天的黑暗兜頭壓來,不由自主地朝警察局跑去。

薄鳴此時正在公安局的院子裏,靠著樹悠閑地吃著盒飯。一上午都在悶頭疏離案情查閱資料找線索,腦子應該缺氧了,正好趁這個機會補充點新鮮空氣。她的盒飯是小女警從外麵的攤子上買來的,但是她並不挑剔——她是無辣不下飯,但也是有辣就下飯的人。隻要有辣菜,尤其是虎皮煎椒給她下飯,她就可以吃很多飯。那個小女警熟悉她的喜好,給她買了份量很足的一份肉絲爆炒青椒。吃時的感覺爽極了。

人在享受美味的時候心會很平靜,而心平靜的時候,各種記憶片段就會緩慢平滑而又寧靜地在腦中滑過,宛如慢放的默片。不經意地,她想到了初雲離開時的樣子。一想到他離開時的表情她就想笑。那表情,就好像一個被人狠狠捉弄了的、自己又很當真,而且很想不開的小孩子……

薄鳴的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絲愧疚。雖然她懷疑他,是真真正正因為覺得他有嫌疑,但是最近,她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喜歡捉弄他。這不是在麵對可疑的人的時候該有的態度啊……她得趕緊端正自己的態度,以免在查案時走偏。查案是一件相當微妙的事情,有時候完全是靠著第六感和心理觸覺前進,一點點的偏差都可能導致嚴重的失誤。她最近竟然有了這種不良的傾向,真是太失水準了……所以她愧疚了。她的愧疚,主要是對自己的,對初雲的嘛,好象隻有百分之幾,不,也許是百分之零點幾……

警察小魏忽然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就像聽到了什麽重大的消息,而他身後的那個人比他還急,簡直像被鬼追著一樣……誒?這小子不是初雲嗎?

薄鳴不由自主地用筷子指住他,哈哈大笑起來——這一點她自己都始料不及,“你又來做什麽?你不是很怕來這兒的麽?現在怎麽自己來了?”

初雲的臉立即漲得通紅,沒有理她。

“鳴姐,”小魏趕緊上前說,“他是來提供線索的。”

“嗯?”薄鳴趕緊把嘴裏剩下的辣椒往下吞,辣椒進喉後眼神也變得犀利起來:他在這個時候來提供線索?既然有線索為什麽之前在警句的時候不說?有些可疑啊……

初雲飛快而又齊備地把整件事說了。說完之後卻發現薄鳴和小魏都是一臉費解。

“就這點事?”薄鳴還沒開口,小魏就先驚叫出聲。“她會因為你看了她的戒指就殺你?”

“應該不是因為‘看了戒指’吧……”初雲仔細回想,自己也覺得很費解,“是她自己把戒指拿出來的。”

“那你說她是為什麽殺你的?”小魏一臉駭笑,看向他的目光和語氣也開始帶刺——他已經覺得這小子像是存心來搗亂了。

“我不知道所以才要來問你們啊?”初雲感受到了這些刺,不由自主地有些著惱,“調查是你們警方的工作吧?”

“我們是要調查,但是不能胡查。你說這些沒頭沒腦的東西,算個什麽事啊?”小魏也有些著惱——老實說,他忍到現在才著惱,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現在已經很少見的硬派男人,他對初雲那爆炸的頭型、花哨的穿著、過於斯文的語氣、“不正派”的寫作的道路,以及“有人罩著”的背景都很感不滿。當然了,他也一直告誡自己在偵查中不能灌入私人感情,但見初雲“可能是在胡扯八道”,還是忍無可忍地怒了,幾乎想要拍案而起。

然而即便他很怒,他還是想到現在是薄鳴在主導,回頭先看了薄鳴一眼。然而令他費解的一幕出現了。薄鳴竟然在微蹙著眉頭,細思著初雲的話。小魏知道薄鳴一直都有她的道理,但這次真真正正覺得無法理解——她到底從初雲的話中感覺到什麽了?

“你當時就說了這些話麽?”薄鳴冷聲問初雲。

這種森然的語氣讓初雲不大舒服,但也讓他感覺到薄鳴是在認真分析他所遇到的事情,還是很開心和振奮,同時也如釋重負,“我記得我應該隻說了這些話……就是因為她聽了這些話後反應很怪異,我才會對這些話記得非常清楚……沒有錯,的確隻是這些而已。”

“問題大概就在你說的這幾句話裏……”薄鳴皺眉思忖,“你說了它是古董……唐宋……大家閨秀或是宮廷美女戴的……”忽然眼睛一亮,立即打開筆記本電腦無線上網,片刻之後忽然眼中精光爆亮,把筆記本電腦往初雲麵前一推,“是這個東西嗎?”

“啊!”初雲大驚——網頁上赫然有一枚戒指的照片,看起來竟然和孫亞男拿著的那一枚一模一樣!

“這是五年前的一次文物劫案中被劫的文物之一,”薄鳴沉著嗓子說,“當時A市的一個考古隊在大藏山(很遠的深山)裏發現了一個唐朝古墓。裏麵葬的是一位官員的夫人,隨葬品極為豐厚,這個戒指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放在她的棺槨裏的金花銀鈿盒裏的八件隨葬品之一。當時有一個考古隊員,竟然對這些隨葬品起了貪念,把它們偷偷地藏了起來,結果在公安機關找到他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被殺害,隨葬品也不知所蹤。後來警方傾盡全力進行調查,最後卻一無所獲,這個案子便成了A市的一樁懸案……可能是因為你無意中說準了這個戒指的曆史年代和使用者,使孫亞男以為你發現了這個戒指的秘密,所以才會如此緊張……”

初雲的心狂跳了起來,臉色也變青了,“而且覺得就算我沒有真的發現,但之後說不定能通過機緣巧合發現這個劫案的報道,再聯想到她,所以才要把我殺掉麽?”

薄鳴抿了抿嘴唇——這個動作代表她已經認可了初雲的說法,回頭問小魏,“你們有在孫亞男的物品中發現這個戒指麽?”

“啊……沒有……”小魏還在張口結舌中——老實說,他之前雖然也對薄鳴很敬仰,但對她的一些傳奇經曆還不是很相信。現在卻發現她真的是很神,簡直是比傳聞中還神……竟然能從幾句話中捋出這麽多秘密,並且以此理清了查案的脈絡……真是太了不起了!

“那就趕緊去查……”薄鳴眉頭又是一皺,似乎又想到了什麽事情,但是隨即便舒開了。小魏立即衝出去找同事,準備通報情況,一起展開調查。初雲也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他本能地以為警察之後一定還有很多需要他協助的,抖擻精神準備幫忙。然而薄鳴隻是斜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你先回去吧。有需要的話我們會再找你的。”說完就不再看他。初雲感到一股炙熱之極的氣息悶在喉嚨裏,一時間感到憤懣異常。他悻悻地離開,又是一邊走一邊回頭看:拽什麽拽啊,以為憑你自己就能擺平一切麽?那一開始,那文物,那麽重要的東西的信息,你們怎麽不知道?不要我幫忙是麽?那就看看你們哪年哪月才能找到那枚戒指!